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Liang Yusheng   China   现代中国   (March 22, 1924 ADJanuary 22, 2009 AD)
鳴鏑風雲錄
  第01回 珠簾半捲香車過 響箭連飛劇盜來
  第02回 纖纖素手挑狐目 赫赫兇狠犯虎威
  第03回 抱病新娘終袖手 攔途好友鬥機心
  第04回 荒原鏢客驚鳴鏑 月夜佳人響佩環
  第05回 往事成塵休再問 此心如水衹東流
  第06回 瓊漿有效醫心病 寶鏡何緑托玉臺
  第07回 仟情無計籌良策 來客存心訪俠蹤
  第08回 逝水移川懷禹績 醇繆結客感朋誼
  第09回 毒手傷人疑玉女 神刀化血懾群豪
  第10回 邪正須分行俠義 雌雄莫辨惹相思
  第11回 芳心何屬空惆悵 好夢從來是渺茫
  第12回 誠樸少年能補過 機靈玉女探因由
  第13回 心似斷雲空出峽 身如飛絮己無傢
  第14回 意冷神傷誰可語 人亡傢破太堪哀
  第15回 幫主生疑真或假 神偷作證是耶非
第一回 珠簾半捲香車過 響箭連飛劇盜來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臀,贏得倉皇北顧。四十二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
  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鴉社鼓。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辛棄疾《永遇樂》
  白雲伴秋雁,黃葉舞西風。西風殘照中,淮右平原上,影綽綽的有二三十騎人馬,簇擁着一輛騾車正在紅草覆蓋的荒原上,嚮南奔馳。這是一支鏢局的人馬,走在前面的四個“趟子手”拉長了聲音叫道:“虎嘯中州——虎嘯中州!請江湖朋友藉道!”荒原上唯見亂鴉驚飛,除了這支鏢局的人馬,連一隻野獸的影子也沒發現。但趟子手按照走鏢的規矩,走進了這個可能有“藏竜臥虎”的草莽之中,還是不能不提起精神,賣氣力的吆喝。
  他們這個鏢局本來是開設在洛陽的,洛陽號稱“中州”,故而喝道的是“虎嘯中州”四字,讓江湖的朋友一聽,就知道是洛陽的“虎威鏢局”的鏢車過境。
  這趟保鏢由“虎威鏢局”的總鏢頭孟霆親自出馬。孟霆是鏢局世傢,二卜年前,在他父親死後,鏢局曾經一度歇業。盂霆在江湖上闖蕩凡年,闖出了比他父親更大的名頭,回轉洛陽,恢復故業。“虎威鏢局”的生意更加興旺,聲名也更遠播四方了。
  從洛陽到淮右的穎上平原,數千裏路,仗着孟霆的聲名和“虎威鏢局”幾十年的字號,雖然是在烽煙遍地的亂世,一路上也得以平安無事。不過,這條路綫是“虎威鏢局”以前未走過的。
  所以孟總鏢頭還是不得不特別小心在意。
  那輛騾車是上好的梨花木特製的宮車,車中鋪有錦墊,車廂懸有珠簾,華麗堂皇,和普通的鏢車有天淵之別。
  珠簾半捲,車輪滾動,車廂裏響起了環佩叮咚,原來坐在車上的是個年約二十的富傢小姐,從半捲的珠市中望進去,隱約可見她那羞花閉月的豔麗姿容。此時,這位小姐正在彈着琵琶,彈的就是辛棄疾這首《永遇樂》詞譜成的麯調。這輛騾車後面跟着兩個老蒼頭,他們是這位小姐帶來的傢人。其中一個聽麯低吟,不覺潸然淚下。
  辛棄疾是南宋的大同人,他的每一首同都幾乎傳遍大江南北,會歌辛詞的不知多少。不過,以這位小姐的身份,此時此地彈奏辛棄疾這一首同,卻使得孟總鏢頭不無詫異。
  這首詞是辛棄疾駐兵瓜州時候的作品,其時距離南宋在采石礬大破金兵之役已有二十餘年,當年的主將虞允文早已去世,辛棄疾已年過六旬,故此頗有“廉頗老矣,尚能飯否?”的感慨。
  辛棄疾回顧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如虎”的盛事豪情,而今人事全非,眼看南宋的半壁江山,已是無人支撐了。“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興亡之感,傢國之悲,遂令他不禁生出無窮感嘆。對南宋的國運,也隱隱有着“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的預感。
  這樣沉鬱雄奇,蒼涼悲壯的詞章,衹適宜於關東大漢用鐵板銅琶彈奏出來,如今在一個深閨弱質的纖纖十指之中彈出,卻是大不相稱。而且這位富傢小姐是即將做“新娘子”的身份,一路上她都是羞答答、怯生生的模樣,話都不願意多說半句的,如今在這荒原之上,卻突然有興致彈奏辛棄疾的雄詞,孟霆自是不能不感到幾分詫異。
  琵琶聲歇,那老蒼頭叫騾車停下,上前說道:“小姐,你今天好點嗎?現在該吃藥了””車中的少女咳了幾聲,說道:“比昨天似乎好了一些,心頭還是煩悶得很.”蒼頭倒了一碗藥酒,給她幾片藥片,和酒服下,嘆口氣道:“小姐,你一嚮嬌生慣養,如今要你在荒年亂世,奔波萬裏的到揚州完婚,真是委屈你了。”
  這位準新娘子頰暈輕紅,嬌羞無語,輕輕放下了珠簾。
  孟霆手下的鏢頭石衝悄悄說道:“這位韓姑娘的病今天似乎更重了,面色很不好呢。現在天色已晚,不如就在這裏找個地方過一夜吧。”盂霆搖了搖頭,說道:“前面的老狼窩是個險地,要歇息也得過了老狼窩再說。這段路雖然不太好走,但她躺在車上,稍微忍受一點顛簸,想來還是受得起的。”
  石衝笑道:“憑着總鏢頭的威名,老狼窩那班強人總得給咱們幾分薄面。而且那位程舵主門檻極精,聽說他下手之前,必定打聽清楚,沒有油水的買賣他是不肯做的。他又不是好色的人,難道他要劫這位生病的新娘子嗎?”
  孟霆道:“話不是這麽說,咱們受人之托,必須忠人之事。
  劫了貨物咱們還好賠,劫了人咱們可是賠不起啊!即使那位程舵主不伸手,咱們也不能不預防萬一。還是過了老狼窩再歇吧。”
  石衝不敢多言,於是這一行鏢隊繼續趕路。
  鏢隊提心吊胭的進入了老狼窩,這是一個流沙衝積成的荒原,兩面丘陵夾峙,好像一條巨蟒張開大口。裏面長滿高逾人頭的紅草,也不知裏面有沒有埋伏人。
  出乎孟霆的意外,竟是風不吹草不動的過了老狼窩。鏢隊在一片野林之中歇下來了。
  依孟霆的意思,本來還是想往前走的,因為離老狼窩不過十餘裏,還未走出那股強人的勢力範圍。但因一來天色已黑。二來跑了一整天,人縱未疲,馬也纍了。三來這條路是他們第一次走鏢,人地兩生,在這險惡的荒原上走夜路尤其不便。四來那位韓姑娘身體又感不適,需要休息。有這四個原因,孟霆不能不順從衆意,在這野林歇馬。
  石衝笑道:“仰仗總鏢頭虎威,把這窩野狼嚇住了。連一頭狼子狼孫,都不敢露面。”
  孟霆沉吟道:“是呀,這的確是有點出乎我的意外。我以為他們即使不來騷擾,至少也會有人露面,出來‘盤個海底’,哪知風不吹草不動的就過了老狼窩,正因此事頗是反常,我心裏着實有點忐忑不安呢。”
  石衝道:“程老狼想必早已打探清楚,咱們這趟走鏢是你總鏢頭親自出馬的,保的又不是什麽‘紅貨’,衹是一個‘病新娘’,他們也犯不着做這個沒油水的買賣。”
  孟霆搖了搖頭,說道:“去年大都三傢鏢局聯保的一支鏢,就是在老狼窩失事的。這三傢鏢局的實力衹有在咱們虎威鏢局之上,决不在虎威鏢局之下,程老狼也敢把他們所保的‘紅貨’全部吃掉。所以你說他是怕了我們,這個恐怕不見得吧?咱們保的雖然不是‘紅貨’,但咱們所受的保銀卻是比那三傢鏢局所受的紅貨重大。一支‘鏢’值不值錢,是要看它所受的保銀多少而定的。何況貨物有價人無價,倘有失事,這支‘鏢’咱們是賠不起的。程老狼門檻極精,他若打聽清楚的話,不會不來動手。”
  石衝道:“但咱們畢竟是過了老狼窩了。在那樣險要的地方,他們不設埋夥,想來是可以平安無事的了。”
  孟霆嘆口氣道:“但願如此。”
  此時那兩個老蒼頭正在忙着替他們的小姐煎藥,藥材是他們從洛陽帶來的,每晚宿店之時,必定要煎熬藥茶給他們的小姐喝。路上煎藥不便,纔用藥酒藥片替代,今晚在荒原找不到客店,鏢隊在這裏紮營,燃起苗火,那兩個老蒼頭一歇馬也就生火煎藥了。
  孟霆計算行程,說道:“還有三天,就可以把這位姑娘送到揚州。路上不出岔子,咱們也得求上天保佑,保佑這位姑娘身體平安纔好。唉,不瞞你說,我保鏢以來,最擔心的就是這一次了。咱們可是擔着兩重關係的呀!一要路上無人劫‘鏢’,二要新娘子平安送到她丈夫傢裏。石鏢頭,你在鏢行二十多年,資格比我老,保這樣的‘鏢’,恐怕還是從未有過的吧?”石衝笑道:“是未有過。不過,別人不敢保咱們來保,這纔亮得起咱們虎威鏢局的招牌!”
