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梁羽生 Liang Yushe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24年3月22日2009年1月22日)
侠骨丹心
  第01回 荒山隐士迎佳客 美酒甜言惑少年
  第02回 崎岖世路湛嗟叹 怅悯情怀可奈何
  第03回 疑梦疑真谨异丐 半忧半喜救佳人
  第04回 神功难测惊高弟 祸患潜埋闯喜筵
  第05回 重来踪迹从何觅 出处恩仇忍细论
  第06回 豪士惊心谈恶斗 荒山动魄遇穷儒
  第07回 锦帐低垂人已杳 琼浆难得客归来
  第08回 明珠尽散滋疑虑 红粉何尝是祸胎
  第09回 谁施妙手空空技 哪识芳心惘惘情
  第10回 异宝轻抛真侠士 荒林谈笑救佳人
  第11回 分离最是怜孤影 中伏何堪作楚囚
  第12回 诧见残脂逃黑狱 变来解药戏魔头
  第13回 慨赠奇珍怀玉女 巧搓解药戏魔头
  第14回 弦索声中来恶客 大明湖畔结良朋
  第15回 独行长剑一杯酒 孤客高楼万里心
  第16回 玄铁逞威斗帮主 道旁仗义作媒人
  第17回 倾国倾城难与遇 乐山乐水易忘归
  第18回 异宝纷陈招巨盗 华堂喧闹现佳人
  第19回 拭目惊看龙虎斗 伤心疑是凤鸾俦
  第20回 愿拼热血酬知己 误解芳心断侠肠
  第21回 铸成宝剑还心愿 掌击桐棺报宿仇
  第22回 拔剑狂歌伤往事 抚琴无语对良朋
  第23回 秘魔崖下除妖孽 自玉环中识故人
  第24回 禅机妙悟游方外 旧梦难忘坠算中
  第25回 岁月消磨嗟白发 心思多少为金钗
  第26回 毒酒碎情怆往事 良宵惊梦晤佳人
  第27回 洞房一语惊迷梦 花烛今宵隐杀机
  第28回 暗使霉针施霉手 且看神剑显神威
  第29回 沉江幸有渔舟过 搜匣犹惊宝剑寒
  第30回 覆雨翻云施毒手 光风霁月见仁心
  第31回 几番惆怅歌金缕 无限伤心付玉萧
  第32回 九州惯铸人间错 一缕难抽茧底丝
  第33回 四野龙蛇吟寂寞 九边风雪路离迷
  第34回 联手双雄擒恶贼 同心意共定良谋
  第35回 拼教玉碎歼强敌 始信金坚是旧情
  第36回 帕上脂痕刀上血 镜中俪影雾中花
  第37回 妙舞清歌腾杀气 神拳宝剑拼存亡
  第38回 众叛亲离终自毙 人亡城失叹途穷
  第39回 幽谷落花埋侠骨 青天碧海证丹心
  第40回 岂知陌路逢强敌 却喜荒村遇故人
  第41回 豪杰胸怀遭误解 鬼魅伎俩最难防
  第42回 疑雨疑云终大白 亦真亦幻说前因
  第43回 幽谷落花藏侠侣 晓星残月证鸳盟
  第44回 走火入魔难自拔 传动运剑显神通
  第45回 中原并驾英豪在 海外连枝剑客来
  第46回 郁郁但求忘旧怨 惺惺相惜结新知
  第47回 玄功绝技惊豪杰 高士神拳显异能
  第48回 诧见剑痕留碧玉 为完心愿访同门
  第49回 海外归来求秘笈 华山巧遇试奇招
  第50回 柔枝代剑惊神技英 美目流波觅故人
  第51回 神鞭暗器称双绝 快马挥刀会七雄
  第52回 但愿有情成眷属 却嗟无处觅萧郎
第一回 荒山隐士迎佳客 美酒甜言惑少年
  陶潜诗喜说荆轲,想见停云发浩歌。
   吟到恩仇心事涌,江湖侠骨恐无多。
   ——龚定盒己未杂诗
  空山寂寂,鸟鸣嘤嘤,猿响寒严树,鸟鸣山更幽。在猿啼鸟语之中,却忽有空谷足音,踏破了荒山的寂静。
  这是一个披着满身风沙的少年,他是武当派掌门人雷震子的关门徒弟秦元浩。此时正从险窄崎岖的徂徕山道上经过。
  徂徕山是在山东西北部的一座名队在泰安县之南,与泰安之北的泰山遥遥相对。山虽然不算很高,但因无甚出产,野兽也不多,山上却是少有人家。秦元浩踏进徂徕山之后,一直就是踽踽独行,没有碰见过一个路人。
  虽然是踽踽独行,寂寞无伴,但秦元浩的心中却是热烘烘的。他听着山中的鸟语,似乎是在一唱一和,心里想道:“古诗说‘嘤其鸣矣,求其友声。’鸟鸣嘤嘤,自古以来,就当作是求友之声,我这次到东平县去,正是广交天下英豪的好机会。”
  在空山寂寂之中,秦元浩已经在憧憬五天之后的热闹常烘了。
  “今天是八月初十,出了徂徕山,两天之内,我可以赶到江家。八月十五才是正日,我早来三天,不知江家可有宾客到了?若是我第一个先到,可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江大侠极为好客,他一定不会怪我早到的。”
  原未八月十五这天是天下闻名的江大侠江海天的女儿出阁的日子,她的女儿江晓芙许配给他的掌门弟子宇文雄,定下了在今年的中秋佳节完婚。江海天结交满天下,各大门派知道了这个消息,少不免部要派人来江家贺喜。秦元浩就是代表武当派前往江家道贺的。
  本来武当派人才济济,而以江海天的身份,他的女儿出阁,武当派应当派一个辈份更高的去参加婚礼才能表示隆重。但因秦元浩虽然只是雷震子的关门弟子,但他天生异禀,武功之高,却在一众同门之上,雷震子最喜爱他,有意栽培于他,故而在他学成出师之后,第一次“出道”,就叫他作为自己代表,到江家去作贺客。
  雷震子知道江海天最喜欢年少的英雄,他把本门最得意的弟子遣江家,江海天一定会青眼有加,感到高兴,而决不会嫌他失礼的。但因秦元浩是第一次出道,江家的人不认识他,所以雷震子特别写了一封亲笔的介绍信,连同江家送来的请帖,叫他一起带去。
  此际秦元浩就正在做着广交天下英豪的美梦。
  秦元浩正自想得得意,一阵风吹来,忽闻得沁人脾腑的桂花香味。秦元浩抬头一望,只见山坡上有家人家,房屋倚山修建,绿瓦红墙,颇有气派。一看就知决非猎户,而是有点钱的人家。这家人家的花园里种有许多桂树,丹桂飘香,随风送入秦元浩的鼻子。
  此时已是日影西斜的傍晚时分,晚霞如血,在晚霞映衬之下,山坡上的野花更显得红酣紫醉,尽态极妍,加上了丹桂飘香,疏林里红墙隐现。这样优美的环境,实是令人不忍速去。秦元浩心里想道:“天色近晚,出了徂徕山未必找得宿头,不如就在这家人家求宿。”但随即想道:“却不知道是什么人家,师父吩咐,江湖上须得步步小心,处处谨慎,荒山幽谷之中,有这样一家人家,显见是不大寻常,岂能随便投宿?我在深山野岭里露宿也是惯了的,找不到宿头,又有何妨?”
  可是秦元浩因为连日奔波,此际正自感到疲倦。他深深吸了口气,花香如酒,令他觉得好不舒服。秦元浩伸了一个懒腰,坐了下来,心道:“我且歇歇一会再走。反正也不忙着赶路。”
  忽听得那家人家的花园里有个少年的声音说道:“大漠孤烟直。”随即有个少女的声音说道:“长河落日圆。”秦元浩在雷震子门下,乃是日间学武,晚上学文,唐诗宋词都曾读过一些。听得园中的男女每人念一句诗,不觉有点奇怪,心道:‘他们不在书房里读,却在花园里念诗,又不是整首的念,这却为何?”
  那家人家在山坡下面,秦元浩则是在山坡上面坐着的,花园虽有围墙,却挡不住他的视线。他无意偷看人家,但因好奇心起,不知不觉的就把视线投了去去。刚才那对少年男女是在花树坎中,如今则出到园中的一片平坦的草地上。只见他们每人手里提着一把长剑。
  那少年道。”你的‘大漠孤烟直’使得对了,不过劲道尚赚不足;‘长河落日圆’却使得不对,还要再练。你看我的。”说罢,将长剑一抖,划了一道圆圈。但见剑影如环,少年的整个身子都似在光环之中。
  那少女跟着将剑反复的划着圆圈,可是圈儿总划不圆。少女赌气道:“这么难练,我不学了。”少年笑道:“这一招我曾整整学了一个月,才能运用纯热了,你才学了三大,就灰心了?”
