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梁羽生 Liang Yusheng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24年三月22日2009年元月22日)
幻劍靈旗
  第01回 花落水流 幾番離合 絲連藕斷 難說恩仇
  第02回 怨氣易消 芳心難測 武功雖失 俠骨猶存
  第03回 欺世盜名 假真莫辨 捨身斃敵 玉石俱焚
  第04回 境換情移 空懷舊侶 人亡物在 相對無言
  第05 謠諑紛紜 問誰能解 世途艱險 豈得無愁
  第06 好戲連場 靈堂混戰 玲瓏佈局 妙手解危
  第07 紛亂殘棋 難防情變 氤氳迷霧 另有病因
  第08 追究禍因 變生肘腋 難開心鎖 淚濕羅衣
  第09 誤會重重 雙雄决鬥 危機處處 外貨齊來
  第10 九殲姦徒 冰臺决鬥 驚聞叛亂 大漠馳援
  第11 劫後重逢 現身幽𠔌 孽由自作 曳尾泥塗
  第12 解脫塵絲 仗他幻劍 擎開世網 奉我靈旗
第一回 花落水流 幾番離合 絲連藕斷 難說恩仇
  浮沉道力未能堅,世網攫人衹自憐。
  誰解古今都是幻,大槐南畔且流連。
  ——鬍大川幻想詩之一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惟悴。
  他是誰?
  有人說他是天下第一劍客,有人說他衹配名列第三。
  但不管是第一還是第三,衹要他一出現,就能令得武林震動!
  “這二十年來,從來沒有像他這樣膽大妄為的劍客!”這是江湖“萬事通”申公達對他的評語,這評語倒是沒人懷疑的。
  他的膽大妄為,衹要提起一樁就夠了。
  二十年前,他曾與武當五老比劍,武當派的劍術是人們公認為各大門派之首的,但他,當時衹不過是二十歲剛剛出頭的他,衹憑手中一把青鋼劍,就與武當五老鬥得兩敗俱傷。
  在這場比劍過後,他雖然就此失蹤,但“齊勒銘”這個名字,江湖上已是誰人不知,哪個不曉了。
  齊勒銘就是齊勒銘;天下衹有一個齊勒銘,用不着替他加上任何銜頭。這名字的本身就有令人眩目的光輝,衹說這三個字已經足夠。
  但現在,他卻是步履蹣跚,目光呆滯,形容惟悴,毫無神采可言,而且還要靠一個女人扶他走路,走在什剎海的湖邊。(什剎海是北京城內的一個人工湖)
  這女人是他的妻子?還是他的情人?
  都是,都不是。他與她有夫妻之實,卻無夫妻之名;他們曾經患難扶持,不能說是“逢場作戲”,但他心裏愛的還是他的前妻。
  他的前妻是武林中的“名門淑女”莊英男,這個女人卻是江湖上“臭名昭彰”的“穆氏雙狐”之一的穆娟娟。
  穆娟娟剛在不久之前,用酥骨散廢了他的武功(詳情見拙作《劍網塵絲》),此時也不知是在後悔還是想要給他安慰,低聲說道:“勒銘,你還在怨我麽?”
  齊勒銘衹能苦笑,還能說些什麽?
  他的心已如槁木,還何在乎這副軀殼?
  令得他心情如此落寞的,不僅是因為他失掉武功。
  什剎海水平如鏡,兩岸垂楊夾道,湖面橋影流虹。可惜這美景他亦已無心欣賞。
  “傷心橋下春波緑,曾是驚鴻掠影來。”二十年前,他也曾與莊英男在這湖邊漫步,而現在莊英男已是揚州大俠楚勁鬆的妻子了。
  是恩,是怨?是幻,是真?他的心頭藏着莊英男的影子,眼前卻是把一生都付托給他的穆娟娟,這兩個人誰對他更好一些?
  他本來是天下第一劍客,現在卻是連氣力也使不出來的廢人。
  恐怕也衹能把過去當作一場幻夢了,但恩,怨,真,幻,又豈易言?
  穆娟娟卻道:“其實,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有我一生一世服侍你,你可以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安安樂樂過下輩子,這不勝於你在江湖流浪,時刻都得提心吊膽過日子嗎?”
  她說的確是心裏話,衹要能夠服侍齊勒銘,就是她最大的滿足。但齊勒銘可不是她所能“羈勒”的,唯有毀掉他的武功,才能使得他永遠離不開自己。
  花落花開,幾番離合;絲連藕斷,難說恩仇。齊勒銘還有什麽好說呢,他衹能苦笑道:“娟娟,你現在可以放心了。但願如你所言。”五老尋仇
  可惜卻有人不許他“安安樂樂”的過活,穆娟娟那番“一廂情願”的話,剛剛說過,還未到一盞茶時刻,那些不許他過安樂日子的人就來了。
  來的是五個黑衣道士。
  齊勒銘認得四個,他們是武當五老中的玉真子、玉玄子、玉洞子和玉虛子。還有一個年青道士是他未見過的,但既然是與玉真子等人同來,自必也是武當派中的人物了。
  玉虛子走在最前頭。
  他在齊勒銘面前站定,眼睛裏充滿仇恨。
  “齊勒銘,我中了你的毒針,居然還能夠活着回來找你算帳,你想不到吧?”玉虛子道。
  齊勒銘淡淡說道,“我想得到的,因為我知道有楚天舒給你解藥,但你恐怕還不知道,我本來可以殺掉楚天舒的,殺掉楚天舒,他就不能救活你了,但我井沒有殺楚天舒。”
  玉虛子冷笑道:“哦,如此說來,我倒是應該領你情了?因為你可以殺我而不殺我,你可以殺楚天舒而不殺楚天舒,我纔有機會得到他的解藥?嘿、嘿,你真聰明,大概你也早已料到會有今日之事了!”言下之意,齊勒銘是因為早已料到他們有今日大舉前來尋仇之事,故而他當日纔沒有把事情做絶,好留下一綫香火情的。
  齊勒銘擡眼望天,冷冷說道:“玉虛子,你也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玉虛子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齊勒銘縱聲大笑,說道,“齊某平生作事,全憑好惡。我從不嚮人求情,也不要別人領我的情。老實告訴你吧,我不殺你,衹因為你的死活,我壓根兒就沒放在心上!我用毒針刺你,也衹是因為討厭你在我耳邊鼓噪!”
  玉虛子大怒道,“齊勒銘,你死到臨頭,還敢這樣看不起人!”
  齊勒銘道:“死活乃是另一件事情,真話我不能不說!我也不是看不起你,你能夠令我覺得討厭,已經是看得起你了!”
  玉虛子面色鐵青說道,“多謝你看得起我,我也老實告訴你吧,莫說我不相信你的鬼話,就算那天晚上,你當真曾對我手下留情,那也抹不掉過去的深仇大恨!”
  五個道士之中,以玉真子年紀最長,他咳了一聲,說道:“齊勒銘,二十年前,你和我們武當五老比劍,彼此都有損傷。如今我們是特地來了結這段梁予的,你若不願和我們比劍,唯有你自廢武功!”
  穆娟娟想說話,但給齊勒銘眼神一瞪,穆娟娟深知他的脾氣,衹能在心裏嘆一口氣,話卻是不敢說出來了。
  齊勒銘淡淡說道:“當日你們武當五老一齊動手,都殺不了我齊某一人,想必你們是引為武當派奇恥大辱了。所以你們今日要來殺我,我一點也不覺得奇怪。衹是還有一老呢?”他把眼望嚮那個年紀最輕的道士。
  玉真子道:“他是我的師侄,敝掌門師兄玉頂真人十年前已經仙去了。”
  那年輕道士道:“玉頂真人就是我的師父,我是來給師父報仇的!”
  齊勒銘道:“哦,你的師父十年前去世,那亦是說,他是在和我比劍之後十年纔死的了?”
  那年輕道士道:“傢師雖然是在比劍之後十年方始仙去,但若不是那次比劍被你所傷,他老人傢最少還可以多活三十年!”
  齊勒銘道:“所以你就要把這筆帳算在我的頭上了?不錯,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
  那年輕道士道:“齊勒銘,無論你怎樣強辯,這殺師之仇,我都是非報不可!”
  齊勒銘道:“我並沒有強辯啊,我早已說過,你們要嚮我報仇是應該的了。衹不過……”
  玉虛子道:“不過什麽?”
  齊勒銘道:“你們五個人都要報仇,我衹有一個身子。我是在想,應該由誰取我性命的好?論仇恨之深,我似乎應該讓你殺我,但這位小師父是要報殺師之仇的,似乎我的性命又應該交給他纔對。”
  玉虛子冷笑道:“不必你來替我們操心,我們武當五老如同一體,你死在我們哪一個人的手上都是一樣!”
  說話之間,武當五老已經布成陣勢,年紀最長的玉真子道:“玉頂師兄,今日是我們武當五老來與仇人算帳,有你的徒弟在場,也如你在場一樣。你放心吧,這次我們必定能夠手刃仇人!”
  齊勒銘淡淡說道:“你是否還要舉行儀式,嚮令師兄在天之靈默禱,求他保佑你們?”
  玉真子不理會他的嘲笑,對那青年道士道:“衝靈師侄,你是代表我們的掌門師兄的,請你居中。”那青年道士稍稍躊躇片刻,說道:“好,小侄盡力而為。”走上主位。
  陣勢布好,已經把齊勒銘圍在當中了。齊勒銘還是意態悠閑,背負雙手,擡眼望天。
  玉真子喝道:“齊勒銘,你為何還不亮劍?”
  齊勒銘喝道,“為什麽要我亮劍?”
  玉真子怒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你要空手和我們比劍嗎?”
  玉虛子喝道:“武當五老豈能容人如此輕視?你不拔劍也不行!”
  齊勒銘道:“你們要來殺我,儘管來殺好了!要強逼我做什麽事情,那可不行!”
  玉虛子道:“齊勒銘,你也算是武林中的一號人物,想不到你會耍這種撒賴的手段。”他衹道齊勒銘藉口不屑與他們比劍,以求免禍。
  齊勒銘道:“真是奇談,我不拔劍,束手就戮,對你們不更好嗎?為何還不動手?”
  玉虛子把眼睛望着玉真於,好像在問:“師兄,怎辦?”
  要知武當五老是何等身份,五人聯手,已經是有失面子了,如何還能聯劍對付一個手無寸鐵之人?
  更何況,他們上一次是和齊勒銘比劍鬥得兩敗俱傷的,這次就必須是比劍勝了齊勒銘方能輓回面子。
  玉真子不覺也是大感躊躇,一時之間,拿不定主意。
  那青年道士道:“師叔,他耍無賴手段,難道咱們就不報此仇了嗎?”
  玉真子雙眉一竪,沉聲說道,“衝靈師侄,你說得對!”喝道:“齊勒銘,我數到三,你若還不拔劍,那可休怪我們不客氣了。一、二、……”
  穆娟娟忽道:“他不能拔劍,你們也不應殺他””
  玉真子、玉虛子同時發話,一個喝道:“他為何不能拔劍?”一個喝道:“為什麽不應殺他?”
  齊勒銘也在喝道:“娟娟!”
  他這一喝,聲音遠不及這兩個道士的洪亮,但穆娟娟已是聽得心頭一震,不敢作聲了。
  齊勒銘緩緩說道:“大丈大生而何歡,死而何懼?……”他話猶未了,那青年道士已在冷笑說道:“你也算得是大丈夫麽?”齊勒銘不理會他,自顧自的往下說道:“不錯,許多人把我當作魔頭,他們害怕我而又看不起我。但我是不能自輕自賤的,我就是死了,也要死得像個大丈夫。决不能失了我齊傢的體面!”
  玉虛予冷笑道:“虧你還敢誇耀傢門!不錯,你的爹爹是武林公認的天下第一高手,倘若不是出了你這個不肖之子,齊傢也的確是值得誇耀的世傢。哼,不說別的,就說跟前之事吧,你對我們使出這樣無賴的手段,先就玷辱了傢門!”
  齊勒銘道:“你懂什麽,你可以殺我,但可不能禁止我和娟娟說話。我是對娟娟說的,不是對你們說的。娟娟,正因為我是齊傢的兒子,所以須挺着腰死去,才能無愧齊傢,你懂了嗎?”
  穆娟娟是懂得他的意思的。本來她想對“武當五老”說明,齊勒銘的武功早已廢了,用不着他們來勒令他“自廢武功”。但如今她已懂得了齊勒銘的意思,這話可就不能說出來了。因為說了出來,就等於是替齊勒銘嚮對方求情。而齊勒銘是死也不能嚮對方求情的!
  她心痛如割,衹恨自己做錯了事,不該一早就捏碎了齊勒銘的琵琶骨了。
  “早知如此,我應該讓他暫且保留武功的。衹要他琵琶骨未碎,我給他服下酥骨散的解藥,他還可以和武當五老比劍。如今琵琶骨已碎,那是沒有靈藥可續了!”穆娟娟心想。
  後悔已經遲了,怎麽辦呢?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死!”她忽然想起了和齊勒銘定情之夕的盟誓,心中已是得了主意。她緩緩的回過身,緊緊的靠着齊勒銘。
  齊勒銘忽道:“你們衹是找我算帳吧?”
  玉真子道,“不錯!”
  齊勒銘道:“那麽,此事就與她無關了,你們……”
  話猶來了,穆娟娟已是打斷他的話道:“齊郎,今日之事,都是我纍你的。你怎能說這樣的活,事到如今,難道你還要分什麽你的我的嗎?”
  “今日之事,都是我纍你的!”這句話,齊勒鉻當然是聽得懂的,但玉真子卻聽不懂。他怎想得到穆娟娟早已捏碎了齊勒銘的琵琶骨呢?
  因此,他反而點了點頭,對穆娟娟道:“不錯,雖然他是你的情夫,而他之所以弄得身敗名裂,也是由你而起。但他和武當派的梁子,卻與你無關。今日之事,我們不是來評定你的人品,衹是來找他算帳。所以,你是可以走的。五虛師弟,你同意我放她走嗎?”由於玉虛子與齊勒銘結的梁子最深,而他和穆娟娟也有點過節,故此玉真子徵求他的意見。
  玉虛子道:“我同意。”接着面嚮穆娟娟說道:“華山派掌門被害之事,你是脫不了嫌疑的。那日在華山之上,我本來也想把你擒下的。但現在我卻不想對付你了。華山之事,有華山派的門下弟子來管,用不着我來越俎代庖。我們講究的是恩怨分明,今日我們來找齊勒銘算帳,衹要你不助他,你走你的吧!”
  他們以為已經是網開一面了,穆娟娟是懂得時務的,當然會走。哪知穆娟娟非但不走,反而和齊勒銘靠得更近了。
  齊勒銘道:“娟娟,這可不是我為你嚮他們求情的,他們要你走,你就走吧!”
  玉虛子也道:“咦,我們已經網開一面,為何你還不走?”
  穆娟娟一挺胸膛,毅然說道:“你們也已經知道是我纍得他身敗名裂的了,我與他生則同生,死則同死!你們要殺他請先殺我!”
  齊勒銘面對武當五老的長劍,傲然不懼。唯一令他放心不下的衹是他的女兒——齊漱玉。
  齊漱玉獨自走嚮市區,想起剛纔的事情,自己也覺得有點好笑。她竟然以女兒的身份,替父親撮合了一段姻緣,而那個女人,在不久之前,還是她所深惡痛絶的。
  “我作弄了爹爹,爹爹是怪我呢還是感激我呢?晤,我想爹爹多半是在發了一頓脾氣之後,心裏還是感激我的。他會發現穆阿姨纔是他真正需要的人,我這樣做對他有好處,對媽媽也有好處的。
  “爹爹和媽媽的婚姻本來是不幸的婚姻,但能夠有這樣一個結局,對他們來說,也可以說是各得其所了。
  “媽媽當然是喜歡地現在的生活,不喜歡再回到齊傢的。
  “而我呢,我有兩個媽媽,那也不錯呀!”
  想到了對各方面都有好處,她不覺大為得意,似乎她的“惡作劇”也變成了“得意的傑作”了。
  不過在得憊之中也有幾分惶惑。
  因為她現在開始想到了衛天元了。
  在她的心目之中,衛天元的地位本來比她的父親還更重要,(雖然她自己也許從來沒有這樣想過,但事實卻是這樣。)現在,父親的事情已經不用她“操心”了,她對衛天元的思念就更加深切了。
  她已經從穆娟娟口中知道,薑雪君口中說的那個“古怪女子”名叫上官飛鳳,而這個上官飛鳳是可以幫她找到衛天元的。
  “這位上官姐姐為什麽還不來找我呢:雪君姐姐說她神通廣大,我不找她,她也一定會找到我的。”
  不知不覺,已是踏入市區了,她一直等待有“奇跡”出現,但那個神通廣大的上官飛鳳仍然沒有在她面前出現。
  她急於和師兄會面,實在沒有耐心再等待“奇跡”的降臨
  她打開穆娟娟給她的那張字條,上面寫有一個地址。這是上官飛鳳的地址。
  穆娟娟說有兩個辦法可以找到上官飛鳳,一個是到這個地方去找她,找不到的話,就去震遠鏢局。即使她下在膘局,也可以打聽到她的消息。穆娟娟還說,衛天元甚至也有可能藏在震遠鏢局。關於後者,薑雪君也說過同樣的話。
  她從來沒有見過上官飛鳳,也想不通這個上官飛鳳怎的忽然變成了衛天元的密友,她不僅有點感到不大舒服,而且有點惶惑不安的感覺了。
  震遠鏢局就不同了,總鏢頭湯懷遠是她小時候曾經見過的人。何況她的師兄也有可能就在震遠鏢局。
  按常理來說,與其去找一個陌生人幫忙不如去找熟人,但她在反復思量之後,還是寧願去找上官飛鳳。
  因為在震遠鏢局裏,有她害怕見到的人。
  她已經知道揚州大俠楚勁鬆是在震遠鏢局養病的,他的傢人也在那裏。
  以前她衹知道楚勁鬆是“揚州大俠”,是她的朋友楚天舒的父親。
  現在她卻知道了多一件事情,楚勁鬆也是她母親的現任丈夫。
  楚勁鬆是給她的父親打得半死不活的。
  楚勁鬆的妻子(亦即她的母親)是給她的父親擄去,但現在又已回到楚勁鬆身邊的。
  雖說她的爺爺曾對楚天舒有救命之恩,雖說她的父親也曾對楚勁鬆有過贈藥之德,但兩傢的仇恨能解得開嗎?
  不是沒有母女之情,但在這樣情形底下,要是讓她在楚傢見到自己的母親,她也的確是會感到十分尷尬的。
  兩傢恩怨糾纏,真的是“剪不斷、理還亂”啊1
  她躊躇再三,結果還是按照穆娟娟給她的地址,去找上官飛鳳。
  她的衛師兄最少也有一半可能是在那裏。
  天色已經入黑了,她急於知道衛天元的消息,連忙加快腳步。但她可沒想到,黑暗中已經有人註意她的行蹤。
  她也沒有想到,她自以為是“得意的傑作”已經變成了悲劇。
  她以為是替父親撮合了一段姻緣,卻不知道她的父親正是給她所要撮合的人捏碎了琵琶骨。
  她以為父親和穆娟娟可以共享晚年,哪知道他們現在正是面臨死亡的深淵。
  唉,要是她知道這些,她一定要走回頭路,怎能還像現在這樣走得如此輕鬆?