  孟霆默然不語,腦海裏翻起了在洛陽接受保這趟最古怪的鏢銀那一幕。
  這一日陰雨霏霏,這樣的天氣已是連續多日了,洛陽最繁盛的一條大街,街上也是行人寥落,開設在這條大街上的虎威鏢局,已經有一個多月未接過生意,今天又碰上這樣壞的天氣,眼看是沒有客人登門的了,鏢頭們都悶得發慌,聚集在鏢局後面的暖閣聊天。
  有的人談起時局,據說蒙古的西徵大軍已經班師回國,就要移師南嚮,侵犯中原。有的人談起緑林盟主蓬萊魔女已經發出了緑林箭,號召各路英雄,團结一致,外抗蒙古,內抗金兵,保境安民。有的人談起各處義軍,如今都在揭竿而起,眼看天下大亂的局勢已成。
  石衝是虎威鏢局資格最老的一個鏢頭,卻嘆氣道:“天下大亂,咱們要管也管不來,可是卻把咱們的鏢局害慘了。路途不靖,商旅裹足,哪裏還有買賣可做?尋常的逃難人傢,財物無多,用不着保鏢。啓豪們又大都是抱着聽天由命的打算,與其冒着在路上被劫的危險,不如守在傢裏,蒙古韃子來了,受點損失,或者也還不致傾傢蕩産,何況天下大亂,逃難又能逃嚮何方?鏢局沒有生意可做,再這樣下去,過不了幾個月,恐怕咱們就要喝西北風啦。”
  大傢正在唉聲嘆氣,趟子手忽然來報有貴客上門,來的是父女二人,帶着兩個老蒼頭。他們乘的兩乘轎子,是擡到鏢局的內院纔歇下來,認那女子露面的。
  父親自稱姓韓,名大維,道達來意,原來他是要鏢局送他的女兒到揚州就婚。
  孟總鏢頭也曾考慮過這個關係太大,洛陽到揚州,迢迢萬裏,路上怎保得毫無差錯?人不比貨物,貨物被劫可以憑着鏢局的面子討還,討不回至多也是賠償損失,新娘子倘若被劫,即使可以討回,新郎還肯要麽?可是那韓老頭子千求萬求,說是鏢局若不肯保,他是無法送女兒到揚州的,女兒的終生就要誤了。他願出二千兩黃金作酬,鏢隊出發之時即付黃金千兩,另外一半,回來之時付清。
  孟霆一來是卻不過韓大維的求情;二來鏢局幾個月沒有生意,也實在需要錢用。二千兩黃金作保銀,這是虎威鏢局自從開設以來,從未做過的大生意,考慮再三,孟霆最後終於是答應下來了。
  一路上孟霆提心吊膽,幸而有驚無險,數千裏長途,竟然沒出過半點事情。如今最險惡的老狼窩也過去了,衹要程老狼不來找他的麻煩,前面已沒有大股強人,再過三天,就可以平安抵達揚州了。
  但老狠窩雖然過去,還未曾走出他們的勢力範圍。程老狼孟霆雖未會過,卻深知他的手段狠辣、他手下有四個兒子,號稱青狼、黑狼、黃狼、白狼,個個都是殺人不眨眼,黑道白道全不賣帳的魔君。
  正在孟霆忐忑不安之際,忽地就聽得一聲響箭,劃破長空。
  趟子手連忙揚起鏢旗嗆喝:“虎嘯中州,虎嘯中州,請江湖朋友藉道!”鏢旗上綉着一頭斑斕猛虎,鬥大的一個“孟”字迎風招展。
  響箭過後,衹聽得人馬暄騰,腳步聲馬蹄聲雜成一片,草原上出現了一股強人,有的騎馬,有的步行,步行的是早就在紅草叢中埋伏的。這股強人,轉眼間便即一字漫散開來,把野林的出口封住了。
  為首的那個強盜頭子身材很高,身披狼皮外套,頭戴一頂熊皮簡子帽兒,帽檐壓着霜白的兩鬢,估量他的年紀,總有五十開外,但滿威紅光,雙眼奕奕有神,卻是絲毫不現老態。鏢隊中有兩個老資格的趟子手認得此人,正是老狼窩的瓤把子程老狼程彪。程彪後有四個漢子,最小的一個年紀不過二十多歲,白臉膛,濃黑眼眉,目似朗星,豐神俊秀。這是白狼程玉。最大的一個年近囚十,青面獠牙,相貌醜陋,和程玉的俊秀相映成趣。這是程老狼的大兒子青狼程浩。中間兩個三十歲左右的中年漢子,一個披着黃色的狠皮鬥篷,一個穿着黑貂皮袍,這兩個人是程老狼的二、三兩子黃狼程挺與黑狼程蘇。
  老狼程彪手持一支旱煙袋,煙袋桿子三尺多長,核桃般粗,黑黝黝的也不知是竹是木是鐵?程老狼吸了兩口旱煙,濺出幾點火星,哈哈笑道:“猛虎過狼窩,我程老狼大着膽子,倒要來冒犯冒犯虎威了。這位就是孟總鏢頭吧?聽說總鏢頭憑着一面鏢旗,走遍大江南北,威鎮中州,江湖上無人不欽仰大名。可惜在下緣淺,地方又遠,不能到中州瞻仰虎威。想不到今日在此野地相逢,真是三生有幸!”程老狼自報外號,毫無避忌,的確是一派緑林梟雄的氣概!
  孟霆連忙施禮答道:“不敢。虎威鏢局的招牌不過是江湖朋友賞面捧起來的。這次路經貴地,來不及備貼拜山,還望程舵主見諒,藉個道兒。待孟某回來,自當再行拜山之禮。”
  程彪道:“好說,好說。孟總鏢頭是鏢局世傢,想必知道江湖規矩?”
  孟霆道:“請舵主指教。”
  程老狼嘿嘿笑道:“我們一班苦哈哈的兄弟請總鏢頭賞賜,讓他們也好混混日子。不敢要多,衹按規矩,把你所保的貨物分個一半就行。”
  孟霆道:“實不相瞞,我們保的不是紅貨,是護送一位娘子到揚州去的。這趟保鏢,不過是給朋友幫忙性質。貨物可分,人可不能撕開兩半,請程舵主見諒,高擡貴手。”
  程老狼面色一沉,說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說什麽給朋友幫忙,你若是不貪姓韓的錢財,怎會給他護送女兒?不錯,人不能撕開兩半,但黃金卻是可以分開兩份的。你把一千兩黃金留下,我立即放你們過去!”
  孟霆好生驚詫,要知他受了那姓韓的二千兩黃金保銀,這是一個業務上的秘密,外面的人照理說是不可能知道的,但現在這程老狼一開口就索取一千兩黃金,恰好是他所要求的半份,這不分明是已知道了他的秘密嗎?可是那二千兩黃金的保銀,孟霆衹是先收了一半,另外的一千兩要待回到洛陽,完成任務之後,才能嚮那姓韓的討取的。
  已收到的那一千兩黃金,在鏢隊出發之時,早已分發給各人作安傢費了。如今即使是罄各人身上所有,也湊不到一千兩銀子,卻怎能交出一千兩黃金?盂霆苦笑道:“程舵主開價未免太大了吧?我們鏢局的弟兄也是苦哈哈的,還望程舵主高擡貴手……”
  話來說完,程老狼已是一聲冷笑,打斷了他的話,說道:“程某人的說話,嚮來是說一不二。咱們以前雖然未曾有過交易,但總鏢頭想來也應有所耳聞!”
  孟霆沉住了氣,想道:“以我們鏢隊的實力,未必就鬥不過程傢五狼。但一動起刀槍,死傷衹怕是難免的了。尤可慮者,韓姑娘非但一點不會武功,她還是有病在身的。當真大打起未,衹怕嚇也嚇死了她。”
  孟霆打定了委麯求全的主意,抱拳說道:“咱們走江湖的哪裏不交個朋友,程舵主看得起我,我本應如命。無奈手頭不便,還望程舵主寬限一些時日。待我們回到洛陽之後,再把一千兩黃金奉送到貴寨如何?”
  這已經是等於答應了程老狼所提的條件了,不過把付款的日期推遲而已。鏢隊裏的人想不到總鏢頭如此示弱,大傢都是憤憤不平。不料這程老狼還是不肯應允,衹見他面孔一板,隨即冷笑說道:“那也行呀!不過,我們按規矩可要把你這支‘鏢’先扣起來,待你將一千兩黃金送到,便即發還。另外,你的這面鏢旗麽,對不住,我也要把它留下了。”
  虎威鏢局憑看這面鏢旗走遍大江南北,幾十年來,從來未有人敢對它小覷,如今這程老狼居然說要將它留下!這一來,泥塑的人兒都會冒火,孟霆登時翻了臉,虎眉一揚,縱聲笑道:“程舵主,這是你有意要較量我了,嘿!嘿!你要想留下虎威鏢局這面旗,那也不難……”
  眼看雙方已經說僵,就要動手了。忽聽得又是一片蹄聲,孟霆擡眼一看,衹見迎面半裏之外,高逾人頭的紅草叢中,突然又出現了兩騎快馬。飛一般的來到,從群盜身旁掠過,跑到了程老狼的面前,這纔勒住了坐騎。騎在馬上的人紅顔白發相映成趣,一個是年過六旬的老者,一個卻是十六七歲的小姑娘。程老狼見他們來到似乎也是吃了一驚,笑道:“周老爺子,你們的耳朵倒是扯得好長啊!”