  少女道:“好,这招明天再练,你再把那招‘大漠孤烟直’比划给我看看,我想知道为什么我的劲道总是使得不足。”
  少年一剑刺出,其直如矢,只见树上的桂花,纷纷飘下。
  秦元浩虽然不在园中,但看见桂花纷落,也好似感觉得到他那虎虎的剑风。秦元浩不觉吃了一惊,心里想道:“这少年使的确是上乘剑法,功力也很不凡,如不知是哪一派的?”这时,秦元浩才知道他们是在练习剑术,所念的唐诗乃是招数的名称。
  少年说道:“出剑之时,小臂微弯,气沉丹田,蓄劲待发,出招之际,力求其直。这样劲道就自然足了。”少女练了几次,出剑之时,果然也有桂花落下。少年笑道:“好,你的天资比我高,这一招行了。”
  少女道:“我和你对拆练过的十二招。喏,星垂平野阔。”一剑刺出,剑锋颤抖,剑光锚开。秦元浩虽然不懂得他们这一套剑法的奥妙,也知道少女使的这招,已经符合了诗的意境。果然听得少年赞了一个“好”字,说道:“小心接招,我还你一招‘月涌大江流’。”声出招发,登时只见一片寒光,突现涌现,剑势绵绵不断,当真有如一轮皓月,涌出江心,而浪花四起,将江心的月影,荡得破了又圆,圆了又破的模样。
  这两人对拆了一十二招,每一招都符合一句唐诗的意境,看得秦元浩目眩神迷,心中想道:“怪不得师父说江湖上藏龙卧虎,处处都有能人。这个少年的剑法不知是那一派的,但已不在我派七十二手连环夺命剑之下。”想至此处,不觉油然起了结交之心。
  心念未已,那少年念道:“风急翻霜冷”,寒光一抹,剑影翻腾,出手快极。那少女回了一招“云开见月惊”,这一招横剑前推,本来是解拆少年那一招的,但因这少女时候拿捏得不够准确,慢了些儿,劲力不足,只听得“铛”的一声,双剑相交,少女的青钢剑脱手坠地。
  秦元浩见这少年的剑术使得如此精妙,几乎禁不住喝起彩来,幸亏惊觉得早,话到口边,终于忍住。
  少年拾起剑来,赔笑说道:“对不住,我收势不及,把你的剑打落了。再来,再来。”
  少女赌气道:“我的剑比不过你,不来了。”少年说道:“咱们是拆招玩儿,你怎么认真起来了?”少女说道:“说是拆招玩的中为什么存心要我好看?就算你是师父,我是徒弟吧,你也不该把我的剑打落。好,你的剑术多好,我也不跟学了。”
  少年连忙赔礼道:“我若是存心的,叫我不得好死。好在也没旁人,你也不怕给人笑话。”
  少女道:“你怎么知道没有旁人?”少年说道:“我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我说没有旁人就没有旁人,要是真的有的话,我还不把他揪出来吗?”
  秦元浩听得他们如此说话,似乎是针对自己而发,不自觉的连忙把身子躲藏得隐密一些。
  秦元浩本来是动了与他们结交之念的,如今听了他们的说话,方才警觉倘若自己此时出去,实是大大的不妥。要知武林中人,在他们练习本门的秘传武技之时,是决不欢迎外人旁观的。故而偷看别人练武,列为武林禁忌之口。秦元浩心里想道:“幸亏他们没发现我,要不然只怕要惹出麻烦。我又不知道这家人家的来历,还是等待到了江家之后,向同道的长辈打听,知得清楚了,再来结交也还不迟。”
  秦元浩想要走开,但这对少年男女还在园中,秦元浩一走,只怕会给他们发现。因为秦元浩虽然无意偷看别人练武,也只好再看下去了。只听得那少年说道:“嫦妹,咱们只是彼此切磋,怎谈得上什么传授?这套剑法是我练了多年的,当然可以由我教你,但说到暗器功夫,我可就要向你请教了。对啦,咱们今天不练剑术了,继续再练暗器如何?听说你的梅花针打得出神入化,露一手给我开开眼界吧,也好让我学学高招。”
  少年这么一捧,这少女才化嗔为喜,说道:“你别给我乱戴高帽,我爹爹说,你的叔祖最天下第一高手,你的暗器功夫怎会比不上我?是存心要看我的笑话吧?”
  秦元浩听了,不觉惊疑不定,心里想道:“当今的天下第一高手,谁不知道是江大侠?哪来的又一个天下第一高手?若说这少年的叔祖就是江大侠吧,但江大侠今年不过四十出头,怎能就有侄孙?何况也没听说江大侠另有兄弟?”
  少年笑道:“武功之道,各有所长,你家的点穴法与暗器功夭,我的叔祖也是很佩服的。你别客气了,礼尚往来,你也该教教我了。”
  秦元浩起初以为他们是同门的师兄妹拆招,如今才知道不是。
  少女说道:“好吧,你既然走要看我笑话,那我就只好献丑了。”说罢,掏出了一把梅花针,自言自暗道:“怎么练呢?嗯,有了,这些嗡嗡叫的蜜蜂令人讨厌,待我把它打下。”
  少女附近的桂树上,正有一群蜜蜂飞来采花酿蜜。少女说罢,把手一扬,只见金光闪烁,一大群蜜蜂纷纷坠下。
  这少年喝彩道:“好,好功夫,难得的是每一只蜜蜂都着了一口梅花针,不多也不少,这手功夫比‘天女散花’要高明多了。”
  少女笑道:“你倒是个识货的行家,如今该看你的啦。”
  秦元浩见了这少女的暗器功夫,也不禁暗暗吃惊,但心里却最想道:“这少女的暗器手法确是高明,却未免太残忍了。且看这少年的暗器功夫又是如何?”
  这少年并不客气,说道:“好吧,你要我献丑,我也只好从命。”说罢,脸儿朝外,倏地把手一扬。
  少女道:“你打什么?”就在少女说话之时,秦元浩只觉微风飒然,对方的暗器已然打到。原来这少年是把他当作暗器的目标的。
  秦元浩冷不及防,险些给他打着,连忙在间不容发之际,施展“弹指神通”的上乘武学,铮、铮、铮三声响过,三枚透骨钉给他弹得飞出数丈开外,方才落地。但秦元浩的指头也微觉疼痛,他与这少年之间距离有二十丈开外,而且这少年是在山坡下面打上来的,打到二十丈开外,居然还有如此劲道,秦元浩也不禁大力惊骇了。
  这少年把透骨钉一发,猛的就大喝道:“何方小子,胆敢偷看我们练武,你当我们不知道吗?快快给我们滚出来!”少女则笑道:“这小子的功夫也还当真不坏呢!”
  秦元浩本来就有与他们结交的心意,只因怕犯了江湖禁忌,才不敢出来。但如今既然是给他们发现,也就只好出去了。
  当下,秦元浩跑下山坡,跃过围墙,到了园中,向那少年拱一拱手,说道:“小弟是武当派的弟子秦元浩,路过此地,并非有意偷窥。请兄台原谅。”
  秦元浩自报师门来历,一来是依照江湖规矩,向对方表示尊重的意思。二来也是希望取得对方的好感,不至于对他有所误解。要知少林、武当,并驾齐驱,乃是武林中最大的两个门派。别人听得武当的名头,多少会对他有几分尊重。
  不料这少年受了秦元浩的一揖,大刺刺的竟不还礼,却冷冷说道:“管你是什么武当弟子,你偷学我们的剑术,就是不该!”
  秦元浩是个外圆内方的人,也很有几分傲气的。尽管他想与对方结交,但听了少年这样不客气的说话,也不觉动了怒气,说道:“兄台的剑术确属高明,但我武当弟子,还不至于是偷学别人武艺之辈!”
  少年“哼”了一声,说道:“武当弟子又怎么样?好,我就领教你的武当剑术!”长剑二指,疾如闪电,陡然飞起几朵剑花,就向秦元浩攻了过去。一招之间,连刺秦元浩的三处大穴。
  秦元浩心里想道:“我可不能辱了本派的威名。”在对方苦苦相迫之下,秦元浩也只好拔剑招架了。
  这少年道:“嫦妹,你小心细看!”唰的一招“大漠孤烟直”,剑直如失,使得迅捷无比,剑尖指向秦元浩的面门,竟是想刺瞎他的眼睛!
