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陈青云 Chen Qingyun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28年)
剑影侠魂
  作者:陈青云
  引子
  第一章 舍身救孤
  第二章 孤雏血泪
  第三章 不死书生
  第四章 金钗魔女
  第五章 倒戈救美
  第六章 白发红颜
  第七章 荒山绮梦
  第八章 红衣妇人
  第九章 佛门风波
  第十章 慈令普航
  第十一章 独闯妖窟
  第十二章 母子情深
  第十三章 香囊之谜
  第十四章 独挽浩劫
  第十五章 将计就计
  第十六章 荒山奇女
  第十七章 情海梦断
  第十八章 天理昭彰
  第十九章 侠义千秋
引子
  中原武林自少林寺灵空上人倡议七大门派结盟,共维武林正义,结束了纷扰之局,十年来,道长魔消,平静无波。
  灵空上人圆寂之后,由武当玉虚真人接掌七派令符。
  日久则顽生,由于各门派私心自用,加之各门派滥收徒弟,良秀不齐,而又后继无人,趋于没落,令符逐渐丧失约束力,七派之盟,成了有名无实。
  俗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正成了中原武林的真实写照。
  先有三才教崛起于南方,接着,是金龙帮兴起于大河以北。
  于是,群雄纷纷崛起,据地为尊,当然,其中也不乏正义之士。
  各江湖帮派之间,为了本身的利益和野心,互相争伐兼并。
  于是,中原武林又复为血雨腥风所笼罩,回到了十二年前熙攘纷争的局面,情势犹如历史上的春秋战国时代。
  这期间,许多残酷血腥的故事便应运而生,但也有可歌可泣的侠义故事涌现在这逆流当中。魔势猖狂,如果没有那些侠义之士,视生命如草芥,一心维护侠义之道,作中流砥柱,武林天下,岂非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然而,背上“侠义”之名,所付出的代价是惊人的。
  就在这浊浪滔天的环境中,发生了这个千古为人唱颂的故事……
第一章 舍身救孤
  朔风呼号,灰蒙蒙的天空,低得像要覆压下来。
  阵阵黄尘,使大地变成了一片混饨,鸟雀潜踪,路少行人。
  两骑顶着刺骨寒风,在黄尘滚滚的开封道上疾驰,马儿鼻息咻咻,口喷白沫,不断地打着前失,看来这两匹马已奔驰了不少路程,已到了精疲力尽的程度。不久,黄尘止息,天空却飘起鹅毛大雪来。
  视线较前开阔了些,这时,可以看出马上是两名三十岁的武士,遍身血污狼藉,形状狼狈不堪。其中一名武士,右手控缰,左手抱着一个两尺长的布包。
  一声悲嘶,一匹马倒了下去,把那抱布包的武士掀了下去。接着是“呱呱”
  的婴儿啼哭声,原来那布包里包的是一个婴儿。另一骑忙勒住马,焦急地道:
  “师弟,摔伤了没有?”那抱婴儿的武士摇晃着站起身来,一面拍着婴孩一面颤声道:“没有!”“马儿不成了,怎么办?”
  “我们步……行吧。”
  “师弟,你我受伤之身,能逃出多远………”
  “师兄,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丁,对方可能就要追来………
  那被唤作大哥的武士,声色俱厉地道:“不,少主必须保全,你我弟兄受帮主的临危托孤,无论如何必须完成使命,方不负帮主知遇之思……”那唤作师弟的返身拉了拉缰绳,那匹马又悲嘶了数声,前蹄空踏,却挣不起来。“唉,天不佑人,怎办?”
  远远地,雪花迷茫中,出现了数点人影。
  “师弟,追兵到了!”
  “我们只有舍马而行。”
  “不,你换乘我的马,带着少主从小路快逃!”
  “师兄,你呢?”
  “我挡住追兵!”
  “能……挡得住吗?”
  “别管,你快走!”
  “师兄……”
  “人生自古谁无死,死得其时,死得其所,是武士最好的归宿。”“师兄”做师弟的悲呼了一声,泪随声下。
  “师弟你要做不义之人吗?”声音凄厉得令人颤栗。
  黑点移近了,可以看出是一帮快马。
  “师弟,少主交给你了,你必须抚养他成人,投名师,习绝艺,去吧!”
  “师兄,你的牺牲………”
  “少废话,我们一齐走,决逃不了,我必须把对方引上别的道。”
  “师兄……”
  “上马,走!否则我做鬼也不饶你……”
  那做师弟的被迫无奈,抱着婴孩上了另一匹马,悲呼道:“师兄,愿天保佑你!”
  “师弟,来生再见了,愿我们下世仍做师兄弟……”
  字字悲壮,语语断肠,铁石心肠的人听了;也要为之落泪。
  做师弟的双腿一夹马腹,高大路从斜刺里疾驰而去,追兵更近了,几乎可见马上人的衣着。
  那做师兄的悲凉地一笑,手拍那跪在地上的马匹道:“马儿!马儿!你若有意成全我,就勉力驮我一程,我们得离这里远些!”那马儿似乎通灵性,居然奋力站丁起来,武士攀上马背,一声吆喝,马儿踉跄迈开四蹄,朝前奔去。“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夹着数声暴喝,十余骑马围了上来,马上人一色的黑色劲装,衣襟上绣着一条小小的金龙,为首的是一个面目阴沉的中年文士,青色儒衫,肋下斜挎一个招文袋。十余武士,纷纷下马,围成了一个圆圈。
  中年文士嘿嘿一笑道:“范文昭,你们的脚程很快,令师弟吴方呢?”
  那叫范文昭的武士,滑下马背,喘着气道: “申叔和,当真要赶尽杀绝?”
  斩草不除根,来春必另发,范文昭,对敌人宽大,便是对自已残忍,你懂得这道理,令师弟呢?是否已经先行了一步?”说完,在马上摆了摆手,道:“你们分一半去追!”
