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陈青云 Chen Qingyun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28年)
快手
  作者:陈青云
  当人们的影子,正正地踏在脚下,显示日正当午时,这时也正是酒楼饭店宣告客满的时分。
  正阳楼,是开封城有数的几家名酒楼之一,菜肴之精美,远近驰名,由于老板是位退休的御厨子,所以该楼便以御厨作号召。
  凡是到开封的达官贵人,如果不来尝尝正阳楼的名莱,那就应了—句俗语,“人宝山空手回!”
  座上客,都是衣冠楚楚之辈,在这里吃上——餐,足够平常人家一个月的用度。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九章
  第三十章
第一章
  当人们的影子,正正地踏在脚下,显示日正当午时,这时也正是酒楼饭店宣告客满的时分。
  正阳楼是开封城有数的几家名酒楼之一,菜肴之精美,远近驰名,由于老板是位退休的御厨子,所以该楼便以御厨作号召。
  凡是到开封的达官贵人,如果不来尝尝正阳楼的名菜,那就应了一句俗语,“人宝山空手回!”
  座上客,都是衣冠楚楚之辈,在这里吃上一餐,足够平常人家一个月的用度。
  小二们满头油汗,穿插在喧嚷的酒座间,搭在肩头上的擦桌布,全都湿透了。
  猜拳声,行令声,谈笑声,杯盘碗碟的碰融声,小二的吆喝应答声,再加上雅座问传出的丝竹唱曲声,借成了一首狂欢的交响乐章。
  但也有个例外,在这种狂欢的场所中,竟然也有人闷闷不乐,在二楼靠角落的一个单座上,坐着一个二十出头的白衣书生,说他是书生,桌边却摆了一柄剑,这么说,他该是个武林人。
  当然,时尚所趋,许多游学士子,靥挚阔少,也喜欢带柄剑装装样,表示他是文武全才。
  这白衣书生长的一表非凡,是个美男子。
  只可惜面目太冷,那神情,像是别人欠了他一千两银子设还,任何人,只消看他一眼,便不会再看第二眼。
  如果恰巧座头相对,非照面不可,也宁可低下头或闭上眼。
  冷漠不算稀奇,因为人有千百种,脾气也有千百种。
  奇的是摆了一桌子的酒菜,他却没动筷子,像尊泥菩萨似的坐着,那些酒菜成了供品。
  天下之大,什么样的人都有,但叫了酒菜光看不吃的,便很少见了。
  看菜,这大概是个新鲜名词。
  邻座已经换了两拨客人,他还是坐着没动,筷子还是干干净净的没碰过菜。
  小二已经在旁边转了七八趟,最后实在憋不住了,走上前去,哈了哈腰,赔上一脸的笑道:“客官,酒菜凉了……”
  当双方的目光相接时,后半句话便吞回去了,他出娘肚皮,还没见过这样冷的人,那笑容,僵在脸上,成了一付尴尬的怪像。
  白衣书生从半开的唇间,挤出了三个字。
  “钱照付!”他似乎多一个字也不愿说,声音与面色一般冷。
  小二连声应是,转身走开。
  白衣书生连眼珠都不曾转动--他在等人么?不像,因为桌上只一份杯箸。
  静坐如故。
  隔座,坐着一个黄衣老人,长相不俗,可以说得上清奇二字。
  可是吃相却不敢恭维,双手据桌,旁若无人地猛吃猛喝,像是一辈子没尝过这种酒菜,吃少了不够本。
  两人情形正好相反,相映成趣。
  大约是吃喝足了,黄衣老人放下筷子,抬起头来,用手巾擦擦嘴,挺了挺腰,自言自语地道:“味道不错,可惜吃不下了。”
  他面前的杯盘走见了底,如果还吃得下的话,大概连杯盘一齐啃了。
  白衣书生两眼直勾勾地望着空处,看样子他从坐下来就没动过。
  黄衣老人大约是发现他那怪样子,口里喃喃地又道:“看菜,老夫可设这份修养!”
  这话,分明是冲着白衣书生说的,但白衣书生毫无反应,连眼角都不扫黄衣老人一下。
  黄衣老人摇了摇头,又道:“暴殄天物,有钱没处花,何不济贫恤寡,拿来做好事。
  白衣书生摸出锭银子,放在桌上,用手抄起剑,离座扬长下楼而去。
  黄衣老人嘿地一笑道:“有意思,年纪不大,味道十足。
  口口口口口口
  城外,官道旁的岔路口,一个白衣书生,手里横是着连鞘长剑,东张西望,趑趄不前,他像是在等人,又像是迷了路。
  他所望的方向,是一片郊野,只有稀疏的几户村居人家。
  望了一阵子,他自言自语地道:“应该是这地方不错,怎不见住宅?”
  突地,他发现一株浓荫匝地的大榕树,还在二十大外,口里又道:“那不是在庄门外的老神树么,怎么不见房子?”
  于是,他放足奔了过去,到了树下,一望,身形晃了两晃,赶紧抓住一枝下垂的树枝,稳住身形。
  眼前,是一大片废墟,杂草丛生。
  草中,隐约露出断瓦残垣。
  他想:“这不会是真的吧,莫非找错了地方,偌大的庄宅,怎会成为废墟?可是这株老神树,分明是幼年记忆中的那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股寒意,从心的深处冒了起来。
  脑海里,浮现出三年前他娘在弥留时的一幕--
  “孩子,娘自己知道,不成了,娘与你爹都得的是一样的绝症,能拖了这么多年,是老天有眼,好在你也长大了,也得了明师指点,自保有余,娘也安心了……”
  “娘,您会好的!”
  “孩子,在你的立场应该是这么说,唉!这些年来,娘缠绵病榻,也真难为了你……昨夜,我又梦见你姨妈……”
  “娘,等您好了,我陪您回北方去看姨妈她们。”
  “傻孩子,我还能好吗?唉!我只放心不下一件事……”
  “娘,什么事?”
