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溫瑞安 Wen Ruian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54年元月1日)
溫瑞安小說
  斷了
  大刺殺
  了斷
  詐
  絶對不要惹我
  你死了沒有?
  喜歡顔色的門徒
  殺手的慈悲
  刀
  殺手善哉
  雪在燒
  豬臉的歲月
  祭刀
  落葉新芽
  人形蓮藕
  結局
  打不亮的打火機
  失去舌頭了嗎?
  請藉夫人一用
  請你動手晚一點
  鑿痕
  朋友,你死過未
  戰僧與何平
  愛上她的和尚
  愛上和尚的她
  彈指相思
  迷神引
  女神捕
  達明王
  請,請,請請請
  傲慢與偏劍
  殺了你好嗎?
  老哥,藉頭一用
斷了
  溫瑞安武俠短篇係列
  “傷殘擂臺大會”,其劇烈程度,恐怕决不止“傷殘”兩個字可以形容的。
  你看“太平門”好手“飛沙走石”梁上混,他在“十萬大山”一役中連斬殺“九死一
  生”十大高手,斷了右臂,但他依然練成了左手神刀,爭雄於“傷殘大會”中。
  他衹剩一隻手,但卻能以一隻左手,使兩把刀,別的不說,單是練成這種刀法的意志
  力,已夠驚人。
  他的對手“目中無神”何況,卻更厲害。
  何況瞎了一雙眼。
  他是給人撒石灰弄瞎了一對招子,可是他的武功並沒有因而擱下,反而使他練成了“虛
  空觀音劍”。
  他能聽音辨別,聞音發劍。
  但比起“血神經”蔡單的刀法,他還不算什麽。
  蔡單斷了一臂。
  ——斷臂,在“傷殘大會”中的雄豪而言,衹是極“不成氣候”的小傷。
  但他還缺耳、眇目、臉上還挂了一道又深又長又驚心的刀疤。
  本應該是一雙的器官,在他身上,都成了單丁。
  他剩下的一條右手,衹剩下三衹手指。
  他卻以三指拎刀。
  還是一把斷刀。
  ——三尺三寸長的刀,剩下不到一尺二。
  一寸短,一寸險。
  蔡單使出來的刀法,就是這般瘋狂的驚和險。
  不過,這要比起“求死將軍”孫兵,這些傷都不算什麽了。
  孫兵一雙手都沒了。
  可是他使的兵器赫然竟是槍!
  而且還是長槍。
  他用雙腿使槍,招招衹攻不守,下下拼命!
  他雖然兇,但“平地一聲”雷餘更狠!
  他倒不缺手。
  不斷腳。
  也沒少了眼耳鼻舌。
  他衹是脖子上曾着了一刀,有一半斷了,一半還挂在頸上,而胸腹之間,炸開了一個大
  洞,血肉模糊,而他的樣子,也要死不活,死了七成似的。
  因而他的招式,也全似不要命了。
  他每招都是和敵人“抱住一塊兒死”。
  他每出一招,仿佛都沒預算有下一招:他出手沒有留退路,更不留餘地,所以更不給情
  面,不留人命。
  他全身上下,都綁滿了炸藥,誰一碰他,都會一齊炸了開來,血肉橫飛。
  這些都是殘廢人中的高手。
  他們殘而不廢。
  殘廢衹使他們鬥志更加高昂,拼得更勇、更狠。
  不過,他們都不忍為自己能贏得這次的“傷殘擂臺比武大會”的第一。
  因為他們心目中都有一個人,那纔是必勝者。
  他就是當年使一百二十九斤的宣花大斧,以“拼、狠、絶、惡、兇、悍”六字稱霸江湖
  的“無命郎君”餘蠢!
  自從他給大俠蕭秋水砍掉一條左腿之後,他就銷聲匿跡了一大段時間,今天,值此盛
  會,聽說他會在此時這兒出現。
  比起這人當日的狠、勇、無所畏怖來,大傢都自知自己實在不算什麽。
  衹是,怎麽他還沒有來?
  餘蠢終於來了。
  他到會場的時候,各傷殘高手已打了數十場,斷左手的而今斷了雙手,斷臂的如今折了
  雙腿,有的衹剩下一隻眼睛,有的衹剩下最後一口氣,有的在離開這世間前衹留下了一句
  話:
  “替我報仇!”
  劇戰如火如荼,勝利者就等餘蠢來一决雌雄,敗者苦等餘蠢來為己雪仇。
  餘蠢來了。
  很悠閑。
  他坐在由別人推動的輪椅上,嚼吃着一根玉蜀黍,還吃得津津有味。
  別人都問他:“餘前輩,你不出手,怎行?”
  他指了指自己少了一截的左腳:“你沒看見嗎?斷了。”
  有人還不甘心,慫恿他下場:“我們大傢都等您重振雄風哪!”
  “雄風?打架叫做威風?”餘蠢悠揚地搖着腦袋:“打贏了又怎麽樣?而今,少一條頭
  發換個第一,我都不幹!膚發血肉,父母所生,應當自珍。我這一條腿一斷,逞強鬥勝之
  心,也就斷了。你們呢?還打,嫌斷得不夠嗎?嗯?”