  立即,有八名武士,跃上马背,风驰电掣而去。
  范文昭厉声叫道:“我杀尽你们迭批刽于手……”
  “唰!”地一声,长剑出鞘。
  中年文士,飘身下马,迫到范文昭身前阴沉沉地道:“姓范的,放明白些,你师兄弟犯不上替主子卖命,识时务者为俊杰。”“放屁!”
  “嘿嘿嘿嘿,别口出不逊,区区是念在你兄弟成名不易,所以好言相劝。”
  “鬼手秀才,我斩了你!”
  话音一落,一剑挥了出去,剑风飒飒卷得雪花向四外流散。
  鬼手秀才申叔和单掌一挥,一道阴风卷处,范文昭连退了三步,手中剑几乎脱手飞去。同一时间,两名武士的剑尖,已抵住了他的后心。
  鬼手秀才又是阴沉沉地一笑,道: “范文昭, ‘流云双剑客’的剑法,曾驰名武林,难逢三招之敌,可惜阁下身负重伤,强弯之未不足以穿鲁缟……”
  “住刚范某恨不能把汝等剑剑诛绝。”
  “可惜,阁下办不到了,是吧?”
  “你准备把本人怎么样?”
  “不怎么样,只要好好交出那小孩,以令师兄弟的身手各望,敝帮主必当重用!”“哈哈哈,范某岂是卖主求荣之人,你看错人了。”
  “阁下当知擒虎容易纵虎难?”
  “范某人并无视于生死!”
  “死得有价值吗?”
  “当然。”
  “充其量落个家奴之名而已……”
  “哈哈哈哈,范某人是家奴,你呢?是家奴还是走狗?”
  鬼手秀才脸色一沉,喝道:“带走!”
  范文昭身形一动,背后的双剑穿皮入肉,剧痛钻心,禁不住地哼出声。
  他被反剪双手,挟带上马,一声呼哨。数骑马上了道。
  雪,不知在何时停了,灰暗的天空,使人分不出什么时辰。
  奔了一程,只见一骑快马,迎面飞奔而至,。双方齐齐勒马,道中来者是一名同样装束的金龙武士,那武士滚鞍下马,双手抱拳,躬身向鬼手秀才申叔和一礼道:“禀师爷,,三方人马业已到齐。”“怎么样?”
  “没有发现。”
  鬼手秀才申叔和沉吟了一会,道:“传令分成六队,严搜五十里之内!”
  “遵命。”那武士应了一声,跃上马背,回头驰去。
  鬼手秀才申叔和左右顾盼道:“到道旁林中去。”
  数骑武士拨马人道旁林中,择了一个空地,把范文昭绑在树上。
  鬼手秀才申叔和狞笑一声,道:“姓范的,说出你师弟藏身之地。”
  “不知道!”
  “不说?”
  “姓申的,你这话问的多余!”
  “啪!啪!”两记耳光,打得范文昭口喷血沫。
  “说是不说?”
  范文昭目眦欲裂地吼道:“申叔和,要我说吗……。”
  “范文昭,你不想尝试在下的‘鬼手搜魂’吧?”
  “你有什么酷毒手段,尽管使出来吧,大不了一死。”
  “想死吗?死不了呢?”
  “我范文昭死了变成鬼也要追你等之魂,”
  “有种!”随着喝话之声,鬼手秀才挥手一指,范文昭顿时惨号起来,身躯扭曲;额头汗如雨下…那捆绳由于拼命地挣扎,陷入肉内,血水股股而流,惨不忍睹。“说是不说?”
  “办不到!”
  “范文昭,只消片刻,你将终生残废……”
  “死”…且不惧……残废……又如何?”“算你有种!”
  伸手又是一拂。一声凄厉刺耳的惨叫,范文昭口鼻溢出血来,面孔已失去原形,目毗尽裂,血水顺眼角而下。“说了吧?”
  惨号逐渐减弱,变成了牛喘。
  鬼手秀才申叔和不知想丁什么主意,竟然出指解了范文昭“鬼手搜魂”的禁制,范文昭长喘了一口气,头垂在胸前,看来与死去整不多。“姓范的,你是存心舍身取义了?”
  范文昭抬起了头,睁大了失神的血眼,惨厉但低沉他说:“正是如此。’“范文昭,在下为你不值,空负大好身手,不思轰轰烈烈地在武林中创一番事业,却为已死的主子尽恿忠,守愚义,‘宏道会’已经冰消瓦解……”“你放屁!”
  “范文昭,最后一句话,你说不说出那小孩藏匿之所?”
  “不说!”
  “很好,说与不说都是一样,告诉你,一根针也要寻它出来,别说是一个人,时间迟早而已,区区在下不想杀你,只取你两只脚掌,让你痛苦一辈子……”范文昭大叫一声,喷出一口鲜血,面容惨厉如鬼。
  鬼手秀才申叔和退后一步,厉声道:“六号剑手!”
  一名武士应声而到:“弟子在!”
  “砍掉他的足掌!”
  “遵命!”
  “六号剑手”向前跨了几步,手中剑一扬,朝范文昭双足踝扫去。
  “哇!”
  一声惨号,震得在场的人心族摇摇,头皮发麻。
  一条灰影疾掠而过。鬼手秀才申叔和大喝一声: “什么人?”
  弹身便向灰影追去,他的反应,不谓不神速,但灰影太快了,快得有些不可思议,追出一段,什么也没看到,折返现插,只见地上躺着“六号剑手”的尸体,捆在树上的范文昭不见了,树身上印了一个狐狸头的粉记。在场的武士,全都直了眼。
  鬼手秀才申叔和望着那“狐狸头”粉记,颤声道:“这老怪物怎会插上这一手?”众武士只有惊讶的份儿,武士之一忍不住问:“请问师爷,这粉滑子狗头……”“什么,你连狗头狐狸头都分不清?”
  那武士面上一红,尴尬地道:“是的,请问狐狸头是何人的标记?”