  “记得你姨妈的独生女儿小秀子么?她只比你小一岁……”
  “孩儿记得的,不过……她长大了,恐怕见面不相识了。
  “唉!一切就像是昨天,但屈指一算,十来年了,小秀子是与你一块长大的;你俩青梅竹马,从小就是一对,所以……才与你们定了亲,孩子,我的大事办完之后,你就上北方去就亲,我等不及看你们成亲了。”
  “娘……”
  “你八岁那年,我们一家搬到南方,路远山遥,从此就没通过音讯……你已经是二十二岁的人了……”
  “娘,您别说的太多,歇着养神吧,孩儿去给您烧碗汤……”
  “不,孩子,娘不说,恐怕没机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闭上眼,昨晚,我梦见你姨妈、姨爹,一身是血,指责我负约,说小秀子无依无靠……”
  “娘,这是您想得太多了,才会做这种怪梦。”
  “孩子,不管怎样,小秀子与你的婚约,是双方父母做的主,你记住,我死之后。你便到北方去就亲,这个家,就交给吴二管好了,他在我家几十年了,很忠心的,以后,你还得照顾他百年后事……”
  “是的,娘,您一定会好的。”
  “孩子,记住,开封东门外五里,凤凰庄。”
  他不禁潜然泪下,娘入土已经整整三年了。
  泪眼模糊中,眼前现出了一所大庄院--凤凰庄。
  一个大眼珠的姑娘,拖着条乌溜溜的长头发,末梢,用绸布结了个大蝴蝶结,跑起来飘呀飘的。
  他比她大一岁,两小看起来一般大。每年,总有大半年,他住在这里,这株老神树下,就是他俩游戏的地方。
  “小秀子,你的新姑爷一来,你就不跟我们好了。
  每当玩伴这样逗她时,她便嘟起小嘴,追着人打。
  于是,游伴们逗的更起劲。
  “新姑爷,穿皮靴。滑跌倒,赖你爹。
  “新大娘。穿红衫,不上轿,泪汪汪。
  最后,她打不到人,便打他。
  而他,笑着忍受了。
  附近田里的豆花开了,蚕豆花,像蝴蝶,他采了插在她的头上、襟上,两人手拉着手,唱着儿歌,她做了小媳妇。
  白天,在田硬上;捉蚱蜢。
  晚上,点着火把在小溪边捉青蛙。
  那年,记得是元宵后不久,他要随父母南迁,说是父母的病在南方好治。
  她听说他要走,她哭了,一双大眼,肿得像胡桃。
  她三天没吃饭,在临别的晚上,他俩同坐在这株老神树下,她哭得很伤心,他也陪着哭了。
  她偷偷地把她腕上的玉镯褪下来,塞在他的手里。
  他想了半天,把胸前挂的一面镇邪玉牌给了她。
  这一晚,他俩坐得很晚,直到大人来找。
  第一二天一早,她跑到房里,向他说:“表哥,你一定要回来,我会每天在老神树下等你。
  然后,她就躲着没送行。
  儿时的记忆,还这么鲜明,那拖着长头发蝴蝶结的大眼睛女孩呢?
  他摸了摸藏在身上的那只小玉镯,哺哺地道:“小秀子,你怎不在老神树下等我?”
  泪水,簌簌而下,湿了衣襟。
  口口口口口口
  十几个春天过去,他真的来了。
  但看到的只是一片废墟。
  他此来是尊母亲的遗命就亲。
  但也是亡命,两个月前,他蒙上了杀师兄的冤枉,师父要以门规惩治他,小师妹却暗地把他放了。
  “是找人,还是凭吊遗址?”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他吓了一大跳,也把他带回了现实,他偷偷地擦去了泪痕,冷冷地道:“谁?”
  问的简单,答的也怪:“我!”
  这“我”是代表什么呢?
  白衣书生缓缓回身,一看,不由怔了怔,站在跟前的是正阳楼上所见的那黄衣老人,想不到他竟然盯着跟踪而至。
  他有什么企图,是师父请来追缉自己的么?他紧紧抿着嘴,冰冷的目光,投在老人面上,略不稍瞬,黄衣老人自顾自地笑了笑,开了口:“小友到此地来做什么?”
  久久,白衣书生才应道:“私事!”
  这分明是告诉黄衣老人别多管闲事,但黄衣老人我行我素地道:“想来是不愿告诉老夫的了?”
  白衣书生只“嗯!”了一声,连口都懒得开了。
  黄衣老人不以为忤又继续问道:“小友与‘凤凰庄’是什么渊源?”
  白衣书生冷漠如故地道:“什么渊源也没有!”
  黄衣老人道:“是真的设有,还是假的没有?”
  这老人跟踪而至,一再追问,显然别有居心。
  白衣书生面无表情地道:“在下似乎没有向阁下保证的必要。
  黄衣老人倚老卖老地道:“当然,当然,不过年轻人行走江湖多少得随和些,你是何人门下?”
  白衣书生显得极不耐烦地道:“对不起,无可奉告。”
  黄衣老人并不因此住口,声音一冷,道:“如果与‘凤凰双侠’没有渊源的话,最好别到这地方来!”
  这几句话。颇耐人寻味,白衣书生纵使再不想开口,也得开口子,目芒微微一闪。这是他唯一的表情。
  “那是为什么?”
  黄衣老人道:“因为这里是是非之地!”
  白衣书生的心动了,凤凰庄变成废墟之谜,也许可从这老人身上揭开,于是接着问道:
  “为什么叫是非之地?”
  黄衣老人道:“你这是请教老夫么?”
  白衣书生道:“就算是把!”
  黄衣老人抚了抚颔下稀疏的胡子,道:“既然是请教,依理小友该报出姓名来历?”
  人,大概都有这种通病,一旦占了上风,便会拿乔。
  白衣书生心存疑惧,当然不愿报出来路,淡淡地道;“那就算了!”
  黄衣老人干瞪了瞪眼,自我解嘲似的笑笑道:“老夫跑了大半辈子江湖,像小友这种性格的,还没碰上几个。也罢,老夫就是这个脾气,不问你了。可是你已跑来这里,还伤心落泪,不是毫无原因的吧?”
  白衣书生道:“原因当然是有的……”
  黄衣老人紧迫一句道:“什么原因?”
  白衣书生道:“访友!”
  黄衣老人打了个哈哈道;“这并非由衷之言,到这废墟里来访什么友,分明搪塞”
  他又顿了顿,道:“你知道老夫是谁么?”
  白衣书生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黄衣老人瞪了眼道:“太妙了,为什么不想知道?”
  白衣书生道:“在下不报名,也不请教别人来历,这比较公道。”
  黄衣老人反了片刻,道:“不错,公平之至,冲着这句话,你问吧,想知道些什么事?”
  白衣书生略一思索道:“在下问两件事,第一,阁下为什么跟踪在下来这里?”
  黄衣老人略不思索地道:“为了好奇,怎样?现在说第二件……”
  白衣书生道:“第二,凤凰庄怎会变成废墟?”
  黄衣老人皱了皱眉头道:“五年前,这地方被一把无名火烧成了荒地,事后发现一堆烧焦了的骨头,判断不下十具之多,庄中人大多是会武的,不该逃不出火窟,更不该死在一处,这证明是被人杀了纵火灭迹。”
  白衣书生冷僵的面色突然变了,脸上的肌肉阵阵抽搐,眼里射出可怕的杀芒,身躯也在发抖,栗声道:“没有活口么?”
  黄衣老人道:“大概不会有!”
  白衣书生道:“有人知道凶手是谁么?”
  黄衣老人摇头道:“恐怕没人知道!”