  秦元浩又惊又怒,心道:“即使我是偷窥了你的武技,你也不该出手如此狠毒!”当下只好也施展本门绝学,一招“横云断峰”,剑势一封,倏地一翻一绞,只听得“铛”的一声,少年的长剑给他格开,身形斜窜三步。少女格格笑道:“我仔细看了,原来你这一招‘大漠孤烟直’是可以这样破解的。”
  这少年本来是想在意中人的面前炫耀他的剑法的,不料伤不着人家,反而给人家迫退三步,不禁老羞成怒,喝道。”好,叫你这小子知道厉害。”长剑一圈,接着一招“长河落日圆”,剑光飞舞,倏然间合成了一道光环,将秦元浩的身形笼罩在他的剑光之下,倘若给他这招得手,秦元浩就要给他拦腰斩为两截。
  秦元浩见他越来越狠,心中火起,想道:“不还他一点颜色,他只当我是好欺负的了。”于是剑尖一挑,从光环中穿入,一招“横扫六合”,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霎然间剑光流散。少年的这招“长河落日圆”又给他破了。
  秦元浩道:“可以罢手了吧?”少年喝道:“胜负未决,焉能罢手?”说话之间,疾攻三招,一招狠过一招。他这套剑法确有独到之处,每一招都有着好几个变化,连环三招,一气呵成。幸亏秦元浩看过他与这少女拆招,稍微摸到一点底子,这才不至于给他杀得手忙脚乱。
  秦元浩心里想道:“这小子不肯罢休,我若只守不攻,终须吃他的亏。”要知武当派的七十二手连环夺命剑法本来是以攻为主的,用来防守,实是不能发挥剑法之长。
  秦元浩一声长啸,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对不住,我可要还招了!”手起剑落,左刺两剑,右刺两剑,中间又刺三剑。”出手七招,快如闪电,式式不同。少女在旁边看得目眩神摇,失声说道:“咦,文大哥,他的剑法似乎比你还快几分呢!”
  少年面若寒霜,他在秦元浩的连环夺命剑法急攻之下,已是分不出心神与这少女说话。只见他蓦地平地拔起数尺,长剑横空一掠。剑锋自左而右,忽地在中途一转。剑势陡然迭转,出手如此之快,招数随心转换,这在剑术中也是极难练的了。
  这少年一起一落,剑光横空一掠,在这瞬息之间,也使出了五种不同的招数。只听得又是一片断金碎玉之声,秦元浩的连环七剑,竟也给他化解开了。秦元浩见他解得如此精妙,心中也不由得暗暗佩服。
  秦元浩赞了一个“好”字,意欲就此收手。不料那少年又攻过来,冷冷说道:“我的剑法是好是坏,用不着你来评论。哼,你们武当派的所谓‘连环夺命剑法”也不见得就夺得了我的性命。”疾攻过来,身随剑进,左一招“星垂平野阔”,右一招“月涌大江流”,剑光霍霍展开,当真是有若长江大坷,滚滚而上。
  秦元浩心中想道:“此人简直是不可理喻,说不得我只好与他认真厮杀一场了。”秦元浩有所不知,这少年倒不是蛮不讲理,而是气量狭窄,他气忿他的意中人称赞了秦元浩的剑法,故而非把秦元浩挫折不可。
  这少年身随剑进,剑法展开,凶猛处有如奔雷骇电,轻灵妙又宛若流水行云,确是不容小觑,秦元浩乍逢劲敌,抖擞精神,把“连环夺命剑法”使得凌厉无能,霎然间只见满场都是剑光,忽东忽西,忽聚忽散,宛如水银泻地,花雨缤纷!场中只有两人比剑,却似有干军万马在奔腾追逐,不多一会,双方越斗越紧,但见剑光,不见人影。
  这少女初时还是神色从容的注目而观,随着他们越斗越紧,这少女的心情也不觉越来越是紧张。待到只见剑光不见人影之时,她已是不由自己的惊慌起来了。
  这少女怕的是“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心中想道:“伤了文大哥固然不好,但若伤了这姓秦的少年,这,这也是不好。他偷窥我们练武,只不过是一点点小事,重伤了他于心何忍?而且他是武当派的荣子,伤了他只怕也会留下无穷后祸。可是,我又没有能耐将他们分开,这可怎么办呢?”
  少女心念未已,忽听得“铛”的一声,满空剑光收敛。原来他们双方都用若是快剑疾攻,有一招恰好碰上。双剑相交,各以内力相斗。
  姓文的这个少年与秦元浩斗了一百来招,已知武当派的“连环夺命剑法”果是非同小可,久战下去,只伯自己稍有疏虞,便要吃亏。故而双剑一交,他便立即用个“压”字诀将秦元浩压住,不许他抽出剑来。意欲凭藉本身的内功,将他压服。
  秦元浩正想抽出剑来,忽觉一股大力似暗流般的突然汹涌而至,冲击他的虎口。秦元浩心道。”原来这小子居然也会隔物传功。”本来以秦元浩的功力,他要抽出剑来,还是可以的,但秦元浩是个外圆内方的人,年轻人也难免带有几分傲气,在对方紧紧相迫之下,不觉也起了争胜之心,心中想道:“我若抽剑,他只当我是怕了他。好,我就与他较量较量内功。”当下,也运内功反击。到了双方的内力互相冲击的时候,那就谁也不能收招罢手了。
  转眼间两人都是大汗淋漓,但秦元浩的神色还比较从容,那姓文的少年则已是青筋暴露,比他狼狈得多。原来秦元浩所学的乃是正宗内功,较为纯厚,那姓文的少年所学的则是邪派内功,初交手是极为霸道。时间稍乱克制对方不下,就渐渐变成了强弩之末了。
  内功的较量非比寻常,一个不敌,就有性命之忧。此时这姓文的少年又是后悔又是着急,心里想道:“早知这小子有如此功力,我不如和他比剑还好,比剑不敌,最多不过受伤。如今要想转败为胜,除非是妹妹助我一臂之力了。”
  秦元浩此时业已稳稳占了上风,但胜负依然未决,他必须全神贯注的来对付这姓文的少年,故此若在此时,即使一个武功很平庸的人在他背后偷袭,他也是难以分神应付的。
  这姓文的少年平素在这少女面前夸口惯了,这少女也是一向佩服他的武功的。此时地想向她求助,却是苦于说不出口来,心里又是着急又是着恼:“嫦妹真是岂有此理,难道她还看不出来,却还袖手旁观?”无可奈何,只好向她打了一个服色。
  这少女虽然不是武学的大行家,但胜负的关键她是看得出来的。不过,她若上前偷袭秦元浩的话,秦元浩一定给她的“文大哥”所杀,为了一点小事,就杀了一个武当派的弟子,即使她不计后果,也是觉得于心不忍的。可是她若不上去暗助“文大哥”的话,她又怕她的“文大哥”不死也受重伤。是以她在这少年向她打了一个眼色之后,虽然拔剑出鞘,一时间却仍是踌躇莫决。
  这少女在秦元浩的背后,她拔剑出鞘,秦元浩并不知道。但那少年所打的眼色他却是看见了。秦元浩心里想道:“我与他本来并无仇怨,何苦要伤了他?看他如此焦急的神情,大约就快支持不住,急于向人求助了。不如我拼着冒点危险,就此罢手,大家都有好处。”
  其实他此时罢手,并非如他所想的只是“冒点危险”,而是要冒着极大的危险的。因为双方都正在以全力比拼内功,他若是突然收手,对方猛攻过来的话,他就可能有杀身之祸。但秦元浩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他认为以这少年的武学造诣,他若然临胜收手,这少年决不至于不知道他是手下留情。既然知道他是手下留情,难道还会乘机取他性命?故此他认为所受的危险,只不过是在收手的那刹那间,所受的对方的内力震撼而已,他相信以他的内功造诣,是不至于受伤的。
  秦元浩想得如意,不料那少年的动作却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这姓文的少年一来恨秦元浩在这少女的面前将他较量下去,大大损伤了他的颜面;二来见这少女拔剑出鞘,却迟迟不肯上的,心中更为愤怒。秦元浩突然收手,他不假思索,一剑就猛刺过去。
  秦元浩大吃一惊,但他毕竟是武当高徒,在这性命俄顷之间,显出他的超凡本领,一个“移形换位”,立即便还了一招“弯弓射雕”。
  这一招“弯弓射雕”乃是攻敌之所必救,依照常理,这少年必须闪避,同时变招招架才行。但不料这少年出手之时,以为有机可乘,志在必得,使的竞是一招极为霸道的强攻招数,名为“插羽破天骄”,一招之中,包含着三个式子,必须一气呵成,才能制敌死命的。这少年唯恐剑势不够凌厉,全力使出,一时间哪能收得住势子?”
  眼看双方就要两败俱伤,这少女失声叫道:“爹爹,快来!”忽听得“铮”“铮”两声,就在双方的剑尖堪堪就要刺着对方的时候,突然一条人影,闪电般的来到,伸指疾弹,秦元浩和那少年的长剑竟然在他一指之下,同时脱手。
  秦元浩这一惊非同小可,要知他和这姓文的少年剑势都是蓄满待发的,劲道何等凌厉道劲?这人能够在这危机瞬息之间,同时将他们的两把长剑弹得飞出手去,这是何等本领,何等功力!秦元浩心里想道:“似此能为,本派之中,除了师父或者可以做到之外,松石师叔,只怕也未必能够。他若是含有敌意的话,这,这可是不堪设想。”但看他同时也将那少年的长剑弹飞,看来又似乎有心比解,并非对自己含有敌意。
  这人是个书生装束的中年汉子,举止甚为文雅,秦元浩正在惊愕之际,他已经向秦元浩作了个揖,说道:“这位小哥受惊了,请恕犬子无知,文某代犬子赔罪。”
  这姓文的少年面红过耳,说道:“爹爹,你……”那中年书生怒道:“我平日怎样教训你的,岂可对客人如此无礼?还不快快给我向贵客赔罪!”