  鬼手秀才申叔和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听说过‘野狐禅’这名号吗?”
  “野狐掸?!”
  武士当中有人惊讶出声,但大半数仍是一脸茫然之色。
  那原先发问的武士道: “属下孤陋寡闻,请问‘野狐禅’何许人也?”
  鬼手秀才申叔和皱着眉头道:“我也是仅闻其名,不认其人……”
  “哦!”
  “据说是一个野和尚……”
  “野和尚?”
  “嗯,传说中,这野狐禅名虽和尚,其实荤腥不忌,根本不守佛门戒律,功高莫测,出道极早,性情怪解,难缠难惹,凡经他插手的事,现场均留狐狸头粉记,其人行踪飘忽,有时 数年不露面,所以其名不彰……”“不知道他为什么插上这一手?”
  “也许是偶然,也许和‘流云双剑客’有什么渊源。”
  “不知师爷对此事有……”“这是意外,帮主定能原谅。”
  “如‘野狐禅’与本帮做了对……”
  鬼手秀才申叔和脸色一变,道:“此时不论这事。”
  就在此时,一骑马疾冲入林,马上人高呼一声; “金龙令!”
  所有的武士全部神情肃然,鬼手秀才申叔和躬身道:“接令!”
  马上武士高擎一支绣有金龙的三角小旗, 口里朗声道:“帮主有令,关于追捕‘宏道会’遗孽之事,务必加紧完成,授权师爷申叔和,见机行事,本帮各堂主以次,所有弟于悉听指挥,此令!”“遵令!”
  武士收了令旗,掉头驰出林去。
  “金龙帮”为了搜杀“流云双剑客”与“宏道会”会主的遗孤,全帮高手倾巢而出,由该帮师爷“鬼手秀才”申叔和坐镇开封府指挥行动。半月以来,铁骑四出,密探四布,把周围百里弄得鸡犬不宁,但要搜捕的对象,却如石沉大海,半点消息也没有。开封城外西南角约五里的佟家别墅,地处郊野,四无人家,近来不分昼夜,各色人等进出不停,显得诡秘万分。这一天,晌午时分,一个身背箩筐,弓腰驼背的人,来到了佟家别墅护庄河桥头,此人一顶大凉帽遮住头脸,叫人看不出年龄和面貌,手拄拐杖,样于是拾破烂的,但捡破烂的说什么也不会捡到这地方来。这就有点奇怪了……“站住!”
  叱喝声中,两名黑衣汉子出现桥头,拦腰一站。
  那怪人站住了,却没有抬头。
  两壮汉之一喝问道:“长眼睛了吗?这是什么地方?”
  怪人沉声答道:“这不是佟家别墅吗?”
  壮汉一翻牛眼,冷笑一声:“不错。”
  “也是‘金龙帮’新成立的分舵?”
  两壮汉一怔,下意识地摸了摸剑柄,那问话的道:“朋友晕有为而来?”
  “当然!”
  “什么来路?”
  “不必问,区区要见你们的申师爷。”
  “什么,要见我们的申师爷?”
  “不错。”
  “有何贵干?”
  “这不是你们能问的。”
  那壮汉又是一愕,但随即冷笑了一声:“朋友,至少你得报上姓名。”
  怪人抬头,挺腰,掀帽,两道如电目光,直射在壮汉面壮汉心头一震,颤声道:“阁下到底是何方高人?”
  “流云双剑客之一的吴方。”
  两壮汉闻言,面色大变,双双后退了两步,另一壮汉这时开了口:“阁下就是……吴大侠?”“不错!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在下立即禀报……”
  “慢着,要申叔和出来见我。”
  那壮汉怔了一怔,转身奔入庄中。
  工夫不大,一个中年文士后随着八名“金龙帮”的武士匆匆奔出。
  双方在桥头照了面。八名武士散了开来,各占了方位拔剑在手。
  吴方冷笑道:“不必紧张,区区不是来流血的!”
  鬼手秀才申权和一摆手:“你们都退后。”
  八名武士齐齐退到桥头另一端。原先那壮汉下桥回到哨,位。鬼手秀才前行两步,距吴方八尺站定。
  吴方嘿嘿一笑,道:“感到意外吧。”
  “感到十分意外!”
  “区区此来,是为了一桩交易。”
  “交易?什么交易?”
  “在下愿意献出会主遗孤……”
  鬼手秀才愕然大震,继而哈哈大笑道:“阁下这是明智之举。”
  吴方沉声道:“什么意思?”
  “识时务者为俊杰,敝帮主已下了决心,动员全帮人马,不达目的不罢休……”“不过,你并没有捉到我。”“阁下知道这只是时间问题。”
  “未见得。”好!言归正传,阁下若是自动献出幼婴,帮主必当重用,以令师兄弟的身手,定可辅佐帮主完成大业。”“住口!区区并非为此而来。”
  “那是为什么?”
  “区区说过是为了一桩交易。”
  “哦,愿闻。”
  “交换师兄范文昭!”
  鬼手秀才面色微微一变,心想,看来范文昭被野狐禅救走的事,吴方并不知道,显然,他们师兄弟并无联系。心念间,阴阴一笑,道: “阁下背的筐子,想来便是幼婴?”
  “不错。”
  “何不放下?”“我师兄呢?”“哈哈哈哈,人言‘流云双剑客’份虽同门,亲如骨肉当真不假,可惜……”“可惜什么?”
  “阁下暂时见不到令师兄了。”
  吴方双目一红,大声道:“什么意思?”
  鬼手秀才又打了一个哈哈:“敝帮主礼贤下士,对你师兄早已心仪,岂肯以无礼相加,令师兄范文昭执意不肯屈尊,平安寓去了。”“这话可信吗?”