  那姓周的老者淡淡說道:“你是怕我的手伸得長吧?”
  程老狼賠笑說道:“周老爺子說笑話了。這點小生意你老人傢哪會放在眼內?實不相瞞,我做這趟買賣充其量也不過是得到一千兩金子的好處。你老人傢的手指縫兒放寬一些,就不止漏出這點金子了,你還在乎?”
  姓周的老者雙眼一翻,說道:“這麽說,你是不歡迎我們祖孫到這裏來了?”
  那小姑娘“衊”着小嘴兒笑道:“狼性最貪,爺爺,程老狼是怕咱們分他的金子,不得不捧捧你老人傢。他是要用說話先堵住咱們的嘴。”
  程老狼對付鏢隊的那股兇霸霸的神氣此時已不知到哪裏去了,這小姑娘譏刺他,他竟是不動怒,依然賠笑說道:“哪裏,哪裏。周老爺子和你鳳姑娘來到,我是歡迎之至。鳳姑娘今年十七歲了吧,有了婆傢沒有?”
  那小姑娘嗔道:“程老狼你瞎扯什麽?正經事你避而不談,卻扯到我的身上,亂語鬍言,你以為我不敢打你一個老大的耳颳子!”
  程老狼哈哈笑道:“鳳姑娘,我這是和你說正經事呀。這點金子,你爺爺是不會放在眼內的。但你們來了這一趟,我也不能不表示一點敬意。我是打算待你鳳姑娘出閣之時,稍稍送點薄禮給你添妝,多的我送不起,五百兩金子請你賞面收下。”
  程老狼一出手就答應送這小姑娘五百兩金子,可見得他對這祖孫二人是何等忌憚了。虎威鏢局的總鏢頭聽了,不覺好生詫異,心裏想道:“這姓周的老者是個什麽人呢?程老狼都這樣懼怕他,要嚮他討好?”孟霆交遊極廣,對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即使沒有見過,十九也都知道,但他想了又想,卻猜不透這祖孫倆的來歷。
  那小姑娘又冷笑道:“程老狼,你倒說得漂亮。你說你歡迎我們,卻為問逃出狼窩,跑到這兒做案?這不是分明躲避我們嗎?”
  程老狼裝作惶恐的神氣,說道:“哎喲,原來你們已經到了老狼窩了?恕我不知,有失迎呀。我是怕驚動了你的爺爺,所以特地走遠一點做案。鳳姑娘,你可不要誤會。但你既然來了,這五百兩金子,我總是要送給你壓嫁箱的。”
  那小姑娘道:“誰稀罕你的五百兩金子?”
  程老狼道:“那麽,請問周老爺和鳳姑娘來意如何?我總不能叫鳳姑娘空着手回去。”
  那小姑娘道:“不錯,我當然不能空着手回去。我不要金子,我要人!”
  程老狼吃了一驚,道:“你要人?要什麽人?”
  那姓周的老者這纔笑道:“程舵主,實不相瞞,我本來不想來的,小鳳吵着要看新娘,我衹好陪她來了。”
  程老狼詫道:“哪裏來的新娘?”
  那小姑娘道:“你裝什麽蒜,在騾車上的這位韓姑娘不就是新娘子麽?我聽說新娘子長得美貌,特地來看新娘的!”
  恰好一陣狂風吹過,捲起了珠簾,衆人把眼望去,衹見新娘子端端正正的坐在車上,面上雖帶病容,卻也不露驚惶的神色,看她的樣子,對外間的一切,竟似視而下見,聽而不聞。孟霆本來擔心她會嚇昏了的,如今見她端坐如常,不禁大感意外,想道:“這新娘子倒是有點膽量。”
  那小姑娘嘖嘖贊道:“果然名不虛傳,真是個美人兒,爺爺,我喜歡這位姐姐,我想接她到咱們傢裏住幾天。”
  老者笑道:“那你得問問這位孟總鏢頭,人傢是負責護送這位新娘子的。”
  孟霆不知道他們祖孫的未歷,見這老者說得客氣,連忙說道:“不錯,我們是受了她傢人所托,要送她到揚州完婚的。這個,可不便,可不便……”
  那小姑娘笑道:“我和她都是女子,我和她作伴,有什麽不便?我衹接她去住幾天,也耽誤不了她的婚事。我會親自送她到揚州小東門的𠔌傢去,用不着你費心。這對你不是更好麽?最少你就不必害怕這一窩野狼把新娘於搶去了。”
  盂霆見這小姑娘說得出新狼於的夫傢所在,更是吃驚,心裏想道:“怎的他們好似全部知道底細?難道韓傢、𠔌傢都不是普通的人傢,韓傢要嫁女兒的消息,他們早就註意了?”
  孟霆還未答話,那自狼程玉已是忍耐不住,說道:“鳳姑娘,你想做這宗買賣我們也是無可奈何。可是按江湖上的規矩,也總有個先來後到之分。”原來程玉見了這樣美貌的新娘,不禁怦然心動。起初他本來是和他父親一樣,志在錢財不想動人的,如今卻是想搶這個新娘作他自己的娘子了。
  那小姑娘雙眼一翻,冷冷說道:“你不答應,是不是?”
  程老狼連忙說道:“鳳姑娘別開玩笑,咱們說正經的,你讓這位新娘子過去,我送你五百兩金子添妝,你就別難為人傢了吧。”
  那小姑娘冷笑道:“誰稀罕你五百兩金子?我接這位姑娘回去。倒過頭來,我送你五百兩金子,你就別管這樁閑事了!”
  程玉叫道:“不行,不行!人有面,樹有皮,程傢寨做的買賣叫人半路截了去,以後咱們還能在江湖上立足嗎?爹爹,你可千萬不能答應!”
  程玉深知那老者的厲害,但心想以自己父子兄弟5人,拼他們祖孫兩個,還是贏面占多。
  正在鬧得不可開交,忽聽得健馬嘶鳴,又是一個不速之客來到。這人卻是個年約三十左右的白麵書生,手中搖着一把折扇,一來就笑道:“新娘子在哪兒?讓我也看看!”
  騾車上的少女剛剛放下珠簾,但已給這書生瞟了一眼。這一眼登時把他的靈魂勾上九霄,樂得他哈哈笑道:“妙呀,妙呀!
  標緻的大姑娘我見得多,像這樣的美人兒卻是罕見。程老狼,我送給你一千兩金子,這個美人兒你就讓了給我做新娘吧!”
  程老狼怒道:“放屁,我是給你拉皮條的嗎?你這騷狐要采花走遠一些,者狼窩百裏之內,我處程的可不許你伸手!”
  這滿面邪氣的書生搖了搖手中的拆扇,打了個哈哈說道:“程老狼,你別假正經。你想人財兩得,這樣的如意算盤是打不通的。不如你要黃金,我要美人,各得其所,豈不是好?”
  程老狼對這書生本來頗有幾分顧忌,如果那姓周的老者不在此地的話,說不定他會與這書生討價還價。但現在當着外人,這書生說得太過難堪,他好歹是一寨之主,卻怎丟得下這個面予?當下氣呼呼的噴出了一口濃煙,說道:“你這騷狐懂不懂黑道的規矩?這個熱饅頭還輪不到你吃,我說不許你伸手就不許你伸手!”
  那書生嘻皮笑臉地道:“我偏要伸手,你又怎樣?”
  程老狼未曾答話,那小姑娘已先說道:“姓安的你要伸手也成,可得先留下一樣東西!”那書生歪着眼睛笑道:“什麽東西?你鳳姑娘要的,就是天上的月亮,我也得給你摘。”那小姑娘冷笑道:“我要的就是你的兩個‘招子’,好,你挖下來吧!”
  那書生笑道:“挖了招子,可就看不見美人了。那還有什麽意思?鳳姑娘,你這玩笑開得太過分了吧?”
  那小姑娘道:“誰和你開玩笑?爺爺,他不肯自己挖掉眼珠,衹好咱們替他動手了!爺爺是你動手還是我動手?”那老者道:“別忙,他現在還沒伸手呢!”言下之意,這書生若是動手搶人。
  的話,他就要挖掉他的眼珠!這書生雖然嘻皮笑臉,外表很不在乎,其實心中卻也是有幾分害怕,給這小姑娘一嚇,衹好停下腳步。
  孟霆聽了“騷狐”二字,心中一動,想了起來:“敢情這個妖裏妖氣的書生就是江淮一帶著名的采花賊野狐安達?若然是他,可又是一個勁敵來了。”原來這個野狐安達有一手獨門的點穴功夫,輕功更是非常之好。
  孟霆估量了一下雙方的實力,心裏想道:“一窩野狼再加上一個妖狐已是極難對付,這姓周的老者武功深淺未知,但程者狼和這妖狐對他都似頗為忌憚,以此看來,他的武功最少也不在程老狼之下了。”
  孟霆雖然毫無取勝的把握,但虎威鏢局的聲譽卻是决不能在他的手上葬送的。
  眼前這三夥強盜吵吵鬧鬧,爭着要黃金,要美人,根本就不把鏢隊的人放在眼內,孟霆不禁勃然大怒,一聲長嘯,說道:“哪位要想伸手,可得先問一問我手中這把利劍點不點頭?”他這嘯聲乃是備戰的訊號,鏢隊的人登時散開,四個鏢頭保護那輛騾車,其餘的人搶占了有利的位置。趟子手和車夫則雙手抱頭,各自我了個地方遮掩,蹲了下去。這是黑道上的規矩,劫鏢的強人是衹對付和他們動手的鏢頭的。鏢局所雇用的人,衹要不是參加戰鬥,就可以免受殺戮。
  姓周的老者笑道:“正主兒出頭啦,咱們怎麽樣?”