  白衣书生回过身去,木然望着这一片曾经寄托过童年旧梦的废墟。
  西偏的阳光 照着废墟 也照着他苍白的脸,似乎,他的神色更冷了。
  黄衣老人悠悠地又道:“小友,你准备查充真相?”
  白衣书生不再开口,他又陷入往昔的梦里,他默想庄宅的轮廓,但太模糊,他唯一记得很清楚的,是一双大而圆的眼睛 那条乌溜溜的长发,还有,就是两小无猜,形影相随的那些片段。
  一切像在昨天,然而今天,一切变的那么遥远。
  梦,碎了,被残酷地击碎了。
  剩下的,是无比的痛苦与恨、恨、恨!
  黄衣老人默默地离开了。
  他,真的只是为了好奇么?时问,在一个焦灼等待的人而言,一刻有年那么长,但在一个心神别有所属的人来说,一天只如一瞬日头不断的向下沉,最后,剩下半天绚丽,这是它最美的一刻,可惜太短暂,使人不自禁地发出“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感慨。
  凄迷的夜色里,那白色的影子分毫也设移动,像是废墟中的一部分。
  一个人,如果不是伤心到了极点,是不会这样发呆的。
  月亮上升了,如银的光辉,使大地明亮起来,景物呈现一片朦胧的美。
  三条人影,飘然而至,来的,是两男一女。
  男的一个着文士装。
  另外一个穿武士服。
  停在距老神树不远的草地上。
  两个年纪都在二十余岁之间。
  那女的一身艳红,肌肤白得像雪,更加迷人。
  生得很美,很美,月光下更加迷人。
  三人站定之后,那红衣少女吐出银铃般的声音道:“这里很合适,你俩开始打吧!”
  白衣书生已经知道有人来了,但他没回头,连动都不动,如石像般兀立着,似乎身外的任何事,都引不起他的注意。
  劲装青年朝白衣书书生的背影瞟了一眼,道:“这里有人……”
  红衣少女故意放大了声音,脆生生地道:“管他,难道说还能找到没有人的地方?而且,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劲装青年笑着应道:“是!是!”
  神态之间,十分恭顺。一转面,声音可就冷了:“赵世辉,咱们好动手了,这是当仁不让。”
  儒装青年笑了笑,道:“李子昂,你说的对极了,当仁不让,不过……我有句话想告诉你……”
  “请讲?”
  “如果你没把握的话,现在退身还来得及,以免弄得灰头土脸。”
  “哈哈!”劲装青年大笑了一声,道:“姓赵的,别臭美了,你自以为你那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很了不起,是么?告诉你,你还差得那么一丁点儿。”
  儒装青年哼了一声道:“别耍嘴皮子,咱们手底下见真章吧!”
  边说,边拔剑在手。
  劲装青年也抽出了佩剑。
  双方占好方位,扬起剑来,也不讲什么出手礼数,发剑便打,两人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怨,出手便是辣招,顿时打得难解难分。
  剑芒映着月光,像万条银蛇飞窜,金铁交鸣之声,击破了寂静的夜空。
  双方都不是弱者,功力也不差上下,打得十分火炽。
  五十招之后,分出了高低。
  儒装青年赵世辉逐渐占了上风,出手也更见狠辣。
  劲装青年李子昂口里连声吆喝,但却无法扳回劣势。
  又过了十余招,李子昂先机尽失,成了挨打的局面,但他毫无退意,仍勉力支撑着苦斗不休。
  红衣少女悠闲地在一旁观战,似乎谁胜谁败与她毫无关系,两人拼死拼活,到底为了什么?白衣书生已开始注意这边的动静,只是他没回身。
  人,不能说一点也不好奇。
  “呀!”地一声暴喝传处,李子昂连退数步,肩头冒了红。
  赵世辉收剑道:“承让,承让!”
  他口里说,目光却瞟向了红衣少女,神态间显得甚为得意。
  也就在他自鸣得意之际,冷不防李子昂闪电般发剑突袭。
  这一击,既快又狠,赵世辉以为胜了便解决问题,不防对方来这一手,急切里,只好横剑封挡。
  同时向后疾闪,但仍慢了一丝丝,嗤的一声,胸衣破裂,前胸挂了彩,怒喝道:“住手!”
  李子昂道:“你认输了?”
  赵世辉怒不可遏地道:“你要不要脸?”
  李于昂道:“我为什么不要脸?”
  赵世辉道:“你已经败了,为什么乘人不备,抽冷子出手?”
  李子昂道:“什么乘人不备,交手的时候任你打瞌睡么?你说我败了,现在你也败了,咱们算是拉平,继续打。”
  赵世辉气乎乎地道:“姑娘,请你评评理看?”
  红衣少女漫不经心地道:“我不管谁是谁非,你俩自己决定把!”
  说完,用手一掠鬓边乱发,春花般地笑了笑。那样子,妩媚极了,也迷人极了。
  赵世辉怒极反笑道:“李子昂,你不是要我杀你吧?”
  李子昂道:“我不杀我就是我杀你,非常简单。”
  话声甫落,手中剑又狠狠刺了出去。
  赵世辉发了狠“唰唰唰”一连反击了七剑,踢出了三腿。
  闷哼声中,李子昂再度受创,身形一歪,被一腿踢中小腹,马上蹲了下去,直不起腰来。
  赵世辉上前一步,剑指对方心窝道:“看是谁杀谁?”
  红衣少女抬抬手,道:“够了,杀人未免太煞风景。”
  李子昂站起身来,那脸色说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咬牙切齿地道:“很好,姓赵的,咱们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说完话,狼狈奔离。
  赵世辉冷笑了一声,换过另一付面孔,朝红衣少女抱剑道:“朱姑娘,在下……”
  红衣少女立即扬手止住他的话头道:“且慢,你虽然赢了他,但还有别人。”
  赵世辉愕然道:“别人,谁?”
  红衣少女用手一指白衣书生的背影道赵世辉皱眉道:“他是谁?”
  红衣少女道:“我怎知道,又不是我约他来的,他既然在场,当然得算他一份。”
  赵世辉期期地道:“朱姑娘,可是……你答应在下与李子昂比武的,谁赢了你就嫁给谁……”
  红衣少女淡淡地道:“话是不错,但当时他不在场,而现在他在场,这跟赶山打猎的规矩一样,见者有份啊!”
  赵世辉苦着脸道;“这……这……”
  红衣少女笑吟吟地道:“赵大侠,你怕了么?”
  很多人受不得激,尤其是当看私心窃慕的女人面前,不是英雄也得装作英雄,明明知道是不合理的事,也得硬把它想成合理。
  赵世辉挺了挺胸,道:“朱姑娘,如果我胜了这白衣人……”
  红衣少女不经意地道:“等胜了再说吧!”
  赵世辉昂头举步,向白衣书生走去。
  红衣少女也跟着走了过去。
  顾盼间,到了白衣书生身后,赵世辉干咳了一声,道:“朋友,在下向你挑战!”