  秦元浩连忙向这中年书生还礼,惶恐说道:“请不要怪责今郎,这原是我的不对。”姓文的少年道:“是呀,他偷看我们练武,我这才和他动手的。”
  这中年书生摇了摇头,冷笑道:“笑话,笑话,人家武当派的名门弟子,你这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别人会放在眼里?”
  秦元浩见这人痛责他的儿子,心中怒气早已消得一干二净,反而觉得于心不安了。连忙说道:“令郎剑法高明,我是极为钦佩。此次我虽是无心偷看,但闯进贵府,也是不该。请容我向主人赔罪。”那中年书生听了,忽地哈哈一笑。
  秦元浩不知他因何发笑,正自纳罕,忽见这中年书生向后一指,说道:“这位封大哥才是此地的主人,我是在他家作客的。”秦元浩随地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年约五旬,颏下留着三绺长须的汉子从一个月牙形的角门走了出来。那少女叫了一声“爹爹”,立即向他跑去,边走边说道:“爹爹,你为什么这许久不出来,你没听见我叫你么?哎,刚才,刚才真险……”
  那姓封的主人笑道:“嫦儿,我都知道了。难得有武当派的高徒到来,当真是稀客,稀客。请恕我有失迎接了。”秦元浩忙向主人施礼,并向他们请教姓名,这才知道主人是姓封名子超。他的女儿名叫封妙嫦。中年书生名叫文道庄,他的儿子名叫文胜中。
  秦元浩向主人谢过不究误闯之罪,封子超说道:“秦少侠到来,那是我们请也请不到的。看秦少侠的剑法,想必是出于贵派掌门雷老前辈的亲自传授吧?”秦元浩这才知道刚才自己与文胜中比剑之时,他们已在偷看的了。
  长辈偷看小辈的功夫,可能是要判明他的门派来历,也可能是出于爱护之意,事后可以加以指点的。总之不论他的用意如何,长辈看小辈过招,却算不得是失礼之事。秦元浩天性纯厚,又是初次出道,无甚机心,他根本没有猜测对方的用意,当下就恭恭敬敬地笑道:“正是家师。”
  封子超哈哈笑道,“那更越发难得了。尊师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我是仰幕已久的了,难得秦少侠到来,请容我以一杯水酒相敬,略尽地主之谊。”
  秦元浩道:“这个晚辈可不敢当。”封子超劝道:“天色已经晚了,这徂徕山前不巴村,后不巴店。秦少侠也得有个投宿之处,何不容我稍尽地主之谊?”
  文道庄笑道:“秦少侠莫非是因小儿无礼,心中尚有芥蒂么?中儿,快过来与秦少侠赔礼!”说罢,偷偷的对他的儿子使了个眼色。文胜中本来是倔强不肯赔札的,此时忽地如有所悟,忙走过来向秦元浩施礼,说道:“秦兄请恕小弟适才冒犯之罪,无论如何,请你在这里留个两三天,小弟也好向秦兄请教。”
  秦元浩本来有想与他们结交之意,而且他今晚确实也需要有个容身之地,若然再三坚拒,未免不近人情。三来文胜中已说了这样的话,他若还坚绝的话,那不是等于承认他心有“芥蒂”了?
  文家父子这么一做作,秦元浩甚觉尴尬,连忙还礼说道:“文兄不究小弟误闯之罪,小弟已觉汗颜。又蒙主人盛意邀留,小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文兄剑法高明之极,说到指教二字,小弟是决不敢当。”
  封子超哈哈道:“好,好,你们两人真可以算得是不打不相识了。秦少侠务必多留几天,让小女也可以有机会向秦少侠多些请教。”
  秦元浩面上发烧,说道:“两位老前辈的本领胜我百倍,这么客气,叫晚辈怎受得起?此次晚辈有点事情要赶拄东平,今晚打扰一宵,明天便要走了,且待回来之时,再到贵府向两位老前辈请教。”
  封子超道:“好,既然如此,我自是不便多留,今晚就委屈秦少侠在寒舍暂住一晚。时候不早,请进去用饭吧。酒菜都已准备好了。只是山上无甚美酒佳淆,却未免怠慢贵客了。”
  他们边走边说,进了饭厅,秦元浩一看,只见厅中早已摆好一桌酒席。想是自己与文胜中比剑之时,封子超已经计划好留客的了。
  主人家和文道庄如此客气,秦元浩有点不安,又有点“受宠若惊”的疑惑,想道:“我不过是武当派的一个初出道的弟子,他们为何对我如此恭敬,真个是把我当作贵客一般?”
  秦元浩心里起了怀疑,却又在心里自问自答道:“傻瓜,他们不是把你当作贵客,是对你师父的尊敬。武当少林并驾齐驱,领袖武林。本派中任何一个未入流的弟子在江湖行走,别人都会给几分面子的。何况你的师父乃是掌门。”他这么自问自答,心中的怀疑也就冰释了。
  入席之后,封子超与文道庄都向秦元浩殷殷劝酒,秦元浩本来会喝几杯,但却忽地想起师父的告诫:“在外面必须处处谨慎,尤其不可贪杯误事。碰上不知来历的陌生人更须小心。”他想起了师训,当下便道:“小侄酒量太浅,明儿还要动身,这个……”
  封子超不待他把话说完,笑道:“这酒不是烈酒,多喝几杯,也不会喝醉的。好,我先干为敬,请秦少侠也赏个脸。”说罢,把杯中的酒一口喝光。
  秦元浩虽然不大懂得江湖规矩,但也知道主人先干之意,不仅仅是表示“先干为敬”,还含有免使自己疑心的意思。其实秦元浩倒是丝毫也没疑心主人会在酒中弄鬼的。
  秦元浩心里想道:“他们若要暗算我,何须在酒中下毒?”主人本领如何他未知道,文道庄的本领他却是见过的,若要取他性命,一出手他是决无抵挡的余地。
  秦元浩一来是认走他们不会在酒中下泰;二来主人盛意拳拳,又先干了一杯,他若还不喝,那就是表明自己有所怀疑,对主人是大大的不敬了。于是秦元浩只好道了个谢,把一杯酒也喝了下去。
  这酒果然没有丝毫辛辣的味道,秦元浩喝了下去,只觉一股清香,沁人脾腑。秦元浩禁不着啧啧赞道:“好香,好香!”封子超道:“这水酒还勉强可以一喝吧?”秦元浩笑道:“倘若说这是水酒,天下就没有可以称得是美酒的了。这简直是玉液琼浆。”
  文道庄笑道:“秦少侠还说不会喝酒,却原来是个品酒的大行家。好,我也敬你一杯。”秦元浩既然和封子超喝了,当然也得和文道庄喝一杯。接着文胜中也来敬酒,笑道:“封老伯说得好,咱们是不打不相识,这一杯就算是庆贺咱们的缔交吧。”秦元浩心里想道:“这酒我再喝三杯想来也不会醉的。”于是和文胜中也干了杯,不知不觉已喝了三大杯了。
  封妙嫦道:“爹爹,这是什么酒,我好像没有见你喝过的?当真是香得诱人,让我也喝一杯。”封子超板起脸孔道:“女孩儿家不许喝酒!”封妙嫦从来不曾给父亲斥责过的,想不到父亲竟会当看客人的面给她难堪,登时满面通红,不觉呆了,文道庄笑道:“封大哥,你对侄女也未免管得太严了。好啦,爹爹不许你喝,你就敬秦少侠一杯吧。”封妙嫦赌气道:“不喝就不喝,有什么稀罕?”她自己不喝,也没去给秦元浩敬酒。
  秦元浩也觉有点尴尬,说道:“晚辈量浅,喝了三杯,已是不能再喝了。封姑娘的酒我心领啦。”几句话轻轻的替封妙嫦暗打了圆场。
  封子超道:“我这个丫头自幼失母,我不免对她放纵了些。秦少侠不要见笑。”
  文道庄道:“好了,咱们谈别的事吧,秦少侠,你是说到东平县的,是吗?”秦元浩道:“不错。”文道庄道:“江大侠江海天就是住在东平杨家庄的,听说他在八月十五嫁女儿,秦少侠可如此事?”