  稿於九二年五月二十一日新潮“喝彩”專欄刊出方杞然篇。
  校於九二年十月二日獲國際與本地駕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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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刺殺
  作者:溫瑞安
  小引
  寫“焦點推理小說”,是將時局新聞中較令人註目與關心的事件作為小說的題材,
  加上大量的聯想與幻想。提供新的觀點與角度,發揮而成趣味性小說。所以,故事裏並
  沒有太多的真實性,甚至可以說以虛構為主,但事件本身所帶給人們的意義,仍是真實
  而深刻的。
  大引
  歷史上所有的事件,都在在用各種不同的形式重複着。太陽底下的新鮮事,都在萬
  變不離其宗的人性上變化出來的,所以衹有從歷史事件的潮流裏把握人性,歷史纔不是
  過去的記錄而已。人性裏有很多本性古今以來都未曾“文明化”的,譬如:好權、貪婪、
  樂淫、嗜殺……
  除了像希特勒對猶太人這等大屠殺事件乃始自於一個或一小撮過於自卑復自負人的
  心理變態是“常有的事”外,兩上交兵殺個你死我活老早在進行防止人口爆炸的“戰爭”,
  死屍遍野,可憐焦土,也屢見不鮮;難怪有人說人類史就是一部鬥爭史。“戰爭”衹是
  人類用各種欲望與藉口,從民族、宗教到寶馬、美人,無一不可啓戰,用今日香港人的
  口吻來說:咐都可以“打餐懵”的。相較起來,個人與個人的械鬥,在整個歷史中,
  “死亡率”太低,不足道也,但叱咤風雲的“英雄人物”,卻是例外。
  話說力拔山兮氣蓋世的楚項羽,自楚歌聲、虞姬死後的最後一回衝殺中,據史書所
  載,兩趟所殺,俱殺斃漢兵數百十人,如果屬實並非武俠小說的誇張,那加上九次衝殺
  山頭,打得漢兵四處潰散,這霸王手上怕沒染了近千人的血?說此人平生轉戰無數,當
  時雖無現代武器,但其殺人毫不遜後人。直至他自己甘願死纔死,在戰場中像他這種人
  物,實少之又少,可惜大好頭顱(價值當時千金萬邑——金價和地産,這顆頭比中六合
  彩好得太多),送給了出賣他的朋友,實在是送錯了人。
  英雄對决,死的是一兩個人的事,似西方剛發明手槍不久後,不知哪個聰明人又發
  明了背對背走十步開槍看誰中彈身亡的“决鬥”,他們的最需要的條件是信任而不是勇
  氣,勝負的憑藉是運氣而不是槍法。以藉藉無名之輩,或身懷絶技異人,獲起發難搏殺
  叱咤萬夫的人物,這些“異人”也往往因事件而著名,通常都叫“刺客”。刺客古已有
  之,已成傳統,終身吞炭不惜身的“死士”作風,創了日本的武士道,不僅講究殺人,
  連自殺的方式“切腹”也有講究,多一寸、少一寸、死得太快太慢都不行,一引刀成一
  快,不負少年頭,實在不衹是武俠小說裏纔有的事。刺客有的為了崇高理想而進行“暗
  殺”以達目的,如2200年前的燕太子丹說服了懷州河內的庶人荊柯,進行一場“暴政必
  亡”的“政治謀殺”,帶了樊大將軍的頭顱作為獻札,致使在九天之稟的鹹陽殿上、圖
  窮匕現的刺客“追斬”威震六合的秦王。可憐贏政命不該絶,做皇帝的端委(禮服)長
  得適當,做刺客的匕首短而無當,結果衹割斷了袖子,匕首擲入了竜柱,並沒有刺入竜
  身,反教贏政的長劍當衆表演以天子之尊“搏殺”刺客之威風,事後難免大吹大擂一番,
  文武大臣更稽首不起,所謂“俯首稱臣”。武俠小說裏的“一寸短、一寸險”在該次暗
  殺中道盡。荊軻未完的事業,有張良來承繼,結果搏浪沙天外飛來大鐵椎。比徐夫人替
  荊軻造的匕首更失準頭,衹擊碎了“禦軾”。這是幾千年前中國刺客可能因武器未夠精
  良而致謀刺獨裁的國傢元首不遂,而今21世紀將近,以自由民主為立國精神的西方國傢
  領袖——美國總統——也一樣遭受暗殺,不過,這暗殺每況愈下,更缺乏了正當和正義
  的理想和理由。
  華盛頓時間下午1時30分離刺殺現場半裏路上
  1981年3月30日,一個金發青年欣剋利從國心酒店走嚮希爾頓酒店途中。他懷裏有一
  柄手槍,他的心情既緊張又刺激,但又有極大的驚恐與不安。他不喜歡這種心情,他一
  直反復的告訴自己欣剋利,你下一刻起,就是一個舉世聞名,人所皆知的英雄了,欣剋
  利,你是20世紀末最偉大的悲劇英雄之一,你完全不是為了私仇,而是為了使這衰敗沉
  寂、不公平不美麗的世界裏,做一件驚天動地的事。
  謀殺總統!
  想到這件事的名號,今日人造衛星爭相傳播電視的新聞,明日變成皆知巷聞的標題:
  神秘男子槍擊總統
  列根遇刺中彈身亡
  他想:最好,“神秘男子”間還加“金發”,他一直對他一頭金發很榮耀,金發顯
  示出高貴,純粹的民族血統,是太陽的眷顧、神的榮耀,不像列根總統那一頭不銀不灰
  的稀發,怎有資格當國傢領袖!
  他自小就覺得,有一種激蕩不安,因為他生下來就是上帝賦予他要幹一番大事業的;
  而這番大事業,除了他自己以外,別人幹不出來的。可是他一直沒有機會,他家庭那麽
  安穩,那麽富裕,越南戰爭又結束得那麽快,蘇美核子戰又始終沒打起來,誰都不敢先
  去按那公事袋裏的核戰紐扣。也許……也許在他槍擊成功之後,波蘭局勢無法控製,掀
  起世界大戰,這無趣的地球纔又活潑熱鬧起來,他倒還居功不少哩。……若蘇俄入侵美
  國,他仍在監禁之中,那定必獲得釋放,而且還是萬民敬仰的英雄……
  想到這裏,他不禁得意地微笑起來。
  槍殺,好一場槍殺!
  手槍真是精彩的東西!
  他要用這柄點二二卡輪證明給別人看,他約翰·欣剋利,跟別人是不一樣的。勇氣
  和成就都是超人的,不是昔日那些嘲笑他無所事事,一無所成連苦都念不下去的同學所
  能達到的,他那時沒有表現,是因為他不要表現而已,現在他表現了,哪個不感到震訝,
  哪個不覺到驚駭。
  “瞧,我們的總統遇刺身亡!上帝啊!”
  “兇手竟是欣剋利!”(好一個“竟是”!)
  “看不出欣剋利……”
  看不出吧?我欣剋利的才華和目的,在一夕間成名,而不像你們忙忙碌碌如螞蟻般
  無聊又無謂地努力,那在世界上而言,衹不過是徒勞無功而已。看!我衹要一個人,一
  支槍,就舉世聞名,這就是勇氣,這就是膽魄,你們所不瞭解的。以前你們言語中有意
  無意的表露,說我是仗着傢族的錢勢才能活得那麽好,今天我就會讓你們看到,我沒有
  靠任何人,就成了世界著名的人。
  我衹靠我自己!