  現在她是帶着好奇而興奮的心情,按址找人的。好奇是想去看一看那個上官飛鳳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奇女子?興奮是她有可能很快就見得到她的“衛大哥”了。
  當然,她也還未知道,她的“衛大哥”如今也仍然是身處險境的。
  這幾天來她歷經了許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如今她又要到一個神秘的地方去會見一個神秘的人物(上官飛鳳)了,在這個地方能夠找到她所需要的謎底麽?
  楚天舒也在找尋一個謎底。
  不過不是他自己要去的,是湯懷遠求他去的。
  他希望楚夭舒能夠為他揭開這個謎底,因為這個“謎”睏擾他已經有十多年了,而現在,更是到了他必須知道“謎底”的時候。謎底一日不揭開,他就一日不能安枕。
  現在湯懷遠就在密室之中和楚天舒說起這個謎樣的人物。
  “你已經認識了我們鏢局裏那位年紀較大的王鏢頭吧?”
  “你說的是王大鵬嗎?”楚天舒道。
  湯懷遠道:“不錯,你覺得這個人怎樣?”
  楚天舒道:“他似乎根少說話,也似乎是極力避免引起別人的註意。”
  湯懷遠贊道:“世兄真好眼力,你已經註意到了!”
  楚天舒道:“我註意到什麽?”
  湯懷遠道:“你註意到了他避免別人註意。你說得不錯,他一嚮沉默寡言,做事一嚮也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
  楚天舒道:“但他絶對不是一個平庸的人!”
  湯懷遠道:“你還看出了一些什麽?”
  楚天舒道:“他的雙眼炯炯有神,但一當他發覺有人註意他的時候,他就顯出呆鈍的樣子。我猜他是一個深藏不露的人,武功方面也是如此。”
  湯懷遠道:“你的觀察很仔細,但你猜得出他是什麽人嗎?”
  楚天舒道:“我猜不出。”
  湯懷遠道:“我最近纔知道他就是十多年前曾在黑道上稱雄的鷹爪王!不過由於他是獨腳大盜,每次做案也都是做得幹淨利落,認識他的人不多。”
  楚天舒吃了一驚道:“以鷹爪王的身份,怎的會到你們鏢局來當一個普通的鏢師?”
  湯懷遠道:“而且一做就做了十幾年呢!這不是一個難解的謎麽?”
  楚天舒道:“你懷疑他是你的仇傢派來臥底的?”
  湯懷遠道:“不一定是我的仇傢,但他背後那個人一定比我的任何仇傢還更可怕!”
  楚天舒一聽就懂,說道:“不錯,能夠差遣鷹爪王來做一個小鏢師的人,當然是有權有勢的了。但湯叔叔,你告訴我這件事情,是為了什麽?”
  湯懷遠道:“你肯不肯幫我一個忙?幫我去揭開他的身份之謎,不是他過去的身份,是他現在的身份。”
  楚天舒道,“怎麽去揭開?”
  湯懷遠道:“我們已經發現了他的一個秘密。……”
  他關上窗,壓低聲音繼續說道:“事情是這樣的,昨天來個陌生人,那人走了之後,他也不告訴我一聲,就悄悄離開鏢局,直到現在還沒回來。”
  楚夭舒皺眉道:“你要我找他回來?”心想京城這樣大,要找一個和自己毫無關係的人,談何容易。
  湯懷遠道:“不是。他的行蹤我們是已經知道了的。假如衹是要找他回來,那就用不着你了。”
  楚天舒道,“好,那麽請你說下去,衹要是我力之所及,我絶不推辭,”
  湯懷遠繼續說道:“由於我早已懷疑他,我也安排有人暗中監視他的。跟蹤他的人發現他走進西長安街一同古老大屋,就一直沒有出來。”
  楚夭舒道,“你是要我去把這件事情查個水落石出?”
  湯懷遠道:“不錯。他應該昨晚回來的,直到現在還沒回來,那衹有兩個可能,一是他出了事,甚至已喪了命。一是那個地方是他們的秘密機關,他在那裏另有重大圖謀,這圖謀說不定就是要對付我這鏢局的。倘若他背後的主子真的是要毀掉我這鏢局,當然他就毋須急急回來了,要回來,也是以新主人的身份回來了。”
  楚天舒吃驚道:“有這樣嚴重嗎?”
  湯懷遠嘆道:“但願不致如此,卻也不可不防!你知道,這兩天在我們鏢局發生的事情,恐怕是會給某些人拿作把柄的。比如說,前兩天徐中嶽的女兒在這裏和你的妹妹一同出走,聽說穆統領的大公子後來就是為了去追她們回來而失蹤的,這件事情若是穆統領追究起來,就可以牽連我們的鏢局。”
  楚天舒道:“你懷疑他是去嚮穆統領告密?”
  湯懷遠道:“我還不敢斷定他是否是穆統領的人,但必須查明真相,我才能放心。”
  說至此處,湯懷遠站起來道:“鷹爪王武功非同小可,我手下那些鏢師,恐怕沒有一個是他的對手,我又不便親自出馬,想來想去,衹有老弟才能幫我的忙。”說罷,對楚天舒作了一揖。
  楚天舒連忙還禮,說道:“湯叔叔,你大看得起我了。小侄本領低微,衹怕也是難當重任。”
  湯懷遠道,“世兄,你莫客氣。你的傢傳點穴功夫,正是鷹爪功的剋星。論輕功,你也比他高明得多。不過,有一件事我不能瞞你,先和你說清楚,去或不去,你再决定。”
  楚夭舒道:“叔叔請說。”
  湯懷遠道,“鷹爪王和那陌生人密室私語之時,是有人在窗外偷聽的,此人不敢靠近去聽,聽得不大清楚。但聽得那陌生客人好幾次提起一個人的名字。”
  楚天舒道,“什麽人的名字?”
  湯懷遠道:“齊勒銘!”
  楚天舒吃了一驚,默不作聲。
  湯懷遠道:“但奇怪得很,那人的口氣像是要鷹爪王幫他去害齊勒銘的,但因為偷聽的人聽不清楚,他們在說到關鍵之處,說得又特別小聲,更是模糊不清。所以也可能與偷聽者所揣測的意思剛好相反,說不定齊勒銘就是他門的同謀者也未可知。但不管是正是反,齊勒銘也很可能就是在那個地方。”
  楚天舒過了好一會子方始說道:“我不是怕齊勒銘,不過……”
  湯懷遠道:“你不放心令尊嗎?”
  楚夭舒道:“這倒不是。傢父的傷已經好了四五分,傢母亦已回來。不過,叔叔,你也知道,齊勒銘是傢父的仇人,這件事我想和傢父先說一聲。”
  湯懷遠道:“這是應該的。你去吧。”心裏卻在想,要是說給楚勁鬆知道,衹怕楚勁鬆多半是不肯讓兒子去冒這個險的了。
  楚勁鬆正在房間裏和妻子閑談,他的傷已經好了一半,但眉字之間,仍是藏着優鬱,並不因為有妻子作伴,精神就比較好些。
  他忽然嘆了口氣,說道:“我真不知道齊勒銘是怎樣的人?”
  莊英男道,“你覺得他這次肯放我回來是很奇怪吧?”楚勁鬆默然不語。
  莊英男低聲道:“你還在恨他嗎?”
  楚勁鬆苦笑道:“他打傷了我,又救了我的性命,我也不知道是該恨他還是該感激他?”
  莊英男嘴唇微動,似乎想說什麽,卻沒有說。
  楚勁鬆忽道:“我想我還是該感激他的。”
  莊英男道:“為什麽?”
  楚勁鬆道:“因為他不但救了我的性命,也救了你的性命。”
  莊英男道:“你怎麽知道他救了我的性命?”
  楚勁鬆道:“我怎能不知道,當時你是中了銀狐的毒針的,要不是他給你解藥,你焉能活着回來?”
  莊英男道:“鬆哥,你衹說對了一半。”
  楚勁鬆道:“是哪一半說錯了?”
  莊英男道:“用毒針射我的是金狐,不是銀狐。”
  楚勁鬆道,“金狐不是銀狐的姐姐嗎?據我所知,她好像是嫁給了白駝山主字文雷的。”
  莊英男道,“不錯,但他們夫婦如今卻是正在京師。”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還有一件事也是你猜錯了的;給我解藥的人並不是齊勒銘。”
  楚勁鬆道:“那是誰?”
  莊英男道:“正是金狐自己。”
  楚勁鬆道:“哦,真是意想不到!”
  莊英男等了一會,沒見他說下去,便道:“鬆哥,你為什麽一直沒有問我,那天我是怎樣能夠活着回來的經過?”
  楚勁鬆道:“經過情形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活着回到我的身邊。”
  莊英男道:“你以為是他放我回來的嗎?”
  楚勁鬆道:“難道不是嗎?”
  莊英男道:“要這樣說也未嘗不可,但事情也沒這樣簡單!”
  楚勁鬆咬着嘴唇澀聲道:“我不想知道。”
  莊英男對他笑了一笑,搖搖頭。
  楚勁鬆道,“你是有些話要和我說的吧?”
  莊英男道:“不錯,但衹怕你多心。”
  楚勁鬆伸手與她相握,說道:“我們已經做了十多年夫妻,你的心是怎樣對我,我還能不知道嗎。我沒問你詳情,衹是怕你多心。”
  莊英男道,“鬆哥,多謝你信得過我。好,既然咱們都不會多心,那天的事情,你不想知道,我也要告訴你了。”
  她把那天的遭遇說給丈夫知道。
  那天她中了毒針,本已是不省人事的,後來得到齊勒銘將真氣輸入她的體內,方始漸漸有了知覺。
  “他和那個宇文夫人說話的時候,其實我是已經恢復知覺了的,但我仍然裝作昏迷未醒,瞞過了他們。那個字文夫人,就是銀狐的姐姐金狐,我也是從他們的談話之中,纔知道用毒針射我的人不是妹妹而是姐姐的。
  “後來,金狐給我服下解藥,那時齊勒銘已經不在場了。金狐叫一個僕人用馬車載我出城,我在服瞭解藥之後半個時辰,方始裝作剛剛醒來,我一醒來,那僕人對我說了幾句警告的話,就把我推下馬車,叫我自己回傢了。嗯,你想不到吧,事情就是這樣簡單。”
  楚勁鬆道,“表面好像簡單,其實卻是大不簡單,對嗎?”他頓了一頓,加上一句道:“我想金狐總不會毫無所得,就肯放你回來吧?”
  莊英男道:“不錯,他是在答應了金狐的條件之後;金狐纔肯放我回來的。”
  楚勁鬆道:“金狐的條件是什麽?”
  莊英男道:“我不知道。我是在他們說到一半的時候,方始完全恢復知覺的,前面的話,聽得不清楚。似乎是齊勒銘答應為她做一件事情,這件事情,由金狐指定。我想,總不會是好事情吧?”
  楚勁鬆道:“如此說來,他對你可是真的不錯,你別多心,我不是吃他的醋。我衹是在想,以他這樣倔強的人,卻肯為了你的緣故,嚮別人屈服,這對他來說,恐怕是很少有的吧?”
  莊英男道,“或許是他幹生的第一次也說不定。”接着嘆道:“其實,他之所以弄到今日的地步,我也有部分責任的。”
  楚勁鬆道:“我知道,當年他是因為受不住你的冷落纔離傢出走的。”
  莊英男道:“我知道你不會多心,但我還是要多說一句,我衹是可憐他,並不是後悔和他分手。當年我逼於父命嫁了給他,本來就是一個錯誤的婚姻。”
  楚勁鬆道:“我不會多心的,我也想多問你一句,你現在不僅是可憐他,還為他擔心吧?”
  莊英男黯然道:“不錯,當年他最少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我而離傢出走,以至誤入歧途,鬧得身敗名裂。如今他又為了不讓我落入金狐之手,以至嚮金狐屈服,我實在擔心,他會不會重蹈覆轍呢?”
  莊英男心潮澎湃,不覺暗自想道:“過去這段孽緣,纍了他也纍了我。不過,我如今已經有了鬆哥,卻是比他幸運多了。”又再想道:“那個銀狐穆娟娟其實也不算太壞,要是他們能夠結成夫婦,那就好了。嗯,到了那時,衹要他不再把過去那段孽緣放在心上,我倒希望有一個像他這樣的哥哥。衹不知道鬆哥是否也能如我一般不存芥蒂?”
  楚勁鬆似乎知道她的心思,握着她的手道:“我確是比齊勒銘幸運得多,如今你已回到我的身邊,我與他過去的仇怨亦已是一筆勾銷了。嗯,說老實話,假如大傢都能夠忘掉過去的事情:我倒覺得他是個大可一交的朋友。”
  莊英男忽道:“如果他有危難,你願意幫忙他嗎?”
  楚勁鬆道:“他打傷我又救了我,恩怨已是相抵。他肯讓你回到我的身邊,認真說來,我還欠他的情呢。我已經說過,我願意將他當作朋友,當然也就願意幫他的忙。不過,他的武功如今已是天下第一,遠勝於我,又怎需要我幫他的忙。”
  莊英男的眼睛閃出喜悅的光芒,說道:“你能夠這樣想,我已經很歡喜了。話恐怕也不能那樣說的,你知不知道,在我的眼中,你比他強得多!”
  楚勁鬆道:“哦,你真的是這樣想嗎?”
  莊英男道:“不錯,我指的不是武功。他的武功雖然是比你強,但他的心靈卻很脆弱。嗯,不知怎的,我好像有個預感,說不定真有那麽一天,他需要我們的幫忙。”
  楚勁鬆道:“要是真有那麽一天,我也决不會令你失望。咦,好像有人來了,你看看是誰?”
  莊英男打開房門,說道:“沒有人呀!”話猶未了,就聽見腳步聲了,莊英男笑道。“鬆哥,到底是你比我強,你的身體還未完全康復,就聽得見遠處的腳步聲,是湯總鏢頭來看咱們。”跟着就聽見湯懷遠哈哈笑道:“楚大俠,恭喜你復原得這樣快。我沒有什麽事,衹是來看看你的。”
  楚勁鬆覺得有點奇怪,心裏想:“好像另外還有一個人,難道是我聽錯了?”
  他沒有聽錯,的確是有另外的一個人,這個人而且還是早已來了的。衹因這人來時腳步很輕,走對方始給他察覺聲息。
  這個人不是別個,就是他的兒子楚天舒。
  楚天舒也不是存心偷聽的,衹因他剛好聽見父親和繼母談及齊勒銘,他不好意思進去,又忍不住好奇心,衹好躲在外面偷聽了。
  如今他已經知道父母的心意,而湯懷遠也恰好此時來了,他不願意給父母知道,便即溜走。
  “爹爹都相信得過齊勒銘,料想他也不會把我當作敵人了。他是不是和鷹爪王混在一起呢?即使不是為了湯叔叔,我也應該去查個明白了。不過,若是給爹爹知道,爹爹一定會為我擔心的。我既然知道他對齊勒銘的心意,這件事就當作是我替他去做吧。”
  “還是不要告訴爹爹的好。”他作出决定,便即按照湯懷遠給他的那個地址,獨自去打聽消息。找尋“謎底”
  齊漱玉也在按照穆娟娟給她的那個地址,獨自去找尋“謎底”。
  大門緊閉,她怕驚動附近民傢,一看這條冷巷裏沒有人,立即施展輕功,逾墻而入。
  她懷着惴惴不安的心情,一路穿堂入室。
  她已經知道上官飛鳳武功很高,有人進入她的房子,料想她是應該發黨的。因此她隨時準備上官飛鳳會走出來盤問她。甚至還想試一試上官飛鳳的武功,然後纔把自己的來意和身份告訴上官飛鳳。
  哪知穿堂人室,竟是無人攔阻。
  古屋森森,她不覺有點害怕了。正想退出去,忽然發現一間房子的墻壁上有道“暗門”。這道“暗門”是有人打開而又掩上的,但衹是虛掩,未落機關,所以纔給她發現。
  神秘的地方,神秘的人物,如今又發現了一條更具神秘氣氛的地道,她的膽子雖然大,也不禁有所躊躇了。
  但他的害怕抵消不了她的好奇心,她想,“薑姐姐和穆阿姨都說那位上官姑娘是在這個地方,而那位上官姑娘是會幫我的忙的。薑姐姐和穆阿姨總不會騙我上當吧?”她大着膽子,亮起火招,走進地道。
  走到地道盡頭,是一間房間,她提心吊膽的走進去,突然發現兩個人四腳朝天地躺在地上。
  她嚇了一跳,也不知道這兩個人死了沒有。定眼看時,又發現其中一人是肢了一足的,在這人的身邊有一根碗口般粗大的鐵拐。
  她記得了大叔和她說過的黑道中的著名人物,其中有一個名叫李力宏,渾名就是叫做“鐵拐李”的。
  “咦,這不是鐵拐李嗎?”她大驚之下,不覺失聲叫了起來。鐵拐李是黑道中著名的人物,那麽另一個人恐怕也是和他身份相等的黑道高手吧。
  地道的陰森氣氛本來足以令人心悸,加上這兩個不知是死還是活的黑道高手躺在地上,饒是齊漱玉膽大,也不禁毛骨聳然。
  “這裏有活人沒有?”她大着膽子喝道。
  迸出了最後一點火花,她的火摺燒到盡頭,熄滅了。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個人道:“當然有,連我在內,共有三個活人!”
  齊漱玉連忙拔劍,一招“夜戰八方”,護着身體。那黑影並沒撲來。
  她定了定神,突然發覺這人的聲音好生熟悉,呆了一呆,叫道,“你是楚大哥?”
  光明重現,那個人點起了原本挂在屋內的一盞風燈。
  看清楚了,不錯,果然是楚天舒。
  “哼,你真壞,我已經給這兩個不知是死是活的傢夥嚇得一顆心都要從腔子裏跳出來了,你還躲在暗處嚇我!”齊漱玉嗔道。
  “我不存心嚇你的。”楚天舒說道:“我也是剛來了一會兒,你進來的時候,我恐怕你是這兩個傢夥的黨羽,”
  “你見過上官飛鳳沒有?”齊漱玉最急於知道這件事情,二話不說,開口就先問她。
  楚天舒怔了一怔:“上官飛鳳,誰是上官飛鳳?”
  “哦,你不知道這個人?”
  “不知道。這人是什麽人,因何你來這裏找她?”
  齊漱玉性子急,說道:“我想先聽你的,你既然不是來找上官飛鳳,你來這裏幹啥?”
  楚天舒道:“這兩個傢夥你認識嗎?”