  没有反应,不知道对方足聋子,还是不屑于答理?赵世辉内心感到一阵尴尬,偷瞄了红衣少女一眼,硬起头皮又道:“朋友,你不会不长耳朵吧?”
  白衣书生缓缓回过身来,冰冷的目光,冰冷的面孔,死板板地没有任何表情,他整个人就像是冰雪塑造的,使人一看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寒冷。
  他没开口,只冷冷地盯着他。
  别人带剑不是负在背上便是挎在腰间,而这白衣书生却拿在手里,像是随时随地准备着出手。
  赵世辉打从心眼里冒出寒气,他直觉的感到这书生有点邪门,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何况他已经对红衣少女着了迷,希望着一双两好,定了定神,抱剑为礼道:“朋友,怎个称呼?”
  白衣书生的口微微向下一撇,但没张开。
  这种情况的确是尴尬,赵世辉不得不再次道:“在下赵世辉,江湖朋友送了个号叫‘儒剑’,请教……”
  还是没有反应,但看样子他不会是聋子,也不像是哑巴,除了面目冷漠之外,可说是个美男子。
  这可作怪,天底下再高傲的人,也不会有这种神情,赵世辉下不了台,软的不成,只有来硬的了,抖了抖手中剑,道:“在下向阁下挑战!”
  白衣书生终于开了口,但声音冷得像冰珠:“什么理由?”
  赵世辉怔了一怔,才说道:“这位朱姑娘在找终身伴侣,胜的人便可做入幕之宾。”
  这可真是闻所未闻的怪事,一个大闺女竟然在江湖上公开找丈夫。
  白衣书生毫未动容地道:“请便,在下没兴趣!”
  红衣少女“噗嗤!”笑出声来。
  谁也不知道她是在笑什么。
  赵世辉真正地下不了台了,人家没兴趣,他该怎样?当下把心一横,道:“不管阁下有没有兴趣,在下向阁下挑战!”
  白衣书生口角一拉,不屑地道:“你是饭吃得太饱怕撑着了,我设这份闲工夫。”
  赵世辉有心激他出手,大声道:“你是懦夫!”
  白衣书生而无表情地道:“你是英雄!”
  说完,举步便走。
  赵世辉已经横定了心,弹身横里一截,道:“要走可以,你的口头上认输。”
  白衣书生摇摇头,道:“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这一句,连红衣少女也骂在内了。
  红衣少女还是淡淡地笑着,似乎不以为意。
  赵世辉面色一变,道:“朋友,别出口侮人,拔剑!”
  白衣书生道:“凭你还不配我拔剑!”
  这句话可说狂妄到了极点。
  赵世辉在北方武林中并非无名之辈,只是色迷心窍,才会做出这等幼稚的举动,他从没听说过北方武林中有这么个白衣剑手,何况他是安了心的,这一来可有了出手的借口,当下怒哼了一声道:“你就试试看本人配是不配!”
  最后一个字出口,剑已挥了出去。
  这一剑,倒也有几分火候。
  白衣书生双足在原地不动,上身向后一仰,又直了起来,很平常的一个动作。
  但,却妙到极点,只那么一点点,剑尖够不上部位,口里冷冰冰地道:“你太不识相!”
  赵世辉脸上一变,比输了一剑还难过,怒哼声中,攻出了第二剑,功力用足,比上一剑更见凌厉。
  白衣书生轻描淡写地连销向前一点,这一点,相当惊人,像是赵世辉的招式中故意留了空隙,让对方透入。
  闷哼声中,赵世辉弹退八尺。持剑的手,嗒然下垂,举不起来。面皮连连抽动,目光中骤现怨毒。
  红衣少女笑着道:“赵少侠,你输了!”
  她说的很轻松,很脆,但听在赵世辉耳里,可不是滋味,像是被人用针重重的扎了一下。
  赵世辉不敢再看她,恨瞪着白衣书生道:“是汉子的话留个名?”
  赵世辉把牙齿咬了又咬,他倒是识时务,知道绝对不是白衣书生的对手,把一口恶气硬吞了回去,点了点头,狠狠地瞪了白衣书生一眼,转身走了。
  红衣少女上前一步,道:“你赢了!”
  白衣书生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从喉头里“唔”了一声。
  红衣少女又道:“我叫朱媛媛,你叫什么?”
  白衣书生抬起头,挪动脚步……
  红衣少女一闪身拦在头里,撅起小嘴道:“喂,你这个人讲不讲理?”
  白衣书生眉头微微一皱,道:“我什么地方不讲理了?”
  红衣少女偏着头道:“我报了名,你呢?”
  白衣书生道:“我并没请教芳名,是你自己说的!”
  红衣少女鼓了鼓腮帮子,抽了下肩膀,娇叹道:“算我请教怎样?”
  白衣书生道:“对不起,我要走了!”说完,又举步走。
  红衣少女道:“你就打算如此一走了之?”
  白衣书生喘了口气,道:“朱姑娘,天下男人多的是,你可以随便去找,在下没兴趣。”
  红衣少女粉腮变了变,但瞬又恢复了笑容道:“但我只看得上你一个!”
  她的脸皮子够厚,竟然说出这种话来。
  白衣书生眉头又皱了皱,似乎这是他唯一的表请,冷漠地道:“可是,我看不上你!”
  红衣少女调皮一笑道:“如果我偏偏要嫁给你呢?”
  内衣书生道:“那是你自己的事!”
  红衣少女一披嘴,道:“你以为你很了不起,是么?”
  白衣书生道:“我没说!”
  红衣少女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真的是出来找男人?告诉你,姑娘我还没那么贱,只是讨厌那批逐臭的苍蝇,所以想办法治治他们。”
  白衣书生道:“那是你自己的事,如果你的话已经说完,我可要走了。
  红衣少女咬了咬下唇,道:“你为什么这样冷?”
  白衣书生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能冷?”
  红衣少女嘴皮翘起老高,跺脚道:“怪人,天下少有。你如果不说出姓名,便休想离开。”
  白衣书生道:“你恐怕留不住我!”
  红衣少女秀眉一扬,道:“你无妨走走看?”
  就在此刻,一个声音:“丫头,你再这样胡闹,我告诉你爹打你屁股!”
  红衣少女格格一声娇笑道:“我若不看你是长辈,就先打您屁股。”
  “不像话!”一个长衫飘飘的老人,施施然走了过来。
  白衣书生一看,又是日间所见的黄衣老人,心里不由打了个结,这老人像是阴魂不散,下午离开了,此刻又回头。
  红衣少女手指白衣书生道:“二叔,他欺负我!”
  黄衣老人哈哈一笑,道:“没这样的事,你不作弄人便是很好的了。
  红衣少女嘟起小嘴道:“二叔,您怎么向着外人?”