  “敝人以人格保证,令师兄无恙。”
  吴方冷笑一声:“姓申的,你的人格令人怀疑………”
  鬼手秀才竟然毫不动容,淡淡他说:“阁下未免辱人太甚了。”
  “如此交易作罢。”
  鬼手秀才面色又是一变,沉声道:“阁下在近日内必可与令师兄见面。”
  “我难以相信。”
  “那倒是件难事了。”
  “姓申的,我话说在头里,如若我师兄有何不幸,我誓不罢休……”
  “敝人可以人头做保。”
  “那等我见了师兄再说……”
  鬼手秀才一抬手:“且慢!”
  “阁下还有什么话说?”
  “还是交出婴儿的好。”
  “办不到!”
  “姓吴的,天下虽大,恐没有阁下的藏身之地。”
  “咱们走着瞧。”
  “并非危言耸听,自阁下现身之后,本帮弟子已奉命向此地集中,此刻,十里之内,恐怕已寸步难行。”
  吴方目中杀光一闪,道:“要截击区区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这话不假,但本帮已决定不计代价,同时,现在敝人当不会坐视阁下离去。”
  “区区已考虑到了。”
  “但阁下忽略了一点。”
  “哪一点?”
  “背上婴儿的安全。”
  吴方怔了一怔,咬牙切齿他说:“我与之共存亡!”
  鬼手秀才哈哈一笑,道:“江湖兴替,自古皆然,阁下通达之人,何必执迷不悟,一个幼儿,寿夭贤愚尚在未知之中,‘宏道会’行将成为武林史上的陈迹,阁下到头来得到什么?”
  吴方不禁有些动容。
  鬼手秀才紧接着道:“献出幼儿,清了过节,还自由之身,如不甘居人下,自可另创事业。”
  吴方浓眉紧蹙,不言不语,看似已被说动了心。
  鬼手秀才紧接着道:“阁下此来,纯系为了令师兄的安危,而令师兄已逍遥而去,阁下献出幼婴,并不违背初衷,此言当否?”
  吴方犹豫地道:“区区难以断定师兄的安危……”
  鬼手秀才指天发誓道:“敝人可以指天为誓,范文昭不在敝帮手中。”
  吴方沉默了片刻,痛苦地道:“此后江湖中再没有‘流云双剑’之名……”
  鬼手秀才皮笑肉不笑他说: “阁下正当英年岂能轻言退隐!”
  就在此时,鬼手秀才身后,,出现了四个黑衫中年人,年纪都在四十左右,胸前都绣着一条张牙舞瓜的金龙,几乎占了整个衣襟。
  从四人眼中所露的精芒,可以看出是非比寻常的高手。
  八道目光如八支电炬,直照在吴方的身上,鬼手秀才并不回头,示威似地用拇指往后一指,道:“这四位是敝帮的‘金龙护法’。”
  “金龙护法”在“金龙帮”中是特级高手,平时决不轻易现身,当然更不用说出手了。现在一出现就是四人,用意不言自明了。
  以吴方的功力,独战四名护法可能非常吃力,必得全力以赴,再加上鬼手秀才与八名金龙武士,结果不难想象。
  吴方面上出现惊容。
  鬼手秀才哈哈一笑道:“阁下,在与令师兄谋面之际,盼能劝说令师兄,敝帮虚位以待贤。”
  吴方以断然的口吻道:“我师兄弟此生将终老林泉,不再过问扛湖是非了!”
  “当然,当然,人各有志,只是惋惜两位的身手而已。”
  “申叔和你言而有信,我师兄安然无恙?”
  “敝人以指天为誓,身为武士,信誓重于生命!”
  吴方咬了咬牙,铁青着脸道:“你们准备如何处置这无知幼儿?”
  鬼手秀才阴阴地道:“这由帮主裁夺。”
  “幼儿何辜,难道非要他命不可?”
  “想来不会。”
  “宏道会自会主南宫宏道以下,总共三百多条人命,这血已流得够多了。”
  “江湖争伐,非此即彼。”
  “这解释很好!”
  “阁下,时间不早了……”
  吴方脸上下阵抽搐,从背上放下筐子。
  四大护法脚步一挪……
  吴方厉声道:“不许靠近!”
  四大护法止住脚步。
  鬼手秀才嘴角噙着一抹阴笑,双目盯着那竹筐。
  吴方伸手从筐中抱出一个白胖的婴儿,看上去还不满周岁,泪水从他的面上滴落,汗珠滚滚而下,双手颤抖得几乎抱不住婴儿。
  鬼手秀才阴冷道:“如何证明这小儿的身份?”
  吴方双目圆瞪,黑眼珠几乎突出眶外,目眦欲裂,口唇白里泛紫,急速地抖动,那份悲愤激越之情,令人看一眼便终生难忘。
  鬼手秀才也为之心头泛寒,把头点子点,道: “交给我吧。”
  吴方惨厉地道: “申叔和,我吴方今天做了这为人不齿,为神不容的事,情非得已,愿你们稍存人性,勿加杀害!”
  鬼手秀才再阴狠,此刻也不由动容,沉声应道:“敝人尽力在帮主面前说情。”
  吴方低头,深深看了那小儿一眼,泪水又滚滚而下。
  是痛悔?
  是愧疚之泪?
  抑或是……
  幼儿无知,竟然吮着手指而笑。
  吴方大叫一声:“拿去!”
  这两个字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迸出口,比哭还要难听。
  幼儿身上放了一把镶珠砌玉的连鞘短剑,这是“宏道会”
  的象征圣物。
  鬼手秀才缓步上前,双手接过婴儿,眼望那把短剑,脸上绽开了欢喜之容,把头连点,就在鬼手秀才退开之际,四大“金龙护法”突地弹身上前,吴方猛一挫牙,转身闪电奔离。
  四大“金龙护法”齐齐暴喝一声,尾追而去。
  吴方的身法,快得令人咋舌,心中似乎早有准备,一个劲落荒而逃,不久便消失在一片林木之中。
  四大“金龙护法”散开分四路穷迫不舍。
  吴方入林后,借地隐身屏息而伏,等对方追过头之后,倒奔数十丈,从另一方面出林而去,另外找一地藏身,直到夜深,才又现身奔驰。
  他远离大道而行,连乡下人家都避过,一口气行了百十里地之遥,已是天明时分,他才倒在一棵树下喘息。
  约摸半个时辰光景,眼看东方已现鱼肚白色,他站起身来。
  一条人影幽灵般耸立在他的面前,赫然是一个蒙面黑衣人。
  吴方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由自主地向后退身,手指搭上剑柄,定了定神道:
  “什么人?”