  他迎着希爾敦酒店的路上走去,有很多車輛、行人、行人的臉也是木然的,匆匆的
  低頭趕路,或與同伴高聲談笑着走,車子一部接一部,像火車廂一節緊接一節。這世界
  沉寂,枯燥,沒有新鮮的事。為什麽不來一場戰爭,改變這一切?永遠衹是幾次小型暴
  動,流點血,焚燒幾部車子就了事,要是他領導的“暴動”,就是“革命”,纔不會這
  樣子!革命是要流血的,要犧牲的,要出人命的,如果列根像林肯像華盛頓,來場英美
  戰爭,南北戰爭的話,他纔不殺總統!那個殺林肯的人太傻了。一個使平靜安詳變成大
  時代的總統,我都找不到,殺了太愚蠢!要是他,他纔不殺,他會支持他!他深信如果
  他生長在那個時代,他會是英雄。現在他也是英雄,因為他的槍聲會結束了這個時代的
  靜默。他想到槍,不禁又摸摸袋裏的手槍:幸好:還在。
  欣剋利,你是個冷靜的殺手,你不去害怕的。
  害怕的是那些豬玀的事!
  不久之後,連總統也會怕我,那些警察也敬畏我,保安人員和特工,更佩服我!我
  是什麽人:我纔不隱瞞,我會大聲說。
  我是欣剋利!
  我要改變這世界!為什麽街上老是那麽規矩?為什麽不走着些坦剋?讓飛機到這些
  花錢的馬路上來降落好了!為什麽一定要穿衣服筆挺纔走在街上?脫光衣服吧!如果我
  當總統,我要這樣呼籲,不管震動了全世界所有的道學家!為什麽一部車子稍微超速,
  警車就來干涉?這是民主、自由嗎?為什麽警車總是“嗚嗚”的聲音,為什麽不改變一
  下,改放的士高音樂?為什麽荷李活的女星,交的總是那一小撮上流社會的成功人士……
  想到這裏,他有些痛心,馬上禁止自己再想下去。但那大眼小嘴性感的腰身還是在
  他的眼前晃了一陣。噢,茱迪,他心裏哀痛地喊了一聲。
  他停下來,手插在褲袋裏,挺胸,深呼吸了一口氣,再走。
  有幾個行人,大概看到他臉上瘋狂的臉色,有些詫異的看看他。看吧!他心裏殘酷
  地喊着:很快我就是個大人物,大英雄了!看看要成為英雄前一刻的我吧!看到是你們
  的幸運……
  大概是因為在華盛頓的街頭上,常有瘋狂的人,但很少有他臉上的焦灼,殘狠、毒
  辣、不安、緊張、彷徨的綜合成的臉容,所以有幾個迎面而來的人,都擡頭看了他一眼。
  他忽然一驚醒:看什麽!我殺了你!他的手抓住了手槍,可是馬上又想到:
  不,我是大人物,殺你們太沒意思,我殺的是總統!
  他馬上又抑製下來了:太衝動。會讓保安人員發現的,情形更不好,事情沒幹成,
  反而被逮捕,那時他可以抵口不認,傢裏自然有辦法把他保釋出去,但他是個未來的英
  雄,怎能有被捕的丟人記錄?
  他冷靜了下來,盡量裝得沉着。
  這時一個步履已緊跟他的身後,愈來愈響,他心中很緊張,奇怪那緊張倒類似他跟
  女人造愛時他要射精而對方纔剛有快感時一般……他不曉得自己為何想到這種窩囊的臭
  事!
  那步履很響亮,很明健,已到了他背後;他抓緊了手槍,因為抓得太緊,手心冒汗,
  使得槍身有些濕滑。
  如果他來查探,我要不要掏出手槍,殺了他!
  砰!
  殺了他!
  不會的,沒有人知道我要殺總統,又怎麽來查詢。我事先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啊,
  有的。對,就是他們倆…可是,他們也不知道我動手的時間和地點,況且,他們也不會
  出賣我的,出賣我幹什麽?……啊,對了,難道是我留在酒店房間裏的那封未寄的信……?
  他心中一陣懊侮,那人已越過了他,他的手已將槍嘴頂着褲袋,對着那人。那是一
  個穿筆挺西裝的高大年輕人,衹倒頭看了他一眼,就越他而去。
  他好像被一盆熱水當頭淋下去後,慢慢又能適應了,在等待那熱水在身上轉冷。他
  抓槍的手慢慢放鬆了,在心裏轉成了一個狠毒的咒語:
  操他的!一會兒教你知道我是世界上最出名的大人物!