  黄衣老者道:“我这是讲实话,不帮谁。”
  红衣少女道:“您也不帮我?”
  黄衣老者道:“帮你什么,捣蛋?丫头,记得你信二叔平时告诉你的话了么,天下男子并不能一概而论,你自恃貌美,但也有人不欣赏,是么?”
  红衣少女撒娇似的道:“我就是不信!”
  黄衣老者道;“但你已经碰上了!”
  红衣少女嚷着嘴,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望着白衣书生。
  白衣书生却望着远方,一付孤傲冷漠之态,像是什么人都不放在他的眼下,使人看了不自在之外,还有一种莫测高深之感。
  红衣少女小鼻子一咻,道:“你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白衣书生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又开始挪动脚步。红衣少女再次拦阻道:“你不说出姓名来历,就别想离开。
  白衣书生表面冷漠,但内心业已发了火,口角一弯,道:“你到底要什么?”
  “红衣少女”朱媛媛道:“要你说出姓名!”
  白衣书生道:“我没有姓名,有也不会告诉你,你这样歪缠毫无意义;我说过了,对你没有兴趣,总可以了吧?”
  这几句话够份量,对一般少女来说,是承受不了的。
  但朱媛媛不但是任性,脸皮也的确厚,竟然满无所谓的道:“管你,只要我对你有兴趣就成了,你不说,就不让你走。”
  黄衣老者苦笑着道:“丫头,你太过份了吧?”
  朱媛媛只当作没听到,连头都不转一下。
  白衣书生把头扬得高高地,口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换了个方向走。
  意外地,她没再拦阻,只是粉腮已泛出了青色,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黄衣老者上前道:“媛媛,大姑娘家,你真不怕丢人?这白衣人来路不明,人又十分邪门,你犯得着么?依我看,他一点都不可爱……”
  朱媛媛跺脚道:“我偏要”
  偏要什么。她没说出来。
  黄衣老者喘了口大气,道:“淘气,不像话!”
  朱媛媛白了他一眼道:“唐伯虎的名画!”,黄衣老者正色道:“你再这么任性,二叔我可真的要揍你了?”
  朱媛媛拉了个兔子脸道:“二叔,您老人家是说着玩的,是么?”
  黄衣老者气得直摇头。
  口口口口口口
  白衣书生踏着溶溶的月色,向前走去,高的远了,才松了一口气。
  红衣少女朱媛媛的举动,他只感到无耻与可笑,懒得去想她。
  像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拉住他,他止步回身,遥遥地望着那株老神树,这是童年记忆里,仅仅剩下的东西了,它代表着童年的甜蜜与无邪,如果说梦是实在的,能看也能触摸,这株古树便是了。
  姨父、姨母,未过门的媳妇小秀子,还有她的家中人等,都已不存在了,他像从恶梦中醒转,但这个梦并没有完。
  谁是凶手?谁杀了她的全家,又火焚庄院?杀人放火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没发生这意外,小秀子仍活着,该已有红衣少女那么大了,彼此见了面还认识么?当然,她不会在受了委屈之后,把自己当出气筒,也不会伴着自己到处野游,摘豆花,捉昨蜢,她会陪自己谈心,谈过去,说未来,互倾衷曲……
  然而,这个梦已经跌碎了,幻灭了,留下的是无止境的恨与悲哀。
  “我要替她报仇!”
  他向空挥了挥剑,眼帘又模糊了。
第二章
  初秋的阳光,大大收敛了气焰,照在身上,已没有炎热之感。
  开封城外,直通洛阳的宽阔官道上,一个白衣书生,垂着头,踽踽而行,他左手横掌拿着一柄连鞘长剑,胁下斜挎着一个织锦袋囊,人长得很英俊,只是面目太冷……
  走着,走着,一骑骏马从身后驰来,擦身而过,洒了他一头一脸的黄沙,他抬起了头,那匹马已要入右方的岔道。
  岔道尽头,是一座巨堡,高大的堡楼上,悬了一个“风”字,虽然隔了半里远,仍然十分清晰。
  这个“风”字,少说也有两三丈大小。
  他不由心中一动,暗想,这大概便是江湖中传说的威震北方武林的风,火,雷,云四大堡之一的“风堡”了。
  身后又传来了马蹄声,他本能地朝路边闪让。
  惊“咦!”声中,来骑竟然在身边刹住了。
  他抬头一看,登时面色大变,他那没有任何表情的冷面,这时忽然有了表情,不但有,而且是复杂的。
  来的一共两骑马,马上一个是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穿蓝布大褂。
  一个是面目姣好的劲装青年,年纪在二十五六之间。
  两人都佩着长剑。
  马上人滚鞍落马,一样的面色,沉得像铅块。
  白衣书生畏缩地向后退了两步,激动地道:“大师兄,三师兄!”
  面目姣好的劲装青年冷阴阴地道:“老五,总算把你找到,你原本是北方人,判断你必然逃向北方,几千里路没白跑,你随我们回去吧,天下虽大,没有你亡命的地方。”
  白衣书生咬了咬牙,道:“我不回去!”
  穿蓝布大褂的中年汉子沉声道:“官道上人多,我们到岔路上的林子里谈!”
  三人折上岔路,进入路边的疏林。
  劲装青年语意森森地道:“老五,你矢口否认杀害二师兄,但这是有人目睹的,就算你是冤枉的吧,就该静候师父调查,你为什么要逃走?”
  白衣书生激动地道:“三师兄,我……为什么要杀害二师兄,什么理由?我……不明白二师兄为什么会突然坠岩落湖……”
  中年汉子道:“老五,师令不可违,门规不可反,你好好随我们回去,我们师兄弟与师母去替你求情,好歹查个水落石出。”
  白衣书生张了张口,又闭上,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没说出……
  劲装青年接看道:“师父只二师兄这一根独苗,难怪他老人家伤心悲愤。”白衣书生咬牙道:“我誓要查明真相。”’中年汉子道:“你先随我们回谷,大家协力查。”
  劲装青年脸色一沉,道:“老五,师父已经有交代,人不回去,带头回去。
  白衣书生全身一震,星目暴睁,珠眸几乎要脱眶而出,那种神情可怕极了,两个月前,在洞庭君山发生的那幕惨剧,倏又呈现脑海。
  口口口口口口
  那是个懊热的下午,洞庭湖水波不兴。
  在君山背阴处的一处突出湖面的突岩顶上,一个白衣书生在那里练剑,一遍又一遍,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
  正在聚精会神之际,忽然传来了一声:“好!”接着一个三十余岁的锦衣汉子出现了,白衣书生忙收剑叫了声:“二师兄!”
  锦衣汉子眉毛一挑,道:“老五,怪不得这一年来你行踪诡秘,原来在偷使绝技,这不是我家的剑法,能告诉我这剑法的名字么?”
  白衣书生面上现出了十分为难之色,久久才道:“这……这叫‘追魂三式’!”