  黑衣蒙面人阴森森地道;“你这一问是多余,即然是蒙面,当然是不愿真面示人,何用问来历!”
  “有什么指教?”
  “杀你!”
  吴方心头一震,道:“要杀区区?”
  “不错!”
  “什么理由?”
  “因为你该杀。”
  “区区何以该杀?”
  蒙面人“嘿嘿”一阵冷笑:“‘流云双剑客’吴方是‘宏道会’会长的左右辅佐,在会中算是一人之下, ‘宏道会’被‘金龙帮’在一夜之间瓦解,会中弟子死伤殆尽,你不思报仇雪恨,反而出卖少主,苟且偷生,范文昭却为少主舍命,你简直不能算人,别说武士二宇了……”
  吴方蹬蹬蹬退了三大步,面上的肌肉连连抽搐。
  蒙面人又道:“流云双剑客该去掉那双字,你不配,‘流云剑客’只合留范文昭。”
  吴方咬着牙道:“区区已绝意江湖!”
  “像行尸走肉一样地活着!”
  “区区不想争辩。”
  “我要杀你这卑鄙之徒!”
  “如果阁下有此信心的话,区区当然认命……”
  “拔剑!”
  吴方狠瞪了对方一眼,拔剑在手。
  蒙面人也缓缓抽出长剑。
  喝声中蒙面人的剑斜斜划出,剑法古怪到了极点,完全不类中原流派,吴方疾展流云剑法抵挡。
  “呛啷啷!”
  双剑交击,一道奇强的弹震之力,从蒙面人的剑身发出,吴方虎口一麻,长剑几乎脱手,对方剑尖已指上他的心窝。
  吴方的魂惊出了窍,这种剑术,他生平第一次碰到,以自己的能力,竟接不下对方的一招,这太不可思议了,中原武林当中谁具备这等高深的武功呢?
  蒙面人以冷得令人发毛的声音道:“你认命了?”
  吴方惨然一笑道:“认命了……”
  “可有什么遗言?”
  吴方脸色连变,最后成了苍白,激动地道:“如阁下能宽限区区五日,让区区去交待一件大事,然后回到此地受死,如阁下没空,区区也到此地自决,如何?”
  “吴方你不但无义,而且贪生怕死,你说的很好听,三尺童子会听你的,去吧!去死在别人手里,杀你污了我的剑,我不屑于向你这种东西下手!”
  说完,蒙面人收剑,弹身,一闪面没。
  吴方怔在当场,几次横剑向颈,但下不了手,最后,自语道:“我不能死!”
  回剑入鞘,蹒踞奔离。
  流水光阴,十数年过去了。
  中原武林,又是一番变局,南七省是“三才教”的天下,北六省则“金龙帮”
  称雄,其余各江湖小派,分别依附两大帮教,苟延残喘。
  一教一帮,径渭分明。
  七大门派各自为政,闭关自守,陷入空前的没落境地,声望一落干丈,提起这些名门大派,便令人摇头叹息,感慨万千。
  在伏牛和熊耳两大山脉之交的一道无名山谷中,居然有人结庐而居,此谷与外界几乎完全隔绝,除了偶尔有猎人的行踪外,可说人迹罕至。
  谷底向阳的山麓,面涧一块半亩大的平台上,三间茅屋背山面水而建,屋前是一块数丈宽的方场。方场四周,点缀着花畦莱圃,松涛竹韵,夹以淙淙流水,伊若世外桃园。
  住在这里的不是高人,也非雅士。此时,旭日初升,谷内一片和煦景象。
  茅屋前,一个荆钗布裙的中年妇女,正在低头纺织,方场上,一个山野装束的中年男子,与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用竹剑在比划,打得十分认真,“僻啦”
  之声不绝于耳。
  “唉……”一声幽怨的叹息,从那中年妇人口中发出。
  少年跳出圈外,皱着眉道:“爹,妈又在叹气了。”
  中年男子很勉强地一笑:“别管她,这是她老毛病了……”
  少年咂着嘴道:“不,妈叹气必有原因,为什么您俩都瞒着我呢?”
  “来,从头开始……”
  “孩儿不练了。”
  中年男子垂下手中的竹剑,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这少年穿着虽然土俗,但掩不住那灵秀之气,剑眉星目,齿白唇红。
  “爹,孩儿今年几岁了?”
  中年男子慈和地一笑道:“十三,你不是不知道。”
  “但爹妈仍把孩儿当幼童看待。”
  “这是什么话?”
  少年以竹剑敲击着大腿,理直气壮地道:“有些事不该瞒着孩儿。”
  中年男子苦苦一笑:“什么事瞒着你?”
  “比如妈常年累月地叹气……”
  “嘘……小声点。我们到涧边去。”
  中年男子用食指在嘴边一比,低声说着,脚步已移动;父子俩到了涧边,在一光溜溜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少年仍紧抓住原先的问题不放: “爹,妈为什么喜欢叹气?”
  中年男子沉默了半刻,才悠悠地道:“她有件伤心事。”
  “什么伤心事?”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你还小。”
  少年哼了一声;“爹这话等于没说。”
  “孩子,这事重大,必须要等你成人以后才能告诉你。”
  “妈今年几岁了?”
  “三十三!”
  “你骗我。”
  “骗你,爹几时骗过你?”
  “妈两鬓已经花白还只三十三?”
  中年男子长长叹了一口气,语音微颤地道:“因为她心里愁苦。”
  少年苦着脸道:“还是那件伤心事?”