  秦元浩道:“晚辈正奉了家师之命前往江家道贺的。”封子超道:“我果然料得不错。以了三派和江大侠的交情,雷大掌门不去,自该派道他门下最得意的弟子前往的了。”
  秦元浩面上一红,说道:“家师是叫我去见见世面的,在本派中,我其实只是个未入流的弟子。”封子超道:“秦少侠太谦虚了。不过,武功好的青年人最难得的就是谦虚,我敬你一杯。”秦元浩道:“晚辈实在不能再喝了。”秦元浩因为刚才替封妙嫦打圆场的时候,说过这样的话,因此对封子超的敬酒,只好婉转推辞,其实他心里是想喝的。
  但说也奇怪,秦元浩自己以为是不会醉的,此时却忽地有了飘飘然的感觉,酒意竟是有了个八九分了。
  秦元浩有了八九分醉意,忽地想起一事,说道:“两位老伯也有接到江家的请帖吧?”徂徕山与东平县的距离不过几百里,秦元浩因为他们是武林高手,住得又这样近,想来应该是和江大侠早就相识的了,是以有此一问。其实这样的问法是有失礼貌的,但秦元浩因为酒意已浓,也就不觉得了。
  封子超打了个哈哈说道:“我在此隐居,极少与外人来往。江大侠虽是闻名于下,我可没有去拜访过他。料想江大侠也不会知道我这个山野鄙人,他怎会发请帖给我。”文道庄笑道:“我是个无名小卒,更不会有江家的请帖了。”
  秦元浩道:“两位是世外高人,可敬,可敬!好,我敬两位一杯。”他自己说过不能再喝的,如今却又要和人家干杯了。封妙嫦看看他的面色不对,说道:“秦少侠看来你是当真醉了,不能再喝啦!”封子超横她一眼,说道:“嫦儿,你怎的如此不懂礼貌,只有劝客人喝酒,哪有阻客人喝酒的。”
  秦元浩哈哈笑道:“谁说我醉?我没有醉,我还能再喝。封姑娘,我和你干杯!”站起身来,拿着酒杯,摇摇晃灵,话犹未了,忽地“咕咚”一声,倒在地上,那“干杯”二字是倒在地上嘶哑着喉咙说出来的。说出了这两个字,那杯酒已是泼干,人也就昏迷过去了。
  封妙嫦道:“爹爹,你还要劝他喝酒。你们简直是有意捉弄他的。”
  封子超哈哈笑道:“嫦儿,你现在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不许你喝了吧?这是千日醉!以你的功力,即使口中含了解药,喝了一杯,也会醉倒的!”
  封子超接着对文道庄道:“说是千日醉,当然夸大了些。但这小子喝了三杯,至少也要醉个七天七夜不省人事。如何处置他呢?我听你的主意!”
  封妙嫦道:“丈叔叔,爹爹,你们为什么要弄醉了他了,封子超恼道:“大人说话,你不要多事!”
  文道庄笑道:“这事终须瞒不了她,也许还要她一同去凑热闹,告诉她也是无妨。”
  封子超道:“好吧,就告诉你吧。你的文叔叔与江海天有两代之仇,正想趁江家嫁女的机会,闹它一场。这小子适逢其会,来到咱家,他身上有江家的请帖,正可以派派用场。说不得只好委屈他了。”
  封妙嫦道:“江海天既有大侠之称,想来该是个奸人吧?文叔叔,你怎的和他结了冤仇?”这一问把文道庄问得甚是尴尬。正是:
   可怜小儿女,尚未解机心。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崎岖世路湛嗟叹 怅悯情怀可奈何
  原来这文道庄乃是东海无名岛岛主文廷璧的侄儿,文廷璧是一派的武学大宗师,因为自己没有儿子,把侄儿当作儿子,一身的武功都传授给他。二十余年之前,他们两叔侄来到了中原。
  文廷璧的武学自辟途径,练成了“三象神功”,自以为可以称雄当世,故而不甘埋没孤岛,要到中原来称霸武林,继而开宗立派的。
  文廷璧自以为可以称雄当世,不料后来碰上了金世遗,几次三番,都为金世遗所挫折,文廷璧本来不是正人君子,名利之心极重,受了挫折之后,急于报仇,终于当上了清廷的鹰爪。最后在氓山一战,被金世遗废了他的武功,这还是金世遗念在他的修为不易,特地手下留情,不取他的性命,好让他可以将他的武学传流下去的。
  文道庄本人在中原那几年,跟他叔父一同做了清廷的鹰爪,他叔父和金世遗结下深仇,他自己则和金世遗的徒弟江海天结了深仇,事情由于他要娶大魔头欧阳仲和的女儿欧阳婉而起,当时欧阳婉正在私恋江海天,不愿嫁给文道庄。拜堂之日,私逃出去。而江海天在那日也恰巧来到她家,和欧阳婉的一个师兄把文道庄打得重伤,原来欧阳婉私恋江海天,而她那个师兄又是私恋她的。重伤文道庄的其实是他,江海天只是帮手。不过,欧阳婉这个师兄当场自杀,文道庄遂把所有的帐都算在江海天身上。二十余年过去,江海天、欧阳婉均已另嫁另娶,文道庄回转了无名岛亦已娶妻生子。但这二十多年前的旧恨,他几是念念不后。(文廷璧叔侄与会世遗师徒结怨之事,事详拙著《冰河洗剑录》)
  文道庄经过了二十年在无名岛上的苦练,早已练成了三象神功,他们叔侄虽然身在海外,对中原的武林消息仍是时有所闻。金世遗夫妻早已遁迹海外,不知所终;天山派的老掌门唐晓澜,少林派的长老痛禅上人、峨嵋派的名宿金光上人,这一些二三十年的的第一流高手部已先后去世。文道庄得知了这些消息,不觉野心勃勃,认为当世的大敌,就只是江海天一人,于是他遂怀着宿怨,与儿子重履中原。
  至于封子超则是二十年前氓山之战中,侥幸逃得性命的清廷大内卫士,他曾得过文廷璧的指点,和文道庄结为八拜之交。
  封子超侥幸逃得性命之后,深恐侠文道中人找他晦气,不敢再给清廷卖命,隐姓埋名,匿居徂徕山中。文道庄重到中原,就住在他的家里。封子超本人自是不敢与江海天为敌,但有了文道庄撑腰,他的胆子就大起来了。两人日夕筹思,都是如何报仇之事。
  文道庄练成了“三象神功”,这次重履中原,就像他的叔父当年一样,野心勃勃,白视极高。可是他对于金世遗的衣钵传人江海大,加还是不能不有几分顾忌,自忖未必就有战胜江海天的把握。故此他们虽然是日夕筹思,志切复仇,却仍是迟迟不敢发难。他们在等待有利的时机。
  如今这有利的时机来了,三天之后是江海天女儿出阁的日子,代表武当派前往贺喜的秦元浩却巧在今天闯进了封家,文道庄遂与封子超布下陷阱,骗秦元浩吐出真情,于是就用“千日醉”的药酒灌醉了他,在喝酒之时文道庄、封子超和文胜中都是口中先含了解药的。
  但对于他们发动的这个阴谋,封妙嫦却是毫不知情,是以才有令得文道庄甚感尴尬的一问。”
  封子超皱了眉头,说道:“嫦儿,大人的事你不必多问。我和叔叔做的事总不会错的。”
  封妙嫦总是打烂沙锅要问到底的脾气,噘着嘴儿依然问道:“我不懂就要问嘛。江海天在江湖上不是有大侠之称的吗?那么文叔叔何以会与他作对?”
  文道庄微笑道:“不错,江海天是有大侠之称。但这乃是浪得虚名,骗骗无知的凡夫俗子而已。其实……”封妙嫦道:“其实什么。”文道庄望了封子超一眼,说:“说给你听也不打紧。其实江海天乃是反叛朝廷的逆贼。”
  封妙嫦道:“反叛朝廷又有什么不好了?”我以前还听得有几个猎人说话,说是朝廷的官都是些混帐东西,苛捐杂税,拉夫征工,迫得他们不能不躲进荒山野岭来做猎户呢!在这山上要猎虽然很艰难,也还胜于在平地上受官府的欺压。
  “原来封妙嫦是封子超居届在徂徕山之后才出世的,封子超恐防侠文道放不过他,他自身的来历是连女儿部没有告诉的。
  封妙嫦今年十九岁了,从没有出过远门,不过她生性好玩,在这山上山下,她则是到处乱跑的。徂徕山上人烟稀少,但也有几家猎户,山下的农家那就更多了。徂徕山与东平县杨家庄的距离不过几日路程,封妙嫦昭就是认她所接触的那些农家与猎户的口中,得知江海天大侠之名,以及官府欺压百姓的一些事实的,可是她却不知道她的爹爹是清宫大内的卫士。
  文道庄哈哈一笑,说道。”侄女,你怎能听信无知的愚民之说,不错,有些当官的很坏!但并不是所有的官都是坏的。你不是曾读过书的吗?书中有话:民不可一日无君。可见皇帝是要有的,朝廷也总是要有的。怎能反叛朝廷呢?”