  程老狼磕了磕煙袋,說道:“虎落平陽,嚇不了人。我程老狼倒想鬥一鬥這頭猛虎。周老爺子,我若是給這頭猛虎咬了,那時請你老爺子再出手吧。”
  言下之意,是要照黑道的規矩,先來先得。姓周的老者哈哈笑道:“也好,這樣免得傷了大傢的和氣。安老弟,你跟在我的後面,我若是吃不下這個燙口的饅頭,自然會拱手讓給老弟!”
  安達本來不很願意,可是轉念一想,讓他們先鬥鏢隊的人,於己未嘗無利。衹要他們鬥個兩敗俱傷,自己就可以坐享其成。
  當然,這也需要冒上點風險,假如程老狼一出手就把鏢隊的人殺得大敗虧輸的話,美人兒就輪不到自己了。不過,若不同意,自己可就得先鬥程傢五狼,更不合算。安達暗自盤算了一會,把利害關係仔細衡量之後,終於也就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那小姑娘冷笑道:“好,現在就看看你這頭餓狼有沒有虎口奪食的本事了!”
  程老狼心頭氣憤,冷笑道:“不勞侄女挂心,程某不論是勝是敗,你那五百兩金子總可以省下的了。”心想:“我可不能讓這小丫頭看小。”當下提起了旱煙袋,邁步嚮前。
  大狼程浩搶過父親的前頭,說道:“什麽虎威鏢局的總鏢頭,在我眼中,衹是個喪傢之犬。爹爹,割雞焉用牛刀,殺狗何須寶劍。讓我來會會這位孟大鏢頭。”
  老狼程彪笑了一笑,說道:“喪傢之犬,也會咬人,你小心了!”看似叮囑兒子莫要輕敵,實是不把孟霆放在眼內。
  孟霆的副手石衝大怒,立即也搶上前去說道:“總鏢頭,請讓我給你剝一張狼皮。就衹怕這張癲皮狼不合你的心意。”孟霆笑道:“癩臭的狼皮披不上人身,但可以作包屍之用。這張狼皮,你可以送給程舵主。”孟霆是總鏢頭的身份,平素對江湖人物都是很講究風度的,衹因對方太過無禮,這纔激得他反唇相譏。
  程浩喝道:“休逞口舌之能,看棒!”他的身高七尺,手中拿的是根粗大的狼牙棒,一棒打下,確是威勢驚人。正是:荒原逢惡寇,猛虎闖狼窩。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風雲閣 掃描校對
第二回 纖纖素手挑狐目 赫赫兇狠犯虎威
  石衝使的是一柄厚背斫山刀,橫刀一立,把程浩的狼牙棒碰了回去。石衝虎口酸麻,身形微晃;程浩氣血翻涌,胸口發熱,也是立足不急,禁不住退了兩步。
  雙方拼了一招,氣力竟是一般大小,誰也沒有吃虧。程浩碰上對手,殺得性起,一聲大吼,狼牙棒又再橫掃過來。石衝心道:“老狼未出,我可得保留一點氣力。”當下一個盤竜繞步,避招進招,迅速使出“鳳凰奪窩”的招數,身隨刀走,反客為主,一下子就搶了程浩所占的有利位置,刀鋒以“斜切藕”的式子削出。
  石衝這一個飛身奪位,完全是以巧降力的打法,刀法一展,程浩的左右中三路,全都在他的刀光籠罩之下,鏢隊的人,轟然喝彩。
  程浩大聲喝道:“我與你拼了!”他比石衝高半個頭,狼牙棒猛打下去,心裏想道:“我拼着受你一刀,也要砸碎你的天靈蓋!”他是打着這樣的如意算盤:石衝的一刀未必所得中他的要害,他這一棒打下去,卻可以取了石衝的性命。
  鏢隊的人本來是在大聲喝彩的,此時見程浩使出了如此兇暴的打法,不由得又是大吃一驚,登時全場靜寂,人人都是捏着一把冷汗!
  刀光劍影之中,衹聽得“鏗”的一聲,程浩橫躍三步,石衝卻是氣定神閑的站在原位,手撫刀臂,微笑說道:“多承少寨主讓了一招!”
  程浩低頭看時,衹見狼牙棒上的鐵釘已經斷了三口。他這一棒是自上而下的打下去的,石衝用斜切藕的刀式削上去,削斷了棒上的鐵釘,而未傷及他的手臂,這一刀當真可說是使得恰到好處!鏢隊的人鬆了口氣,這纔喝得出彩來。
  按說程浩輸了一招,就該認敗,可是他動了野性,卻是不肯服輸,滿面通紅之下,依然又是退而復上,狼牙棒再打過來,喝道:“姓石的,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有本事,你把我的首級拿去。”
  鏢隊的人不齒程浩所為,冷嘲熱諷之聲此起彼落,有的說道:“好個潑皮無賴,死不要臉!”有的說道:“石大哥,不必和他客氣,剝下他這張狼皮!”
  程浩受激,怒吼如雷,狂衝猛打。石衝對付他這樣拼命的打法,也還不敢不凝神應戰,轉瞬間兩人又鬥了十來招,石衝心裏想道,“我若殺了他,這窩野狼一定要和鏢隊拼命;但不殺他,這廝卻又不知進退,倒是教我好生為難了!”要知石衝是個資歷極深的老鏢師,臨陣必定考慮周詳,顧全大局的。雖然他曾聲言要剝狼皮,那衹不過嚇嚇對方,兼之口頭不能示弱而已。
  老狼程彪看得眉頭緊皺,說道:“不要蠻打1”可是程浩已打得發昏,雖得父親指點,也是不能冷靜下來。
  石衝給他殺得火起,心裏想道,“人不傷狼狼要傷人。好,這廝既是不知進退,我不剝狼皮也要剝他面皮!”當下使出了一路潑風刀法,把厚背斫山刀舞得虎虎生風,登時就把“青狼”程浩追得手忙腳亂。要不是他想選擇不是要害之處纔斬一刀,早就可以把程浩傷了。
  程彪眉頭一皺,說道:“玉兒,你上去把你的大哥替回來。”原來在程彪的四個兒子之中,“白狼”程玉雖然是他最小的一個兒子,但本領卻比他的三個哥哥都高,是以程彪叫他去接替長兄。
  話猶未了,衹見刀光一閃,石衝已經使出了一招殺手,拔歪了程浩手中的狼牙棒,眼看刀尖一挺,就要在程浩身上戳個透明的窟窿!
  程玉叫聲“不好!”疾忙跑去,人還未到,忽覺微風颯然,一條黑影從他身旁掠過,石衝的刀尖此時正是堪堪的就要刺到“青狼”程浩身上。
  忽聽得“當”的一聲,石衝的那柄厚背斫山刀給一根煙斗壓住,竟是動彈不行。原來從“白狼”程玉身邊掠過的那個人正是老狼程彪,恰好及時趕到。
  石衝的厚背斫山刀有五六十斤重,程彪小小的一支旱煙袋衹是在刀背上輕輕一敲,便把他的大斫刀壓了下去。石衝衹覺虎口酸麻,刀背就似給千斤巨石壓住一樣,想要把刀尖嚮前移動分毫都不可能。
  程彪哈哈笑道:“石鏢頭,好刀法!小兒冒犯虎威,還望高擡貴手。”
  石衝又驚又怒,滿面通紅,用足氣力,把大所刀抽了出來,說道:“程舵主要來較量,石某敢不捨命奉陪?”為了顧全虎威鏢局的威名,明知不敵,也絶不能丟了鏢局的面子。
  鏢隊的人嘩然指責:“兒子輸了,名子又來,好不要臉。”“對付咱們的一個鏢頭,也要用上了車輪戰,嘿,嘿,這也很好啊,當真是擡舉了咱們了。”
  孟霆正要出去,衹見程老狼已把煙桿收回,叨着煙斗,悠悠地吸了兩口煙,笑道:“這一場當然是石鏢頭贏了,不過,我還有一個小兒子,他不知天高地厚,卻是想要再領教領教石鏢頭的高招。石鏢頭若是怕車輪戰,那也就算了。”
  衆人這纔知道,不是程老狼要和石衝較量,而是代他的小兒子問石衝挑戰。
  石衝怒道:“我怕什麽車輪戰,老狼也好,小狼也好,來吧!”鑼隊中有一人挺槍而出,說道:“石大哥,不要中了激將之計,待我來會一會這頭白狼。”這人是虎威鏢局中四大鏢頭之一的徐子嘉,在鏢局中的座位,僅次於石衝,但年輕力強,槍法純熟,人稱“白馬銀槍”,論起真實的功夫,恐怕還在石衝之上。
  徐子嘉曾在江淮地區走過私????,對程傢五狼的底細比較清楚,知道五狼之中,除了老狼程彪之外,就要數到“白狼”程玉。石衝已經惡鬥了一場,徐子嘉恐防他氣力不加,吃了“白狼”的虧,是以挺身而出,將他替下。
  “白狼”抱拳一揖,朗聲說道:“程玉未學後進,素仰貴局盛名。但求得方傢指教。哪一位鏢頭肯來賜招,程某都是感激不盡。”程玉生得目清目秀,一表斯文,說起話來,又是這樣彬彬有禮,鏢隊的人聽了,無不詫異。心中但是想道:“怎的這個小老弟卻是和他的哥哥完全兩樣?”