  “对了。”
  “爹为什么不劝她?”
  “孩子,真正的伤心事,劝说是多余的。”
  “难道让妈一直痛苦下去?”
  “唉,我指望时间能冲淡她的痛苦,但……看来是不可能的了!”
  “孩子去问妈……”
  “不可。绝对不可以!”
  “这……”
  “那会使她更伤心,更痛苦。”
  少年困惑地摇了摇头,闷声不响。
  “孩子,我们谈点别的,不谈这个。”
  “谈什么?”
  “比如武功方面……”
  提到武力,少年有些眉飞色舞、兴头又提起来了。
  “爹,你当年是名剑手吗?”
  “薄有微名。”
  “告诉孩儿您当年的名号?”
  中年男子脸色一变,道:“爹没有名号。”
  “但那位每年冬天入山打猎的玉叔叔说,凡是江湖中出了名的武士,都有外号的,否则怎能算出名?”
  “不完全这样,有时也有例外。”
  “爹是例外吗?”
  “嗯。”
  “孩儿学的这一套剑法,在江湖中算几等?”
  “这个……勉强可以算二等。”
  “二等?”
  “孩子,这已是算不错了,武术是无边的。”
  “那一等的该是什么样?”
  “罕有对手。但不论剑术如何高明,必须佐以内力,否则无法发挥其威力。”
  “爹碰到过一流高手吗?”
  中年男子闭上限睛,面色不停地变幻,最后睁开眼:“我生平只碰到过一人。”
  少年兴致勃勃地问:“爹与他交过手吗?”
  “嗯”
  “能接多少招?”
  “半招!”
  少年惊声道:“半招?”
  “不错,就半招!”
  “这半招如何说法?”
  “就是说接不下对方的一招。”
  少年沮丧地道:“爹接不下对方一招,那孩儿……”说到这里,忍下不说了。
  他内心的意思当然是自己苦练了又有何用,即使练到爹这种程度,还不是接不下人家的一招。
  中年男子已知爱子心意,莞尔一笑,道:“孩子,万丈高楼平地起,你现在是扎基。”
  少年心念一转道:“那剑手叫什么名字?”
  中年男子面上掠过一抹痛苦之色,沉缓地道:“名号来历不详,是一个蒙面人!”
  “那孩儿将来如何找他?”
  中年男子一震:“孩子,你要找他?”
  “是的。”
  “为什么?”
  “比剑。”
  稚气的脸上流露出一股令人心折的豪迈之气。
  中年男子脸上现出了欣慰之色,手扶爱子的头,柔声道:
  “孩子,你知道为父的每两年出山一次为了什么?”
  “不知道。但我早就想问了。”
  “就是想找那蒙面人。”
  “找到了没有?”
  “没有。”
  “爹要找他是想再较量一次吗?”
  “孩子你错了,爹是希望……他能收你为徒!”
  “我不干!”
  “噫,孩子,你什么意思?”
  “爹当年败在对方的剑下,将来孩儿让他败在我的剑下!”
  “哈哈哈哈……真是童稚之言,你如能拜在他的门下,习得了他那套奇诡的剑法,为父也就满足了。”
  少年点点头,表示顺服,不再争辩,改口道:“爹,仅凭黑衣蒙面,怎能分辨是否是当年的那剑手呢?”
  “很简单;对方剑术玄奇古怪,决不似中原流派,而最大的特征是剑身上有一种弹震的力量,碰上功力差的,兵刃脱手,功力高的阻滞招式,使对手无法尽晨所长,当然,只有落败的份了。”
  “这么说,那剑法是天下无敌了?”
  “不尽然,天下岂有真正无敌的剑法,能人头上有能人,一山更比一山高,只不过特殊的高手难逢难遇罢了。”
  少年点了点头,把这些话默记在心里,表面上他算是听从父亲的话了,其实,在他尚未成熟的心灵中仍坚持原来的想法。
  黑衣蒙面人,怪剑法,剑身上有一种弹震之力发出。
  他在心里重温了一遍父亲的话,生怕记不住似的。
  “孩子,我们回屋去。”
  “爹,孩儿想打猎去。”
  “你上午的课业没完。”
  “下午补吧。”
  “孩子,我不喜欢你四处乱闯。”
  “爹,那也是锻炼身手的方法啊。”
  “话虽对,但是……”
  “但是什么?”
  “如果不幸碰上仇家……”
  少年满脸不悦之色,道:“爹动不动就说仇家,自孩儿记事起,就听爹这么说,至少也有几百次了,几曾见过什么仇家?”
  中年男子面色一肃,道:“孩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爹到底有多少仇家?”
  “很难说,也许遍地都是,也许人家已经忘记了爹这个人。”
  “孩儿不解。”
  “以后会告诉你的。”
  “何不现在呢?”
  “你还小。”
  “哼,又是这句话。”
  “孩子,唉……”
  “爹,孩儿说错了,向您赔不是。”
  “乖孩子,这倒不用,你记得我日常叮嘱你的话吗?”
  “记得,无论什么人,都不许说出爹的名讳。”
  “嗯。”.
  “孩儿去打几只山鸡给爹下酒。”
  “你还是要去?”
  “孩儿会小心的,”
  “好,你去吧,早些回来,跟妈说一声。”
  “好的。”
  少年喜孜孜地跳起身来,如飞向茅屋奔去。
  中年男子望着那小小身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道:“这孩子天份极高,是一块练武的好材料,跟着我势将误了他,何处去访名师呢?”
  少年奔进屋内,带了弓刀之物,出门亲了亲母亲的额头,飞跃而去。
  做母亲的播了摇头,幽幽一笑:“淘气!”
  中年男子回到了屋内妇人身边,温柔地道:“淑筠,十多年了,你还是不能原谅我当年不得已之错……”
  妇人眼圈一红:“我没有怨你。”
  “但你终日痛苦,使我心里不安。”
  “方哥,也许我不对,但我是女人啊!”