  封妙嫦年纪太轻,思想更未成熟。文道庄一番似是而非的歪理,把她说得又糊涂起来。她想了一想,说道:“不错,我在书上是曾读过这句话。可是书中说的和老百姓说的可是完全不一样的啊!”
  文道庄笑道:“你读的是圣贤之书,你听到的则是庸夫俗子之说。你想想,那些一脚牛粪、身披兽皮的农家猎产,怎比得上古时的圣贤?你听来的那些话用圣贤书中的道理来讲,就都是‘异端邪说’。异端邪说是不能听信的啊!”
  封妙嫦很少用心思考过一个问题,如今听了文道庄“引经据典”所说的话,觉得也似乎很有道理,但老百姓说的那些事实,她也是相信决非捏造的。那么究竟是谁对谁不对呢?封妙嫦想得头昏脑胀,心中一片混乱。她不敢怀疑书上的说话,心里想道:“或许当真是像丈叔叔说的那样,坏官只是个别的吧?如果这样,江大侠反叛朝廷那就是不对了。”
  文道庄又笑了一笑,说道:“封大哥,原来你还没有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侄女。这次咱们若是大功告成,就不必瞒着侄女了。”封子超点了点头。
  封妙嫦道:“爹爹,你们说些什么?爹爹你一向说自己是武林中人,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身份?”
  封子超笑道:“傻丫头,不必着急,三天之后,爹爹都会告诉你的。从现在起,不准你要扰大人的说话了。文贤弟,咱们应该谈正经的了。这小子如何处置?”说着话指一指醉倒地上的秦元浩。
  文胜中抢着说道:“这小子留着总是祸胎,干脆把他一刀宰了。”
  文道庄道:“唔,杀了也好,干净利落。”
  封妙嫦忍不着又要“打扰”他们的谈话了,说道:“这少年刚才你们还把他奉为上宾,他并没有什么罪啊,怎么可以就将他一刀宰了。”
  封子超道:“你懂得什么?我说不许你打岔你就不要打岔。不过,话说回来,文贤弟,这小子是武当派的弟子,杀了他只怕不大好。事情总会暴露的,咱们何苦与武当派结下大仇?”封子超有家业在此,只怕闯下大祸之后,后果要他承担,而文道庄却可以一走了之。
  文道庄有点不大高兴,但他还有要依靠封子超之处,面色上却没表露出来,说道:“好吧,那就暂且留他一命,待咱们事成之后再说,反正他是跑不了的。”封子超放下了一颗心,说道:“是啊,他喝了我的‘千日醉’,至少也要昏迷个六天七夜。待咱们事成之后,再杀他也还不迟。”
  文道庄道:“中儿,你把这小子拖进房去,照我的话做。”
  文胜中应了声“是。”把秦元浩拖了起来,拖着他走回自己的房间。
  封妙嫦说道:“爹爹,我觉得头晕。我也要回房中歇息了。”
  文道庄道:“你一滴酒都没沾唇,也头晕了?”封妙嫦道:“是呀,我也不知是何缘故,当真是头晕起来。”她是想问题想不通而脑胀头昏的。但她可不愿意告诉文道庄。
  封子超道:“那你赶快回房去吧。你不在这儿,我的耳根还清净一些。”
  文胜中与封妙嫦走后,文道庄与封子超哈哈大笑,说道:“真想不到正在咱们苦思无策之时,这小子却神差鬼使的闯到这儿来了。真是上天赐给咱们的好机会。”
  封子超道:“如何做法,愿闻其详。”封子超是老江湖,他当然知道文道庄是要藉此机会,冒充贺客,混进江家。但具体的做法,文道庄还没有告诉他,他是必须问个清楚的。他心里想道:“若是太过危险,我就不干。”
  文道庄道:“我的意思是让中儿冒充这小子的身份,咱们跟着他混进江家。然后……”
  封子超道:“且慢,旦慢。这里有个破绽,请帖只有一张。”
  文道庄笑道:“这请帖是发给武当派掌门人的,可并没有规定一张请帖只许他派道一个弟子做贺客啊。武当派的弟子有数千之众,咱们可以冒充武当派的人,也可以当作是秦元浩这小子代邀的朋友,就说是慕名前去道贺的,那也行啊。江海天好客之名,天下皆知。给他作知客的,难道还会阻拦咱们?当然,若是完全不知来历的人,那是不能轻易进去的。但现在有武当派的弟子带引,这可就不同了。”
  封子超道:“且慢,且慢。还有破绽。假如宾客之中有认得秦元浩这小子的呢?”
  文道庄道:“我早就想过了。第一,秦元浩这小子是初次出道,江湖上的成名人物认得他的一定是少之又少。江家贺客众多,哪有这样巧恰恰就让认识他的人碰上了;第二,我有家叔秘制的易容丹,中儿和这小子的身材差不多,化装之后,除非是他的师父,亲人,或者日常和他朝夕相处的同门才能分别真假,普通见过几面的人是一定分不出来的。而且咱们只要混得进江家便行,又不需要逗留多久的。”
  封子超道:“我还有点担忧,从前曾经发生过一桩相似的事。只怕江海天定有戒心。”
  文道庄道:“你说的可是从前叶屠户的儿子冒充江海天内侄之事?”文道庄这二十年来虽是远居海外,但一到中原,就把江家的事情都打听得清楚了。是以他知道有“真假叶凌风”这个故事。
  封子超道:“正是。试想江海天曾受过这么大的教训,他能不具戒心?江夫人又是个非常精明能干的女人。”
  文道庄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两件事情看来相似,其实大不相同,叶凌风当年在江海天的门下数年之久,咱们则只须在江家混几个时辰。第二,秦元浩是后生晚辈,咱们算准了时候,待新人拜堂之前一个时辰才进江家。接待一个晚辈,主人家定然不会出迎的,多半只是知客引进而已。进了江家之后,咱们和普通的客人同坐一痤,想来江海天也不会邀请一个武当派的小子坐上首席的吧?这也就是说,江海天夫妻很可能根本就没有见到‘秦元浩’的机会,这和叶凌风的情形当然是大大不同!任她江夫人如何精明,她没有机会见到‘秦元浩’,又从何盘问起来?”
  封子超听文道庄说得有理,心想。”这么说来,冒的险并不算大,倒是可以试试。”于是问道:“咱们混进江家之后,又怎么样?”
  文道庄道:“那就是我的事了。我或者未必胜得过江海天,但对付他的门人弟子,自信是绰绰有余。我可以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把他的女儿女婿擒了下来,作为人质。你只须照应中几,趁混乱之时,逃走便行。”
  封子超一听不用他动手,心里想道:“事不成,江海天当场把文道庄击杀的话,我也可以趁乱逃走。事若成功,有人质在手,那就更不怕了。这个险也值得一冒。”
  文道庄接着说道:“当然,事成之后,还有仰仗你们父女之处。据我所知,朝廷是把江海天恨之入骨的,只是他没有公开叛乱,而武功又太高强,一时无可奈何而已。”封子超插口笑道:“这个当然,朝廷自是恨不得把江海天杀掉的。但若为他一人兴师动众,未免笑话,若派几个高手去行刺他吧,江海天的武功天下第一,又有谁敢去冒这个险?这也就是江海天敢于在家中大请宾客,大办喜事的缘故。”说到此时,发党文道庄有点不豫之色,接着笑道:“江海天的武功天下第一,这是从前的事,有你来到中原,那当然就不是他了。”
  文道庄笑了一笑,说道:“咱们是老兄弟了,你不必给我戴这顶高帽。说老实话,我当然不怕江海天,但单打独斗,谁胜谁负,只怕也是个未知之数呢。不过,我却是敢去冒这个险的。”封子超道:“当然,当然,老弟智勇双全,这次前往江家,一定马到成功。”
  文道庄道:“我这次虽然只是打算活擒他的女儿女婿,并非杀掉江海天,但有了这两个人质在手,解上京城,朝廷就可用来招降江海天了。即使江海天不受招降,女儿和女婿落在官府手中,他也总得有几分顾忌,不敢与朝廷作对了。”
  封子超听得眉飞色舞,说道:“不错,擒得江海天的女儿女婿,这件功劳也是极之不小了。”
  文道庄道:“这就是事成之后,我要仰仗你的地方了。你曾在大内充当卫士十年之久,想来还有旧日的同僚如今尚在朝廷的,事成之后,就要仰仗你去报功了,我有些不方便自己说的话,也得请你代为禀奏。”
  封子超当然懂得他的意思,笑道:“这个何须老弟提出,咱们当然不会平白把江海天的女儿女婿交出来的,我自然会给你谈妥条件。御林军统领和大内总管这两个职位恐怕一时不能更换,但你要当上一个御林军的副统领的话,我看那是一定可以办到的。”
  文道庄哈哈大笑,说道:“暂时当一个御林军的副统领,那也不错了。你放心,我若得有高官厚禄,一定不会辜负你的。咱们是有福同享,有祸同当。”
  封子超笑道:“我只求官复原职,我也就心满意足了。你不知道,当年我在氓山一败之后,无颜回去服侍皇上,也怕皇上降罪,才不得已在这荒山隐居。这十年来,我足迹不出此山,整天与鸟兽为群,心中不知有多抑郁!”