  他當然不知道那相貌堂堂、步履快速的年青人是誰。可是他被那曾銳利浮沉的眼神
  看得很有一種不舒服。
  他現在還不知道,他不久之後就再面對這個人。那時候他也是拿着槍,但沒有隔着
  衣褲。
  下午1時45分,離刺殺現場1/4裏路上
  那高大英俊的男於叫莫加泰。他是美國總統的特工保鏢,隸屬於“白宮安全組”40
  名隊員之一。
  由於美國是自由民主的國傢,其國傢首長多與民衆直接接觸,所以“保鏢”是必須
  的事。英國皇室傢族雖更為開放,出外時通常衹有兩個便衣護衛,但在美國槍火是自由
  販賣的,十元美金左右就可以買到手槍,而且手續簡便,平均每四人就有一柄槍的情形
  下,這四十名保安特工,責任就更形重要。
  諸如西德總理的保安人員,除經過嚴格訓練外,執行任務時還佩備手槍及輕機關槍,
  甚至手榴彈,蘇聯主席的保安工作更嚴密,他所有出外的行程絶對保密,而且坐在避彈
  車內行走在專供高層人士使用的行車綫上,至於日本首相所任用的保安警察成員,除了
  神射手外,還精通中國功夫、柔道、空中道及劍道與忍術。
  “白宮安全組”的四十名特工,是直屬於美國財政部的“秘密工作局”,每個隊員
  要品格高尚、身手不凡,並要符合八個條件:(一)待人溫文有禮;(二)外表英俊堂
  皇;(三)學歷大學以上;(四)射擊技巧出色;(五)搏擊,遊泳皆能;(六)懂得
  駕駛各種陸、海,空代步工具,(七)要有捨命護主,視死如歸的精神;(八)行動要
  敏捷,反應要快速,隨時準備以血肉之軀,抵擋刺客的刀槍。
  莫加泰都具備了這些條件,也具備了作為總統護衛的兩種心理特點:(一)作為總
  統保鏢,要是一直太平無事,那他們所學的就無所用,徒具保衛安全的名稱,但一身所
  學,不能發揮,如此度過了他們陪襯的歲月。(二)萬一發生的事情,對方的目標就算
  是總統,但他們既然身為總統的護衛,刺客對他們也絶不會客氣,他們隨時可能因而殉
  職,受傷,遭遇危險,也許他們本來是沒有樹敵或遇險的理由的,一切都是為了總統—
  —如果總統70歲,他們纔27歲,在發生情況的一剎那,都是應該倒轉來,27的該盡本份
  殉職,衹要能保衛7O歲老人的安全——而且,當他們保護失敗時,還會遭受到人們和有
  關單位的遣責和處罰。
  當然,如果保駕成功,任務順利。就是英國情報員007的故事,身價大增,如果失敗,
  死了活該。
  所以作為“總統護衛”,實是一件看似光榮,輕鬆,但負擔沉重,沒有什麽指定的
  工作——除非他們希望總統遇刺,而又能讓他們完滿發揮,化險為夷。
  在現代的槍械下,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莫加泰等頭痛的不是刺客、殺手、滋事及恐怖份子,他們最頭痛的是總統。
  因為通常作為一個衆望所歸的總統,都常在群衆喝彩聲中失去了理性——至少在特
  工的眼中看來是如此——他們會走嚮群衆,伸出了友誼之手,握着熱情和歡騰,但也可
  能換來是一槍或一顆手榴彈。
  但是作為一個總統,往往忽視了他們自身的安全,這在一個民主的領袖來說,是必
  需具備的勇氣,膽色和風度,固然誰也不喜歡一個整天關在避彈車裏穿避彈衣的政要,
  他們會把他當作一個暴發富石油商來唾駡。他們喜歡一個英朗、明快且與群衆不分離的
  總統,至少他們所選舉出來的候選人本來是這樣想的,現在當選的總統不能一反常態:
  不管他還要不要爭取連任這職位。
  故此作為一個總統而言,不聽保安人員的話,在危險處闖,爭回來熱誠的支持,是
  一個不顧自身安全接近人們的好總統纔做的事。
  因此總統常有理由覺得太多的護衛是多餘的。
  而且特工的身材,總要能遮擋總統身軀纔算,這更是在群衆中能顯示出力量和光芒
  的領袖所不喜歡的。
  然而總統的話,又不能不聽。
  當一個總統在群衆面前,握拳大聲呼喊口號,人們如癡如醉時,正是莫加泰這些特
  工們最頭痛的時刻:他們忙於兼顧,甚至臉部表情不及來調整總統“偉大的講話”,這
  會使總統,人民都感到他們的存在礙手礙腳——可是當這時刻,他們都深知,群衆喧囂
  中難以辯認一聲現代文明中微弱的槍聲,但如果他們聽得到,作鳥獸散的場面遠比槍聲
  所造成的流血更可怖。
  莫加泰想着事,一面匆匆到希爾頓酒店,來接另一夥伴的班;他本可以駕車子去,
  但心血來潮,想一路看着有什麽可疑的,一面思索着一個問題,所以一路行將過去。
  他是在想:他在保護總統,總統是個“人權至尚”的可敬的人,可是他也是人,年
  輕、有為,未來無可限量。但他的生命就是為了保護這維持“人權”的人而活的,這就
  他的任務,站在這一點上,他自己的“人格”是可笑的。他也有妻兒,有父母,撫養他
  長大,為他艱辛流汗,而今在電視前在指點着。
  “那,他是吾兒.”
  別人是在看總統的偉大,他老爸老媽是看站在總統身邊隨時準備替人挨子彈的他。
  還有他的五歲小孩子,由於他妻子常指給他看,那是爸爸,他也學會問一句:為什麽常
  常說話那個不是?
  他不享有些微苦笑。他妻子後來跟他說,就因為不是,所以你愛我,而我愛你。這
  就是答案了。有一部流行的電影,一個大企業的老闆,不喜歡公司的煩悶、無生氣的辦
  公室工作,而喜歡賽跑,結果他就去跑馬拉鬆了,他妻子反對他,他父母反對他,甚至
  全世界的人都反對也,但他意志堅定,努力不輟,憑了過人的毅力和决心,長久的訓練
  和嘗試,甚至犧牲了公司,但他終於成功了,馬拉鬆跑出驕人的成績來。去他的——他
  看完後心裏想:我要的就是那座辦公室。
  但是他想到了那白發的、風頭健人開朗而慈藹溫和的總統,心中一陣溫暖,就算他
  為他挨了彈,全世界的人都慶幸總統無恙而他卻躺在醫院裏妻兒哭腫了眼時,他還是想,
  那個人,他值得為他挨了彈。記得有一天他稍微有些不開心,總統馬上便看得出來,拍
  着他肩膀低聲道:
  “哎莫,如果我現在有你的年齡身手和相貌,我會離開那老頭子到荷李活去報考。”
  總統,唉,總統大人——他心中一陣溫暖:去他的可真的愛他。
  他意識到自己,“去他的”在心裏想得太多:總統保鏢,可不能說粗口……你的名
  譽事小,總統聲譽事關重大!他自嘲地笑笑。
  他也同時意識到自己走得太快。他望望手錶,纔剛過正午1點45分、總統大概剛到希
  爾頓酒店吧,他的責任是總統演講出來後,接替另一名特工,保護總統到另一個地方去,
  以及晚上7時出席奧斯卡奬第53屆的頒奬典禮。
  他剛看完了手錶,便已越過了一人。他忽然感覺到,他走得越快,那人也走得更快,
  如今他已越過這個人了,便不由回頭來看了他一眼,衹見他穿得恤衫,金發而驕氣,眼
  裏卻有一種凌厲的恨意和陰毒,莫加泰曾為這眼色一怔:他不認得此人,不知何故此人
  眼中有恨意?但他又想不出什麽理由來查問他,衹是在匆匆一瞥時看見他的手插在褲袋
  裏,心裏掠過一個念頭:
  要是他謀殺總統怎麽辦?