  鏢隊的人不知底細,衹有徐子嘉知道,這個“白狼”外貌斯文,看來不似哥哥粗魯,其實卻是十分陰險,比他的三個哥哥都難對付。不過“白狼”程玉衹有二十多歲,徐於嘉自忖憑着自己手中這根爛銀槍,即使未必能勝,也不至於敗了給他。
  當下徐子嘉提了銀槍,上前還了一禮,說道:“少寨主客氣了,諸亮兵刃,在下奉陪。”程玉道:“不敢,你們遠來是客,還是請徐大鏢頭先行賜招。”
  那小姑狼嗤嗤笑道:“又不是對親傢,哪有這許多話說?你們不怕膩,我可是等得不耐煩呢!”
  徐子嘉道:“好,那我就不客氣了。少寨主按招!”一晃手中槍,槍頭的紅纓顫起了二尺多的圓輪,銀槍紅纓,就似一團紅霞裹着一條白練,嚮前紮去,好看之極!一招剛出,已是贏得一片喝彩聲。
  程玉贊了個好字,亮劍出鞘,一捏劍决,步伐迅疾,劍走輕靈,把徐子嘉的銀槍撥開。跟着抖骯傾身,猛地就是“撥草尋蛇”,斬嚮徐於嘉的右腿。
  徐子嘉心中一凜:“這廝的劍法果然靈巧。”連忙一個旋身,槍鋒從左往右一領,唰地直奔白狼脅下的愈氣穴,這一招是攻敵之所必救,程玉立即變招,攻中帶守,不讓徐子嘉有可乘之機。閃開銀槍,一招白鶴亮翅,劍創徐子嘉的琵琶骨。這琵琶骨是人身的要害之處,徐子嘉焉能給他削着,當下用了個斜插柳的招數,一跨右腿,身往左斜,在外一磕,隨即展開了“銀槍三十六式”獨門槍法,紅纓飛舞,槍尖亂顫,指東打西,指南打北,鬥起來宛如騰蛇翻浪。程玉的一口劍遮攔刺削,使到急處,衹見劍光、不見人影。雙方當真是旗鼓相當,難分高下,轉瞬間已是鬥到三十招開外。
  徐子嘉起初以為程玉武功即使不錯,年紀畢竟還輕,火候定然未到,時間稍長,總可以找得到他的破綻,哪知連鬥了三十數招,徐子嘉不論招數如何緊,對方仍是能夠應付裕如,教他遞不進槍去。
  群盜虎視眈眈,徐子嘉不禁心中着急,暗自想道:“敵衆我寡,大色一黑,豆不好辦。我若是連一頭乳狼也打不過,豈不令鏢隊的人泄氣?”
  高手搏鬥,怎容得氣躁心浮?徐子嘉沉不住氣,接連使出進手的招數,激戰中忽見程玉挺身展劍,好似衹顧撥槍,卻忘了封閉門戶。上身露出了老大一個破綻。徐子嘉以為有機可乘,唰的一抖銀槍,“白蛇吐信”直嚮程玉的丹田點去。程玉陡地一個“旱地拔蔥”,平地拔起了七八尺高,把這一招閃開。徐子嘉一槍刺空,卻大喝一聲:“着!”右手抓着槍鑽,掄得這桿槍虎虎生風,唰的就是一個盤打。這是徐子嘉獨門槍法中一招險中求勝的絶招,以為白狼身子懸空,决避不開他的連環盤打,哪知程玉是故意賣個破綻,誘他上當的。徐子嘉這一招凌厲的後着,早已在他意料之中。
  劍光槍影之中,衹見程玉疾如鷹隼般的從徐子嘉左肩頭上飛掠過去,程玉拿捏時候妙到毫巔,徐子嘉的連環盤打,竟然連他的鞋底都沒碰上。這一下大出徐子嘉意料之外,說時遲,那時快,衹聽得背後金刃劈風之聲,程玉已經到了背後,出劍刺他的腦袋。
  徐子嘉也非等閑之輩,在這性命餓頃之際,喝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頭也不回,反手一槍,槍尖從腋下反刺過去。
  這一下若是雙方招數用實,徐子嘉的後腦定要給程玉的利劍刺穿,程玉的胸膛衹怕也要開一個洞。不過,徐子嘉若然腦袋中劍,必死無疑:程玉胸部受傷,卻下一定喪命,是以若論形勢,還是徐子嘉更為險惡。
  這一瞬間,兩方面的人都是不禁駭然驚呼。鏢隊與群盜之中,各有一人奔出。
  從鏢隊中飛身而出的正是總鏢頭孟霆,孟霆不但膏力沉雄,輕功也是超卓之極,衹見他腳尖一點,身形一掠,已是擋在徐子嘉與程玉之間,左手鐵牌一舉,“當”的一聲,程玉的劍刺在鐵牌上,震得他虎口流血,青鋼劍脫手飛上了半空;孟霆不單打落了程玉的劍,右手大油一揮,徐子嘉的爛銀槍也給他捲走了。
  程玉又驚又怒,倒退三步,喝道,“孟總鏢頭,你——”孟霆笑逍:“少寨主,這一場是你贏了。綫上的朋友點到即止,何必兩敗但傷?在下不過效法令尊,志在免傷和氣而已。”剛纔石衝與青狼程浩那場搏鬥,石衝本來可以取了青狼的性命,是程老狼替他兒子化解了的。故此盂霆這次插手替徐子嘉化解,自是振振有辭。何況他也奪了徐子嘉的槍,免了程玉受傷,並非厚此薄彼。
  從群盜之中飛身而出的那個人是“老狼”程彪,他見兒子沒有受傷,心上的一塊石頭這纔落地。
  程老狼猛一擡頭,朗聲說道:“天色不早,弟兄們還要上路,此事快些了結吧!總鏢頭,程某可要來犯虎威了。”那小姑娘拍掌笑道,“不錯,一場悶戰,把我看得都想打瞌唾了。這一場狼虎相鬥,大約還有點看頭!”剛纔那兩場驚險的搏鬥,在她眼中,竟似視若無物,口氣之狂,當真是無以復加。鏢隊的人倒抽一口冷氣,心中俱是想道:“這小姑娘若不是不知天高地厚。信口雌黃,就是有驚人的武功,至少也要比青狼白狼高出許多了!但一個黃毛丫頭,本領再高也高不到哪裏去,看來多半還是信口雌黃。”
  野狐安達伸了個懶腰,說道:“我不管雅勝誰負,衹想早點完場。這場戲要唱到大軸纔有意思。”
  小姑娘哼了一聲道:“放你的屁,你想要搶新娘,這一世都想不到!”
  安達淡淡說道:“不必爭吵,咱們走着瞧吧!”
  孟霆厲聲說道:“好,我倒要看看是虎落平陽。還是狼入虎口。程寨主,你接招!”孟霆左手拿的是一面鐵牌,右手使的是一柄長劍,招式一吐,倏地進步欺身,左手的鐵牌已是猛的嚮前推壓過去。
  程老狼不慌不忙,容得鐵牌堪堪砸到面門,這纔隨手將旱煙桿一伸,煙桿搭着餃牌,一按一推,衹聽得“當”的一聲,盂霆的鐵牌,竟給他推開了。
  孟霆這面鐵牌,是一件沉重的兵器,鏢隊的人,又都知道總鏢頭臂力驚人,剛纔那一招“泰山壓頂”,鐵牌推出,少說也有七八百斤氣力,不料竟給程老狼小小一根幗管接了下去,鏢隊的人無不大吃一驚,心中想道:“虎威鏢局十幾年來沒出過事,這次衹怕真的要虎陷狼窩了!”
  孟霆心中微凜:“這頭老狼原來也會藉力打力的功夫!”雖然心中微凜,卻也並不慌忙,鐵牌往旁一偏,右手的長劍在鈦牌掩護之下已是“唰”一招攻出。
  這一招劍走輕靈,凌厲之極,程老狼也不由得心頭一震:“虎威鏢局威名遠振,這總鏢頭果然是有點真實功夫。”當下煙管一斜,形如雁翅,一驚一敲,當的一聲,又把孟霆這口長劍蕩開了。
  孟霆嚮下一撲身,倏地一個盤旋,鐵牌橫展,嚮程老狼肛腿打去。程老狼摟膝繞步,一招“倒灑金錢”,嚮後一甩腕子,煙管挾着寒風,點打盂霆的左肩井穴,這一招是攻敵之所必救,孟霆急把鐵牌一撲,照煙管猛砸過去。程老狼喝聲:“好!”煙管伸縮不定,儼如毒蛇吐信,倏然間已是變了招式,倒持泅桿,戳嚮孟霆的咽喉!