  文道庄笑道:“是呀,这是咱们东山复出的大好机会,咱们必须好好的干了。嗯,还有一件事情请侄女帮忙的,但我刚才听她的说话,却是有点不大放心,不知这件事她可能办得妥当?”
  封子超道:“何事?”文道庄道:“你、我和中儿八月十五那天前往江家,秦元浩这小子就要请妙嫦侄女看守了。事情是容易的,我就怕她、怕她有她自己的想法,万一把这小子放了,就很可能坏了咱们的事了。”
  封子超道:“我会郑重告诫她的。你放心,她听了一些村夫野老之言,有时虽然会和我驳驳嘴,但我的话,她还是听的。”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封妙嫦却并没有听父亲的话回房歇息,而是偷偷的去看文胜中干些什么。不知怎的,她与文胜中相处数月。她对文胜中的武功十分佩服,但两人间却总似有些什么东西相隔,这个“东西”是什么呢?她说不上来。直到今天,将他与秦元浩作了一个对比之后,她才隐隐感到文胜中似乎缺少一个“侠”字,与她理想中的“侠士”相差甚远!
  说也奇怪,秦元浩虽然只是与她第一次见面,她对秦元浩却颇有好感。秦元浩是否能当一个“侠士”的称号,她不知道,但看他今天的言谈举止,却是个光明磊落,有胸襟有气度的男子。而文胜中缺少的就正是这些“东西”。
  封妙嫦悄悄去看文胜中,在她内心深处其实不是为了去看文胜中,而是恐防文胜中会把秦元浩杀害的。她对秦元浩的无辜受累,甚感同情,也大感不安,虽然她并没有参预父亲与文家父子他们的阴谋诡计。
  文胜中在房里把秦元浩的衣裳换上之后,想起园中比剑之事,想起了封妙嫦称赞秦元浩剑法的那些说话,越想越是生气。拔出剑来,指着秦元浩的咽喉,心里想道:“可惜封伯伯不肯听我的说话,否则一剑把他杀了,多好!哼,但如今他落在我的手里,我不杀他,也还有办法整治他的,我这一剑穿过他的琵琶骨,就把他的武功废了。反正和武当派的仇是结定了,封伯伯顾虑的只是结得太深而已,现在我不杀她,只废他的武功,武当派兴师问罪,有我爹爹抵挡。想来封伯伯也不敢怎样怪责我的。我不是依他之言保全了这小子的性命吗?”
  文胜中拿剑指着秦元浩,想是这样想,但一时间还不敢下手。待到他把心一横,正要不顾后果就刺穿秦元浩的琵琶骨的时候,忽听得有人尖声叫道:“胜中,你干什么?”
  封妙嫦来得正是合时,一声喝止了他。文胜中回过头来,尴尬说道:“原来是你。我几乎给你吓了一跳。”
  文胜中这一回头,封妙嫦不禁又是大吃一惊。原来文胜中换了秦元浩的衣裳,此时他已是打扮得和秦元浩一模一样,连面貌也有七八分相似。封妙嫦骤然一看,几乎以为是秦元浩在戏弄他。但看一看,炕上分明又躺着一个秦元浩。而且文胜中的声音也说明了他并不是秦元浩。
  封妙嫦道:“我才是给你吓了一跳呢!你为什么要杀他,又为什么要扮成他的模样?”
  文胜中笑道:“我哪里是真要杀他?不过因为你刚才赞他,我心里不舒服,知道你来了,有意吓吓你的。嘿,嘿,你说,你是不是看上了这个小子?若然真是,我可就要当真的杀掉他了!”
  封妙嫦面上一红,说道:“胡说八道,我看上什么人了?我什么人也看不上!”接着半信半疑地问道:“你真的是不想杀他?你怎么知道是我来了。你背后又没长眼睛。”封妙嫦是悄悄地走来的,当时文脸中又在全神贯注地拿剑盯着秦元浩。封妙嫦不相信文胜中早已发觉了她。
  文胜中淡淡说道:“我有听风辨器之能,何须回头张望?”“听风辨器”是接暗器的一种上乘功夫,只要一听暗器破空之声,就可以判断敌人发的是哪种暗器,打的是哪个方向、部位。有些暗器是很小的,例如梅花针之类,发射出来,几乎不带风声,但武学的大行家一样可以分辨。
  有“听风辨器”的本领的人,能够察觉背后有人走来,自然不是奇事,虽然封妙嫦已是使用轻身本领,悄悄走来的。封妙嫦心想:“或许他是真的有这个本领,听见我的脚步声了。”当下不再想这个疑点,说道:“好吧,就算你是为了吓我,不是真的要杀他的。然则,你又为什么要扮成他的模样?”
  文胜中笑道:“扮得像不像,你先说说。”封妙嫦笑道:“除了声音,简直就像他的同胞兄弟。你是打算冒充他吧?为什么?为什么?”
  文胜中呲牙咧嘴的格格一笑,忽地对封妙嫦作了个揖,捏着嗓子说道:“封姑娘,你这杯酒我心领了。”这一次连说话的声音,说话的神态都似足了秦元浩了。这一句话就是刚才秦元浩在席上向封妙嫦说过的。
  文胜中说道:“我的口技也不错吧?”封妙嫦道:“油嘴滑舌,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文胜中道:“你猜得不错,我就是要冒充他。你要知道这个原因,问你爹爹去。”封妙嫦诧道:“是我爹爹叫你如此做的,我不相信!”
  文胜中道:“别的可以骗你,这件事如何可以骗你?你不相信,马上就可以问你爹爹。好吧,咱们现在出去吧。我和你一同出去,也省得你老是提心吊胆,害怕我会害了你的他!”
  封妙嫦又是吃惊,又是惶惑,心里想道:“做人应当光明磊落,冒充别人,这算什么?我的爹爹为什么要教他做出这种鬼鬼祟祟的事情?”正因为她心中惶惑,所以对文胜中的讥诮,她已经是毫不在意了。
  封妙嫦想了一想,说道:“我头痛得很难受,我还是先回房歇歇。明早再问爹爹吧。好,我相信你的话就是了。”
  文胜中心想:“谅她不敢捣鬼。”于是就和她走出房间,锁上了房门,说道:“也好,你先歇歇。回头我还有话要和你说。”
  封子超见了化装后的文胜中,连声赞妙。文道庄则指出他的几处小破绽,说道:“你练习好了,咱们明天就动身。”当下把详细的计划告诉了儿子。
  文胜中听说是要把封妙嫦留下,让她负起看守秦元浩之责,不觉心有所触,沉吟不语。
  封子超眉头一皱,说逍:“怎么,你也放心不下他们?”原来封子超早已有心“高攀”,想与文道庄结成儿女亲家的。他见这“两小口子”形影不离,日益亲近,心里好生欢喜,只以为他们早已是情投意合,说不定无须家长开口,他们已是私订终身的了。正因如此,他认为文胜中是应该放心得下他的女儿的。
  文胜中有苦说不出来,半晌,讷讷说道:“嫦妹我当然是放心得下的。不过她至今未明真相,对这姓秦的小子,似乎有点怜悯之情,觉得他是无辜受累,我以为还是不必瞒她的好。她知道这是关系封老伯报仇的大事,她就会尽心尽力和咱们一同干了。”当然这只是文胜中的想法,他是认为封妙嫦是个孝女的。
  封子超道:“好的,我现在就和她说去。”封妙嫦的房间是在最后一进,到她的房间先要经过文胜中所住的那一间。他们三人一同走去,经过文胜中那间卧房的时候,文道庄忽地如有所疑,原来醉倒的人呼吸重浊,以文道庄的武学造诣,耳聪目明远胜常人,经过这间房间,是应该听得到里面的呼吸气息的,但现在却是静悄悄的,连一点轻微的声息都没有。
  文道庄道:“这小子不知怎么样了,咱们看一看他。”封子超笑道:“想来还不是烂醉如泥?文世兄若是嫌他的酒气,可以移到我的房间去。”
  封子超以为秦元浩定是烂醉如泥,不料开了房门一看,只见窗门打开,空气中还荡漾着酒香,秦元浩却已是不见了。这刹那间,三人都惊得呆了。
  文道庄马上跃出房间,跑到花园中的假山高处张目四望,但见星河耿耿明月在天,却哪里有人的影子?文道庄回到房间,低声说道:“我看还是问问令媛去吧。”
  封子超又惊又怒,说道:“若是这丫头放的,我就一掌击毙了她。”文道庄道:“大哥也不用如此火气,先问个清楚再说。”
  封子超敲门道:“嫦儿,你在里面做什么,快快出来!”封妙嫦道:“我头痛得厉害,已经睡了!”封子超喝道:“出来!”