  但想過就算,衹見眼前聳天而立的希爾頓酒店,壯麗堂皇的在眼前,他深吸一口氣,
  繼續嚮前行去。
  他沒有再回頭看那金發青年。
  下午2時以後 刺殺現場
  欣剋利很快就瞭解前面走着的人是名特工。他看見他進入希爾頓後,用通話機與人
  對話,拍拍保安警察的肩膀,熟絡的笑着,而且絶對是處於同一種職位上的望切,這人
  不是記者,而是特工!欣剋利看着他的背影,瞳孔收縮:
  看你那麽高壯,其實都是替人賣命的豬玀,等一會兒,就讓你失驚於我槍下的火光!
  想到剛纔這人掠過他身邊時他心中一陣狂跳,欣剋利又氣憤又沮喪:不,我是殺手:
  他喃喃道,“我是電影裏的殺手,“砰”“砰”“砰”,殺死全世界最出名的領袖,而
  他自己一躍而升為世界性的人物。
  就像“taxi trauer”那部電影裏,那男主角的手法一樣,但羅校狄尼路是失敗的,
  因他打扮得古靈精怪,自己卻一定會成功的,他纔不會那麽笨,化妝那麽難看,像個在
  三藩市街道賣假寶石的西藏佬,一個心理變態的人行動古怪,不容易獲得成功:而他是
  個正常的人,但不是平凡人,衹要再過一會、槍聲一響,他就是全世界都公認的不平凡
  的人。
  那時候,他想,茱迪就會改變了心意,後悔為何不回信給我
  他一直寫了很多情信給茱迪霍士達,也就是在《的士司機》裏演雛妓的女星,他想,
  這部片子裏的她真精靈,而她卻去念什麽鬼耶魯大學,那些大學,他根本就不要念,他
  是聰明人,在那種學校制度出來,衹怕變成一個木頭人,依從已定的社會規則、永遠不
  能做出些大事業來,不受環境制度所限,希特勒,拿破侖、阿力山大,這些人都不在了,
  否則他還有個追逐的對象。今日他便要殺了列根總統讓全世界的人,尤其是美國人,來
  作個總體的反省,我們要暴烈,不要溫和!
  想到這裏,他整個人都興奮起來了。他要為茱迪做的事,是從來沒有人為茱迪做過
  的,他已留下了信,雖然沒有寄出,但因為這件事太轟動,一定會傳開出去,茱迪會知
  道的,茱迪會在廣播中聽到的,那時她會為他哭泣嗎?他心中哼着一首老歌:Jady Jad
  y I Love you……他想到她一面看着他的信,一面為他替她做的深撼行動而落淚在美麗
  的頰上。
  “……親愛的茱迪,我極可能在企圖於掉列根時以身相殉……”他的信最後這樣寫。
  “……這封信是我在前在希爾頓酒店前一個小時寫的。茱迪,求你憑心自問,至少
  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拿這歷史性的行動,來贏取你的愛。”
  這世界上,還有什麽戀情,比他還真?比他還深?看了一部片,就愛了她,一封信
  又一封信,一通電話又一通電話、便都沒有對方的青睞。所以他矢志要為她做一件驚天
  動地的事情。他立志要做一件讓她後悔從前為何不把握他的愛情——省悟時他已為情殉
  身或身在監中無可彌補了。在20世紀末,他為他的純情而感動。茱迪,茱迪…我本可以
  跟蹤你,然後綁架你,然後強姦你,或者誘惑你跟我在一起,最後心甘情願跟我上床,
  像“The Collector”,像“The summer Time Killer”,但我都沒有這樣做,我不忍把
  你像一隻蝴蝶一般釘死,失去光彩的生命沒有活着的鮮亮:我跟你也沒有恩仇和殺機。
  雖然我的笑和金發,就跟《夏日殺手》裏最後贏得奧麗薇荷西的男主角完全一樣。但是
  這些你不久就要失去,在報上看到我照片時,你會感到後悔的摧心之痛的。
  欣剋利徘徊在希爾頓,很多人都看見這金發青年忽喜忽怒的神情。欣剋利在想着什
  麽,他們不知道,但有人在看到他之後想過:
  “若這人嚮總統開槍怎麽辦?”
  想到這樣的事件的人,包括有:警察、路人、記者以及私傢偵探,但是他們都沒有
  進一步查問或采取行動。
  然而大部分的人,都認為欣剋利大概是記者。他很快的找到一處紅綫攔住的地方,
  該處是在,貴賓離通道大約20餘尺,在門口伸展的一堵石壁拐彎處,從那裏可以看見酒
  店大堂主門口,並有一道三合土簾篷以及對掩的銅門。欣剋利很快便知道那是記者陣地,
  而且他覺得從此處將是射擊的最好角度。
  他開始嘗試擠進去——實際上,因為總統還未步出酒店;尚在禮堂演說,這個地點
  並沒有什麽擁擠的情形。他探身過去,看看那略作四十五度的位置,心中默念:“砰”
  “砰”兩聲,想着活動的肉體忽然倒下,不禁微笑起來。
  一個帶有鬍子的黑人警察看見他行動有點怪,便側過頭來看着他,一個特工也略掃
  了他一眼,跟另外一個西服齊整的壯漢說了幾句話,欣剋利立刻覺得他不宜久留在一個
  地方,他在東面稍為移步,就看見幾部總統的車子、及其隨員的車子,旁邊都保安人員
  看守着。
  也許由於他臉上的焦躁不安,看到他的人都不由自主的掃他一眼。他心裏有些慌亂,
  但竭力鎮定自己:不會的、不會的,李察遜和J·D都不可能出賣我的……
  不管我殉死或被捕,我都不會透露出李察遜和J·D的事情的。欣剋利想到,嘴角微
  微露出笑意:就算我今日刺殺失手,李察遜和J·D一定會完成我未竟之志。他記得幾個
  月前他跟李察遜和J.D聚在一起,地點就在李察遜屋宅,離他所居處不到20裏,他們常天
  南地北地聊起來。