  孟霆微微一偏頭,閃開桿尖,一甩右手劍,“撥草尋蛇”,轉嚮對方右腿膝蓋削下。程老狼一撤右腿,使個“怪蟒翻身”的身法,煙桿反點孟霆膝蓋的“環跳穴”,哪知孟霆腿上的功夫也是一絶,衹見他身軀往後一仰,右腿疾發如風,嚮程老狼丹田穴猛然踢去。這一招有個名堂,叫做“巧踹金燈”,這一腳若然踹實,武功再好,不死亦傷。程老狼識得厲害,趕緊退步收招。
  說時遲,那時快,衹聽得“當”的一聲,孟霆的右手劍已經拔開煙桿,敵退已進,如影隨形,跟得緊極,左手的鐵仰挾着勁風,已是嚮着程老狼的右肩削去。程老狼為救險招,倏地一矮身,身形撲地,鐵脾挾着勁風,唰的擦頭皮而過。這一招程老狼雖然僥幸未曾受傷,也是十分狼狽的了。鏢隊的人,見總鏢頭得利,彩聲雷動。
  那小姑娘笑道:“看未衹怕是狼入虎口了。”程老狼大怒,鐵煙斗往右一探,喝聲:“打!”點嚮孟霆臍旁的“商麯穴”,孟霆忙將左手鐵牌遮攔,不料程老狼的打穴招數虛實莫惻,兵器未曾碰上,他已是倏地變招,右腕微沉,改奔“命門穴”打去,盂霆身手矯健,百忙中一個“盤竜繞步”,身似陀蠃旋轉,腳踏碎步、閃出了幾尺之外,恰恰躲過了這一招。孟霆避開這招,雖然不似程老狼剛纔那樣狼狽,但畢竟也是輸回一招。群盜狂籲喝彩,盂霆禁不住臉上發熱。
  兩人由合而分,再度由分而合。程老狼把渾身本領都拿了出來,一隻鐵煙桿指東汀西,指南打北,時而當作點穴鈦使,時而當作小花槍用,變化奇詭,迅捷莫惻,招招都是指嚮孟霆要害,孟霆以鐵牌掩護長劍,也是將平生絶技都施展出來,鐵牌砸、打、劈、壓,長劍刺、削、斫、挑,以沉穩雄渾的鐵牌招式配合着長劍輕靈迅捷的招數,攻守兼施,與程老狼打得難分難解。
  夜幕低垂,月亮已上林梢。野火熊熊,鏢隊的人屏息而觀,人人都是頭面淌汗。火燒得旺,這一場惡鬥打得比野火還更熾烈。
  “白狼”程玉忽道:“搶鏢!”群盜紛紛抄起兵器,直撲那輛鏢車,孟霆又驚又怒,喝道:“程老狼,你……”程老狼笑道:“時間還早,單打獨鬥難分勝負,衹好群毆了。我可沒有說過由你我的勝負來决定的呀!虎威鏢局保鏢,我們劫鏢,保得住保不住這是你們的事,你不能怪我們不顧江湖規矩!”
  石衝喝道:“好,來吧!咱們的弟兄也該活動活動手腳了!”
  青狼程浩喝道:“姓石的,咱們未分勝負,再來,再來!”
  石衝冷笑道:“不要臉!”大斫刀一擺,敵住程潔,這一次他是為護鏢而拼命,手下毫不留情,程浩衹接了幾招,就險些給他斫着。
  忽聽得呼呼鳳響,一個西瓜大小的鐵錘斜刺打來,石衝橫刀一擋,“當”的一聲,火花四濺。石衝定睛一看,衹見來的是個披着黃色狼皮鬥篷的漢於,這人是程老狼的第二個兒子,黃狼程挺。
  程挺使的是一對鏈子錘,左錘方被磕過,右錘迅即打到,叫道:“大哥,讓我來收拾這頭肥羊!”石衝怒道:“好,不管你青狼也罷,黃狼也罷,石某就是要剝狼皮!”此時雙方已是展開混戰,有的群毆,有的獨鬥,江湖上的單打獨鬥的規矩,無人再加理會。
  黃狼程挺的本領不及他的小弟弟白狼程玉,卻又勝過他的大哥青狼程浩。他的一對鏈子錘利於遠攻,在一丈多外打來,石衝的大斫刀卻劈不到他的身上,在兵器上”黃狼”先占了便宜。
  青狼程浩見弟弟敵得住石衝,抽身出去撲攻守護鏢車的鏢師。
  此時白狼程玉已是衝破了守護騾車的第一道防綫,徐子嘉挺槍攔堵,白狼笑道:“你是我手下敗將,何必再戰?”一閃身,黑狼程蘇從他背後槍上,一擺掌中的藤蛇棒,喝道:“給我躺下!”
  藤蛇棒軟中帶硬,可作鞭使,能以柔剋剛,是一件很難練得好的兵器。武功稍差的人决不敢用。徐子嘉是個行傢,一見棒到,識得厲害,不敢給它纏上,當下趕緊抽槍,修翻手腕,用了一招“偏花七星”,槍尖上抖起點點寒星,斜刺他的小腹。這一招偏花七星是徐子嘉的得意槍法,可以同時刺敵人七處穴道。
  程蘇知遇勁敵,一聲“來得好!”急展藤蛇棒,“斜挂單鞭”往外一挂,衹聽得叮叮當當之聲,宛如繁弦急奏,瞬息之間,徐子嘉的爛銀槍和程蘇的藤蛇棒已是碰擊了七下。徐子嘉這一招“偏花七星”竟然給程蘇在舉手之間破了。
  程蘇抽招換式,棒隨身轉,亮出“鐵鎖橫舟”的招數,藤蛇棒直奔對手,來個“攔腰纏打”。徐子嘉識得藤蛇棒的招數,不慌不忙,把槍一挑,槍桿掄得悠悠帶風,不讓他纏上。雙方的得意招數,都沒得手,給對方破了。
  藤蛇棒盤前繞後,當真就似一條靈活的長蛇;但徐子嘉的槍法使開,也是儼如怒竜飛舞。黃狼程蘇的本領稍稍不如白狼程玉,和徐於嘉作對手,卻是功力悉敵,旗鼓相當,殺得個難解難分。
  白狼程玉直奔騾車,虎威鏢局坐第三把交椅的縹師秦斡喝道“休得猖狂”,秦斡使的是鑌鐵杖,杖重力沉,朝着白狠的青鋼劍硬砸。
  程玉笑道:“省點氣力吧!”使出“四兩撥千斤”的巧勁,輕描淡寫的衹是輕輕一撥,就把秦幹的“鐵杖”撥開了。
  秦幹吃了一驚,鑌鐵杖嘩啦啦一響,腕勁一挺,又打了出來,這一招名為“換巢駕鳳”,剛中帶柔,是緩和敵方攻勢的巧招。秦幹名列虎威鏢局四大鏢頭,武功亦非泛泛,雖驚下亂。
  程玉吐氣開聲:“嚇,變招好快!”說猶未了,青鋼劍疾發如風,“鷹擊長空”,“魚翔淺底”,“三環套月”,“倒打金鐘”。一連四記連環招數,劍走輕靈,刺咽喉,挂兩肩,削膝蓋,其疾如風,其銳如箭。秦幹快,他比秦斡更快,使到了第四招“倒打金鐘”猛的喝聲,“着!”秦幹應聲中劍,肩頭給劃開一道三寸多長的傷口,血流如註,還幸未曾傷着琵琶骨。但亦已不堪再戰了。白狼程玉擊敗了秦幹,直奔騾車。
  青狼程浩殺了到來,與虎威鏢局的第四名鏢頭交上了手,這鏢頭名喚孫華,使的是一對判官筆,在點穴功夫上也頗有獨到之處。可是程浩使的狼牙棒有七尺多長,氣力又大,招數又熟,判官筆利於近身搏鬥,孫華在程浩的狼牙棒遮攔劈打之下,無法近得他的身,不到二十招,程浩一棒打飛了他的一支判官筆,孫華也敗了陣。
  總鏢頭孟霆眼看鏢隊就要一敗塗地,手下四個得力鏢頭已有兩個受傷敗陣,衹有石衝和徐了嘉還在勉強支撐,不由得心中大急,鋼牙一咬,舌綻春雷,怒喝道:“程老狼,我與你拼了!”