  “什么,追魂三式?”
  “是的!”
  “老五,背师别投,是门规所不许的!”
  “我并没有背师别投!”
  “那这‘追魂三式’的何人传授的?”
  “这……这……”
  “说呀?”
  “是先父生前,无意中获得的一本秘笈,先母临终时才拿出来交给我,所以……”
  “是真的么?”
  “不敢欺瞒师兄!”
  “唔……照我方才看来,连家父在内,都不是你的对手了……”
  “师兄怎能这么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些年来,蒙师父谆谆教诲,恩如山海,其报答之不暇,小第怎敢以一得而自高。”
  “不过……这件事你该早禀明家父的。”
  “是,是,小弟疏忽了,明天便和向师父请罪!”
  “老五,我们过招试试看,‘追魂三式’究竟有多大的威力?”
  “师兄,这……不成”
  “为什么,怕我偷学你的?”
  “不,二师兄误会了,小弟不是这意思,是因为……”
  “因为什么?”
  “这三式太霸道,小弟怕失了手。”
  “笑话,过招又不是拼命!你的功力我清楚,招式再霸道,比刀比剑总不至伤了我,即使你失手我也不会怪你,来吧!”
  “不,小弟委实……”
  ”别婆婆妈妈的了,这么多年来,我们哪天不出招过手,来吧!”口里说,他自己已经抽出了长剑摆开手架势。
  白衣书生发着愣,不知道如何是好。
  锦衣汉子催促道:“快呀!”
  白衣书生无可奈何,只好扬剑道:“二师兄,你进招吧!”
  锦衣汉子横剑出招跨步。
  这突岩面积不大,这一大步,已接近边沿。
  白衣书生正在犹疑,一边闪避,一边作势封档。眼前一晃,二师兄尽直向崖边坠了下去!
  白衣书生亡魂尽冒,一时之间吓傻了,他不明白二师兄何以会坠岩?
  二师兄生长湖滨,是会游的,但没浮起来。
  四五艘渔船,七八个精通水上的渔夫打捞了半天,一点影子也没有。
  他丧魂失魄地回到师门,师父却早巳得了讯,悲愤欲狂,认定是他杀害的,怎么解说都没有用。
  他被关禁起来。
  不用说,杀师兄是死罪,他有觉无处诉说,只好认命了。
  就在开堂请家法的头一晚,小师妹偷偷地把他放了,赠了他一袋金珠。
  于是,他踏上了亡命的路。
  他知道小师妹爱着他。
  但,他自幼就已与小秀子订了亲,他不能接受这份爱。
  口口口口口口中年汉子道:“老五,你考虑好了么?”
  白衣书生栗声道:“大师兄,小弟目前不能回去,还有件大事要办,办完事自己投门领死!”
  劲装青年厉声道:“老五,你定要迫我与大师兄动手?”
  白衣书生冷漠不近人情,是由于心中郁积的冤情,对于师兄,他是不敢越礼的,当下躬身道:“小弟只请求两位师兄暂时放手,容小弟了断一桩私事,然后小弟返回师门,再求师父宽限查明二师兄死因,如果查不出,小弟认命。”
  中年汉子叹了口气道:“老五,不是我没师兄弟的情份,你知道师父的性子,几千里路赶到北方来,空着手回各,根本无法同他老人家交代……”
  劲装青年道:“老五,你是打定主意叛门逆师了?”
  白衣书生呛声道:“三师兄,小弟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劲装青年冷笑了一声道:“说什么都是空的,你只有两条路好走,一条路是乖乖随我们回去,另一条……”
  白衣书生咬着牙道:“另一条是死,对么?”
  劲装青年冷酷地道:“你说对了,师父严令,带不回人便带头。”
  看来这件事根本无法善了,白衣书生心意电转:“如果真的随两位师兄回去,依师父的性格,会被马上处死,自己一死不足惜,但二师兄显然是遭人暗算的,这一来就要多加一条冤死的人命,死了岂能瞑目。再则,小秀子一家惨遭杀害,追凶缉仇,自己义不容辞,否则连母亲都对不住,活着不容易,但死得有价值更难,宁可暂背叛逆之名,这两桩公案非澄清不可。”
  他心念之中,冷沉地道:“小弟难以应令,宁愿暂背污名!”
  劲装青年“呛!”地拔出剑来,寒声道:“看来没有别的路了,当然,你偷练了杀人绝技,是有所恃的,不过,我与大师兄是执行师令,你照样可以用对付二师兄的手段对付我俩!”
  白衣书生狂吼道:“人不是我杀的!”
  中年汉子紧蹩双眉道:“老三,师兄弟动剑不太好,慢慢商量”
  劲装青年一撇嘴,道,“大师兄,只要你一句话,我立刻回头,你自己向师父交代去!”
  中年汉子闭上了口,脸色沉重万分。
  白衣书生心里明白,今天如果单是大师兄,事情或许有个商量,三师兄不知怎地平时便对自己有成见,有他在,一切免淡。
  劲装青年大喝一声道:“拔剑!”
  白衣书生赤红着脸道:“不要迫我!”
  劲装青年怒哼一声,道:“师令如山,你有本领可杀了我和大师兄,这等于弑师一样,当然你不会在乎,但你将永远被同道所不齿。”
  这几句话够严厉了。
  当然,白衣书生不能让两位师兄流血,二师兄的事可以查,但若伤了大师兄与三师兄,便无理可讲了
  劲装青年挥剑出了手。
  白衣书生只好闪让。
  但这位三师兄似存心要他的命,出手狠辣无比,看着指向要害,白衣书生闪躲不过,只好用带鞘剑封拦。
  但他只守不攻。
  他只消一反击,便将铸成无法挽回的大错。
  几十个照面下来,他仍能稳住守势。
  劲装青年大声道:“大师兄,你如果存心包庇他,一切后果由你负责。
  中年汉子无奈,咬牙拔剑,加入战圈。
  这一来,情势大变,在完全处于挨打的情况下,守势严密也挡不了两支同门厉剑,顿时险象环生。
  闷哼声中,他挨了大师兄一剑,左胁冒了红。
  紧接着,只觉右胸一阵刺痛,不禁狂呼道:“三师兄,你用暗器……”在情绪狂乱疏神之下,劲装青年的剑,穿透了他的肩肿,又是一声惨哼,他打了一个踉跄。
  长剑一抽一送,左胸又透入了一剑。
  中年汉子收剑道:“老三。可以了!”
  劲装青年只作没听见,抽回剑,闪电般刺向心窝。
  “锵!”地一声,劲装青年的剑被中年汉子架开。
  “大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三,你不能要他的命,要杀也得听候师父处断。”
  “砰!”然一声。白衣书生跌坐地面,一袭雪白的儒衫,已缀满了刺目的大红花。他笑了,凄厉,刺耳。
  劲装青年铁青着脸道:“至少得先废他的功力……”
  口里说,手指已点了出去。
  就在此刻,一个冷沉的声音道:“住手!”