  他們問他曾經加入納粹黨的感覺,他當時說:我們必須要一個好的領袖,強有力的,
  鋼鐵意志面激人熱血的領導者,這樣才能做些大膽而世界矚目的事,我們不需要溫和,
  懷柔或外交手段,必要時就用武力解决,創造一個嶄新的時代,流血是必須的,他越說
  越氣:“可是黨裏沒有什麽有熱烈的反應。我懷疑他們組織納粹黨來是不是對當年納粹
  的一種侮辱。”他當着朋友的面前拍着桌子駡道;
  “沒有人聽懂我的話,所以我决定退黨,然後在黨外做點男子氣魄的事業,來使真
  的納粹精神復蘇。”
  J·D又問他準備做什麽事。“譬如謀殺總統,我是一個窮人之子,由我出頭來為無
  産階級采用正面打擊右派領袖的第一炮,是極有意義的工作。”
  J·D當時覺得他很傻,他記得J·D說:“這樣的話你衹有行刺。”他就說:“就行
  刺。”他曾帶了三柄手槍專行刺卡特,但被保安人員發現他持械被捕,最後保釋出。J·
  D仿佛覺得很荒謬:“福特、卡特都有人暗殺,但都失敗。”他說:“肯尼迪兄弟的刺殺
  卻是非常成功的。”
  “刺殺不好,鬧政變較好。”J·D還是這樣堅持地認為。李察遜在這時候表示了異
  議:“三島由紀夫當年衝進了國防部也沒有用。”J·D冷笑:“當然不是這樣魯莽。”
  他們這樣討論了一輪,都覺得沒有什麽大事可做,很苦悶。但是越談越投契,李察
  遜道:“要我是你,我會用炸彈解决列根,這樣對自己較安全。”他卻道,“我覺得用
  手槍較英雄感。”後來李察遜真的裝了兩次炸彈,但都失敗給搜了出來破壞拆除,李察
  遜當時較同意他:
  “如果你刺殺不成,我會完成你未竟之志的。”
  他當時就笑道:“至少,我也會殺幾個與列根同行的高官,不會白做這件事的。”
  J·D也興奮起來,說:“如果你們兩個都不成。你們放心,還有我。”後來三人談起來,
  都覺得在美國,衹要有錢。幾乎無事不可做,但又無一事可做的,J·D最後道:“如果
  我當總統,我就重新把黑人變成奴隸,這比林肯解放黑奴更偉大。”他深表同意。
  他跟他們疏遠,主要是為了茱迪。他常對李察遜談起茱迪的事,結果這婊子養的傢
  夥也愛上了茱迪,寫信給她。並獲得她的回信,後來這傢夥還不知足,匿名用炸彈恐嚇
  她。他不喜歡李察遜這樣做法。茱迪是他的,李察遜最好不要干涉這件事。
  這次他衹要殺了列根,茱迪還是最崇拜和愛他的,這點無可置疑。
  他這次事件,會引起那些不瞭解高尚動機的傢人與同學的震訝和傷心,但他確實知
  道,在他以前的黨裏和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一定會為他勇敢而自豪,尤其李察遜和J·
  D,他們會為他鼓掌、喝彩、還是冷汗直流?……嘿,這些懦夫,不管用炸彈還是鬧革命,
  都不如他來得徹底。而且堅决無比。這件事過後,不會有人再稱他為“過分養尊處優的
  過少成就分子”了吧?
  這時已經是2時15分,列根大概已快演講完畢了吧?這時記者已紛紛擁上紅綫處,亦
  即是封鎖地點,他也跟着上前去,爭取有利的位置,這時的場面有些騷動,很多記者彼
  此是相識的,說笑談話起來,使得場面熱鬧了起來,人人都在等列根出來,鎂光和相機
  都在高舉,他也在等,槍已緊握在手裏。
  就在這時,他看到人影自酒店裏閃出來,又是那個高大熟稔的影子,攔在封鎖綫與
  貴賓道之間,這人在吩咐一位黑人警官些什麽,看他們的神情,仿佛是要加強記者與通
  道的防禦——去他媽的!有這些人攔住,甚不易瞄準,而時間又很緊急,必要時衹好連
  這些人一齊幹掉!
  2時20分了,有一個人走出來,四面看看,然後招手要高大青年過去,兩人低聲說了
  幾句話。那高大的青年用沉冷的眼睛掃射全場一下,然後冷靜的點點頭,那雙眼像湖水
  一般深沉。欣剋利像一根劃着的火柴冒了火來,別見鬼的在這最後關頭有什麽變動纔好!
  但經驗豐富的記者都知道,這行出來的男子便是古南,他是總統的先頭部隊,負責
  安全措施、打點一切,而今他已出來,總統不久便會出現了。於是他們發出一陣更大的
  騷動,在封鎖綫內擁去,以爭取更有利的鏡頭和更清楚的錄音。
  人潮在前涌去,欣剋利開始是莫名其妙地被帶動,不過他很快就瞭解是怎麽一回事,
  他的心情突然極端緊張起來!
  因為他所期盼的歷史性的一刻,就要來臨了!
  2時20分以後 刺殺前後
  莫加泰迎上保安先頭部隊古南,他想告訴古南記者位置中似乎有閑人雜入,有點不
  安,可是古南立刻就告訴莫加泰他對保安措施鬆馳感到不滿,莫加泰馬上提出:“今後
  我們都要多加留意一些。”古南沒有再談下去,他心裏準備從總統下一個與公衆會面的
  地點保安設施將要改善,而且一定要先把閑人雜人驅出記者席,但現在已來不及,列根
  嚮美國勞聯——産聯的建築商人的演說己完畢,此刻正要離開酒店,很快就會在這裏出
  現。
  莫加泰沒有再說下去,他發現26尺左右的記者席內發生爭吵,他偏頭望去,很驚訝
  的發現適纔遇到的青年擠在記者群中,並跟他們發生衝突。那青年正大駡記者爭相擁擠,
  爭取有利位置是目中無人,不可一世,自恃身份為所欲為的態度,記者們卻反駁與抗論
  閑人侵入記者席。一個警察正在安撫調停,答應會替他們想辦法,莫加泰忽然生起了一
  個念頭:
  “這傢夥顯然不是記者——但又如此焦躁不安,究竟為了什麽?”