  鐵牌一沉,猛地砸出,右手長劍,同時出招,指嚮對方脅下的“愈氣穴”,一連幾招兩敗俱傷的打法,殺得程老狼不得不連連後退。
  程老狼笑道:“總鏢頭要拼命,嘿,嘿,我衹好讓你了。”身形一閃,孟霆衝了出去,奔嚮騾車,决意死戰護鏢。
  孟霆擊退了程老狼,宛如猛虎出柵,把擋路的強盜殺得四散奔逃,正要與徐子嘉會合,殺迸重圍,搶救騾車上的那位準新娘,忽聽得背後微風颯然,程老狼又已追到,孟霆聽風辨器,反子一劍,“當”的一聲,把程老狼的旱煙桿蕩開。
  程老狼冷笑道:“總鏢頭,你認輸了吧!”煙袋一磕,火星蓬飛,與此同時,他一張大嘴,一口濃煙噴出。原來在孟霆衝擊群盜之際,程老狼好整以暇的裝了一袋煙,他把這袋煙吸了一大半,纔追上來與孟霆交手的。程老狼有個絶技,可以把吸進肚裏的煙再噴出來,助他剋敵製勝。
  孟霆想不到他有此一着,冷不及防,雙眼被濃煙稟得睜不開,程老狼何等矯捷,喝聲:“着!”盂霆腕骨火辣辣作痛,給他吸得滾熱的煙鍋燙了一下,青鋼劍“當”的一聲響跌落了。孟霆閉上雙眼,也是大喝聲“着!”鐵牌挾風劈去,程老狼一側身,左臂給鐵牌擦過,擦傷了一層皮肉。
  程老狠哈哈笑道:“畢竟是虎陷狼窩!嘿,嘿,我不打瞎了眼的老虎,失陪啦!”程老狼受的不過是皮肉之傷,並無妨礙,大笑聲中,徑嚮騾車奔去。
  孟霆雙眼衹覺陣陣辛辣,好像給人撒了一把鬍椒粉似的,禁不住淚水直往外淌,雙眼竟是張不開來。孟霆這一驚非同小可,心想:“莫非他噴的乃是毒煙?”恐防盜徒乘機暗算,孟霆既然不能前進,衹好舞起鐵牌防身。
  趟子手張勇冒險跑來,盜徒與鏢隊正在圍繞着騾車展開混戰,無人截他,張勇跑到了孟霆身邊,說道,“總鏢頭,讓我給你洗洗眼睛。”盂霆認得張勇的聲音,收起鐵牌。張勇取了一條手中,在水囊中浸濕,蒙着孟霆雙眼,辛辣的感覺漸漸減輕,孟霆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知道自己這雙眼睛,大約是可以保全了。
  張勇道:“總鏢頭,好一點嗎?”孟霆道:“好。你再給我絞一把濕手中。嗯,那邊打得怎麽樣了?”張勇道:“你老人傢不要挂心,治傷要緊。我有同仁堂的眼藥水。”張勇給孟霆洗抹幹淨,孽開他的眼皮,把藥水滴進去,孟霆感到一片清涼,說道:“這眼藥水很是不錯。”緩緩張開眼睛。原來程老狼的煙葉是混和有辛辣的藥物的,給他噴了一口,若不立時救治,也有眼盲的危險。但卻並非毒煙。
  孟霆雙眼一張,正好見着徐子嘉哎喲一聲,給黑狼程蘇的藤蛇棒絆着,摔出了一丈開外。孟霆大叫“不好!”聲猶未了,石衝在混戰之中也給黃狼程挺的鏈子錘打着,暈倒地下,也不知是死是生?徐、石兩鏢頭的武功本來不在黑狼、黃狼之下的。
  衹是雙拳難敵四手,能打到此際方始落敗,已經是極不容易了。
  鏢隊的四大鏢頭都受了傷,餘衆衹好扶起受傷的人逃竄。衹有那兩個老蒼頭還沒有逃,站在騾車前面,守護他們的小姐。孟霆倒吸了一口涼氣,頓足長嘆。心裏想道:“這回虎威鏢局可是一敗塗地了!此‘鏢’一失,叫我還有何面目再走江湖?”要知孟霆此次保的“鏢”是個“準新娘”,倘若給賊人劫去,討回來事主也是不肯於休。孟霆丟不起這個面子,也負不起這個責任,故此在鏢隊一敗塗地之際,不由得萬念皆灰,頓萌短見。
  青狼程浩哈哈大笑,喝道:“你這兩個老傢夥還不滾開,要我動手麽?”那兩個老僕道:“你殺了我,我也不能讓你上這輛騾車!”程玉叫道:“大哥,別傷他們性命。”程玉是想搶車中的女子作他新娘,是以不想殺新娘的傢人,好叫新娘領他的情。程浩笑道:“好,那就讓我汀發他們吧。”右手的狼牙棒停下,張開了蒲扇般的左手,便嚮一個老僕抓去。
  孟霆正想拔劍自殺。張勇忽地叫道:“咦,總鏢頭,你看!”
  孟霆定睛一瞧,衹見被抓起來的不是那個骨瘦如柴的老蒼頭,反而是那巨無霸般的青狼程浩。
  程浩被他抓着足踝,高高舉起,兩衹手還能活動,狼牙棒想要打下來,老蒼頭哈哈大笑,高舉程浩身體,作了一個旋風急舞,程浩的狼牙棒在空中東打西劈,好像給要緊戲似的,哪裏打得着老蒼頭?程浩水牛般的龐大身軀,少說也有二百來斤,給那老蒼頭舞弄起來,勝千任何沉重的兵器,誰敢給他碰着?群盜嚇得慌了,紛紛後退,三狼也都不敢走近。轉瞬間,騾車周圍,給那老蒼頭舞出了一塊空地。孟霆又驚又喜,他是武學的大行傢,一看就知那老蒼頭使的是一種極為狠辣的擒拿手法!氣力的驚人還在其次。
  那老蒼頭作了一個旋風急舞,笑道:“好在你尚元殺我之心,我也不妨饒爾一命。”大喝一聲:“去!”把程浩水牛般似的身軀,棒到六七丈外,群盜發一聲喊,紛紛躲閃!
  三狼早已蓄勢伺機攻擊,那老蒼頭摔出了青狼,三狼立即一擁而上,黑狼程蘇先到,藤蛇棒抖得筆直,朝老蒼頭下三路盤打,掃擊劈打之中晴藏一個“纏”字訣,這是藤蛇棒獨特的招數,對方若是不懂其中巧妙,進得開盤打,也避不開“藤蛇纏樹”的惡招,定要給它絆倒!
  那兩個老蒼頭一胖一瘦,程蘇的藤蛇棒嚮瘦的那個纏來,胖的那個一晃身軀,卻搶到了同伴前面,笑道:“這個讓給我吧!”
  往下一矮身,一個盤旋,順着旋身之勢,避過棒頭,抓着棒腰,喝聲:“撒手!”程蘇的藤蛇棒脫手飛出,說時遲,那時快,胖蒼頭奪過了棒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手起棒落,依樣劃葫蘆的也是使出了那一招“藤蛇纏樹”,把程蘇絆得登時跌倒,四腳朝天!孟霆暗暗喝彩:“好一手漂亮的空手入白刃功夫!”
  白狼程玉運劍如風,喝道:“老賊休得逞能!”唰的一劍,刺嚮胖蒼頭脅下的“愈氣穴”,胖蒼頭掄棒隔開,白狼劍鋒一轉,橫刺小腹,斜削膝蓋。胖蒼頭咦了一聲,把藤蛇棒拋開,笑道:“你這頭白狼倒還會咬人,好,我就空手耍狠,博各位英雄一笑。”
  原來這胖蒼頭擅長七十二把大擒拿手法,藤蛇棒卻是使得不太順手。白狼在兄弟中武功最高,蒼頭可以用藤蛇棒擊倒黑狼,對付白狼則是非要用他拿手的功夫不可。
  黃狼程挺抖起鏈子錘,喝聲“打!”一對西瓜大的鏈子錘,流星般的嚮那瘦蒼頭打去。瘦蒼頭笑道:“來得好!”微微一側身,讓過錘頭,雙指一鉗,已是鉗着鐵鏈,也是喝聲:“打!”鏈於錘倒打回來,和程挺的另一隻鏈子錘碰個正着,雙錘交擊,火星蓬飛。程挺受不了對方反擊的那股大力,大吼一聲,身軀震翻,倒在地上,暈過去了!
  程老狼又驚又怒,三步並作兩步的匆匆趕去,一口濃煙噴出,喝一聲:“打!”鐵煙桿一招“白虹貫日”,竟然使出了五行劍的招數,嚮那瘦蒼頭的咽喉紮去。瘦蒼頭霍的一個鳳點頭,左掌劃了一道圓弧指出,右掌五指如鈎,硬抓煙桿,冷笑說道:“好呀,你會咬人,我就會剝狼皮!”
  掌風呼呼,濃煙四散,程老狠心頭一凜:“這廝功力决不在我之下,怪不得浩兒挺兒折在他的千裏。”眼看對方的五指已然堪堪抓到,程老狼識得是大力鷹爪功,這支鐵煙桿若然給他抓着,衹怕也會抓裂。程老狼急急變招,身隨勢轉,倏地一個旋身,已襲到瘦蒼頭背後,倒轉煙桿,煙袋照後心的”靈臺穴”便點。瘦蒼頭好像背後長着眼睛,頭也不回,反手便抓。程老狼的招數變化得也真迅捷,煙仟微抖,早已變作了“金蜂戲蕊”。
  煙桿倏上倏下,抖起兩朵槍花,又變成了小花槍的招數,分嚮敵人兩助急點。那瘦蒼頭也是不由得心頭一涼,暗暗佩服,想道:“這老狼號稱江淮一霸,果然名不虛傳。一枝小小的煙管,居然可以當作三種不同的兵器使用,使得如此出神入化!”
  雙方旗鼓相當,打得難分難解。鏢隊的人看呆了!此時盜黨已把受傷的三狼拖了出來,忙千救治,混戰無形中停止。
  徐子嘉裹好了傷,走到盂霆身邊,說道:“總鏢頭,咱們這支鏢大約可以保住了。奇怪,這兩人的武功如此高強,卻怎的肯屈身做人傢的僕人?咱們和他們同行了幾千裏路,也真可說是走了眼了!”
  孟霆籲了口氣,暗暗道了聲慚愧,說道:“今日縱得平安度過,我也無顔在鏢行混下去了。說是咱們給人傢保鏢,其實卻是人傢保了咱們。我這個總鏢頭,還比不上人傢的僕人!”
  徐子嘉道:“總鏢頭莫灰心,勝敗兵傢常事,哪一個鏢局保得住沒一次失風,你又並沒有輸給程老狼。”歇了一歇,續道:“不過,今日之事,卻是大過出人意料!”
  孟霆道:“是呀,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那姓韓的既然有兩個本領這樣高強的僕人,卻為何還要用重金聘請咱們保鏢?”徐子嘉沉吟道:“總鏢頭你可看得出這兩個老蒼頭的傢數來歷?”孟霆道:“這兩人一個精通大擒拿手法,一個擅長於大力鷹爪功。
  看來都是外傢登峰造極的高手。我所知道的外傢高手之中,沒一個比得上他們!說來慚愧,我真的是摸不透他們的來歷!”