  喝声不大,但入耳惊心,声音中似含有一股使人无法抗法的威力。
  鲜红的血,不断地从创口冒出来,大红花逐渐连结,变成了红衣,他喘息着,脑袋阵阵发眩,眼前一片模糊,伤势实在太重了。
  这一刹,他什么也不想,除了昏乱,什么意念也没有。
  一个貌相威严的中年文士悠然而现。
  劲装青年点出去的手指,收了回去,怔望着对方。
  中年文士沉缓地开口道:“两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师兄弟俩对北方武林不太熟悉,是以先前没注意,经对方这一问,不由面面相觑。
  中年文士接着又道:“本堡规例,十里范围以内,不许作案伤人。”
  本堡两个字,提起了师兄弟的注意,目光扫描之下,发现这岔道尽头的巨堡。也看到了那怵目的“风”字。
  中年汉子脱口道:“风堡?”
  中年文士笑笑道:“不错,朋友说对了,‘风堡’。区区堡里总管余鼎新,请报来路?”
  中年汉子赶紧回剑入鞘,赔个笑脸,抱拳道:“原来是余大总管,失敬了,莽撞之处,请多担待,在下张权!”
  目光偏向劲装青年道:“他是在下同门师弟夏侯天。”
  劲装青年夏侯天也微拱拱手。
  总管余鼎新又道:“这位受伤的朋友呢?”
  中年汉子张权道:“也是敝同门,排行第五,他叫田宏武!”
  余鼎新微一皱眉道:“为何同室操戈?”
  张权室了室,才期期地道:“因为……他触犯了门规,在下师兄弟奉师令带他回去的。”
  余鼎新扫了白衣书生田宏武一眼,点点头,道:“请问师出何门?”
  张权道:“家师上官宇,外号‘屠龙手’!”
  余鼎新又点了点头,道:“屠龙手上官宇是南七省数一数二的名剑手,名气很大的。”
  张权笑笑道:“承赞了!”
  余鼎新突地面色一肃,道:“两位在此地伤人流血,犯了本堡之规,但念在两位是南方人,不知道这禁忌,区区不追究请便把!”
  张权讪讪地一笑,抱拳道:“多承,多承。”
  说完,目注夏侯天,道:“师弟,你带老五!”
  余鼎新一抬手,道:“且慢,两位可以走,不能带人走!”
  师兄弟俩不由愕然。
  夏侯天道:“为了什么?”
  余鼎新道:“这也是本堡的规例,凡属在本堡十里范围之内受了伤的,本堡依例为他治疗,如果被杀害,本堡便要追凶。”
  夏侯天道:“可是……他是敝门叛逆,在下师兄弟奉师命务必要把他带回。”
  余鼎新道:“那是两位的事,本堡的规矩不能破坏。”
  张权接口道:“大总管能不能通融……”
  余鼎新以断然的口吻道:“对不起,不能破例!”
  两师兄弟不由面上变了色,如果换在南方,打出上官宇的招牌,没有人敢道个不字。
  可惜这是北方,强龙不压地头蛇,又何况“风堡”名震遐迩,不是蛇,而他俩也称不上龙。
  就此一走么?实在心有不甘。白衣书生田宏武神志清醒了些,已自点穴道,止住了血。
  夏侯天阴阴一笑道:“余大总管,他是弑师兄的凶手,贵堡要救治这么一个败类的吗?”
  余鼎新淡淡地道:“本堡只照规矩行事,不问其缘故。”
  夏侯天呼了口气道:“家师也曾是有头脸的人,这样做……”
  余鼎新打了个哈哈道:“夏朋友,没有人能破本堡之例,不追究两位犯禁,就已经给面子了。”
  张权道:“真的不能通融?”
  余鼎新斩钉截铁地道:“不能!”
  他顿了一顿,又道:“除非两位有能耐,凭武力把人带走,不过,区区奉劝两位最好不要这么做。”
  这几句话 充满了威胁的意味,两师兄弟没会过“风堡”的人,但听过“风堡”的名,再狠也不敢轻捋虎须,心里纵有几百个不愿意,也只好认了。
  张权深深一想,道:“那在下师兄弟告辞了,但愿有机会能重瞻风范!”
  这是场面话,但多多少少带得有一点不甘心的意思在内。
  余鼎新当然听得出来,微一莞尔道:“彼此!彼此!”
  师兄弟拱手作别而去,心里那股子滋味,实在难以形容。
  “大师兄,你方才不该阻止我杀他……”
  “老三,你也见了,在此地杀人对方便要追凶,你想到后果么?”
  “如何向师父交代呢?”
  “照实回禀!”
  “我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
  “田宏武伤好了,对方会放他走,我们暂留在开封,等他离堡后再找他。”
  “我看还是先回南方的好,请示师父后再说,你没看出来他连剑都没拔,光守不攻,把他逼急了,可能我两人不是他的对手。他说的什么‘追魂三式’不会假,你忘了路上江湖人传说的一剑服三英那档子事么?就是他!”
  夏侯天不再开口了。
  口口口口口口
  这是一间很考究的客房,田宏武在房里来回踱步,不时停下来望望房外凄冷的月色,发出一声喟叹。
  总管余鼎新含笑进房,道:“田大爷,你的面色好多了,大概再养息上三五天,便可完全复原了。”
  田宏武的神情还是那样的冷漠、忧郁,勉强挤出了一条笑容道:“请坐,多承总管关切照顾,小弟刻铭五内,其实,小弟已经算是完全好了,搅扰了这么些时日,的确不安,小弟想……”
  余鼎新截住话头道:“别那么说,我们堡对任何武林朋友都是如此。”
  田宏武接上原来的话头道:“小弟想告辞了!”
  余鼎新笑笑道:“别急,老弟还没完全复原,敝堡主明天回堡,老弟得见见他。”
  田宏武没话说了,受人救命之恩,不能说不向主人道声谢,暗忖:仅听过“风堡”之名,但堡主是谁却不知道,不用说,一方霸主,定非寻常人物。
  想着,忍不住脱口问道:“失礼之至,小弟还没请教过贵堡主的尊讳……”
  余鼎新“哦”了一声,道:“敝堡主叫朱延年,老弟来自南方,可能少听人道及,在北方武林,可说妇孺皆知。一生仗义疏财,尤其喜爱武林后起之秀。”
  田宏武不禁而一热,感觉到自己实在是孤陋寡闻。
  余鼎新在椅上落坐,道:“田老弟,我不是有意深人隐私,只是闲聊,那天你那位师兄指说你杀了同门师兄,是怎么回事?”