  齊漱玉道:“我衹認得其中一個是鐵拐李,不過所謂‘認得’也衹是猜測而已。丁大叔曾經和我說過這個人,說他是曾經橫行一時的獨腳大盜。這人形貌和丁大叔說的那個鐵拐李相似。”
  楚天舒道:“另一個人我可是真的認識的,他是和鐵拐李齊名的黑道高手鷹爪王。我就是為了鷹爪王來的。”
  “你和他有仇?”齊漱玉問道。
  楚天舒道:“往日無冤,近日無仇。”
  齊漱玉道:“那你為何找我?”
  楚天舒道:“因為他有雙重身份。”
  齊漱玉道:“哦,雙重身份?他另一個身份是什麽?”
  楚天舒道:“是震遠鏢局的一名普通鏢師。最近湯總鏢頭髮現他的行蹤可疑,故而叫我來此偵察。”
  齊漱玉一聽他是剛從鏢局來的,不待他解說來竜去脈,便即間道:“鷹爪王的事情我不想知道那麽多了,如今我衹想知道一件事情,我的衛師兄到過鏢局沒有?”
  楚天舒道:“沒有呀!誰告訴你他要來震遠鏢局的?”
  齊漱玉大失所望,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半晌問道:“這兩個人是怎麽回事?”
  楚天舒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我一來到就發現他們是這個樣子了。看來他們是着了什麽迷香,並未斃命。”
  說至此處,他忽地轉過話題,問齊漱玉道,“你爹爹呢?”
  齊漱玉道,“你問我爹爹幹嘛?”
  楚天舒道:“沒什麽。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和令尊一起來的。”
  齊漱玉道:“本來我是和他一起的,但如今他已是另有去處了。”
  楚天舒道:“是否在白駝山主那裏?”
  齊漱玉吃了一驚道:“你已經知道了。”
  楚天舒道:“約略知道一些。”
  齊漱玉道:“他們早已鬧翻了。但你也不必擔心,他是不會再嚮你傢尋仇的了。”
  楚天舒道:“我知道。我也並不是擔心令尊尋仇纔要知道他的行蹤的。你可以告訴我,他是去了那裏嗎?”
  齊漱玉道:“這個、這個……”
  楚天舒道:“你不願意告訴我嗎?信不信由你,我衹是關心令尊,別無他意。”
  齊漱玉道:“多謝。但我衹能告訴你,他現在已是另有安身立命之所,用不着你替他擔心了。”
  楚天舒隱隱猜到幾分,說道:“令尊若肯從此歸隱名山,那也是一件好事。對啦,現在應輪到你會訴我了,你說的那個上官飛鳳又是什麽人?”
  齊漱玉道:“我也不知道她是什麽人,是雪君姐姐叫我來這裏找她的……”
  楚天舒道:“啊,雪君你也見着了。”
  齊漱玉笑道:“你這位師妹很是不錯,怪不得在洛陽之日,你曾經為了她和衛師兄爭風呷醋。”
  楚天舒道,“你這丫頭真是不知高低上下,竟敢在我的面前也耍油嘴。你再鬍說八道,瞧我不好好管教你!”
  齊漱玉道:“哎喲,你是我哪門子長輩?”
  楚天舒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好像在說:“你還不明白嗎?”齊漱玉翟然一省,不覺也笑了起來。
  楚天舒道:“你笑什麽?”
  齊漱玉道:“我覺得滑稽。”
  楚天舒道:“哦,滑稽?”
  齊漱玉道:“是呀,想不到你忽然變成了我的哥哥。這件事情豈不滑稽可笑?”
  楚天舒道:“你覺得我不配做你的哥哥?”
  齊漱玉道:“我倒是希望有一個哥哥,不過我總覺得你不像我的哥哥。”
  楚天舒道:“哦,你心目中的哥哥是什麽樣子的?”
  齊漱玉默然不語,半晌,低聲說道:“我不知道。”說罷,嘆了口氣。
  原來她是想起了衛天元,衛天元和她一起長大,一嚮把她作小妹妹看待。她心目中的“哥哥”是怎麽樣的?恐怕就是衛天元這個樣子吧?可是,她卻實在不願意衛天元這個樣子對她,她對衛天元失望,就正是因為衛天元太像她的哥哥啊!
  楚天舒怎能懂得她如此復雜的心思,說道:“我是和你開玩笑的,咱們不同父又不同母,那又何必理會什麽名份。你不喜歡以兄妹相稱,那我還是叫你做齊姑娘吧?”
  齊漱玉噗嗤一笑,說道:“這樣稱呼又太客氣了。你名份是我的哥哥,卻又不像我的哥哥,這纔好玩呢!”
  楚天舒莫名其妙,道:“好玩?”
  齊漱玉道:“是呀。做哥哥是要愛護妹妹的,我有求於你的時候就叫你做哥哥,沒求於你的時候,就像以前那樣客客氣氣叫你一聲楚大哥。哥哥大哥,一字之差,卻有這麽微妙的分別,不好玩嗎?”
  楚天舒道:“客氣就顯得生疏,我不想做你的‘大哥’,又不敢厚着臉皮做你‘哥哥’,怎麽辦呢屍初時,他故意裝作一本正經的說話,說着說着,不覺也笑起來了。”
  楚天舒道:“咱們說正經的吧。我也不知道這裏發生的是怎麽的一回事情,但既然找不到那位上官姑娘;此地恐怕是不宜久留的了。咱們還是回去吧。”
  齊漱玉道:“回去,回去哪裏?”
  楚天舒道:“你的媽媽在震遠鏢局。”
  齊漱玉忽地低聲問道:“我的媽媽對你好不好?”
  楚天舒道:“雖然她是我的繼母,對我有如親生。”說至此處,他也壓低聲音問道:“玉妹,你不是在怪你的媽媽忍心拋棄你吧?”
  齊漱玉黯然道:“我不怪她。她是有權利追求她的幸福的。”
  楚天舒道:“相信我,你的母親是一個好母親。雖然她沒有對我說過她的心事,但我知道她平生最引以為憾的就是失掉了你。你不想去見見她嗎?”
  齊漱玉道:“我、我不知道。唉,自從我懂得人事開始,我就在想,別人傢的孩子都有母親疼愛,要是我的母親還活着就好了。現在我知道她的下落了,我卻不知道,不知道……”
  楚天舒道:“你不知道,我知道!”
  齊漱玉一怔道:“你知道什麽?”
  楚天舒道:“我知道你其實是想念媽媽的,聽哥哥的活,和我一起回去吧。”
  就在此時,忽然聽見了腳步聲。
  齊漱玉道:“恐怕是那位上官姑娘回來了,咱們等一等再說。”
  不料來的並非女子,她話猶未了,就聽得一個男子的聲音冷笑道,“回去,你們還想回去嗎?”
  來的是字文浩。
  楚天舒喝道:“你是誰?”
  字文浩不理睬他,面對齊漱玉依然在冷笑道:“我以為你跟你爹爹回傢,原來你是躲在這裏和小白臉幽會。嘿,嘿,這小白臉不知道我是你的什麽人,你告訴他吧。”
  楚天舒大怒斥道:“放你的屁,我是她的哥哥!”
  字文浩冷笑道:“你是她的哥哥?我告訴你,我纔真的是她的哥哥。”
  齊漱玉道:“鬍說八道,你是誰的哥哥?你是一頭癲蛤螟。是白駝山妖人生出來的癩蛤蟆!”
  字文浩縱聲怪笑:“你不認哥哥無所謂,認我做未婚夫就行了!你要回去衹能跟我回去!儘管駡吧,你的天鵝肉我是吃定的了!”
  字文浩沒有說錯,他的確是想來吃“天鵝肉”的。
  齊漱玉一離開他傢,他就暗地跟蹤,一直跟蹤來到這裏。
  齊勒銘和女兒中途分手,令他喜出望外。所以他纔敢這樣肆無忌憚,以為“天鵝肉”是必定可以到口的了。
  雖然當他發現鐵拐李(鐵拐李是他父親的得力手下)和鷹爪王躺在地上,不免有點吃驚,但這個發現,也還不足以阻止他狂妄的行動。
  因為他所顧忌的衹是齊勒銘一人,楚天舒年紀和他不相上下,莫說他不認識楚天舒,即使知道楚天舒是誰,“揚州大俠之子”的身份也還未曾放在他眼內的。此時,他已經在準備對付楚天舒了。
  楚天舒怎能容得他說這許多污言穢語,氣得都幾乎要爆炸了,他怒不可遏,喝道,“滾開!”
  字文浩也在喝道:“你給我滾開!”
  大傢都不肯“滾開”,當然是唯有打起來了。
  字大浩把手一揚,楚天舒面前登時浮起一層淡淡的煙霧,鼻子聞到了淡淡的香氣!
  楚天舒一覺不妙,連忙閉着呼吸。但已吸進了一點毒氣。
  說時遲,那時快,字文浩已是撲上前來,喝道,“給我倒下!”
  不料楚天舒並沒倒下,他的判官筆迎着字文浩劈來的雙掌。而且筆尖正是對着掌心的“勞宮穴”。
  字文浩一個“盤竜繞步”,避招進招,衹聽得“唰”的一聲,勞宮穴雖然沒給刺個正着,袖子已是穿了一孔。字文浩心頭一凜:“這小子的內功造詣可還當真不弱!”使出平生所學,雙掌翻飛,蕩開楚天舒的筆尖,但卻也不能將楚天舒逼退半步。
  齊漱玉忽道:“你想不想知道鐵拐李是怎樣死的?”
  鐵拐李其實未死,但字文浩是不知道的。他聞言一凜,冷笑道,“難道是這小子殺死的嗎?嘿、嘿,即使他真的有殺掉鐵拐李的本事,我也不懼。我更非殺掉他替鐵拐李報仇不可!”
  他已經察覺楚天舒氣力不繼了,心想即使齊漱玉上來助陣,他也可以十招之內穩操勝券。十招之內,楚天舒縱然不是給他擊倒,自己也會昏迷。
  哪知他又一次犯了輕敵的錯誤。
  不錯,楚天舒的確是就要支持不住了,但他還能夠作最後的一擊。
  字文浩見他出招遲緩,衹道已是時候,便即欺身進逼,左拳搗出。右掌擒拿,他的擒拿是用上了分筋錯骨手法的,要是給他抓着,楚天舒就得變成殘廢。
  哪知這是楚天舒力求速戰速决所施的誘故之計,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楚天舒筆走輕靈,突然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刺着他了。
  字文浩悶哼一聲,倒躍出去,跌在地上。一
  此時齊漱玉亦已拔劍出鞘,正在跑來,準備和他聯手。
  “勝不驕,敗不餒”這本來是學武的人必須謹記的格言,可惜楚天舒忘了這句格言,正像剛纔的字文浩那樣,犯了輕敵的毛病。他以為字文浩已給他刺着穴道:說道:“玉妹,用不着你動手了,我衹要你告訴我,你想怎樣處置他?”
  話猶未了,忽聽得轟的一聲。一團煙霧突然在他面前爆炸,煙霧中閃爍着無數金芒。
  原來字文浩的武功也是在他的估計之上,雖然給他的筆尖刺着,卻沒有刺正穴道。
  字文浩是金狐穆好好之子,穆傢的暗器是天下數一數二的。
  現在他發出的正是穆傢傢傳的一種最厲害的暗器,名為毒霧金針於母彈。那些閃爍的金芒乃是淬過毒的梅花針。
  由於這種暗器殺傷力極強,他怕誤傷了齊漱玉,是以遲遲不敢使用。
  好在齊漱玉劍未入鞘,她擋在楚天舒的前面,立即便是一招“亂披風”的劍法使將出去。
  叮叮之聲,不絶於耳,劍光飛舞之中,金針紛落如雨!
  楚天舒應變甚為迅速,劈空掌拍出,迅即躍過一旁,他沒有被毒針射中,不過吸進毒霧,這種毒霧和剛纔吸進的迷香混合,已經不是他的內功所能剋製了,他腳跟未曾站穩,晃了幾晃,就像一根木頭似的,倒了下去。
  字文浩發出陰惻惻的冷笑,站了起來。
  他正想發話,突然覺得脅下一麻,好像也是給一根利針射人他的體內。
  齊漱玉冷笑道:“你知道鐵拐李和鷹爪王是怎樣死的嗎?告訴你,他們是給我用毒針射死的!”
  字文浩大吃一驚,喝道,“臭丫頭,你、你竟敢用毒針暗算我麽?”
  齊漱玉格格笑道:“你猜對了,這不過是禮尚往來而已。我還可以告訴你,我的毒針是你的姨娘送給我的,據她說,要比你的毒針厲害一點。”
  她說的當然乃是謊言,但字文浩可不敢不信。
  他心頭一震,自作聰明,暗自想道:“怪不得鐵拐李和鷹爪王死在此地,原來是給這賤婢用毒針暗算的!我真糊塗,早就應該想到這兩個人的死因的,我卻竟沒加以提防。”要知鐵拐李和鷹爪王的武功非同小可,齊漱玉說是用毒針才能殺了他們,自是合情合理之極。
  齊漱玉冷冷說道:“你是活不過一時三刻的了,你是不是想在臨死之前殺我報仇?比劍,比暗器,我都可以奉陪!”
  字文浩和楚天舒交手最後那刺,他的穴道雖然沒有給刺個正着,但筋脈卻給筆尖挑斷一根,即使他不是中毒,亦已是無力再戰。
  何況此際他已經“知道”是中了“毒針”。而他的姨娘穆娟娟使毒的本領卻比他的母親高強,他也是早已知道了的。
  心裏越發吃驚,就越發疑神疑鬼。他的筋脈被挑斷一根,有點麻痹的感覺,他也當成是中毒的跡象了。
  活命要緊,字文浩連忙逃跑,他想的是:姨娘和母親所用的毒什相同,縱然毒性厲害一些,但用傢傳的解藥,料想還可以保得住性命。
  他跑出地道,纔敢大駡:“賤婢,你真得意,回來我再找你算帳!”
  用不着他回來,齊漱玉已是在死亡的邊緣掙紮了。
  原來齊漱玉纔是真的中了毒針,而她用來射中字文浩的那一根針,卻是井沒喂過毒的、普普通通的梅花針。
  她仗着傢傳的特異內功,不讓字文浩看出她業已中毒,但也衹能暫且支持一時而已,字丈浩一走,她鬆了口氣,毒性登時發作,衹聽得一聲,“哥哥,你快逃跑吧!”便即不省人事了。
  楚天舒非但不能逃跑,根本就聽不見她這句活,他是早就暈過去的。不過他卻醒得比齊漱玉快。
  也不知過了多久,楚天舒開始有了知覺。
  像是還在迷寓的夢境之中,他一張開眼睛,就大感迷茫,不知眼前所見是真是幻。
  “咦,這是什麽地方,我怎會來到這裏?玉妹怎的也躺在我的身邊?”
  他發現自己是置身在一所破廟之中,不但門窗破爛、供的神像也是金漆剝落,甚至有肢體不全的,檐角結滿蛛網,供桌鋪滿灰塵。顯然是一座年久失修,根本無人前來進香的荒山古廟。
  “難道我是在做夢不成?”他咬一咬指頭,很痛,證明不是夢了。
  “玉妹,玉妹!”他在齊漱玉耳邊呼喚,齊漱玉仍然是閉着眼睛,沒有醒來。試一試把她脈息,脈息倒是還有,但卻十分微弱。
  他給嚇得慌了。
  “怎的會發生這樣奇怪的事情?剛纔我在什麽地方?不是在地道裏和人打架的嗎?那個白駝山的小妖人呢?”
  他定下心神,仔細想,漸漸想起來了。他記得在自己失掉知覺之前的那一霎那,那“小妖人”正在發出一枚會噴煙霧的暗器,當時齊漱玉在撲嚮那妖人。可以推想得知,自己是中毒昏迷的。
  不過這些事情是在北京城裏的一座古老大屋發生的,而現在他們所在的地方,卻是一座荒山古廟。距離北京有多遠呢?
  又是誰人把他們送到這個地方的呢?
  他懷着滿腹疑團,起身察視周圍環境。好在走動的氣力倒是還有,但也好像是大病一場過後似的,腳步輕浮,身子虛弱。
  忽然他在供桌上發現一個小小的銀瓶,銀瓶壓着一張紙條。瓶中有一粒碧緑的藥丸。
  他連忙把紙條展開宋看,上面寫着歪歪斜斜的兩行草書:“碧靈丹一枚請給齊姑娘眼下:此藥井非對癥解藥,但可暫保她十日之內性命無憂。若要救她性命,須得以上乘內功打通她的奇經八脈。”
  沒有署名。
  他第一個想法是:“贈藥之人莫非就是上官飛鳳?”但再仔細一想,一來字跡不像是女子的書法,二來昔是上官飛鳳,又何以衹是贈藥就撤手不管呢?”
  不過此刻他亦無暇去想這許多了,立即要解决的問題是:“這顆什麽碧靈丹,好不好給玉妹服下呢?”
  他倒不是害怕那個人蓄意謀害他們。要害他們,那是太容易了,乘他們昏迷的時候,一刀了結豈不省事,何須老遠從北京城裏把他們送到這座荒山古廟,然後纔用假藥騙他們服下?
  不過,這個人的來歷,他一點都不知道。
  齊漱五中的是什麽毒,他也摸不着底細。
  那人說碧靈丹不是對癥解藥,然則是否又能夠如那人所料,可以保得住齊漱玉性命呢?
  藥物相濟相剋,往往差之毫釐謬以千裏。假如那人時醫道衹是一知半解,會不會想要救人反而變成害人呢?
  還有一個疑問是,為何那人不親自把碧靈丹給齊漱玉服下,而要假手於他?
  齊漱玉呼吸急促,脈息微弱,看來隨時都會死去。
  雖然他的心裏有許多疑團,也衹能大着膽於讓齊漱玉服下這顆碧靈丹了。
  他惴惴不安的在齊漱玉身邊守侯,過了約莫半個時辰,齊漱玉蒼白如紙的面上開始有了一點血色,脈息也恢復得比較正常了。
  他這纔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
  齊漱玉終於醒過來了。
  假如說楚天舒像是個大病初愈的人,那麽齊漱玉則還是在大病之中。
  她雖然醒來,卻連一根指頭都不能移動。一時間也還未能開口說話。
  衹是從她的眼神中可以看得出來,她對周圍的一切也像楚天舒剛剛醒來那樣的感到恍惚迷離。
  楚天舒無法解釋,衹能告訴她是有一個不知來歷的異人把他們送來這裏的。
  齊漱玉能夠說話了,說的話卻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
  “哥哥,你還活着,我真高興。”
  這第一句話還不怎麽奇怪,第二句話就奇怪了,她說:“咦,我怎麽還沒死去?”
  楚天舒心頭一動,問道:“你怎麽知道你會死去的?”
  齊漱玉道:“我當然知道,因為在我昏迷之前,我已經中了穆傢的毒針。”
  楚天舒道:“那個人留下一顆藥丸給你。”齊漱玉道:“什麽藥丸?”楚天舒道:“名叫碧靈丹。”
  齊漱玉似是又驚又喜的模樣,說道。“哦,是碧靈丹那就對了。呀,不對,不對,還是不對!”