  在他的思想尚未化作行動前,鎂光已閃現了,記者們爭相將攝影機高舉拍照,並把
  吊桿傳聲器盡量伸出群中,希望能收錄到列根的談話,記者席因微亂而致擁前,靠近的
  警察也立刻製止,但沒有多大的功效。莫加泰是想要上前幫忙的,他的眼光正要在人群
  中搜索剛纔那可疑的青年,這時,總統列根等一行人,已在酒店門口出現。莫加泰看見
  他那驕人的儀容與白發,心中有一陣很奇特的溫馨,仿佛他們間不是人與保鏢,而是父
  子般的親情。
  總統出現時的一陣騷動並未曾平息,美聯社記者正大聲招呼列根,要他回答一兩個
  問題,列根看來那麽高大英明,但臉色卻過分灰白,這時總統已停下來;嚮群衆揮手緻
  意,白宮新聞秘書布賽迪和助理迪佛先行,左轉走到幕僚的車去,也就是記者席的前左
  方。總統身邊有首席保鏢柏爾緊隨着,莫加泰感覺到有點不安,他不大自覺地移嚮堵在
  記者與總統之間,並嚮柏爾打了個手勢,表示要多加註意一些,由於這手勢並不是什麽
  緊急訊號,柏爾是提高的警惕,沒有采取什麽步驟,而且就在那時,情況已經發生了。
  發生驟變的時候,列根、柏爾,莫加泰,攔在記者席前的巡警、以及就要步人車中
  的布賽迪和身旁的迪佛,剛好形成一條45度延伸的綫,就在這剎那間,莫加泰忽然瞥見
  一對深恨的眼光,他馬上警覺,再想在人群中搜尋這一對眼睛,就在這時,第一響槍聲
  響起。
  槍聲響起的時候,莫加泰已經看見欣剋利,他雙手執槍,穩定射擊。這剎那間驚呼、
  尖叫四起,記者、人們、政要都被這種在電影裏的恐怖場面所震住,開始潰逃,莫加泰
  在腦中閃電般有兩個抉擇:閃開掩過去奪下那傢夥的槍,這對莫加泰的身法和反應來說
  是輕易可以做到的,但絶不能開槍駁火,尤其在這種時候會誤傷人群的。可是他選擇了
  另一項,用為他看得出來刺客還要開槍。而總統就在他身後,他毫不猶疑的就從正面一
  攔,以高大的身軀面對欣剋利的子彈。
  槍聲第二發跟着響起,離第一響不到一秒,在這一秒不到的時間內,乍聞槍擊,很
  多人都手足無藉,“啊,恐怖的事情發生了!”佛迪在那一剎間衹想到這一件事。從林
  肯到肯尼迪,槍殺美國總統,國傢首要的事,是人人都深埋在歡笑裏的恐慌,而且政要
  人物一直缺少任何保障,每一刻的每一秒都可能發生,而它就真的在此時此地發生了。
  “大新聞了!我一定把經過拍下來。”“就算怕也不能退,這下是考驗我把握新聞能力
  的時候了!”有的記者這樣想。那是習慣在衆多競爭裏各展奇謀而出人頭地的佼佼者,
  也有人怕殃及池魚先恐後地逃出險地後纔後悔:“為什麽我把握不住那個時機,那時機
  予我是一個成為英雄的機會!”
  但大部分保安特工的腦裏,閃過一個念頭是:行刺!跟着下來說:保護總統!他仍
  立刻尋找槍聲來源,捉拿兇手,這是一件極端危險的事,一場有計劃的大暗殺,活拿兇
  手的成算根本不大的。柏爾立刻看見列根的臉色死灰,而且如被重拳兜撞胸一般地癱軟,
  一顆子彈擊中車子,反彈入他左胸內,他立刻就做了一件事,就是他平常訓練有素、連
  夢中都可以使出來的方式,一手壓低列根的頭,另一手把他推入車廂,如此他可以身軀
  掩護列根,他自己也藉勢倒入車中,並大聲呼令司機開車。但在這驚怖的瞬息間內,列
  根還是可能中不止一槍。但是莫加泰偉岸的身形一攔,一顆子就射進了他的腹部。
  兇手共開六槍。欣剋利己瘋狂了,他豁出去了,他覺得這是歷史性的一刻,反正不
  過一死,多殺點名人,比較划得来。他覺得他命中了列根,但不知能不能使他致死。
  “總不能先負傷。”他為這掠過的念頭而殺性更熾,恨不得發槍連擊下去,要把那老人
  的身體擊得千瘡百孔為止。但是一個高大的人擋住他的射程,便是那令人震驚的特工!
  既然你要擋我就給我死!他繼續開槍,然後他看見布賽迪的頭,他照樣往那張闊臉上開
  槍,又嚮身前接近他的巡警開槍。他們全部都得死!我欣剋利在這裏!他心中狂喊,子
  彈也失去準頭,他完全沉迷在這一刻的槍聲、驚呼與狂亂裏。
  槍聲甫起時,是驚變:發生了什麽事?然後想到:是不是刺殺?跟着是,槍手在哪
  裏?然後纔是,總統有沒有事?我自己安不安全?總統先生的安全人員,卻不能像常人
  一般有最後一個問題。他們其中極快的已找出槍聲來源,撲過去,千錘百煉的擒拿手已
  搭上了欣剋利的手,其他安全人員也一擁而上,風衣因飛躍過急而劃成一道折扇般的勁
  風,有的人是製住兇手,有的人是造成人墻,攔住兇手,以免兇手被別人射殺滅口,這
  時候他們的任務居然是保護兇手的安全,讓他受法律的製裁,另外有的人持槍觀察情勢。
  這是驚變的一刻,人人都占好位,表示了平常訓練有素,以及作為總統保鏢的勇色與矯
  敏。
  槍聲甫起,列根突然覺得自己像一隻被抽空的氣球,他十分辛苦,但不是驚訝,而
  是有些傷心憤怒:我是個很努力的好總統,他們也要謀殺我?跟着下來便被人推入車中,
  他的額撐在車沿上,但不覺疼痛,反而清醒起來。他意識到身邊的是柏爾,正在幫他鬆
  開領帶、除掉西裝、以及探看傷勢,而且車子已經開動,他安全了,並沒有死。謝天謝
  地,我還沒死。他雖然覺得胸部好像吞下了一塊灼熱的炭,說不出話來,但他一直反復
  的想着:這是變亂的時候,我是好總統,我是強人,我一定要表現堅強。不要讓人感覺
  到我老了、我垂危,我一定要保持幽默感,讓別人知道我不怕,我支持得住。
  莫加泰在一剎那間捨身護主,他衹感覺到腹部好像有一根錐子,直刺入他神經末梢
  去了,四腳百骼都失去了力道,蓬地摜倒地上。臉部貼着冷硬的水泥地,他覺得很荒謬:
  去他的!果真應驗了!他替那老頭挨槍。可是他一點也不感到悲哀,反而有些欣慰,
  不知道總統老頭兒怎樣了?希望他沒事,這他挨槍纔挨得有意義。他可以感覺到前方很
  吵囂,他心中想:我無能為力了,夥伴,抓拿兇手的事就靠你們……模糊間他又好像聽
  見他兒子指着電視畫面,側着問他:
  “怎麽講話的那個不是爸爸?”