  田宏武咬牙摇了摇头,道:“小弟真不知要从何说起,那是一个天大的误会,小弟至今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接着,他把事实经过说了一遍,隐去了秘笈一节没谈,把它说成师兄弟切磋武技过招。
  余鼎新表示很同情地道:“我看老弟也不是那等人,不要紧 天底下没有永久的秘密,迟早会水落石出的,暂时放开吧!”
  田宏武无言地点了点头。
  其实,这怎能放得开。
  余鼎新陪着天南地北地聊了一阵闲话,起身道:“老弟,你歇着吧!哦!”对了,我几乎忘了……”
  说着,从头巾上取下一物,托在掌心,道:“这枚带翼钢针,是那天姜师爷替老弟疗伤时起出的,说来这东西相当霸道,如果射中要害或血管,便无救了!”
  田宏武心头大震,接了过来,不由呆了。
  余鼎新悄然出房而去。
  这暗器是一枚构造很奇特的钢针,长约两寸,与普通缝衣针一般粗细,只是靠针尖半处,有两片极细小的后掠翼,形为钓鱼钩上的倒须。
  田宏武的眉头皱紧了,他从来不知道三师兄夏侯天会使这种奇特的暗器,他是哪里偷学来的呢?
  而师门戒律是不许使用任何暗器的……
  他实在想不透!
  看了一阵,他把这个暗器放人锦袋中,眼看时辰不早,便熄灯上床就寝。
  但翻来覆去,总是闭不上眼,心里乱得很,想到自己蒙不白之冤,被“风堡”救下,两位师兄回去一说,师父性情刚傲,不知会演变成什么后果?又想到姨父母一家的血仇,时隔数年,哪里去查出凶手呢?
  于是,他又起身在房里踱步。
  房外的花树影子,已经转了方向,夜已经深了。
  突地,他发现房外地上有一条黑影,不由心中一动,但一审视,是月光投射下来的人影。
  这么说,人是在屋顶上。
  看来不会是堡中人,堡中人不会半夜上屋的。
  因为这客房离堡楼只隔一道院子,如果是堡内人巡弋的话,在堡楼上可以一览无余,用不着上屋。
  难道会是两位师兄不死心找了来?
  他俩真有这大的胆子敢闯堡?
  如果不是,便是宵小之流,也许是堡里的仇家。
  黑影一动,消失了。
  他抓起剑出房上屋,明亮的月色下只见一条灰影掠入了跨院,他想也不想地便追了去,现在,可以断定是闯入的外人了。
  到了跨院屋顶,只见人影停在院地中央左右顾盼,形迹十分鬼祟。
  这时,可以看出对方是个蒙面客,手中还仗着剑,依身形判断,绝不是大师兄或三师兄。
  “什么人?”
  他轻喝一声,掠了下去。
  蒙面客向后一退步,手中剑做出戒备之势,一对夜猫子似的眼睛闪了闪,低声道:“你不是堡中人?
  田宏武道:“不错,是做客!”
  蒙面客道:“既是做客的,便别淌浑水,少管闲事。”
  田宏武冷哼了一声道:“朋友,夤夜闯堡,请交代来意?”
  蒙面客道:“别不识相,叫你别管闲事!”
  田宏武轻盈向前迫近数尺,手中剑连鞘横在胸前,左手抓住剑柄。
  这种架势,诡异到了极点。
  蒙面客栗声道:“想打么?”
  但声音仍是很小。
  院子里一片死寂,各房都没有灯火,漆黑的,像是没人住的空院,如果有人,早该被惊动了。
  田宏武冰冷地道:“朋友,你如果不说话,可能便永远没机会开口了,说说来意,如果情有可原,在下,放你一条生路。”
  蒙面客低沉地一笑道:“好大的口气,做客而替人卖命,实在不值!不过,你既然已发现了,便只有认命!”
  随着话声,手中剑闪电般刺出,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这蒙面客竟然是个有极高造诣的剑手。
  金铁交鸣声中,传出一声闷哼,蒙面客连连后退。
  田宏武手中剑只离鞘一半,仍横在胸前。
  这是什么剑术,剑未离开鞘而能伤人?
  田宏武冷沉地道:“朋友,在下已经留了情,再不交代的话,你就没命了。
  蒙面客冷哼一声,像浮光掠影似的闪出角门,身法快极了。
  田宏武插回离鞘半截的剑身,追出角门。
  角门外是个小院,只有一间建筑得特殊的房子。
  蒙面客闪入了房中。
  田宏武略一迟疑,扑到门边,外明里暗,他不敢贸然进入,大声道:“朋友,你出来!”
  房里一个苍劲的声音道:“半夜三更,谁敢擅闯禁地?”
  这根本不是蒙面客的声音,禁地两个字使田宏武呼吸为之一窒,期期的道:“有外人刚刚进入房门!”
  房里传出一声怒哼,接着是有人下床,穿鞋走路的声音,然后,灯火亮了起来,一条人影,站在门里
  田宏武举目一望,头皮发了炸,全身的血行,似乎突然凝结了,冰冻了,两只小腿弹起了三弦。
  天呀,这哪里是人,简直是鬼。
  但鬼也不会有这么难看。
  他不知道呈现在眼前灯光下的,是不是可以算作人的脸,蓬乱的头发像秋末路旁的枯草,脸色惨白得像传说中的僵尸。
  两只眼一大一小,大概造物主在造化他时太粗心了,忘了给他做眉毛,鼻子大得像鹅卵,歪在半边,一张可以放入拳头的大嘴,两只獠牙白森森地伸出唇外。
  堡里怎么会有这样的怪物?若不是刚才发了话,他不敢把他当作人。
  额汗,大粒地滚了下来,全身的肌肉抽紧了,他没勇气再看,但两只眼睛像被吸住,移不开。
  两只弹弦子的脚也生了根,挪不动。
  如果现在有人把他拉走,他真愿意磕三个响头。
  方才的蒙面客呢?不是这怪人,身材不对,衣着也不对。
  他想说话,但舌头突然变大了,转不动。
  怪人开了口,声音倒是正常的:“你是谁?”
  田宏武挣了半天,才发出连自己也分辨不出是什么腔调的声音道:“在下……田宏武,是在 堡中做客的……因为……因为”舌头又动不灵了,他说不下去。
  怪人道:“因为什么?”
  田宏武努力一咬牙,道:“因为追一个可疑的人,那人已经入了门”
  怪人阴阳眼一闪,道:“胡说,有天胆的人也不敢同来,你进来搜搜看!”说着,退了回去。
  田宏武实在没勇气进去,他只想离开,但倔强的个性支持他,他不信这个邪,这怪人虽然狰狞可怖,但总是人。
  他想到手中剑,想到“追魂三式”,于是,他的勇气来了。
  任何恐怖的事物,只要时间一长,恐怖的感受便会减轻,这像是皮肉受了刺激,起初很痛,但久了便会麻木一样。
  于是,他硬起头皮,横着心,举步跨入门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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