  楚天舒詫道:“為什麽又對又不對呢?”
  齊漱玉道:“碧靈丹的功效我是知道的,去年你在我傢裏中了穆傢的毒針,我爺爺給你服的那種解藥就是碧靈丹。碧靈丹是用天山雪蓮泡製的,能法百毒,但卻不是穆傢毒針的對癥解藥。它的功效衹能保得暫時平安。”
  楚天舒道:“那不是對了嗎?”
  齊漱玉道:“一顆碧靈丹衹能稍減一兩分毒性,按說我還不能開口說話的。衹是一顆碧靈丹,也不能保得十天性命。”
  楚天舒道:“或許你中的毒針,沒有我中的那種毒針厲害呢?”
  齊漱玉道,“你知不知道,去年用毒針暗算你的那個人也正是金狐?”
  楚天舒道:“我已經知道。”
  齊漱玉道:“金狐也就正是那個小妖人字文浩的母親,他用來傷我的毒鐘當然也就正是他的母親去年用來傷你的那種毒針。穆傢製煉的毒針,衹有一年比一年厲害。”
  楚天舒強笑道:“反正你現在事實上是已經能夠開口說後了,又何必去推究什麽原因。”
  齊漱玉忽地問道:“你是什麽時候給我服下這顆碧靈丹的?”
  楚天舒道:“我一醒來,就給你服下的。”
  齊漱玉道:“你可知你昏迷了多久?”
  楚天舒道:“不知道,我衹知我在昏迷之前已是黃昏時分,醒來之時則剛是日影西斜。如此看來,最少也怕有一天的時光了吧?”
  齊漱玉道:“啊,那就對了。”
  楚夭舒道:“怎麽又對了呢?”
  齊漱玉道:“穆傢毒針,厲害無比。若不是那人一早就給我服下一顆碧靈丹,我决不能活到而今。而且我也清楚的記起來了,那日你中了毒什之後,爺爺也是在你昏迷之中,先給你服一顆碧靈丹,過了十二個時辰,再給你服另一顆,你纔醒來的。大概那個人算準了你醒來的時候也正好是該給我服藥的時候。”
  楚天舒忽道:“妹妹,多謝你。”
  這句話突如其來,齊漱玉一怔道:“多謝我什麽?”
  楚天舒道,“我知道當時你是衣不解帶的眼侍我的,所以你纔記得這樣清楚。現在你也中了同樣毒針:我、我……唉!那個人也太吝惜了,為什麽不多留兩顆碧靈丹給你呢?”
  齊漱玉笑道:“你當碧靈丹是容易礙到的麽,製煉碧靈丹的這種雪蓮,産於天山絶頂;六十年纔開花一次。我的爺爺曾幫過天山派一次大忙,這纔獲得他們以三顆碧靈丹相贈的。”
  楚天舒道:“可惜這三顆碧靈丹都給我服了。”想到齊漱玉兩次救了他的性命,自己卻衹能在十天之後眼睜睜的看她死去。不禁十分難過。
  齊漱玉忽地噗嗤一笑,說道:“哥哥,你愁眉苦臉幹嘛,和我笑一笑吧。”
  楚天舒道:“虧你還笑得出來。”
  齊漱玉道:“我是真的高興呢,你想不想知道原因。”她不待楚天舒回答,便說下去道,“因為眼前就有一件喜事。”
  楚天舒道:“哦,什麽喜事?”
  齊漱玉道:“你還活着,這不就是喜事嗎?我本來以為我們兩人都是難逃毒手的。”
  楚天舒道:“我倒寧願這次仍然是我中了毒針。”
  齊漱玉道:“我還沒有說完呢,哥哥,你實在沒有理由不陪我高興的。”
  楚天舒道:“為什麽?”
  齊漱玉道:“我衹有十天好活了,我應該加倍珍惜這十天的,對不對?假如我也像你一樣衹知愁苦,又何必多活十天,現在死了,不是可以少受許多痛苦?”
  楚天舒勉強笑道:“你說得對,我是應該盡量使你高興的。你想要什麽,我做得到的我都去做。”
  齊漱玉道:“我想做的事情太多了。我想在樹林裏玩捉迷藏,我想在山頂堆雪人,我想在觀音的神像上畫兩撇鬍子,我想扮鬼去嚇我平日討厭的人,這些有趣的玩意,衛師哥從來不肯陪我玩的。可惜我現在衹能說話,卻動也不能一動。”
  楚天舒道:“你好了我陪你玩。”
  齊漱玉道,“我還怎能好起來呢?不過做雖然不能去做,能夠說出自己想做的事情也是一種快樂了。至少你不會象衛師哥那樣討厭我的鬍說八道,連聽都不肯聽。不錯,他並沒有駡出口來,但我一看他的面色就是討厭的了。”
  楚天舒道:“你說吧,你說什麽我都喜歡聽。”
  齊漱玉道:“哈,還有第三個原因呢!你瞧,我的一根手指頭能夠動了,兩根手指頭都能夠動了。”
  楚天舒道:“這想必是藥力逐漸見效的緣故,說不定你明天可以走路了。”
  齊漱玉道:“唉,沒有用的。明天,最多我衹能動五根指頭,後天或者可以舉起一隻手來。但想要像常人下樣走動,那是决不可能的了。”
  楚天舒道:“你怎麽知道?”
  齊漱玉道:“我當然知道。你那次中了毒針,從昏迷到能夠離開我傢,我都是一直在你的身旁服侍你的。你是怎樣好起來的,每一個變化我都曾經留意。你知不知道,你是服了三顆碧靈丹,又經我的爺爺以上乘內功助你打通奇經八脈,並以真氣輸入你的體內,在第六天你才能夠行走的。”
  說至此處,輕輕嘆了口氣:“一顆碧靈丹、最多衹能保得住十天性命,那個人是沒有說錯的。縱然我能夠站起來走那麽一兩步,終歸也還是活不過十天。”
  楚天舒忽道:“你不會死的!”
  齊漱玉苦笑道:“你不必安慰我了,我衹希望你能夠留在這裏陪我三天,說一些我喜歡聽的話,我已是於願已足。”
  楚天舒道:“我不是空言安慰你的,那次我中了毒針,”沒有死,這次你也不會死的。因為穆傢的毒針,並非無人可治。”
  齊漱玉道:“不錯,是有人可治。但天下恐怕也衹有一人,就是我的爺爺。但我傢離此數千裏之遙,莫說你現在也衹是能夠像常人一樣走動,即使你功力已經恢復,你也决計不能在十天之內,將我送回傢中。”
  楚天舒道:“你錯了,還有一個人可以醫好你的。”
  齊漱玉道,“誰?”
  楚天舒道:“你忘記了你自己的父親了麽?令尊的功力。現今已是足可以比得上令祖盛年,要是找到了他,他恐怕可以更快的替你打通奇經八脈。”
  齊漱玉道:“你找不到他的。”
  楚天舒道:“他去了哪裏,你快點告訴我!我找不到,我也會托人替你找得到他的!”
  齊漱玉似乎有點意動,臉色變化不定,卻沒開口。
  楚天舒道:“唉,你我如今已是以兄妹相稱了,你還須避忌什麽?”
  齊漱玉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去了哪裏,我衹知道他是跟我的穆阿姨走的。而且他的內功,也已經給穆阿姨用酥骨散化去了。”
  楚天舒道:“酥骨散化去的內功服瞭解藥就可以恢復的,衹要他們還在京城,那就好了!”
  唉,他們哪裏知道,齊勒銘不僅衹是被酥骨散“暫時”化去內功,而且是已經給穆娟娟捏碎了琵琶骨的,他的內功是永遠不會恢復了。
  楚天舒還在打着去找齊勒銘的主意。
  齊漱玉道:“穆阿姨是想和他去名山偕隱的,恐怕不會留在京城了。”
  楚天舒道:“那也說不定啊,因為還有你的衛師哥目前正是有事要他相助呢。”
  齊漱玉道:“他已經從薑姐姐口中知道,衛師哥有那位上官姑娘相助了。”
  楚天舒道:“他就能夠那麽相信得過一個不知來歷的女子嗎?你的衛師哥是他的師侄,我想他不會置之不理的。”
  齊漱玉心意有點活動了,說道:“他還在京城又怎麽樣?”
  楚天舒道:“我可以請震遠鏢局的湯總鏢頭替我設法找他。他在京城神通廣大,他一定有辦法的。啊,對啦,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情,據湯總鏢頭說,他是聽得鷹爪王透露令尊在那座住宅的消息,纔叫我到那裏打探的。不錯,雖然在那座住宅裏見不着令尊,但據此推測,令尊多半還是尚在京中。”
  齊漱玉道:“你別鬍思亂想了,試想,你現在也衹不過能夠好像常人一樣走動,你自顧不暇,還能夠和我一起去震遠鏢局麽?”
  不錯,楚天舒的確是不能把齊漱玉拋在荒山古廟自己下山的,而現在,他也的確是還沒有氣力背一個人下山。
  楚天舒道:“你剛纔為什麽說是衹希望我留在此地陪你三天?”
  齊漱玉道:“三天之後,我想你是自己可以下山了。你那天離開鏢局就沒回去,令尊恐怕也早已等得心焦了。而且,一個人死的時候一定難看得很,我也不想你在我的身邊,看着我死去。”
  楚夭舒道:“你錯了。”
  齊漱玉道:“什麽錯了?”
  楚天舒道:“第一,我用不着三天就可以下山,第二,天下也不衹有兩個人能以內功助你解毒,還有半個人。”
  此語甚奇,齊漱玉怔了一怔,問道:“什麽半個人?這半個人又是誰?”
  楚天舒道:“這半個人就是我。”
  齊漱玉慢聲道:“哦,你?”顯然不敢相信。
  楚天舒道:“我的內功雖然遠遠不及你的爺爺,但打通奇經八脈的法門.我還是懂的。據傢父說,我們楚傢所學的也還算得是正宗內功。”
  齊漱玉眼睛閃出光輝,改容說道:“不錯,你們楚傢是天下第一點穴名傢,對經脈的研究自是出色行當的了。不過,打通奇經八脈,非得有深厚的內力不行,莫說你的內力未曾恢復,即使已經恢復幾分,我也不能讓你耗損內力。”
  楚天舒道:“誰說我的內力未曾恢復,你瞧……”呼的打出一拳,果然是能夠令得齊漱玉感覺拳風拂面了。
  “你瞧,最少恢復三分了吧?”
  齊漱玉又驚又喜,說道:“想不到你恢復得這樣快,我還以為你即使沒中毒什。但吸進了毒霧,也得明天才能行動如常呢。想不到你已經可以揮拳踢腿了。不過……”
  楚天舒道:“沒有什麽不過了。今天我恢復了三分……明天就可能恢復六分,說不定到了後天我已是完全恢復了,想必是當我昏迷的時候,那個人也給我服瞭解藥之故。我衹要恢復七分內力,就可以開始結你打通奇經八脈啦。”
  “我的功力不及你的爺爺,或許不能用內功為你法毒療傷,但最少可以延續你的性命,這樣,咱們也就可以有足夠的時間去找你的爹爹了。”
  齊漱玉道;“打通奇經八脈,極為耗損內力。為了我的緣故,可又得阻延你的復原了。”
  楚天舒眉頭一皺,說道:“咱們己經是一傢人了,你還說這樣的話。我的性命也是你和你爺爺救的,耗損一點內力又算得了什麽?”
  齊漱玉忽地笑道:“你餓不餓?”
  楚天舒笑道:“你不說我不覺得,你一說我倒真是覺得有點餓了。啊,對啦,你也一定覺得有點俄了,是嗎?咱們少說恐怕也有整整一天沒吃過東西了。你能夠感覺餓就好。”
  齊漱玉道:“我倒還未感覺餓,衹是覺得有點口渴了。”
  楚天舒道:“好,那麽你歇一會,我出去找尋食物。”
  他走出陰沉的古廟。外面是滿天陽光。
  楚天舒迎着陽光,深深呼吸,精神一振。雖然還有點虛浮的感覺,走起路來,已是一如常人。
  在山路上,他發現有車輪的軌跡。“哦,原來那個人是用馬車載我們來的。衹不知這恩人是誰。他救了我們,連名字都不肯留下,不知他還會不會再來?”
  山上野獸甚少,偶而發現一兩衹野兔奔竄,他衹恢復三分氣力,追捕野兔比較睏難,試了兩次都失敗了,衹好先找水源。
  他找到了一條山澗,水流甚急,有魚兒隨着浪花躍起。他心頭一樂:“野兔抓不到,鮮魚的味道也不錯。”於是削木為叉,叉了幾尾鮮魚,斬下山間野竹,做了幾個竹筒。盛水回來。
  “我衹捕得幾尾魚兒回來,往後幾天,恐怕也還得天天吃魚。”楚天舒道。
  “很不錯呀”,我正是最喜歡吃魚。”齊漱玉道。其實她自小在山間長大,很少機會吃到鮮魚,根本就來成其為“嗜好”的。
  “你怎麽樣?”楚天舒問。
  “很好,真的很好。你瞧,我已經可以動第三根指頭了。”齊漱玉笑道。
  楚天舒生火烤魚,齊漱玉吃過了他烤的魚之後,笑容卻忽然收斂,皺起眉頭來了。·
  楚天舒抱歉道,“我的手藝不好,魚烤焦了。”
  齊漱玉道:“不。不是你的手藝不好,烤焦了還特別香呢。”
  楚天舒道:“那你為何皺眉?”
  齊漱玉滿面通紅,忽地“哎呀”一聲叫道,“哎呀,不好,要拉肚子!”
  楚夭舒略一躊躇,便即說道:“咱們是兄妹,用不着避什麽嫌疑,我服侍你。”將她抱到廟後面的草叢中,讓她痛痛快快大瀉一場。
  瀉過之後,齊漱玉的精神倒是爽利許多,含羞說道:“哥哥,真是不好意思,要你聞、聞……”
  楚天舒笑道:“我的烤魚你覺得香,你拉肚子,我也不覺得臭。你安心養病吧,過兩天咱們就回京城去找你爹。”
  他哪裏想得到,他要找的人,齊漱玉的父親齊勒銘,此際正是面臨生死關頭。
  武當五老已經把齊勒銘和穆娟娟包圍起來了!
  齊勒鉻始終不肯拔劍,“五老”之首的玉真子道:“我數到一、二、三,齊勒銘你若還是如此蔑視我們,不肯拔劍,那你就是自己找死了!”
  玉虛子則冷笑道,“我看他是想要撒賴,不錯,若在平日,我們武當五老,當然不能殺手無寸鐵之人。但今日我們是報仇來的,你是蔑視也好,是撒賴也好,我們都非殺你不可!”
  齊勒銘淡淡說道:“要殺就殺,何必多言!”
  他哪裏知道,齊勒銘既非蔑視他們,亦非存心撒賴,而是根本無力撥劍。
  “一、二、三!”玉真子數到“三”字,齊勒銘仍然沒有拔劍。
  玉真子喝道:“穆娟娟,我給你最後一個機會:此事與你無關,你現在要走,還來得及!”
  穆娟娟一挺胸膛,毅然說道:“我也再說一遍,我與他生則同生,死則同死。你們要殺他,請先殺我!”
  玉真子眉頭一皺,喝道:“動手!”
  玉虛子和那個年紀最輕的道士衝靈,一個和齊勒銘有毀容之仇,一個與齊勒銘有殺師之恨,他們一聽掌門令下,立即雙劍齊出。
  玉虛於在“五老”中排行最末,劍法卻數他最好,一招“三轉法輪”首先把穆娟娟的身形籠罩在劍光之下。他這一招用意倒不在於取穆娟娟的性命,而在防她使毒,劍光展開,風雨不透,喂毒的晴器固然打不進去,即使用上迷香之類,也將給劍風掃蕩無遺。
  與此同時,衝靈則是一招“雲麾三舞”,輓起一朵劍花分成三個落點,徑襲齊勒銘上身的三處要穴,他是代表他的業已去世的師父玉頂真人出戰的,功力較弱,但為報師仇。劍法卻是最為狠辣。他有玉虛子從旁掩護,也就不怕穆娟娟使毒了。忽聞太子冷笑聲
  眼看齊勒銘就要傷在他的劍下,忽聽得了個清脆的聲音冷笑說道,“武當五老,好不要臉!”
  衝靈道人已是狠狠的一劍刺將出去,莫說他不會因這一聲冷笑罷手,即使想要罷手,亦已不能。
  冷笑聲中,湖邊柳樹之下,忽然閃出一個女子。
  齊勒銘站立之處離那棵柳村雖然不過十步之遙,但誰也想不到那女子來得這樣快。
  當真是聲到人到,她是怎樣拔劍的,衝靈都尚未看見,陡然間衹覺精芒耀眼,她的劍尖已是指到了衝靈的咽喉。
  在這性命危急的關頭,保護自己乃是出於本能,衝靈雖然衹須長劍一伸,就可取了齊勒鉻的性命,在這關頭,也必須回劍遮攔。
  衹聽得“當”的一聲,兩柄劍還未接觸。衝靈道人那把良劍已是跌落地上。
  他是給那少女刺着虎口,以致長劍脫手的,根本就未能與對方的兵刃相交。
  那少女的劍法之快,尚不止此,幾乎是在衝靈道人遇襲的同一時候,玉虛子的劍圈亦被她的劍尖挑破。
  玉虛子的本領當然比衝靈高明得多,雖驚不亂,一個“抽撒連環”,退步發招,少女贊道:“好,你的劍法大概可以名列十大高手之內!”就在說這句活的當中,她的劍又已是刺嚮“五老”中排名第四的王洞子。
  玉虛子踉踉蹌蹌退出了六七步,雖然沒有給那少女刺着,臉上已是火辣辣的發燒。那少女對他的稱贊其實是並無誇大的,但在這樣情形之下,卻似變成了諷刺了。
  玉洞子見劍法最好的玉虛子失利,不敢和她對攻,一招“鐵鎖攔江”,橫劍當胸,嚴加防禦。那少女衹是怕他去傷害齊勒銘,見他固守,也就不去攻擊他了,
  兔起鷂落,這少女在玉洞子面前一掠即過,碧瑩瑩的劍尖又已指嚮了排行第二的玉玄子。
  玉玄子喝道:“何方妖女;膽敢如此猖狂!”鬆紋劍橫披削出,隱隱挾着風雷之聲。
  少女一聲冷笑,陡地連刺三劍,劍法奇幻無比:玉玄子不甘示弱,劍光護體,強攻過去,不料這一劍卻劈了個空,衹覺微風颯然,背心突然感到一股涼氣,那少女不知怎的就繞到他的背後了。
  玉玄子這一驚非同小可,百忙中衹好斜身一撲,變了“滾地葫蘆”,滾出了數丈開外,確知已經擺脫了那少女的幾乎是貼着後心的劍法,方敢站起來。
  少女逼退了玉玄子,尚未轉身,便聽得一個平和的聲音說道:“好劍法,貧道領教姑娘高招!”就好像在她耳邊說話似的,一回身,衹見須眉皆白的玉真子已是站在她的面前。少女也不禁面上一紅,心想道:“要是這老道一聲不發;就來偷襲,衹怕我也難免受傷。”
  玉真子長劍緩緩指出,劍尖就好像懸着鉛塊似的。但說也奇怪,少女那麽迅捷的劍法,連發七招、始終都攻不進去。玉真子道:“姑娘,你歇歇吧!”長劍平伸,劍尖似削,劍身卻拍下去。看似平平無奇,實則這一招他已是用上了“泰山壓頂”之勢了。
  玉真子加重壓力壓下去,料想那女子决計抵擋不住。他慈悲為懷,不願傷及旁人,故此出言提醒對方,所謂請她“歇歇”,即是要她認輸撒劍的意思。
  不料那女子可不領情,衹聽得她一聲笑道:“老道長,你們不肯罷手,我如何就能歇息?”