  他乏力的地叫了一聲他妻子的名字。這時纔感覺到有點傷心,有人蹲下來,大聲問
  他:
  “感覺到怎樣?”
  新聞秘書布賽迪離開槍手欣剋利最近,他聽到槍響,循聲轉身,欣剋利極端討厭他
  的樣子,便殘忍的嚮他頭上開了一槍,布賽迪衹覺有一盤番茄在他額上炸開,隨後就空
  洞洞不省人事了。他原本不擬出席這次總統在希爾頓的有關經濟政策之演講的,直至出
  發前半小時,纔决定隨行的。他是被一顆子彈自太陽穴貫入,後腦貫出。他就算不死,
  腦部也會受到永久性的傷害,而衹因欣剋利在失去理性的一刻,“順便”在他臉部打了
  一槍。他身邊的助理布迪,聽到子彈在他耳邊帶着尖嘯劃過,清楚地發出爆炸的聲音。
  另外一位警官迪倫罕,在維持記者席秩序,也給射倒,這是他第一次能接近總統的
  特勤,他本來因此項工作而覺榮幸。欣剋利一連發六發子彈,先二發,再一連四發,
  用了兩秒鐘時間。到了第三秒鐘,保安人員已抓住了他的手腕,施擒拿術奪槍,其他數
  名特工,也包圍過來,完全製服了他。他腦子空洞洞一片。衹知道他全身都被扣得緊緊
  的,呼吸有些睏難,但是他反而放鬆了,不像先前的焦躁不安:茱迪,假如你不愛我,
  我就去殺總統;欣剋利想:現在我已經殺掉總統了。
  他很快地被解走,押到車上,這時場面已被控製下來了,倒在地上的三個人:莫加
  泰、警官和布賽迪,都有人照顧救助,他上了車,兩個彪形的保安人員,如臨大敵地坐
  在他兩邊。而且用手銬鎖住了他,他微微地笑開了,他這時感覺到自己是一個強人、一
  個英雄,不過,卻是那麽乏味的、跟平常沒什麽不一樣的。
  這變化還是太少了,為什麽不來一場世界大戰?他瘋狂地冥想。然而車子開動了,
  他故意抽動一下手銬,兩名保安人員都立時用手按住他肩膀。原來戴手銬的滋味是這樣
  的,他想。忽然鎂光一閃,有記者擁上前來拍了張照片、他覺得眼前一陣空白。
  這時列根已被送進喬治·華盛頓大學醫院了,僅離遇刺時間9分鐘,40分鐘後,外科
  主任奧利裏醫生替列根在胸部動手術取出子彈,彈頭雖有爆炸物,但幸好未在列根體內
  爆炸、子彈射入處離列根心髒僅三釐米。70歲的列根中彈後,還不住說笑話,表現非常
  鎮定。列根在醫院裏說:“假如我在荷李活如此受註意,我便决不會離開那兒了。”因
  為第53屆奧斯卡電影奬頒奬禮因總統遇刺而延遲了一晚,次晚列根預先錄影好的演講在
  現場播映時有這麽一句:“電影是永恆的,我便是這樣永恆地被關在裏頭了。”那時消
  息傳來列根已無大礙,所以觀衆發出笑聲。但不久後列根因年老體弱以致情況惡化,留
  院數日後才能出院視事,他顯然為他自己身體不能隱瞞的衰弱感到沮喪。
  這段期間內,另一個男子企圖行刺列根被捕,他在酒店裏留字給“種族主義勢力分
  子”,內稱:“我如今啓程前往首都華盛頓,去完成欣剋利未竟之志。列根終會被槍殺,
  國會轉嚮左傾。如果我不能找到總統,我準備殺死別的右派名人。”李察遜是個戴鏡留
  鬍子的青年人,於列根遇欣剋利行刺後一周被捕。他的住所與欣剋利在科羅拉多州的住
  傢衹有20裏之遙,並在案發前後與欣剋利同住在哈文市酒店內,而且跟都很少女影星茱
  迪霍士達有着或多或少的關係。
  次日特工莫加泰已出院,他的過人的反應贏得一致的喝彩,以驚人的體魄使健康恢
  復。記者問他為何有這種勇决,他答一切都衹是為了總統。欣剋利則被形容為一個“遊
  蕩、毫無目的以及不負責任的”青年暗殺者,精神醫學家哈瑞斯指出這類“社會病態心
  理的暗殺者”由於“家庭地位低落,使這些男孩發展出反叛權威的傳統態度。他可能要
  耍無賴,像一些失意者,也可能經由暗殺,使自己成為新聞人物,引人註目。”其實不
  僅通用於“男性暗殺者”,前些時候先後行刺福特不遂的兩個女子,情況也大同小異。
  關於J·D還沒有出現,不管他鬧政變,或持槍行刺,都是瘋狂的行為,不過這類人
  也算前仆後繼,用他們的暴力,來摧毀和平與繁榮,用他們的槍聲,來飲鴆止渴自己的
  寂靜孤僻。
  歷史上的暗殺事件,本來有以殺止餘、以暴易暴的作用,手段雖不正當,便目標可
  能正確,由於刺客本身把生命作孤註一擲同歸於盡的壯烈,所以其過程變作美麗的升華,
  以致動人的心弦,大氣磅礴。而今的暗殺事件,奪權、政爭、黨鬥、私欲、滅口、各出
  奇謀,無所不用其極,已醜化了刺殺的意義,行刺已很是一件卑鄙的行為,到了連目標
  和動機都失去了的刺殺,就像無辜殺害林肯總統的刺客布斯一般,衹是為了:“我一定
  要成名,成名!”而根本不弄清楚是非真相,暗殺,變成了一種令人深惡痛絶的劣行,
  不見容於任何安定的國傢與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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