  “淑笃,忘了吧!”
  “我怎么能忘……得呢?”
  “吾儿聪明伶俐,将来非池中之物,难道不能使你安慰?”
  妇人的泪水终于滚落粉腮,凄然道:“那是另一回事。”
  “孩子长大了……”
  “什么意思?”
  “他懂得很多。”
  “你们在涧边谈了些什么?”
  “他问起你叹气愁苦的原因。”
  “你告诉了他?”
  “没有,他还问起你的年纪,他不信一个三十出头的人会两鬓霜白。”
  “方哥,你五十不到,但也一样使人有花甲之感了。”
  “筠妹,我并不比你好受啊……”
  且说少年一个劲地奔入山中,如一头小鹿在林间驰走。转眼间,已越过两重山峰,来到了一个坡地林中,凭着经验,在搜索山鸡的踪迹。
  “嗖!”
  一只山鸡从丛中冲天而起,少年不慌不忙,一弹弹了出去。
  “咯”地一声啼叫,山鸡应声而落。
  少年展颜一笑,纵身过去捡取,手方伸出……
  一个脆嫩的声音道:“喂!你倒会捡现成的!”
  少年一惊缩手,抬头望去,不由得呆了。
  眼前是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小姑娘,从衣着上看决非平时见过的山里人。
  她很美,美得像母亲所说的故事当中的小仙女。
  少女双手叉腰,鼓起两个红红的腮帮子。娇声道;“你不会说话吗?”
  少年这一来被唤回了自尊心,冷冷他说:“谁不会说话?”
  “会说话怎不开口?直着眼睛看人?”
  少年一时答不上来,红着脸俯身又要去捡那只山鸡……
  少女大声道:“喂,你真要捡现成的?”
  少年可来气了,沉下脸道:“什么叫捡现成的?”
  “别人打的东西,你不是捡现成的?”
  “你要脸吗?”
  “你要脸?”
  “这山鸡本来是我打下来的……”
  “不害臊!”
  “不要脸!”
  “你敢再说一句?”
  “不要脸,怎样?”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印在少年的脸上,打得他脸上热辣辣的,一股怒气直冲上来,举手就是一掌,掌至中途又突然停了下来。
  少女嫣然一笑:“你也会一手?”
  “嗯。”
  “为什么不打了?”
  “好男不跟女斗。”
  “格格格格……”小姑娘笑得前仰后合。
  少年寒着脸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你一口大人腔,怎不好笑?”
  少年面上一热,突然间他意识到有一种冲动,很希望能与这女孩亲近亲近,这是他自小生长深山轻易见不到生人,同年龄的还是头遭碰到。
  “你如果喜欢这山鸡,送给你好了。”
  “要你送,这分明是我打的!”
  少年的怒火又升了上来:“凭什么说是你打的?”
  “你又凭什么说是你打来的?”
  “我用弹弓打的,不信看鸡身上的弹痕!”
  “我用金钗射的,不信看鸡身上的金钗!”
  少年怔了一怔,道了声“好”俯身拾起鸡,用手一比,道:“看头上的弹痕是假的吗?”
  少女的眼睛乌溜溜一转:“你看鸡喉上是什么?”
  少年审视,不由得呆了。山鸡的咽喉上果然插了一支小小的金钗,头尾贯穿,只露出了分许长短,单凭这一手法力道,自己便逊色多了。
  少女伸指拔出金钗,插回头上,脆生生地一笑:“我们是同时打的,你的弓法不错。”
  少年仙讪地道:“不及你的手法!”
  少女偏头一想:“你是从哪里来的?”
  “山那边,你呢?”
  “也是山那边!”说着用手一指,与少年住的方向正好相反。
  “你—个人出来?”
  “嗯,不过我是第一次跑这么远………”
  “多远?”
  “总有十来里吧!”
  “哦、我不远,翻过两座峰头便是。”
  “你家里有些什么人?”
  “爹,妈,和我。”
  少女神情黯然:“我只有妈。”
  少年眉头一皱道:“就只你和你妈住在这深山里?”
  “嗯,那有什么?我妈本领大着呢,什么都不怕!”
  “哦。”
  “我叫周小玉,你叫什么?”
  “我,我……”他记起父母的叮嘱,别随便向陌生人提名道姓,但人家已经自动说出了姓名,而自己……
  “你没有名字?”
  “当然有!”
  “名字不雅,见不得人?”
  “我叫吴维道。”
  “呀,好名字!你今年几岁?”
  “十三。”
  “我十二。小你一岁。”
  “你能常出采玩吗?”
  “妈不让,但我会溜出来!”
  吴维道看了看日色说:“我该回去了,明天一早我到前面的峰顶上等你。”
  周小玉点点头:“我准来!”
  俩小孩依依不舍地分别,等周小玉走远了,吴维道才想到山鸡在自己的手中,竟忘了要她带走,眼看已追她不上,而且也过了中饭时间,只好怀着一颗既兴奋又惆怅的心情奔回家去。
  从这一天起,两小的身影,笑声,经常出没在十里之内的深山巨谷之间。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双方的情意,随着时日增进,但那完全是纯真的。十二三岁的孩子,当然不懂得儿女之私情,即使有那么一点点,也只是下意识中一种模糊的影子而已。
  转眼之间半月过去,两小已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每天必须见面不可。
  这一天一大早,吴维道不顾父母的阻止,拿起弓刀,又到了每天与周小玉会面的峰顶。
  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仍不见周小玉的影子,吴维道有些气恼,但也有些焦灼。
  他想:昨天已经约好,今天去猎獐子,她到现在还不来,定是有意怄我。我非想办法唬她一下不可。思忖间,左右一阵顾盼,忽然有了主意。他折了一些枝条,在原地安设了一个捉山鸡的机关,然后又坐下来痴痴地等。
  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
  他下意识地用那柄打猎用的短刀,在石上刻着: “小玉、小玉……”石头刻满了还不见小玉的影子。
  看看日色傍午,他气呼呼地站起身来, 自言自语地道:“哼!你不来,明天我也不来。让你一个人等……”
  就在此刻,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了,正是周小玉。
  他想背过身去不理她,但又硬不起心肠,只气鼓鼓地站着。
  周小玉脚步有些蹒跚,有气无力地挪着脚步,那平素挂在脸上的天真的笑容,连一丝影子都找不到了。
  渐行渐近,他才看出她的眼睛有些红;心头不由一震。
  她没像往常一样扑过来,在丈外就停住了。
  吴维道脱口说道:“小玉,怎么回事?”