  笑聲中她的身子突然平地拔起,藉着這一躍之勢,她的那柄劍已是從玉真子得劍底抽了出來。
  玉真子怕她拼命,反手一劍,使個“雪花蓋頂”的招數,護着腦門,同時虛削對方雙足。
  那女子身子懸空:按說是不能避開他這反劍一削的。玉真予已經打好主意,要甩劍尖來刺她腳跟的涌泉穴,並非真的削斷她的雙足。
  但玉真子的如意算盤又是沒有打通。
  衹聽得“叮”的一聲,濺起火星點點。那少女身於懸空,居然能夠一個鷂子翻身,頭下腳上,凌空下刺、劍尖恰好碰着玉真子的劍尖。
  玉真子內力貫註劍尖,力道奇勁。雙劍一碰,那少女藉他這股力道,身似離弦之箭,迅即“飛”出七八丈外,恰好在齊勒銘身前落下。
  她這兩招,劍法、身法都是奇幻之極;玉真子那樣一個見多識廣的人,也是非唯見所未見;仰且聞所未聞!心裏想道。“這兩招劍法,比起齊傢劍法,有過之而無不及,她是什麽人呢?”
  給那女子逼退的,武當五老中劍法最好的玉虛子,此時也正在呆呆出神。他靠着湖邊一棵柳樹,臉上一派茫然神氣,若有所思。
  玉玄子在地上打了個滾,站了起來,見玉虛子這副神氣,連忙呼喚他道:“五師弟,你怎麽啦?快來布五行劍陣!”
  奇怪的是,玉虛子對他的呼喚,竟似是視而不見,聽而下聞!
  玉玄子恐防師兄一人製服不了那個女子,衹好先跑過去。
  玉真子道:“師弟,且慢動手!”回頭對那少女道:“姑娘,請問你是齊勒銘的什麽人?”齊勒銘有個女兒,他是知道的。齊勒銘之父齊燕然晚年有新創的劍法他也是知道的,他懷疑這個女子就是齊燕然的孫女。
  不料那少女卻是這樣回答:“無親無故。我和齊先生不過是昨日剛剛相識。”
  玉真子道:“難道你是偶然路過的麽?”
  那少女道:“這倒不是,我是特地來給你燈兩傢化解的。”
  玉玄子哼了一聲。冷笑道,“你是什麽……”剛說了半句,就給師兄用眼色阻止。玉真子道:“師弟,讓這位姑娘先說下去。”
  那少女道,“你們大概是想說我是什麽東西,也配來作調人吧?”
  玉真子道:“貧道沒有這個意思。不過貧道倒是想嚮姑娘請教一事。”
  那少女道,“不敢,道長請說。”
  玉真子道:“姑娘想給我們兩傢化解,請問姑娘是否已經知道我們和齊勒銘之間結下的是什麽梁子?”
  少女答得非常爽快,簡簡單單的衹有兩個字:“不知!”
  玉玄子在武當五老之中脾氣最為暴躁,這次他再也不理會師兄的眼色了,忍不住就大喝道:“小妖女,你即是毫不知情,你憑什麽駡我們不要臉?”
  少女冷冷說道:“你這算是嚮我請教呢?還是要和我吵架?請教,就該有點禮貌;吵架我也可以奉陪!”
  玉玄子拙於言辭,怒道:“我不和你這妖女逞口舌之利,我衹告訴你,今日我們是非殺齊勒銘不可,你要幫他,那就和他並肩上吧。但我可得有話在先,這次我們對你是不會手下留情的了。”這話其實是說給他的師兄玉真子聽的。
  少女冷笑道:“這位道長剛纔倒是確實對我有點手下留情,你似乎不是吧。不過你們想要和我打架,我一樣可以奉陪。齊先生是不會和你們動手的……”說至此處,回頭時穆娟娟道。“穆女俠,咱們聯手鬥一鬥武當五老如何?”
  穆娟娟道,“好!”走上前和她並肩而立。齊勒銘靠着一裸樹,好像眼前發生的事情與他無關似的,一派冷漠的神情。
  少女忽道:“穆女俠,請你給我解藥。”
  穆娟娟一怔道:“解藥”
  少女道:“不錯,解藥。我不知道你用的是什麽毒,但我想你一定有對癥的解藥。”
  穆娟娟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氣,不再問了,當下就把一顆藥九拿出來給她。
  玉玄子道:“小妖女,你搗什麽鬼?”
  那少女道:“牛鼻子,你要和我打架,可還得等一等。這是為你們着想的。”
  玉真子眉頭一皺,說道:“師弟,你讓我和這位姑娘說。姑娘,你是受了毒傷嗎?”
  少女笑道:“道長,假如你剛纔那招全力施為,我倒是可能受點傷的。不過,那大不了也衹是內傷,决不會是毒傷。”
  玉真子道:“姑娘客氣了,說老實活,貧道就是全力施為,最多也衹是能夠在姑娘奇幻無比的劍法之下自保而已,傷是决計傷不了你的。”他頓了一頓,問道:“不過,你既然並非受了毒傷,卻要這解藥作甚?”
  少女道:“你的師弟不是說要用五行劍陣對付我的嗎?”
  玉真子道:“你說錯了,是對付齊勒銘。衹要你置身事外……”
  少女道:“假如我不置身事外呢?”
  玉真於道:“我希望你別趁這淌渾水。但這點可以暫且不談,貧道衹想知道,你的怎藥和我們的五行劍陣又有什麽關係?”
  少女道:“關係重大之至,沒有這類解藥。你們的五行劍陣就布不成功了!”
  玉真於吃一驚道:“為什麽?”
  少女道:“我也老實告訴你吧,這顆解藥不是我自己要的,是給你的師弟玉虛子的。”
  玉玄子連忙問道:“師弟,你真的是受了那妖婦暗算?”
  玉虛子哼了一聲,說道:“用不着她的解藥,我也不會就給她毒死。”
  原來玉虛子正是因為他那招“三轉法輪”,被那少女所破,劍圈有了裂口,以至給穆娟娟乘虛而入,令他中了毒的。
  少女說道:“不錯,以你的內功造詣,三日之內當能驅出毒質,七天之後,便可復原。但你今日卻是不能布五行劍陣的了。再說,我也不想你受這七天的苦。”
  五玄子冷笑道:“你倒好心,焉知你不是又想乘機下毒?”
  少女道,“你可以問問你的師弟,我要傷他,大概也還無需下毒。”
  玉玄子當然不會真的去問師弟,玉虛子也不說話,竟似默認。
  玉真子亦是如有所思,此時方始擡起頭來,把目光射嚮玉虛子,說道:“師弟,這位姑娘送解藥給你,你意下如何?”所謂“意下如何”,其實亦即是問他接不接受。
  玉虛子一咬牙根,說道:“齊勒銘是咱們武當派的大仇人,他又不肯依咱們畫出的道兒走,這仇已是非報不可。這解藥我不能受!”
  那少女道,“你錯了!”
  玉虛子道:“哦,我什麽地方錯了?”
  那少女道:“我送解藥給你,和你們嚮齊勒銘報仇,這是兩回事情!你以為我是做買賣嗎?我早已說過,我給你這顆解藥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你們可以布成五行劍陣;那豈不更有利於你們報仇!”
  玉玄子冷笑道:“醫好別人,讓他來對付自己,這可真是天下奇聞!”
  那少女冷冷說道:“你以為是奇聞,我卻以為是應有之義。”
  玉玄子道道:“什麽應有之義?”
  少女道:“虧你自命俠義道,這點道理裏也想不通?”
  玉真子道:“姑娘,我也有點不大明白。”
  少女道,“不明白什麽是應有之義?”
  玉真子道,“不是。我覺得你的言語似乎有點先後不符。”
  少女道:“怎樣不符?”
  玉真子道,“你一上來,就對貧道說是想化解我們兩傢冤仇的。”
  少女道:“不錯。但你們既然堅决不肯罷手,我唯有代表齊先生和你們央鬥了。决鬥也得公平决鬥纔是,當然齊先生是和你們武當五老决鬥的,我既是代表他,就不能讓你們的劍陣缺少一人,更不能如此不要臉的去對付一個病人!”
  後半段話其實是說給玉玄子聽的,玉玄子當然也聽得出來。面上一紅,怒道:“小妖女,你是繞着彎兒駡我們不要臉是不是了哼,齊勒銘可不是病人!他不拔劍,衹是撤賴!”
  齊勒銘沒答辯,少女也衹冷笑。
  玉真子忽道:“姑娘所為,的確是有俠義之風。姑娘,你貴姓?”
  少女道:“復姓上官,雙名飛鳳。”
  玉真子與玉虛子不約而同的“哦”了一聲:“哦,復姓上官!”
  王玄子不懂,為什麽他們一聽得這少女復姓“上官”就面露驚詫之色。
  衹見上官飛風嚮玉虛子走去。說道:“玉虛道長,要是你信得過我,又要急於在今日報仇的活,就請服下這顆解藥。”
  玉玄子不放心,仗劍跟在後面。見玉虛子接過解藥,連忙叫道:“師弟……”
  玉虛子道:“上官姑娘,我相信你!”玉玄子想要攔阻已來不及,玉虛子立即把解藥服下了。
  “不過,我倒不急於在今日報仇。”玉虛子服瞭解藥,繼續說下去,“我想先弄清楚一件事情。姑娘,你一來到,就駡我們,是否認為我們做得不對?”
  上官飛鳳直認不諱,“當然,否則我也不會駡你們不要臉,駡得這樣重了!”
  玉虛子面上變色,說道:“上官姑娘,你於我雖有贈藥之德,但這句活,你若不解釋清楚,我還是要和你拼命!”
  玉真子緩緩說道:“姑娘,你說過你還未知道我們與齊勒銘結的是甚冤仇,這斷語也未免下得太早了。我可以告訴你……”
  上官飛鳳道:“我用不着知道詳情。不管你們之間的冤仇多深,你們也不應該強逼一個業已殘廢的人和你們交手。嘿,嘿,武當五老,聯手對付一個廢人,說出來似乎也太笑話了吧!”
  此言一出,玉真、玉虛不覺都是一呆。這件事太出他們意料之外了。
  玉玄子喝道:“此話當真?”
  衝靈道:“我不相信,殘廢是可以偽裝的。何況齊勒銘根本就看不出有殘廢的模樣。這女子分明是齊勒銘一黨。”
  活猶未了,忽覺微風颯然。上官飛鳳已是到了他的背後,突然推他一孿,衝靈道人身不由已,給她推得衝嚮前方。
  這一下突如其來:連玉真子都不禁大吃一驚,喝道:“上官姑娘,你幹什麽?”
  玉玄、玉洞早已雙劍齊出,玉玄子叫道:“衝靈師侄已經遭這妖女毒手,你還問她在幹什麽?”
  上官飛鳳反手一劍,這一劍奇幻無比,玉玄子和玉洞子都感覺得那明晃晃的劍尖似乎是嚮他們刺來。不過上官飛鳳也不似傷害他們,衹是阻止他們去救衝靈。
  衝靈給她一推,身不由已奔嚮前方。這一推恰好將他推到了齊勒銘的面前。
  玉真子大驚之下本來就要出手的,一看清楚,這纔放下心。
  他不但看出上官飛鳳對他的兩個師弟並無惡意,也看出了他的師侄並沒受傷。
  衹有一個疑團尚未解開,為什麽上官飛鳳將他師侄如此捉並?
  疑團馬上解開了。
  衝靈收不住腳步,撞着了齊勒鉻,本能的伸手一抓。
  玉真子本來已經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此時又不禁給嚇得跳了起來。
  要知齊勒銘乃是武林公認的天下第一高手,集武當五老之力也未必勝得了齊勒銘,何況衝靈不過是替代他的先師來報仇的,並非真的“五老”之一。儘管他已經得了師父的衣鉢真傳,他的本領和四個師叔還是相差甚遠!
  玉真於倒不是害怕齊勒銘殺害他的叔侄,因為他知道齊勒銘是一個極其自負的人,莫說衝靈衹是受外力推動。誤打誤撞,即使衝靈真的出手,衹是他一個人出手的話,料想以齊勒銘的身份,當也不屑與他交手的。
  但內功練到了齊勒銘這種境界,縱然他無意傷人,別人撞着了他,也會給他的內力反震而受重傷!
  玉真子連忙叫道:“齊先生,請你手下留情!……”
  他是希望齊勒銘減輕內力的反震,“手下留情”這句話雖然不很適當,急切間無暇思索,也衹好用上這句“套話”了。
  哪知沒有“手下留情”的並非齊勒鉻,而是他的師侄。
  “嗤”的一聲,齊勒銘肩部的衣裳被衝靈抓裂,玉真子還聽得見骨頭碎裂的聲音。
  齊勒銘晃了幾晃,像風中之燭似的,倒了下去1
  這個變化太過出乎玉真子的意料之外了,他張目結舌,話也說不出來。
  穆娟娟扶起齊勒銘,冷冷說道:“你們滿意了吧?”
  衝靈道人呆若木雞。
  此時上官飛鳳早已納劍入鞘,讓開一條路,玉玄子飛奔過去,、扶穩衝靈,問道:“師侄,你沒受傷吧?喂喂,你怎不說話呀?你醒醒,醒醒!”
  衝錄道人好像從一個離奇的夢境中醒來,臉上的表情也不知是驚是喜,驀地叫了起來:“他的武功已經廢了,已經廢了!”
  “玉玄子道:“這是怎麽一回事?”
  衝靈茫然說道:“我不知道,我碰着他的時候。他的琵琶骨已經碎了!”
  玉玄子剛寸也聽見了齊勒銘骨頭碎裂的聲音的:但此時從衝靈口中得到證實,仍是不禁既喜旦驚,喃喃說道:“是誰捏碎。捏碎……”
  玉真子咳了一聲,說道:“齊先生,不管你過去行為怎樣,今日之事;我還是不能不佩服你這智仁勇三者俱備的聰明抉擇:委屈了你,貧道在此嚮你謝過!”
  用不着畫蛇添足,誰也懂得他沒有說出來的那些話了。齊勒銘的武功天下第一,除了他自廢武功,還有誰能夠捏碎他的琵琶骨?
  這不衹是玉真子的想法。也是武當五老共同的想法。
  玉玄子低下了頭,暗自想道:“我真愚蠢,此事是應該早就想到了的。怪不得他一直不肯拔劍,想必是一發現我們,就自作了决斷的了。”
  在武當五老這邊,當然認為齊勒銘甘願自廢武功,化解冤仇,乃是當機立斷的智慧。
  假如齊勒銘不是自廢武功,武當五老縱然能緻他於死,“五老”恐怕也難免有所傷亡,故此玉真子也要稱贊他的仁心。
  捏碎琵琶骨需要極大的勇氣,那更是無須多說了。
  玉真子以武當首座長老的身份,稱贊本屬仇傢的齊勒銘智仁勇三者俱備,這樣的贊語,也當真可說是難得之極了。
  不料齊勒銘卻板起臉孔道:“你這些話全是無的放矢,請把你的贊語收回,我寧願戰死在你的手裏,也不要你這樣稱贊!”
  玉真子怔了一怔,說道:“齊先生,我知道你心裏難過……”
  齊勒銘道:“我告訴你,我並非是因為怕了你們而自廢武功的!”正是:
  一劍縱橫寒敵膽,平生從不受人憐。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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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怨氣易消 芳心難測 武功雖失 俠骨猶存
  化敵為友
  齊勒銘擡眼望天,緩緩說道:“我可以死在你們手裏,但不能讓你們鬍說我是被逼認輸而自廢武功!”
  玉真子心中慨嘆:“這人武功天下第一,驕傲恐怕也是天下第一。”他當然不相信齊勒銘說的是真話。衹道他是要保持自己這份驕做,因此寧可自己偷偷做了,口頭也不肯承認。
  “是,是。齊先生,你本來沒有輸給我們。咱們都未交手,自是談不上勝負。”看到武功天下第一的人“自廢武功”,說實在話,玉真子也是不禁有點為他惋惜的。能夠避免一場極可能是兩敗俱傷的災難,玉真子自也不藉說幾句好後來安慰齊勒銘。
  偏偏玉玄子是個憨直的人,心裏不服氣,說道:“齊先生,那你因何自廢武功?”從斥為“魔頭”而改稱為“先生”,顯而易見,儘管他仍是不服氣,對齊勒銘的態度已是從仇視變為尊敬。
  齊勒銘冷冷說道:“誰說我自廢武功?”
  上官飛鳳不願枝節橫生,上前說道:“反正齊先生的武功確實已廢,那又何須根究是為誰所廢?衝靈道長,據我所知,令師是和齊先生比劍十年之後方始去世的,不錯,要是沒有那一場比劍,令師或者可以多活幾年,但齊先生如今已經廢了武功,相信也可以抵償了吧?”
  衝靈低下了頭,說道:“我本來是準備戰死在齊先生手裏的,多謝齊先生讓我活着回去稟告先師,我想先師知道今日的結果,他在九泉之下亦當可以瞑目了。”
  上官飛鳳再嚮玉虛子問道:“玉虛道長,齊先生毀了你的容貌,你是否還要依樣報仇?”
  玉虛子抱劍一揖,說道:“齊先生,毀容與毀武功不能相提並論,你償還我的已是有過而無不及。”
  這兩人是和齊勒銘仇恨最深的人,故此上官飛鳳在問了他們之後,便道,“如此說來,你們兩傢的冤仇可以化解了吧?”
  齊勒銘嘴唇微動,似乎想說什麽,但見上官飛鳳的一雙眼睛看着他,他心裏嘆了口氣,想道:“他們一定要當作我是自願‘償還’,但也就由得他們誤會吧。”
  玉真子卻似知道他的心思,說道:“不管齊先生是因何毀了武功,貧道早已說過,他的武功一毀,我們武當派與他的仇恨也就一筆勾消。上官姑娘,這句話你因來遲,沒有聽見,現在我正式嚮你道謝,接受你的調解。並請姑娘代嚮令尊問好。”
  玉玄子暗暗納罕:“這女子不知是甚來頭,聽師兄的口氣,她的父親似乎是一位極有名望的武林人物,但奇怪我卻從沒聽說過武林世傢之中,有一傢是復姓上官的?”