  說話之間,鬥場的形勢已是起了變化,程老狼與那瘦蒼頭還是打得難解難分,但他的兒子白狼程玉,已是抵擋不住那胖蒼頭咄咄迫人的攻勢。
  騾車上那少女揭開珠簾,打了個呵欠,說道:“展大叔,時候不早,我想歇啦!”言下之意,顯然是在催促她的兩個老僕,趕快打發敵人。
  那瘦蒼頭道:“是,小姐,你請安歇。老奴馬上給你趕開這群野狼!”口中說話,手底招數絲毫不緩。白狼程玉立足不穩,給他迫得連連後退。瘦蒼頭陡地喝道:“咄,還不撒劍!”程玉一劍橫封,忽地衹覺虎口一麻,那瘦蒼頭橫跨上一步,左手托起他的時尖,右手五指如鈎,已是抓着他的虎口。
  程老狼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一見兒子遇險,倏地身形一轉,避開了胖蒼頭的一招擒拿手,鐵煙袋用了一招“金雞點頭”,煙管嚮瘦蒼頭面門點到。說時遲,那時快,瘦蒼頭已是劈手奪下了程玉的青鋼劍,喝聲:“去!”把程玉推開,“青鋼劍”一架,“當”的一聲,青鋼劍損了一個缺口。瘦蒼頭笑道,“這口劍不濟事,還你!”脫手擲出,長劍化作了。道青虹,直到程玉的後心,程玉剛剛被他一推,腳步蹌踉,尚未站穩,焉能抵擋?眼看這柄長劍就要插入白狼的背後心,程老狼喝道:“休得傷害我幾!”鐵煙袋飛出,磕落那口長劍。與此同時,那胖蒼頭亦己是一抓抓到了他的後心。程老狼為救兒子,手上已無兵器,雙方空手,他可不是那胖蒼頭的對手。程老狼反手擒拿,意欲扣着對方虎口,那胖蒼頭變招快極,雙掌一合,“啪”的一下,已把程老狼的手臂夾住。胖蒼頭喝道:“我不打斷了爪的老狼,給我滾開!”掌力一撤,程老狼騰身飛起,落在三丈之外。低頭一看,衹見一條右臂印着鮮明的五個指痕,就好像烙上去似的,筋骨火辣辣的作痛。程老狼暗暗啥驚:“若是他剛纔稍稍用力,衹怕我這條手臂已是賣給他了!”一敗塗地,衹好垂頭喪氣地走開。那胖蒼頭也是頗感意外,心想:“這老狼吃了我一記虎爪擒拿,居然還能夠縱躍如飛,也算是很難得了。若然革打獨鬥,我還未必就能夠準贏他呢。”
  那小姑娘笑道:“爺爺,該咱們去請新娘子啦!”話猶未了,衹見那書生手搖折扇,已是飛一樣的搶上前去,說道:“新娘子是我的,金子讓給你們!”
  那小姑娘怒道:“騷狐,你講不講黑道的規矩?”正要追上去截他。那老者卻將她拉住,笑道:“就讓他先去,省得咱們多費氣力。嘿,嘿,這燙口的饅頭,諒他也吞不下。”
  野狐安達對那姓周的老者委實有幾分顧忌,但也正因如此,他纔要搶先動手,免得那少女給他們槍去。安達自恃輕功蓋世,心想衹要占先一步,搶了那個女子,姓周的老者就追他不上了。
  眨眼間安達已搶近騾車,那兩個老蒼頭並肩而立,喝道:“來吧!”
  衆人見過這兩個老蒼頭的功夫,心中俱是想道:“五頭兇狼都折在他們手下,這衹狐狸居然膽敢張牙舞爪,也當真是色迷心竅,不知死活了!”
  野狐安達急於搶那少女,二話不說,立即動手。衹見他折扇一舉,急如電火,直奔那胖蒼頭頂門的“華蓋穴”敲下,這“華蓋穴”乃人身死穴之一,胖蒼頭大怒,掌護額門,喝道:“好狠的妖狐!來而不往非禮也,還招!”左拳如風搗出。安達招數未曾使老,一個斜身滑步,折扇又已指到瘦蒼頭有臂的“麯池穴”。胖蒼頭一拳搗了個空,瘦蒼頭的右臂受攻,左掌忙於應敵,招數被安達封住,無法施展,衹好閃開。說時遲,那時快,安達反手一指,折扇挾着一股勁風,又點到了胖蒼頭背心的“志堂穴”,胖蒼頭連忙滑步回身,衹聽得“嗤”的一聲,對方的點穴雖然避了過去,長衫的下襬卻已給野狐安達撕破。
  安達不過三招,便迫得兩個老蒼頭手忙腳亂,鏢隊的人,本來正在暗笑這野狐太過不自量力,此時不禁都是瞠目結舌,人人驚駭。
  安達着着搶攻,招數越展越快。激戰中,安達忽地折扇一張,朝着胖蒼頭的面門一扇。胖蒼頭大怒,出掌撕他的扇子,安達橫扇如刀,倏地從他左臂削過。胖蒼頭大叫一聲,倒躍三步,一條袖子,已是給鮮血梁紅了一片。原來安達這把折扇,扇骨乃是磨利的鋼片做的,可以當作刀劍使用。他嚮那胖蒼頭面門一扇,乃是有意擾亂他的眼神。胖蒼頭猝不及防,着了他的道兒,左臂被劃開了一道三寸多長的傷口,雖然未傷了骨頭,也是疾痛難當。
  鏢隊的人失聲驚呼,就在這一瞬間,忽見瘦蒼頭一把抓着了他的扇子,他是趁着安過全神襲擊他的同伴之際,使出了他的看傢本領擒拿手的絶技的。
  鏢隊的人以為瘦蒼頭業已叵敗為勝,驚呼變作歡呼。徐子嘉笑道:“這正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孟霆忽地叫道:“不對!”
  話猶未了,衹見瘦蒼頭一個踉蹌,雙方已是分開,瘦蒼頭立足不穩,跌跌撞撞的退出了六七步之外、方能穩住身形。
  原來在這瘦蒼頭抓着扇子的時候,安達已是用上了“隔物傳功”的本領,他的內力比這瘦蒼頭還要勝過一籌,瘦蒼頭衹覺掌心一震,掌握不牢,安達的拆廓倏地一轉,又把他的手心割傷了。
  胖蒼頭挺身再鬥,安達喝道:“你當真不要性命了麽,滾開!”折扇倏張佳合。不過數招,胖蒼頭左股的“浮稀穴”又給點中,胖蒼頭撲通倒下。瘦蒼頭護着騾車,安達喝道:“哼,你還要打?跟你的老夥伴去吧!”
  瘦蒼頭頑強之極,明知不敵、依然擋着騾年,寸步不讓。安達一柄短短的折扇,修張修合,忽上忽下,張開時當作五步行劍使,合起來又可當作點穴的判官筆,當真是變化莫惻。迅捷異常。他這柄折扇比程老狼用的那根煙管更短小,招數的凌厲則有過之而無不及。鏢隊的人剛纔見了程老狼用煙管打穴,已是嘆為絶技,如今看了安達折扇上的功夫,更是矯舌難下!始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山還比一山高,此話當真是半點不假。
  不過數招,瘦蒼頭身上又受了兩處傷,但傷得也還不算很重,瘦蒼頭帶傷苦鬥,依然不肯讓開。
  孟霆雙眼的痛疼已止,提劍上前,心裏想道:“新娘子若是給這妖狐搶去,虎威鏢局非得關門不可。說不得我衹好不顧身份了。”孟霆是想上去助那瘦蒼頭以二敵一,但他是總鏢頭的身份,以二敵一,縱然勝了,也是自壞聲名,何況還未必能勝。因此他一步一步的嚮前走去,心情就似去跳火坑一般。
  車上的少女忽地開聲說道:“展大叔,你退下去!”瘦蒼頭應了一個“是”字,虛攻一招,閃到騾車後面,說道:“妖狐,我是奉了小姐之命,可並不是怕你!”
  瘦蒼頭一退,鏢隊的人都是驚詫不已。不知這瘦蒼頭何以肯聽小姐的命令?這麽一來豈不是等於把小姐交到了賊人手中?孟霆還未趕到,此時那兩個老蒼頭,一個給點了穴道,還躺在地上,一個又已退下,即使孟霆能夠及時趕到,單打獨鬥,他也絶不能勝過野狐安達的了,孟霆不禁頓足嘆氣,心裏想道:“糟了,糟了!這支‘鏢’失在我的手上,鏢局固然要關門,我盂霆的一世英名,也是要付之流水了!”
  說時遲,那時快,安達無人攔阻,已是長驅直人,揭開了騾車的車簾,哈哈笑道:“小姐莫驚,我會憐香惜玉的:你想早點安歇,我這就帶你去安歇。”口中說話,一隻手已是伸了進去。
  孟霆是氣急敗壞,那小姑娘卻格格笑道:“嘻嘻,有好戲看了!”小姑娘話猶未了,忽聽得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野狐安達忽地縮手倒縱,就好像給毒蛇咬了一口似的。小姑娘拍手笑道:“誰叫你有眼無珠?活該,活該!”
  這一下變化大出衆人意料之外,孟霆定睛看時,衹見安達以手掩面,面上鮮血淋漓,沒命飛奔,轉眼間已是跑得無蹤無影。小姑娘笑道:“這頭狐狸倒是跑得很快!嘿,嘿,我本來要廢掉他兩個‘招子’的,如今韓姐姐衹是挖掉他一隻眼珠,卻是便宜他了。”
  車上那少女掀開珠簾,把瘦蒼頭招到跟前,遞出一支玉簪,說道:“污了我這支玉簪,我可不能要了,你拿去施捨給窮人吧。”
  正是:談笑自如懲惡賊,誰知弱質是英雄。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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