  周小玉被他一问,竟哭了起来。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吴维道不禁有些手足无措。
  周小玉举步再进,吴维道突地大叫一声:“别过来!”
  周小玉一怔,跺了跺脚道:“连你也欺负我!”
  吴维道一窘:“小玉,谁欺负你了?”
  “我妈。”
  吴维道一笑:“你妈欺负你,我毫无办法。”
  小玉拭了拭泪痕,嗔道: “人家难过死了,你还笑得出来!”
  吴维道用手中短刀一挑藤索,数根枝条暴弹而起。
  周小玉惑然道:“这是什么?”
  吴维道扮了个鬼脸:“本是见你迟迟不来,做好机关吓唬你的。”
  “为什么不了?”
  “因为怕见你哭!”
  周小玉小鼻子一掀,小嘴一噘,哼了一声,翻着泪汪汪的鼻子道:“让你去使坏,以后人家不来了,看你作弄谁!”
  “小玉,你不再来了?”
  “嗯。”
  吴维道眼圈一红,赌气他说:“你现在就走吧!”
  周小玉幽幽地走近他的身旁,勉强一笑:“骗你的,我还来的,不过………”
  “不过什么?”
  “不能每天来!”
  “为什么?”
  周小玉鼓起腮帮手,强忍着打滚的泪水道:“妈不许我出来,她从来骂过我,但今天打了我……我,是偷着跑出来的。”
  “那是我错怪了你。”
  “道哥,我不能使妈太伤心,我……我不能天天来!”
  吴维道低头想了一会,道:“小玉,我每天都来等你,不管你来不来。”
  “道哥,你真好。”
  “小玉,今天我们多玩一会,以后不知道几天才能见一次面!”
  “好,我们还是照昨天说的,去猎獐子?”
  “不,我们还是多谈一会。”
  “依你吧。”
  两人在石上相对而坐。
  “小玉,我想到一个好主意!”
  “什么好主意?”
  “你告诉我你家的位置,我去找你。”
  “不成!”
  “为什么?”
  “妈不许生人上门,她也不知道我们在一起玩。”
  “我偷偷地去……”
  “绝瞒不了妈,夜猫子在附近打呼她都能听到。”
  “夜猫子会打呼?”
  小玉脸一红:“这是形容妈的耳目灵警。”
  “你妈一定是了不起的高手?”
  “我想是的。”
  “什么名号?”
  “不知道,没听她提从前的事。”
  “你不会问吗?”
  “我不敢,一问她就生气。”
  “都是一样的毛病。”
  “什么一样的毛病?”
  “我是说跟我爹娘一样的毛病,一问就是你的年纪太小。”
  小玉接着他的话说:“将来会告诉你的。”
  两小无邪地大笑起来。
  吴维道突地敛住笑容,一本正经他说:“小玉,说真格的,也许我们将来有一天会离开,不再见面。”
  周小玉神色一黯:“会吗?”
  “我是这么想,可能会的,我听爹与妈谈话时,就曾说过什么……人生没有不散的宴席……什么聚散无常啦,如果我们真的有一天不能见面了,你会记得我吗?”
  “当然,死也不会忘记的。”
  “小玉,我也不会忘记你的!”
  “道哥,我想……”
  “想什么?”
  “想送给你一件东西,以后你想我的时候,就可以看那东西……”
  吴维道眼睛一亮,兴奋他说: “小玉,你要送我什么东西?”
  “这个!”
  周小玉从头发上拔下一根小小的金钗,红着脸递给吴维道,吴维道双手接过来。只见这金钗打造得十分精巧,钗身上有三条直纹,这是与众不同的地方。
  “你喜欢吗?”
  “当然,可是……”
  “什么?”
  “我没有东西送你,我身边没带什么……哦,有了,我把弹弓给你!”
  “好呀!”
  “小玉,我教你弹弓的打法,如果你不能出来,闲着没事,就练弹弓吧。”
  “好,我也教你……”话说了一半停住了。
  “教我金钗的手法吗?”
  周小玉沉默了片刻,最后似下了最大的决心:“道哥,教是教你,你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妈知道了不得了!”
  “那就算了吧。”
  “不,我要教你!”
  两人互相传授弓法与钗法,不知不觉已过了申牌时分。
  周小玉抬头一看日色,愁眉苦脸地道:“我得回去了,时间不早了!记住,这金钗不能入任何人的眼。”
  吴维道黯然神伤地道: “小玉,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再出来?”
  “总得等上几天,让妈平了气……”
  “好,记住,我是每天必到的。”
  周小玉点头“嗯”了一声,眼睛红红的像是要哭出来,一跺脚,什么也没说,弹身飞奔而去。
  吴维道望着她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他痴痴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抚弄着那支金钗,不知不觉时间飞快地消逝……
  红日斜挂在山崩的树梢,数声猿啼,把吴维道从痴迷怅惆中唤醒;他懒洋洋地站起身,往家奔去,双脚似不带劲,一丝力气没有。
  到了家屋前的涧边,只见数缕异样的火烟,在空中乱冒。
  吴维道心中一动,一跃过涧,目光扫处不由全身发麻,眼前一黑,几乎栽了下去。呼吸在刹那间窒住了。
  只见房屋已经烧成了一片废墟,余烬未熄,尚在冒着轻烟。
  “妈!”他惨叫一声,向火场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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