  玉虛子道:“齊先生,咱們也可算得是不打不成相識了,你願意和我交個朋友麽?”
  齊勒銘道:“武當派中衹有兩個人是值得我結交的,一個是玉真道長,另一個就是你。”
  玉虛子道:“多謝你看得起我。”說罷哈哈一笑,縱聲吟道:“不打不相識,一笑泯恩仇。師兄,咱們可以回山了吧?”
  玉真子點頭笑道:“恩仇已泯,當然是應該回山了。”
  武當五老剛要離開,忽見一隊人馬飛騎來到。
  當中一人冷冷說道:“你們可以和齊勒銘化解冤仇,我們卻不能將他放過!”
  這隊人馬有男有女,有道士也有俗人,總數有十五六人之多。他們跳下坐騎,便作扇形散開:對齊勒銘采取包圍態勢。
  上官飛鳳吃了一驚,說道:“齊先生,怎的你和華山派也有仇麽?”
  原來,來的這班人都是華山派的精英。
  老一輩的有天梧、天璣,天璇三位長老,還有一位和長老班輩相等的女道姑瑤光散人在內。除了天策道人留在華山看守之外,華山派的首腦人物盡都來了!
  其他的人則是他們的得意弟子,瑤光散人那個女徒弟青鸞也在其內。
  發話的人是在華山派中地位僅次於代掌門人天梧道人的無璣道人。
  齊勒銘談淡說道:“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把齊某當作魔頭,有仇沒仇,都是一樣。”
  玉虛子和華山派的首腦人物比較熟悉,與天璣道人更是知交,三個月前,他還曾經在華山派做客人的。他走上前去對華山派的代掌門人天梧說道:“三個月前,我曾奉敝派掌門之命,與貴派掌門商議聯手對付齊勒銘一事,當時未曾定議,貴派掌門即不幸仙逝,我們衹好單獨進行。但如今我們卻改變了主意,和齊勒銘化解了多年仇怨,貴派要不要知道我們因何與他和解的原因。”
  代掌門人天梧還未開口,另一個人搶先說了。
  “這是你們的事情,我不想知道。這次我們也不是助你報仇而來,所以你也無須對我們解釋,”
  拒絶聽玉虛子解釋武當派何以和齊勒銘和解原因的,又是那個天璣道人。倒好像他是掌門人一樣。
  玉虛子大感尷尬,衹好默然不語。心裏想道:“天梧道兄是個忠厚老實的長者,偏偏卻有這樣一個跋扈的師弟,華山派的掌門之位,衹怕遲早都會給他這個師弟奪去。”
  天梧道人咳了一聲,說道:“貴派既然與齊勒銘化敵為友,那麽今日之事,清貴派兩不相助就是。”他不敢指責師弟的無禮,又要顧及武當派的面子,也衹能這樣說了。
  玉真子道:“多謝道兄通情達理,麯諒敝派所為,敝派自當遵命。”武當五老退下,但卻並未遠離。
  天璣道人回過頭來,說道:“天璇師弟,你是否還堅持己見?”
  天旋道人是在場的華山派的三個長老之一,天璣嚮他問話,他卻面對天梧說道:“不錯,我還是維持原議,真相未白,不宜妄動幹戈。”
  看來他們對應該怎樣對付齊勒銘的問題,是曾經有過一番爭議的。
  天璣冷冷說道:“我們華山派中,衹有你和齊勒銘是有交情,這個和談使者非你莫屬了。”
  天璇說道:“我衹不過要問明真相,哪談得上就是求和,師兄,你不會懷疑我會徇私吧?”
  天璣說道,“你和齊勒銘的私交深淺如何,也衹有你自己知道。我還沒有資格懷疑。”
  天梧又咳一聲,說道:“天璇師弟,你說的也是正理。好,那你就過去和齊勒銘先行說個清楚吧。”
  齊勒銘仍然是那麽一副蕭索之極的神情,對眼前發生的事物,竟然好像與他無關似的。
  不過,當天璇道人走到他面前的時候,他的眼睛纔閃出一絲喜悅的光芒。
  天璇說道:“齊兄,你知道我是從來不說假活的,自從二十年前你忽告失蹤之後,我以為是再也見不到你了。想不到今日還能見面,卻又是在這樣一種情況下見面。咱們是友是敵,尚未能分曉。但無論如何,看見你還活在世上,”即使咱們將來非變成死敵不可,我還是要為你高興的!”
  齊勒鉻淡淡說道:“有的人生不如死,有的人死了還活在別人心上。生而何歡,死亦何憂?”
  天璇說道,“齊兄,你經了一場大劫,比以前更豁達了。倒是小弟雖在道門,卻未能超然物外。”弦外之音,世俗公認的是非黑白,他還是不能不理會的。
  齊勒銘道:“道兄何事素懷,儘管說出來好了。”
  天遊躊躇片刻,說道:“在小弟未曾道達來意之前,我想先同一問你。”
  齊勒銘道:“請問。”
  天璇道:“你我雖然早就相識,總共也不過見過幾次。要是再剔除你失蹤的這二十年,你我相識的日子其實甚短。如今我要你說的是與你性命攸關的真話,假如你認為我還不夠這個交情,你可以拒絶回答。”
  齊勒銘說道:“你不怕我說假活騙你?我和你不同,有時我也會說假話的。”
  天璇正容說道:“我知道。我知道有時你會玩世不恭,但我更知道你對朋友總是說真話的。除非你不把我當作朋友。”
  齊勒銘哈哈一笑,說道:“古語有雲,白頭如新,傾蓋如故。(這兩句話的意思是,有的人從小相識直到白頭,還是好像剛剛相識一樣:有的人道左相逢,把車子停下來交談片刻,就好像老朋友一般。傾蓋是指停車時車蓋傾側。)人之相知,貴相知心。交情深淺,豈是時日的長短所能衡量?
  “當年武當五老和我比劍之時,你和玉虛子的交情比和我的交情深得多,但你沒有助他攻我,就憑這點,你已是有資格要我說真話的朋友了?”
  天璇道人道,“多謝。但我是把你和玉虛子當作同樣朋友的,也並非對你特別好些。”
  齊勒銘道:“我知道。所以當年我也沒有求你相助。朋友之道,第一是講個‘信’字,第二是講個‘諒’字。這個例子不也正好說明了文情深淺是不論時日,而是貴在知心的麽?你對我們兩人的交情,都是同樣可貴!”
  天璇道:“好,你說得這樣透徹,那我可以直言無忌了。三個月前,敝派掌門天權真人突然暴斃,死狀甚慘,顯然是給人偷襲,將他害死的。目前我們正在追查兇手!”說罷,雙眸炯炯,註視齊勒銘。
  齊勒銘道:“敢情你們懷疑我就是殺害貴派掌門的兇手?”
  天璇說道,“天下高手雖多,能夠殺害天權師兄的也沒幾個。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少林寺方丈痛禪上人,崆峒派掌門孟華,天山派掌門楊炎,加上令尊和你。或許還有一兩個不知名的武林隱士,但無論如何,不會超過十個。”
  齊勒銘道:“金逐流、痛禪上人,孟華、楊炎都是俠義道中鼎鼎大名的人物,你們當然是不會懷疑的了。”
  天璇道:“不錯!”
  齊勒銘道,“那麽剩下來的可疑人物就衹有我們父子了。傢父早已不理世事,而且年紀老邁,即使他要殺害貴派掌門,衹怕亦已無此能力。”
  說至此處,哈哈大笑:“看來,這個兇手就衹能是我了!齊某行為乖謬,早已被人目為無惡不作的魔頭,天下之惡盡歸齊某,我亦甘受無辭。你們當我是兇手,我就承認是兇手好了!”
  天璇喝道:“齊勒銘,你忘記了你對我的允諾麽?你是必須對我說真話的!你把我當作朋友,就不能用這種玩世不恭的口吻說話!
  “你必須認真回答我,我再問你一次,你是不是殺害我的掌門師兄的兇手?”
  齊勒銘緩緩說道:“我不是兇手!”
  天璣大聲喝道:“齊勒銘,你一會說是,一會說不是,叫人怎能相信你是真話?”
  齊勒銘不理會他,卻嚮天璇說道:“你要不要再問?”
  天璇道:“我不必再問,但你要再說,我也願聽。”
  齊勒銘道:“好,那麽我告訴你現在我說的是真話,我的確不是殺害天權真人的兇手,我這次出山之後,見都未曾見過他呢!剛纔我說的衹是一時氣憤之言,請你恕我狂傲之罪。”
  天璇道人如釋重負,回到掌門天梧道人跟前,說道:“掌門師兄,齊勒銘已經說得非常明白,他不是殺害天權師兄的兇手!”
  天璣又搶着說話了:“他說的話就能相信麽?天下衹有賊喊捉賊,幾曾見過強盜自行招供的?”
  天璇亢聲道:“齊勒銘不是賊喊捉賊這種人!你不相信我相信!”
  天璣冷笑道:“師兄,你聽聽他說的是什麽話?好像衹要他一個人相信,咱們就應該嚮疑兇認錯了。哼,去問兇手是不是兇手,還要別人相信,真是荒天下之大唐。掌門師兄,你相信麽?”
  天梧是個優柔寡斷的老好人,天璣這樣單刀直入的問他,倒叫他一時間難以回答了。
  但不僅天璣有懷疑,華山派的一衆弟子,許多人也是用着懷疑的目光看天璇道人。
  天璇憤然說道:“我並不是要你們都跟我相信齊勒銘,但我知道他總比你們知道得多一些,我衹是說出自己的看法。我不認為這是一個荒唐的笑話。”
  天璣點了點頭,陰陽怪氣的說道:“當然。齊勒銘把你當作知已,也難怪你替他說好話了!”
  天璇大怒道:“你把我看成什麽樣的人了;你以為我為了和齊勒銘的私交,就可以把本門的大仇置之不顧麽?”
  天璣拖長聲音道:“這個衹有你自己知道。”
  天梧不能不說話了:“你們別要爭吵,聽我說句公道話。”
  不管他是否稱職,他總是現任的掌門,衆人靜下來聽他說話。
  “齊勒銘的活當然不能盡信,但在未有真憑實據之前,我們也不能斷定他就是真兇。”天梧說道。
  天璣冷冷說道:“不是真兇,最少也是疑兇。”
  天梧道:“不錯,的確是以他的嫌疑最大。”
  天璇道:“但他為什麽要害咱們的掌門師兄呢?”
  天璣道:“這還不易明白?第一,當時正是玉虛道長前來華山,和天權師兄商議怎樣對付他的時候。他恐怕華山派和武當派聯手對付他,因而要謀害天權師兄,這也是合乎情理的事。”他怕天梧說不出理由,索性搶先替他說了。”
  天璇忍不住駁他:“那他為什麽不害玉虛道長?”
  天璣冷冷說道:“玉虛道長怎能和咱們的掌門師兄相比。天權師兄的武功是足以和齊勒銘相當的,而且又是一派之長。玉虛道長,我是實話實說,你別見怪。”
  玉虛子哼了一聲,說道:“齊勒銘的確是不屑殺我的。你沒有說錯。”
  天璇道:“還有沒有第二?”
  “有!”出乎天璇意外,這次卻是代掌門人天梧親自回答了。
  “齊勒銘和這位、這位穆姑娘的關係江湖上差不多人盡皆知。穆傢使毒的功夫天下聞名。”
  齊勒銘道:“天梧道長,華山派中我是比較尊重你的。希望你不要無理取鬧:“
  華山派弟子紛紛呼喝:“豈有此理,齊勒銘,你膽敢侮辱我派掌門!”
  天梧道人打個手勢止歇衆弟子的喧嘩,說道:“咱們是以理服人,不必效市井之徒對駡。齊先生,你怎見得我是無理取鬧?”
  齊勒銘道:“不錯,我和娟娟是如同夫婦,但這是我們兩人之間的私情:卻又與你們華山派何幹?你們不能因為懷疑我是兇手,就牽連到她的身上。”
  天梧拍一拍手掌:叫道:“涵𠔌、涵虛出來!”
  兩名弟子應聲而出,他們都是前任掌門天權真人的弟子,師兄名叫涵𠔌,師弟名叫涵虛。
  天梧道:“你們見過這個女子沒有?”
  兩弟子齊聲說道,“見過。”
  “什麽時候見到她的?”
  “恩師遭逢不幸那天,我們在山上巡邏,見這女子逃亡下去。弟子無能。追不上她。”
  齊勒銘道:“我可不可以對他們發問?”
  天梧道:“可以。”
  齊勒銘問道:“你們追她不上,想必她是跑得飛快的了。”
  涵虛道:“她的輕功是遠在我們之上。”
  齊勒銘道:“當時是日間還是晚上?”
  涵虛道:“黃昏時分。”
  齊勃銘道:“她跑得飛快,又是黃昏時分,深山密林,你們就看得清楚當真是她?”
  涵𠔌遲疑片刻,說道:“雖然她是一掠即過,但我相信不會認錯人的。”
  齊勒銘道,“但憑相信二字,怎能入人以罪。她從來沒有和我說過這件事,我也可以說,你們見到的那個人决不是她。”
  天梧道人道:“縱然他們看得不很真切,但兩人都指證是她,最少也可說得是她有嫌疑吧?”
  齊勒銘憤然道:“嫌疑?嫌疑?哼,你們當然是有權利嫌疑任何一個人,這我還有什麽話可說?”
  天梧道:“好,你沒話說。我有話說!要是沒有更有力的證據,證明這位穆姑娘那日不在華山,那我就衹能把嫌疑當作事實了。
  “這位穆姑娘和我們華山派從無來往,偏偏在我的掌門師兄遇害那天發現她在華山,而且是匆匆忙忙的逃下山的。天下有這樣湊巧的事嗎?”
  天梧繼續說道:“據我所知,這位穆姑娘綽號銀狐,是以毒藥暗器名聞天下的穆傢女子。”
  “齊先生,恕我直言,單憑你的武功,未必就能夠傷了我的師兄,但有了這位穆姑娘幫你,我的師兄就非得死在你們手下不可了!”
  天梧是個老實人,他衹相信事實。老實人的“懷疑”是要講究有“事實根據”的,一旦他相信了那是有事實支持的懷疑之時,他是很難放棄成見的。如今天梧道人就是因為相信那日在華山出現的女子必是銀狐無疑,故此對齊勒銘的懷疑也就更加大了。
  齊勒銘道:“你們冤枉我不打緊,但她是無辜的。娟娟、娟娟!我知道那個人决不會是你,你為什麽不分辯?”
  穆娟娟凄然道,“我能夠和你死在一起,那不很好嗎,你都不分辯?我又何必分辯?”
  一直沒有說話的上官飛鳳忽地開口說道:“據我所知,那日在華山之上,是有一個人和那個女子交過手的,那個人必定比貴派這兩個弟子看得更加清楚!”
  天梧道:“你是誰?你怎麽知道有那麽一個人?”
  上官飛鳳道,“你不必管我是誰,也不必管我怎麽知道,我衹問你,有沒有這個人?”
  天梧道:“是有的。但他不是華山派弟子。”
  上官飛鳳道:“不是華山派弟子,就不可以做證人嗎?”
  天梧遲疑片刻說道:“可以,但不知他是否願意,你求他吧。”心裏想道:“不知道要請的證人是不是玉虛子,倘若是玉虛子,我正是求之不得。玉虛子當不會因為與天現師弟有所不和而說假話的。”
  “玉虛道長,請你出來。”上官飛鳳叫道。她要請的證人果然是玉虛子。
  “玉虛道長,你願意作目擊徵人麽?”上官飛風問道。
  玉虛於道:“願意。”
  上官飛鳳道:“道長,你來了這許久,想必對這位穆姑娘也看清楚了?”
  玉虛子道,“看清楚了。”
  上官飛鳳道:“那麽你說,那日你在華山所見的女子是不是她?”
  玉虛子還沒口答,天璣道人先叫起來:“當然是她!玉虛道兄,記得那日你曾經對我們說過的……
  “你說,那個女子乃是穆氏雙狐中的銀狐,銀狐是齊勒銘的情婦,而你正是因為要從她的口中得知齊勒銘的消息,纔要追捕她的。這是你說過的話,我沒記錯吧?”“他是怕玉虛子改口,是以特地搶先搬出他的話來。
  玉虛子道:“沒有記錯。”
  天璣道人心花怒放,釘緊再問:“如今齊勒銘亦已承認他和這位穆姑娘如同夫婦。她還能不是銀狐嗎?”
  玉虛子道,“她是銀狐!”
  天璣對上官飛鳳道:“你還有何話說?”
  玉虛子忽道:“她沒話說,我有話說!”
  天梧、天璣都不禁一愕,齊聲說道:“請說:“
  玉虛子道:“不錯,剛纔我都還在懷疑銀狐就是那日和我曾經交手的那個女子的,但現在我已經看清楚了,不是同一個人!”
  天梧道,“你確實知道不是同一個人?”
  玉虛子道:“那人相貌和她十分相似,但還是有些地方不同的。那個女子臉上沒有梨渦,聲音也帶有塞外口音,不像這位穆姑娘說的是地道的陝北方言。”
  天梧道:“你懷疑那個女子是她的姐姐金狐?但據我所知,金狐早已嫁了遠在藏邊的白駝山山主,白駝山和我們華山派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她又有什麽理由偷愉跑上華山來害我們的掌門?”
  玉虛子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我衹能說這位穆姑娘不是那個女子!”
  天璣冷冷說道:“玉虛道兄,你不是因為和齊勒銘已經化敵為友,纔這樣說的吧?”
  玉虛子怒道:“我和你合不來,但我說的從來都是真話。天梧道兄應該知道我的為人。”
  天梧道:“不錯,玉虛道長是絶對不會欺騙我們的,他說不是,那就不是。”
  玉虛子退下。天梧繼續對穆姑娘道:“好,如今已是證明你沒嫌疑了。你要走的活,我們不會阻攔。”
  穆娟娟當然不走。
  天璣忽道:“銀狐沒有嫌疑,齊勒銘還有嫌疑。而且也不能說事情與銀狐完全無關。”
  上官飛風道:“此話怎說?”
  天璣道:“沒有人能夠證明齊勒鉻當日不在華山。而且即使銀狐不在場,他也可以藉用銀狐的毒藥暗算的。”
  以齊勒銘和穆娟娟的關係,他要藉用穆娟娟的毒藥暗器當然是有此可能,也難怪別人這樣懷疑他的。
  齊勒銘擔要分辯也無從分辨,他衹能嘿嘿冷笑,不予分辨了。
  天梧道人緩緩說道:“齊先生,請恕貧道直言,敝派掌門被人謀害一案,案情雖然尚未查得水落石出,卻以齊先生的嫌疑最大!”
  齊勒銘依然冷笑,沒有分辯。不過,天璇道人卻替他分辯了。
  “師兄,光是嫌疑,恐怕還不能入人以罪吧?”天璇說道。
  天梧哼了一聲,繼續說道:“不錯,我們做事,都要憑一個理字。在沒有找到真憑實據之前,我們當然不能指控齊先生就是兇手。但既然以齊先生的嫌疑最大,按常理來說,我們好不容易纔找到了嫌疑犯,似乎也不能把嫌疑犯置之不理。齊先生,你說應該怎麽辦?請你劃出道兒!”