  只听得封妙嫦下床的脚步声,悉悉索索的穿衣裳的声音,好一会子,封妙嫦才睡眼惺松地打开了房门,说道:“爹,三更半夜,你有什么紧要的事情,要和我说?”
  三人游目四顾,房门里除了封妙嫦之外,哪里还有他人,封子超厉声问道:“姓秦的这小子呢?”
  封妙嫦呆了一呆,蓦地变了面色,哽咽着声音说道:“爹,你这是什么意思?秦元浩不是给你弄醉的么?你要找他,应该到文大哥的房间去。”
  封子超怒道:“在爹爹面前,你别装蒜,给我说老实话!姓秦那小子是不是你偷偷把他放了?”
  封妙嫦又气又急,可是听得秦元浩跑掉,心中又有莫名奇妙的快意,当下说道:“爹爹,你也不想一想,那位秦少侠是喝了你的千日醉的,女儿就是放他,他也不能自己跑掉。难道女儿还能背他出去,将他藏起来吗?即使女儿要这样做,也绝不能这样快就回来呀。呜哇!爹爹,原来你平日疼我都是假的,你这样冤赖我,叫女儿怎么做人?”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封子超一听,女儿说的确是很有道理,心里想道。”不错,若是嫦儿将他背出去,莫说不能这样快回来,凭她那点轻功,我也会听得出她的脚步声的。”于是说道:“好了,好了。算为父的不是,你别哭了。好在文叔叔和你的文大哥都不是外人,你也不用担心给人笑话。”文胜中有心向她讨好,也过来赔了个不是,说道:“都怪我看管不严,连累嫦妹受了委屈了。”封妙嫦抽抽咽咽,给他一个不理不睬。
  封子超道:“好,待我仔细的再查一查。”文胜中正觉讪讪的不好意思,于是两父子跟在封子超的后面,都走出了封妙嫦的房间。
  封子超先到密室里查看“千日醉”的解药,只见解药原封不动,一颗都没有少。封子超放下一重心事,说道:“我也料想阿嫦没有这样大胆,敢偷解药。好,只要解药没失,这小子就至少要醉个六日七夜。咱们虽不杀他灭口,也等于是杀一般。到了那时,咱们早已去了东平县又回来了。”证实了不是封妙嫦将秦元浩放走之后,文道庄却更是忧心忡仲,说道。”奇怪,既然这小子未得解药,他就决不是自己偷走的了。”文胜中道:“这还用说,当然是外人将他救走的了。”文道庄与封子超面面相觑,半晌文道庄说道:“我担心的就正是这个。”要知倘若是外人将秦元浩救了出去,则这人的本领定非一流高手莫为,否则焉能任他穿堂入室,连文道庄都没察觉一点声息?
  文胜中道:“他背了个人,也许跑得未远。”于是文家父子和封子超都出去搜索,搜到了十里之外,兀是不见一个人影。这徂徕山绵亘百壁,山高林密,当然不能把整个山都翻过来。文道中叹了口气,说道:“封大哥,这人的功夫只怕不在你我之下,恐怕此时他已出了徂徕山了。”
  封子超道:“那么东平县咱们是去还不去?”文道庄咬了咬牙说道。”机会难逢,咱们还是按照计划行事。”封子超因为出了这件意外之事,心中忐忑不安,脸上也就不免有了犹疑不决的神色。
  文道庄安慰他道:“你不是说过这小子至少也要醉个七日七夜吗?即使有人将他救了出去,也决不能从他的口中问出什么话来。又怎知道咱们的安排?很可能他还当地是真的醉了,此时正在给他解酒药呢。”
  封子超道,“要是江海天的人将地救走的,这怎么办?”
  文道庄笑道:“江海天又焉能未卜先知,恰恰知道这小子今日会闯到你的家里?”
  封子超道:“然则你以为这是什么人?”
  文道庄道:“我怎么知道?不过即使这人也是要往江家,那也不打紧。一来他不知道咱们的计划,等待他明白了姓秦这小子并非普通的酒醉,他一定疑是中毒,非得急忙就近给他廷医诊治不可,他还有工夫赶往江家去吗?封大哥,欲图大事,总得有几分冒险的。就算有几分风险,但这是咱们东山复出的最好时机,你后半世的荣华富贵也是全看这一回了,你愿意错过这个机会吗?”
  封子超本来有点害怕,但他的功名利禄之心极重,经过了文道庄这么一说,胆气复壮,说道:“好,咱们就赌它一赌,明天动身往东平县去。只是如今已经无须赔人看管人质了,要不要带她同去?”
  文道庄道:“你也得留一个人看家,侄女就留下来吧!文道庄是怕封妙嫦不知轻重,方一在江家说错了话,岂不误了他们的“大事”?
  封子超沉吟半晌,说道:“让她一个人留在家中,我也有点放心不下。”文道庄懂得他的意思,说道:“大哥是怕那个人再来捣乱吗?这个倒可以放心,若然他要生事,昨晚就可以生事了。而且似这样的武林高手,岂能不顾身份?即使他再到你的府上,想来也不至于和侄女为难的。”
  封子超心想反正到江家也要冒险,倒不如让她留在家中,风险可能还会少些,于是就同意了文道庄的主张。但封子超决定之后,却又怕女儿不肯同意。女儿是年轻人的性情,喜欢热闹的,平时都常常吵嚷要下山去玩,这次有这么好的机会却又不带她同去。她心里一定很不舒服,尤其在刚刚闹过了一场之后。
  封子超回到家望,本来准备封妙嫦要和他吵闹的,哪知一说之后,封妙嫦却淡淡地说道:“我才不稀罕和你们去冒充江家的贺客呢,让我留在家中,那是最好不过。”不但没有吵闹,听她的语气,反而是有几分高兴。
  封妙嫦这一反常的态度,引起了封子超的疑心。暗自想道:“秦元浩这小子莫名其妙的失了踪,莫非她是知情不报?虽然救这小子的不是她。”他怀疑女儿留在家中,说不定另有用意,与秦无浩有关。可是他一来毫无凭据,二来要女儿留在家中又是他的主意,他纵有疑心,也是不好更改了。
  封子超不好更改主意。只得留下女儿看家,自己则跟着文道庄父子前往东平县江家冒充贺客,计划绑架江海大的女儿女婿。
  其实封子超只猜中了一半。秦元浩的确不是封妙嫦放走的,但何人救他,封妙嫦却并不知情。不过她愿意留在家中,倒是有一半是为着秦元浩,她希望可以有机会单独见着秦元浩。另一半原因则是因为她讨厌文胜中,不愿和他同在一起,而宁愿单独留在家中。
  “是什么人将秦元浩救出去的呢?他没有解药,这七天七夜秦元浩沉醉不醒,他怎么办?”封妙嫦很希望见着秦元浩,倒不是因为她已经发生了爱意,虽然她对秦元浩甚有好感,毕竟只是一面之交,爱情是还谈不上的。不过她由于对秦元浩的钦敬,却希望有个机会为他效劳。
  她心里想的是:“那个人救不醒秦元浩,可能会再到我家盗取解药。解药所在之处,只有我和爹爹知道。他找不着,我可以取来送给他。”她还未知道,她的爹爹不会像她想象的那样笨,他不但查过解药,而且把解药全部带走了。
  封妙嫦很希望见着秦元浩,另一个原因是要满足她的好奇之心。她想知道秦元浩的下落,想知道那个救走他的人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那么究竟是什么人把秦元浩从封家救出去的呢?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封家父女之事,都暂且按下不提,现在就说秦元浩的离奇遭遇。
  且说秦元浩自己也不知醉了多久,一觉醒来,只觉背脊枕着硬地,地方又湿又冷,他惊觉地跳了起来,揉揉眼睛,张目四顾,只见周围都是树木,自己竟是睡在树林里面。地上满是苔蓟,看来不但人迹罕至,连野兽也少经过。朝阳初出,露珠未干,怪不得背脊觉得又湿又冷,极不舒服。
  秦元浩看清楚了所处的环境,不禁大为奇怪,几乎疑心自己是在做着一个恶梦。“我怎么会睡在这个地方的?”他摘下一把带着露水的野草,搽了搽脸,脑袋清醒了些,渐渐就想起昨日在封家作客之事,想起了封子超和文道庄父子对他部是十分殷勤,频频劝他喝酒之事。但他也不过喝了三杯。
  “我只喝三杯,怎会便醉?即使醉了也应该是睡在封家,怎的会来到此地?呀,难道我当真是在梦里不成?”他试一试咬咬指头,很痛。有痛的感觉,那当然不会是梦了。
  秦元浩正在莫名其妙,忽听得有人哈哈大笑。一个叫化子向他走来,两只指头打得噼啪作响,边走边唱,正是:
  一身疑身梦,异丐忽相逢。
  欲知后事如何了?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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