  齊勒銘昂首嚮天,冷笑說道:“你們已經替我定了嫌疑犯的罪名,你們要怎樣辦就怎樣辦,何須問我?”
  天梧優柔寡斷,天現又替他出主意了。說道:“師兄,這件事最好請天璇師弟去辦。”
  天璇氣猶未過,哼了一聲,說道:“你要我辦什麽?”
  天璣不理會他,繼續嚮代掌門人天梧說道:“師兄,你說得對,我們固然不能指控齊先生就是兇手,但嫌疑犯也不能輕易放過。不如這樣吧,暫時委屈齊先生一下,請他跟我們回華山,要是日後查出兇手另有其人,我們自當嚮齊先生賠禮,恭送他下山。若是果然找出真憑實據,是齊先生所為,嘿嘿,那麽齊先生就衹能留在華山上,任憑我們處置了。”
  天梧沉吟半晌,說道,“你說的也是道理,不過,不過……”他的意思是想問齊勒銘肯不肯照辦,但齊勒銘根本連正眼兒也不瞧他,他又不願示人以弱,就不知應怎樣說下去好了。
  天璣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繼續說道:“所以,這件事最好是讓天璇師弟去辦。天璇師弟,我的意思是請你去勸告齊先生,你和齊先生是好朋友,你也不想我們和你的好朋友大動幹戈吧,要是你能夠勸得動齊先生跟我們回山,那豈不是對三方面都好!”
  天璣說的這番話恰好投合了天梧的心意。要知華山派雖然是有備而來,穩操勝券,但齊勒銘的武功非同小可,甚至有人說他已經勝過他的父親,是當今天下的第一高手了,假如真的大動幹戈,齊勒銘以寡敵衆,縱然難逃一死,華山派恐怕也難免有多人死傷。
  當下天梧點了點頭,說道:“這個辦法的確不失為一個合情合理的解决辦法。天璇師弟,請你去嚮齊先生曉喻利害,勸他跟我們回山。”
  天璇說道:“我想你們所說的話,他也已經聽見了。”
  天梧說道:“但他可並沒有答應啊。所以我想再給他一次機會,讓你去勸告他。希望他能夠聽從你的勸告。”
  天璇道:“我想我不用去了。”
  天梧道:“為什麽?”
  天璇道:“我知道他一定不肯的。他是個做骨磷峋的人,豈肯以嫌疑犯的身份跟我們回華山待罪?再說,我也不願意對他作這樣的勸告。”
  天梧變了面色,說道:“因何你又不願意呢?”
  天璇說道:“因為我信得過齊勒銘不是兇手!”這句話說得斬釘截鐵,當真擲地有聲。
  天璣喝道:“你敢違背掌門的命令?”
  天璇說道:“掌門師兄,請問這是不是命令?”
  天梧的面色更加難看了,說道:“不錯,這是我用代掌門人的身份所下的命令,沒有商量餘地的。我讓你去先勸告他,要是他不聽勸告,那就……”
  天璣接口道:“那就由你押解他回華山!”
  天璇冷笑道:“你太看得起我了,我能夠把齊勒銘押回華山?”
  天璣說道:“但你必須第一個動手。你動了手,我們再幫你的忙。”
  天璇道,“這是你的主意呢,還是……”
  天梧騎虎難下,說道:“天璣師弟說的,也是我的主意,”
  天璇道:“那麽,也是命令了?”
  天梧道:“不錯,因為你衹有這樣做,才能表示你是忠於本派,胳膊並沒外彎!”
  天璇道:“好,既是命令,那我唯有依從了。不過,我既然相信齊勒銘不是兇手,要我賣友乃是不義;我又不願對本派不忠,所以我說的依從,我衹能這樣……”說至此處,突然放出劍來,嚮自己的胸膛插下。
  天梧道人沒想到他有此一着,、要救也來不及。
  忽見一條人影,懺似從天而降。衆人還未看得清楚,但見白光一閃,接着聽得“掙”的一聲,天璇道人手中的劍跌落地上。
  此時大傢方始看得清楚,來的是個少女,這少女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在齊勒銘的身旁,但卻一直沒有說話的上官飛鳳。
  上官飛鳳也來不及格開天璇的劍,他是以快劍刺着天璇肘尖的“麯池穴”,令他手臂無力,以致劍也握不牢的,她這刺穴的手法恰到好處,剛好令得天璇的劍脫手,對他卻沒絲毫傷害。
  可是天梧和天璣卻不知她的用心,這一變化突如其來,他們已是不約而同的雙劍齊出,刺嚮上官飛風。
  上官飛風一飄一閃,身形恍似蝴蝶穿花,蜻蜓點水,左刺六劍,右刺六劍,天梧、天璣都覺冷意森森,劍光耀眼。饒是他們功力深湛,見多識廣,也未見過如此形如鬼魅的身法,迅如閃電的劍招,就在兩人回劍護身之際:上官飛鳳已是退過今旁,按劍說道。“天梧道長,你不是存心要逼你的師弟自殺吧?”
  天梧到了這個時候,當然亦已知道上官飛鳳是來輓救天璇性命的了。但對她這句質問,卻不知怎樣回答纔好。
  天璣怒道:“這是我們華山派的事情。用不着你來插手。”
  上官飛鳳徑自對天漩說道:“天璇道長,你聽見沒有,假如你不是華山派的人,事情就很容易解决了。”
  天璇怔了一怔,說道:“姑娘,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上官飛鳳道:“衹要你不是華山派的人,那就根本沒有所謂許不許外人插手的鳳題。他們所說的‘外人’可還是你的真正朋友啊!”
  天璇道:“這是你的意思嗎?”
  上官飛鳳道:“這也是齊先生的意思。我是替齊先生來阻止你這一愚蠢的行為的。”
  齊勒銘此時方始開口,說道:“上官姑娘,多謝你,不用我開口,就懂得我的心意。不錯。天璇道兄,我的確是認為你這自尋短見乃是愚蠢的行為!我感激你對朋友的義氣,我也知道你這樣做是為求心之所安,但求心之所安,卻並非一定要在華山派門下不可!”
  天璣怒道:“齊勒銘,你要挑撥他背叛師門?”
  齊勒銘雙眼朝天,冷冷說道:“你身為一派長老,難道連什麽叫做背叛師門,什麽叫做甘受除名、脫離本派都分不清麽?”
  按照武林規矩,衹有在兩種情形之下,纔算是背叛師門。一是欺師滅祖;一是做出嚴重危害本派的事情,例如倒戈相助本派敵人即是。按照這個規矩,假如天璇和齊勒銘聯手與本門為敵,那纔是背叛師門。倘若衹是因為意見不同,不願執行掌門的命令,那就衹是甘受除名、脫離本派。掌門人倘若不給他面子,可以宣佈將他“逐出門墻”。給面子的話,就讓他自行脫離本派,以後仍可好來好往。
  如今天璇早已表白心跡,他是不會相助齊勒銘與本派作對的,衹是也不願和齊勒銘交手而已。這樣,當然不能算是背叛師門。
  天梧道人雖然不高興天璇所為,但他心地善良,畢竟還是不願意逼使天璇自殺的。當下嘆了口氣,說道:“天璇師弟,你當真要為了一個不齒於武林的邪惡之徒,甘願脫離本門麽?”
  天璇道:“不管別人怎樣看齊勒銘,我還是當他朋友。”
  天梧凄然道:“這樣說,你是甘願接受我符你逐出門墻的處分了?”他再問一聲,心中自是盼望天璇能夠懸崖勒馬。
  天璇忽道:“有一件事情,我弄不明白。掌門師兄,請你稍等一等。”
  天梧道:“好,我可以等你。”
  天璇回過頭來,說道:“齊兄,你要阻止我自殺,為何不自己出手,卻要假手這位姑娘?”
  武當派的玉虛子本來早已想說的了,此時忍不住便上前說道:“齊勒銘的武功早已全部消失了,我們武當派就是因為他的武功已經消失,方始不再嚮他尋仇的!”
  天梧吃了一驚道:“此話當真?”
  玉虛子道:“我們武當派萬裏迢迢跑來京師,為的就是嚮齊勒銘報仇。總不會說假話騙你吧。”
  天梧默然不語,天璣卻道:“師兄,武當派和齊勒銘的仇恨衹不過是當年兩敗俱傷之辱,並沒死人。咱們華山派的掌門卻是被齊勒銘害死的,恨重仇深,怎能與武當派相提並論?”
  天璇道:“但他的武功已經消失,咱們還怎能嚮他動武?”
  天璣道:“齊勒銘的武功是幾時消失的?”
  玉虛子道:“我們來到的時候。”
  天璣道,“你們來了多久?”
  玉虛子道:“大概還不到一個時辰。”
  天璣面色一端,冷冷說道:“咱們華山派的掌門人被害,這可是三個月前的事情。”
  天梧咳了一聲,說道:“掌門披害之仇不能不報,三個月前齊先生的武功尚未消失。他的嫌疑還是未能洗脫的。天璇師弟,請你按照我們原定的計劃,護送齊先生上華山。”這次他不用“押解”而用“護送”,固然是因為齊勒銘武功已失之故,說話的態度也客氣多了,另外還有一重意思,天璇不用和齊勒銘動手就可執行他的命令,“理該”依從的了。
  哪知天璇卻道:“齊勒銘武功已失,我更加不能令他受到委屈。掌門師兄,請恕小弟不能從命。你將我逐出門墻,我也甘受無怨。”
  天梧嘆了口氣,說道:“好吧,那你走吧,我不勉強你了。”
  就在此時,忽地有兩個人飛快跑來,為首的說道:“天璇道兄,你不用走!”
  這兩個人,一個是在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剪大先生,另一個卻是震遠鏢局湯總鏢頭的弟弟湯懷義。
  說話的是剪大先生。
  剪大先生先嚮華山派的代掌門天梧道人緻唁,表達他對華山派前任掌門被害一事,感到震驚與哀悼之意。
  天梧道長答謝之後,說道:“剪大先生,你和湯二鏢頭聯袂而來,恐怕不單是為了嚮敝派吊唁吧?”他為人雖然沒有主見,但人情世故是相當通達的,這句話也說得很有分寸。
  剪大先生說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實不相瞞,我是為了兩件事情來的。”
  天梧道,“是哪兩件事?”
  剪大先生說道:“第一件,我曾和中州大俠徐中嶽以及震遠鏢局的湯總鏢頭,聯名發出英雄帖,請天下英雄前來京師,合力對付飛天神竜衛天元。武當、華山兩派想必亦已收到了吧?”
  玉真子和天梧道長齊聲答道:“收到了。”天璣道人跟着問道:“是否發現了飛天神竜的蹤跡,要我們前往圍捕?”誰都知道,若然衹為了對付衛天元;是用不着如此興師動衆的,除非要對付的人包括齊勒銘在內。
  天璣道人心想,莫非剪大先生就是因為已經知道齊勒銘在此處出現,故此特地趕來?
  這個推測也算合理,要知齊勒銘乃是飛天神竜衛天無的師叔,衛天元的仇傢自是毫無疑義的要把齊勒銘當作衛天元的靠山的,他們要對付衛天元,當然得先對付齊勒銘。夭璣不知道剪大先生是否另外發現了衛天元的蹤跡,不過他故意先嚮剪大先生問起衛天元,目的也正是在於要引出剪大先生要首先對付齊勒銘的說話。
  他的推測很合理,但結果卻剛好是和他的推測相反。
  剪大先生緩緩說道:“有關飛天神竜的事情,我不想多管,甚至不想與聞。我此來是要各位說明,那份英雄帖與我無關!”
  天梧道人吃了一驚,說道:“那份英雄帖上,不是有你署名的麽?”
  剪大先生道:“不錯,有我署名,但卻是未曾得到我的同意的。但這也不能怪徐中嶽,他以為憑他和我的交情,不必徵求我的同意,我還是要多謝他看得起我。不過,我年紀老邁,實在是不想捲入這個漩渦了。”活雖如此,但弦外之音,已是頗有怪責徐中嶽“謬托知己”之意。
  湯懷義跟着說道:“傢兄也要我嚮各位說明一事,那份英雄帖雖然是由他和徐大俠聯名發出,但他現在已經决意退出,英雄帖上他的名字撤銷!”
  天璣做聲不得,半晌好像自言自語的說道:“這樣做未免近乎兒戲了吧?”
  湯懷義道:“主意是可以改變的,傢兄因何退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傢兄做事從來認真,有些原因恐怕也是不足為外人道的,包括我這親兄弟在內。”
  天璣哼了一聲,不言語了。
  剪大先生接着說道:“所以,那份英雄帖現在衹能說是由徐中嶽一人發出的,各位若要幫他對付飛天神竜,那衹是憑着和他的交情,與我們無關了!”
  衛天元與華山、武當兩派都沒有直接的仇恨,武當派甚至連對齊勒銘的仇恨都可以化解,自是更加不願去和衛天元為敵了。
  玉真子首先說道,“我們武當派本來不是為了衛天元而來京師的,而且據我們所知,徐中嶽已經有了禦林軍的穆統領替他撐腰,也用不着我們幫他的忙了。剪大先生,你既然不管此事。武當派自也犯不着多管閑事了。”
  武當派的玉真子表明態度之後,華山派的代掌門天梧道人想了一想,便即跟着說道:“齊勒銘雖然是衛天元的師叔,但他與敝派的事情無關。我們的目的也衹不過想請齊先生跟我們回山,以便查明真相。衹要衛天元不插手這件事情,我們自也無意與他為難。”
  剪大先生道:“好,那麽這件事情就算如此了結了。”
  天梧道人道:“請問剪大先生的第二件事情又是什麽?”
  剪大先生道:“這件事情可就是與貴派有關的了。不過,這件事情最好還是由湯二鏢頭嚮你們說明。”
  湯懷義站上前道:“我和齊勒銘是今年六月在四川結識的,當時他化名齊大聖,和我一起上京。三天前來到我們鏢局。在這段期間,齊先生都是和我同在一起。”
  說完之後,華山派的人面面相覷,做聲不得。
  剪大先生道:“天梧道兄,貴派掌門是在七月間被害的吧?”
  天梧澀聲道:“不錯。”
  剪大先生道:“那麽,當時齊勒銘已經和湯二鏢頭同在一起的了。”
  湯懷義道:“我還記得,在七月初五到初十那幾天,我和齊先生正在四川同遊峨嵋山。我聽得貴派掌門好像正是七巧節那天被害的,是嗎?”
  天梧道:“不錯,事情的經過,我已經嚮令兄湯總鏢頭說過了。”
  “七巧節”是七月初七,那時齊勒銘正在與湯懷義同遊峨嵋山,兇手當然不可能是他了。
  天梧面有慚色,嚮齊勒銘賠禮道:“齊先生,請恕我們錯怪了你。”
  齊勒銘淡淡說道:“好,那麽我大概可以走了吧?”穆娟娟扶着他,便欲離去。
  天璣忽地喝道:“且慢!”
  湯懷義面上變色。悅道,“你不相信我說的話嗎?”
  天璣道:“不是不相信你的話,也不是要齊勒銘留下。但齊勒銘要走可以,這位穆姑娘可不能走!”
  上官飛鳳道:“什麽道理?這位姑娘早已有人替她證明不是你們那天在華山所見的那個女子了。而且,貴派掌門人天梧道長對此早表示沒有懷疑!”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天璣道:“不錯,玉虛道長是證明了那女子不是這位穆姑娘。但你似乎忘記了一件事情?”
  上官飛鳳道:“什麽事情?”
  天璣道:“玉虛道長也曾說過,那個女子的相貌和這位穆姑娘幾乎完全一樣!”
  穆娟娟道:“你不必繞着圈子說話,誰也知道我有一個孿生姐姐。我們姐妹,在江湖上被人稱為穆氏雙狐,她是金狐,我是銀狐。”
  天璣道:“那麽玉虛道長那日所見,想必就是令姐金狐?”
  穆娟娟不否認他這個猜測,說道,“你是不是認為我的姐姐有嫌疑,連帶我也有罪?”
  天璣皮笑肉不笑的打了個哈哈,說道:“貧道沒有這個意思。不過,令姐有嫌疑則是事實,貧道衹是想請姑娘幫一個忙。”
  穆娟娟道:“幫什麽忙?”
  天璣道:“你們既是姐妹,你想必應該知道令姐現今是身在何方!”
  穆娟娟道:“原來你是要我擔當通風報訊的角色,好讓你們華山派的人去捉我的姐姐。”
  天璣道:“貪道知道這是不情之請,但敝派的大仇不能不報……”
  穆娟娟冷然一笑,打斷他的話道:“你既然知道這是不情之請,那就不必說下去了。你們的大仇,與我無關!”
  天璣勃然變色,把眼睛望嚮剪大先生,說道,“剪大先生,你評個理。”
  剪大先生道:“金狐雖然善於使毒,恐怕也害不了貴派掌門吧?”
  天璣道:“不錯,天下能夠殺害我們掌門師兄的人寥寥無幾,所以我們當初懷疑是齊勒銘和銀狐幹的。齊勒銘是主兇,銀狐是幫兇。如今我們已經知道不是他們了,但金狐那一天卻無緣無故在華山出現。那麽最合理的推測,這件案於十九是金狐幫忙另一個高手幹的了,你說是嗎?”
  剪大先生道:“你們心目中的那另一個兇手是誰?”
  天璣道:“這人衹有金狐才能知道。所以我們必須先找到金狐。”
  剪大先生道,“但這位穆姑娘不肯說我也沒有辦法。不如,不如……”說到此處,把眼睛望嚮上官飛鳳。
  上官飛鳳心領神會,微笑說道:“我也不知成與不成?”走過去叫道,“穆阿姨!”
  穆娟娟擡起頭來,說道:“上官姑娘,我已經懂得你的意思,你不必說下去了。”
  上官飛鳳道:“真的嗎?那你說說看,看看是不是我的意思?”
  穆娟娟道:“不錯,我們姐妹是相同相貌不同心,倘若我的姐姐當真是做了壞事,我也犯不着為她掩護。”
  上官飛鳳道:“對呀,我正是這個意思。”
  穆娟娟道:“但我這人生性倔強,倘若他們一開頭用好言好語求我,或者我會答允他們的請求:如今他們用的是恐嚇手段,我是寧死也不肯告訴他們了。”
  上官飛鳳回過頭來,對天璣道人說道:“你聽見沒有,穆阿姨怪你們恃勢凌人呢。你先給他賠個禮,讓她消消氣,再好好求她吧!”
  天璣道人面色鐵青,哼了一聲,卻下開口。
  穆娼娼道:“現在他們即使嚮我叩頭,那也不行!”
  天璣勃然大怒,喝道:“銀狐,你也未免把自己的身份擡得太高了!”
  上官飛鳳道:“唉,你這人真是不知好歹,現在是你有求於她,說與不說,都衹能任從她的意思,你發這樣大的脾氣幹嗎?”
  天梧道:“師弟,算了吧。穆姑娘不肯說,咱們自己訪查就是,讓她走吧,”
  天璣道:“上官姑娘,你等一等!”
  上官飛鳳道,“哦。麻煩找到我的頭上了麽?”
  一點不錯,天璣滿肚皮悶氣,正是要遷怒於她。
  “上官姑娘,請問你的劍法是出自傢傳,還是另有師承?”天璣問道。
  “關你什麽事?”上官飛鳳道。
  “本來是不關我們的事的,但你的劍法好得出奇,這就可能和我們的事有關了。”
  “你這樣說,莫非你認為我也有兇手嫌疑?”
  天璣冷冷說道:“當今之世,能夠殺害我們掌門師兄的人寥寥無幾。上官姑娘,恐怕你還沒有這個資格。不過,如果是教你劍法的那個人,那就可能有這個資格了。”
  上官飛鳳冷笑道:“因此,你要來查我的師承,好吧,我告訴你……”
  上官飛鳳和夭璣說話的時候,諸氣一直都是十分冷傲,剪大先生甚至擔心她就會發作的。哪知她的口氣一轉,竟然願意告訴天璣道人。這一下不但是剪大先生始料不及,武當派的人也都大感意外。
  衹聽得上官飛鳳緩緩說道:“你要知道我的師承,好,我告訴你吧。教我武功的人。貴派的前任掌門是還沒有資格和他交手的:嘿,你別發怒,我可不是像你那樣信口開河鬍說一通的!”
  華山派的前任掌門天權真人以六十四手混元無極劍法威震武林,是老一輩的天下三大劍客一(另外兩人是有天下第一劍客之稱的金逐流和天山派的前掌門人唐經天)。如今上官飛風竟然說天權真人還沒資格和她的師父交手,不但華山派的人動怒,武當派的人也都覺得她的說話未免太狂妄了。
  上官飛鳳的話還有另外一層意思,即使是光明正大的過招,她的師父都不屑和天權真人交手,哪裏還會去暗殺他。
  天璣道人手按劍柄。衹因忌憚上官飛鳳的劍法了得,纔不敢貿然出手。他把眼睛望嚮天梧道人,衹待天梧下令。
  說也奇怪,天梧道人以華山派現任掌門的資格,倒似乎並沒生氣,衹是臉上有一副迷惘的神情,
  他想了一想,用十分鄭重的態度嚮上官飛風問道:“姑娘,你說這活可有什麽根據?”
  “有關貴派的掌故,道長想必熟悉?”上官飛鳳道。
  “不知姑娘說的是哪一樁?”天梧的說話越來越客氣了。
  “令師兄天權真人當年創立六十四手混元無極劍法之時,曾嚮一個人請教過三招劍法,有這事麽?”
  天梧怔了一怔,說道:“這件事情,貧道是曾聽得天權師兄說過,不過,他卻沒有告訴我那個人是誰。”
  上官飛鳳道:“就是我的爹爹。我的武功是爹爹教的。”
  天璣道人哼了一聲,說道:“令尊今年多大年紀?”
  要知上官飛鳳不過二十歲左右年紀,按一般情形來說,她的父親不會超過六十歲,而天權真人則是享壽六十有八的。
  以天權真人位望之尊,嚮外人請教劍法,已是難以令人置信,何況是嚮一個比自己年輕的人?
  上官飛鳳淡談說道:“不錯,傢父是要比天權真人年輕得多。但‘學無前唇,達者為師’這句老話,你們想必也曾聽過的吧”
  天璣大怒道:“你竟敢說你的父親有資格做我們天權師兄的師父嗎?”
  上官飛鳳竟不否認,說道:“我的說話或許不大客氣,但‘有資格’這三個字我看是可以說的。當然並不是要天權真正拜師。古人有‘一字師’之說,衹要有人能夠改動他詩中的一個字,他就要尊稱那人為師。若依古人之義,傢父指點了天權真人三招劍法,大概也該承認他是有資格為師了吧?”
  天璣冷笑道:“天權師兄曾嚮外人請教劍法一事,我們都不知道。即使真有此事,可有誰人知道那個人是不是你的父親?”
  天梧道人說道:“這件事我的確是曾聽得師兄說過的。那個人我雖然不知道是誰,但我知道當日是還有一人在場的,這個人就是剪大先生。”
  剪大先生走了過來,他未曾說出答案,卻先問道:“這位姑娘的劍法,你們見過了吧?”
  天梧道:“見過了。”
  剪大先生道:“你們覺得如何?”
  天梧道:“奇幻無比!”
  剪大先生輕輕念道:“昆侖山上,幻劍靈旗。”
  天梧吃了一驚,接下去念道:“不奉靈旗,幻劍誅之!”
  剪大先生道:“對了。那麽,道兄想必亦已知道那個人是誰了。道兄已經見過了上官姑娘的幻劍,不必她再拿出靈旗了吧?”
  天梧道:“請問姑娘,上官雲竜是你什麽人?”
  上官飛鳳道:“正是傢父。道長還要我拿出證明麽?”
  天梧道:“不必了。其實,我也早就應該想到,除了是上官雲竜的女兒,還有誰能使出像你那樣奇幻的劍法?”
  說罷,嘆了口氣,對衆師弟道:“這位上官姑娘說得不錯,她的尊人的確是絶不會用暗殺的手段來害咱們的掌門師兄的。”
  天璣等人雖然不知道上官雲竜是何許人,也不知道“幻劍靈旗”是怎麽回事,但師兄都這樣說,他們誰也不敢作聲了。
  天梧說道,“上官姑娘,請恕我們多疑之罪。告辭了!”
  上官飛鳳忽地笑道:“道長,你為人很好,我倒不忍讓你們空手回山了。”
  說罷,對穆娟娟一揖道:“穆阿姨,算是我嚮你求情好不好?”
  穆娟娟避開她這一揖,說道:“不敢當。但你也似乎無須求我。我知道你是到過那個地方的。”
  上官飛鳳說道:“你不怪我說出來麽?未曾求得你的允許,我可不敢亂說。”
  穆娟娟道:“嘴巴是你的,你說什麽,與我無關。”
  上官飛鳳笑道:“我正是要你這句話。天梧道長,我告訴你個事情。你知道有個白駝山嗎?”
  天梧道長道:“知道。”
  上官飛鳳道;“白駝山生字文雷的妻子是誰,你知不知道?”
  天梧道:“這個貧道倒是不知了。”
  上官飛鳳道:“聽說他的妻子有個綽號,好像就是叫金狐。”
  夭梧憂喜交並,說道,“上官姑娘,多謝你告訴我。但白駝山可是遠在西域的啊!”
  上官飛鳳說道:“白駝山主夫妻好像亦已不在白駝山了。”
  天梧精神一振,說道,“姑娘可知他們是在哪裏?”
  上官飛鳳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天梧吃一驚道:“眼前?”
  上官飛鳳道:“那邊有一條小橋,走過這條橋,是一個小島,島上有個匯通詞,匯通祠後面有傢人傢。這傢人傢的主人十多年前托人買下來房屋,自己從未來過。但前幾天,他們一傢三口卻全都來了。這三個人就是白駝山主夫妻和他們的兒子。”
  天梧大喜道:“多謝姑娘指點。”率領華山派門下,馬上就走。
  武當派的人跟着也去了。
  齊勒銘道:“剪大先生,湯二鏢頭,多謝你們解圍之德。上官姑娘,大恩不言報;請代嚮令尊問候。”說罷,凄然一笑,續道:“齊某武功已廢,就是想要報答你們的恩德,也無從報答了。”
  上官飛鳳忽地笑道:“齊先生不用客氣,我倒想求你一件事情呢。”
  齊勒銘怔了一怔,苦笑說道:“我還有什麽本事可以幫得上姑娘的忙。”
  上官飛鳳道:“齊先生,你的武功也未必不能恢復,即使當真不能恢復,也不打緊。因為我求你的事情是用不着武功的。”
  對學武的人來說,琵琶骨一碎就等於成了廢人。原有的武功固然化為烏有,即使想要重新再練,內力毫無,也是無從練起。旁人衹道這是上官飛鳳安慰齊勒銘的話,心中俱是想道:“明知這是絶不可能的事情,空口說白話來安慰他,豈不更令他難過?”
  但齊勒銘聽了,卻是不禁心中上動:“上官雲竜的女兒是决不會信口開河的,莫非這世界上還有什麽神奇的武功,是琵琶骨碎了還可再練的?但我卻並不知道。”不過,他受了這許多挫折,早已是意冷心灰,對是否能夠恢復武功一事,也早已看得淡了。心想:我但求能與娟娟偕隱名山於願已足。對上官飛鳳的說話,他雖然在半疑之中也有半信,但這念頭也衹是一掠即過,並沒放在心上。
  “用不着武功,那就好辦了。你說吧,衹要我做得到,我决不會推辭。”齊勒銘道。
  上官飛鳳緩緩說道:“要是我將來做出什麽令齊先生不滿,甚至今齊先生傷心的事情,都請齊先生別要見怪。”
  齊勒銘哈哈一笑,說道:“我的性命都是姑娘你給我撿回來的,你就是要我以性命報答,我也决不推辭。姑娘,你和我開這玩笑……”
  上官飛鳳打斷他的活道:“我可不是和你說笑的。”
  齊勒銘心頭一凜,似乎猜着幾分,但仍是說道:“好,不管你是開玩笑還是正經話兒,無論你做出什麽對我不利的事情,我都不會怪你!”
  上官飛鳳道:“多謝你答應我,後會有期。”
  齊勒銘和穆娟娟也走了。
  剪大先生道:“上官姑娘,你有別的事情麽?”
  上官飛鳳道:“有又怎樣?沒有又怎樣?”
  剪大先生道:“要是沒有的話,我倒有一件事情,想要請你幫忙。”
  上官飛鳳道,“什麽事情?”
  剪大先生道:“咱們一面走一面說吧。”
  上官飛鳳見他行色匆匆,思疑不定,問道:“你這事情是急着要辦的麽?”
  剪大先生道:“不錯,我要赴一個約會,這個約會是定在今晚午夜時分的。”
  上官飛鳳道:“約會的地點是在什麽地方?”
  剪大先生道:“是在西山盧師峰上的秘魔崖。”
  此時已是將近黃昏時分,上官飛鳳看看天色,說道:“看來今晚不會下雨,出了城我們就可以施展輕功,午夜之前,相信是一定可以赴得到秘魔崖的。剪大先生,你是不是要我和你一起赴這約會?”
  剪大先生道:“不錯,假如你沒有別的緊要事情,希望你能夠幫我這個忙。”
  上官飛鳳道:“我是有點事情,不過我的事情遲一天做也沒關係。但請恕我多問一聲,你可以告訴我,這是什麽樣的約會嗎?”
  剪大先生道:“我當然是應該告訴你的。不過,此事說來活長……”
  上官飛鳳笑道:“反正咱們有的是時間,你慢慢說吧。”
  剪大先生道:“上官姑娘,你是不是想要知道衛天元的下落。這件事是要從他說起的。”
  上官飛鳳道:“對啦,我正想問問湯二鏢頭,敢情他已經到過你們的鏢局?他現在是……”
  湯懷義道,“他沒有到過我的鏢局;如今他在何處,我們也不知道。”
  上官飛鳳大為失望,說道:“聽你們剛纔的口氣,我還以為你們是已經見過他呢。”
  剪大先生笑道:“你耐心聽下去吧。我們雖然還未見到他,但我可以嚮你擔保,一定可以找到他的。”
  上官飛鳳給他說中心事,面上一紅,說道;“我也並不是急於找他。不過倘若能夠早點見到他那就更好。因為我不想在京師耽擱,而有些事情,卻是必須告訴他的。”
  湯懷義道:“他雖然沒有到過我們的鏢局,但那位薑姑娘卻已來過了。”
  上官飛鳳道:“這位薑姑娘就是薑雪君吧?”待湯懷義點了點頭,她便跟着間道:“為何薑雪君不和你們一起來呢?”
  湯懷義道:“她已經走了。”
  上官飛鳳道:“她不願意見我?”
  湯懷義道:“她還沒有知道我們要來找你。她一來就走,我們根本沒有機會和她說。”
  上官飛鳳道:“為什麽走得這樣快?”
  剪大先生澀聲道:“因為她看見我也在鏢局。她是一直把我當作仇人的。”
  上官飛鳳道:“她仇恨你,想必她認為你是幫徐中嶽的緣故。但那張英雄帖的事情,你是可以和她解釋的呀。”
  剪大先生嘆口氣道:“事情不衹這樣簡單,她的母親是死於非命的,她以為那個下毒手的人是我!”
  上官飛鳳吃了一驚道:“哦,有這樣的事?但事不離實,你總可以分辨清楚的吧?”
  剪大先生苦笑道,“我是有口難言!”
  上官飛鳳詫道,“為什麽?”
  剪大先生道:“這件事我也不知怎樣嚮你解釋纔好,不過,到了秘魔崖你就會明白的。”
  上官飛鳳心頭一動,隱隱猜到幾分,沒再追問下去,說道:“好,那你就先談衛天元的事吧。”
  剪大先生道:“湯老弟,你來說好不好?”
  湯懷義道:“好,”接下去道,“剛好在薑姑娘來到我們鏢局的前一刻,我們得到了一個有關衛天元的消息。可惜她一來就走,這個消息我又不便當衆告訴她,衹好讓她走了。”
  剪大先生道:“這個消息現在恐怕亦已在北京城裏鬧開了,她遲早都會知道的。”
  上官飛鳳心急如焚,說道:“究竟是什麽消息,快點說出來吧。”
  湯懷義道,“穆志遙的統領府是靠近西直門的,今天一早,有人在西直門的城樓上發現一張挑戰書,挑戰書是用一幅很大的自布書寫的,上面還畫了一條竜!”
  上官飛鳳“啊”了一聲說道:“衛天元的膽子也真是太大了,竟敢公然在北京城裏貼出挑戰書來。他嚮誰挑戰?”要知衛天元綽號飛天神竜,挑戰書上有“神竜”標記,當然是他無疑了。
  湯懷義道:“他指名嚮兩個人挑戰,一個是徐中嶽,另一個就是剪大先生。”
  剪大先生道:“他這樣公開挑戰。看似危險,其實卻是下得非常聰明的一着棋!”
  上官飛鳳也是非常聰明的女子,她想了一想,亦已懂得其中的奧妙了。不過,她卻不好意思說出來。
  結果還是剪大先生自己說了出來。
  剪大先生說道:“衛天元這次上京,是為了找徐中嶽報仇的。但對付徐中嶽容易,對付他背後的靠山卻難,徐中嶽的靠山是誰,姑娘,你想必亦已知道了吧?”
  上官飛鳳道:“就是禦林軍的統領穆志遙吧?”
  剪大先生道,“不錯,徐中嶽如今就是躲在穆志遙的統領府。而我、我……”
  上官飛鳳道:“剪大先生,你也是和徐中嶽住在‘那裏’嗎?”
  剪大先生似乎欲說還休,神情甚是尷尬。好一會兒,方始點了點頭。
  “穆志遙手下高手如雲,他本身也是躡雲劍傳人,可以擠身當世十大高手之列的。衛天元如果跑進統領府去找徐中嶽算帳,結果如何,這是準都可以想得到的。他的本領即使再高,也是必死無疑!報不了仇,先自喪命,最愚蠢的人都不會這樣做!但衛天元與徐中嶽仇深似海,此仇卻又非報不可。怎麽辦呢;假如我是衛天元,設身處地,替他着想,恐怕也衹有走這着險棋,亦即是公開嚮仇人挑戰了!”
  上官飛鳳道:“且慢,有一件事我想先弄清楚。你說衛天元與徐中嶽仇深似海,是不是為了薑雪君的緣故?”
  剪大先生道:“徐中嶽對外揚言,他是受了奪妻之辱。但衛天元要報的仇,卻並不是因為他搶了薑雪君。他是為了替自己報殺父之仇!他的父親是反清義士,被徐中嶽出賣,在大內高手的圍攻之下傷重而亡的!”
  上官飛鳳道:“這件事是真的嗎?”
  剪大先生道:“據我所知,恐怕是真的!”
  上官飛鳳道,“你是什麽時候知道這件事情?”
  剪大先生嘆口氣道:“我是最近纔知道的。要是我早就知道,在洛陽之日,我也不會作他的座上客了。唉,說來真是慚愧,那天衛天元跑來大鬧徐傢,弄得徐中嶽拜不了堂,續不了弦。我還替徐中嶽打抱不平,斥責衛天元的不是呢。”
  上官飛鳳若有所思,默然不語。
  剪大先生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說道,“我已經知道徐中嶽是賣友求榮的無恥小人,卻還和他一起住在穆志遙的統領府,姑娘,你一定是大不以為然的了!”
  上官飛鳳想了一想,說道:“剪大先生,我是相信你不會同流合污的!”
  剪大先生露出笑容,說道:“多謝姑娘信得過我。我說的約會是怎麽一回事情,姑娘想必亦已明白了吧?”
  上官飛鳳知他有難言之隱,不再追問下去,說道:“原來你說的約會,就是衛天元嚮你指名挑戰的約會。不錯,這件事,我的確是不能袖手旁觀!”
  剪大先生苦笑道,“他嚮徐中嶽挑戰,是為了報殺父之仇;嚮我挑戰,則是為了替薑雪君報殺母之仇。想不到我和徐中嶽竟然變成了一丘之貉!”
  上官飛鳳道:“我明白,徐中嶽是罪有應得;剪大先生,你卻是無辜受纍的。你放心,我一定幫你的忙,嚮他們二人解釋為你辯誣。”說了這話,心裏方始想道:“他都未曾嚮我說明事實的真相,我又怎能為他解釋清楚?”
  剪大先生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說道:“真就是真,假就是假,真假總會分明的。上官姑娘,我倒不是為了自己的含冤莫白要來求你幫忙。我擔心的是另一件事情。”
  上官飛鳳道,“什麽事情?”
  剪大先生道:“按照江湖規矩,像這樣的指名挑戰,旁人不能插手的。要是有任何一方,藉助官府之力來報私仇,那就更將為武林之所不齒!”
  湯懷義接下去說道:“衛天元的挑戰書是在城樓上公開張貼出來的,此事一定迅速傳迄京師,屆時到秘魔崖觀戰的人也一定不少,在這樣情形底下,穆志遙以禦林軍統領的身份,恐怕都不敢混在江湖人物之中露面,徐中嶽衹能和衛天元單打獨鬥,或者是和剪大先生聯手鬥他的了。”
  上官飛鳳道:“剪大先生,你不會和徐中嶽聯手鬥他吧?”
  剪大先生道:“當然不會。”
  上官飛鳳道:“那還擔心什麽?徐中嶽衹怕連薑雪君也鬥不過,他怎能勝得了衛天元?”
  剪大先生道:“但工天元畢竟是欽犯之子的身份,不錯,這件案子穆志遙目前還是不能公開的。但你想他肯善罷甘休嗎?”
  上官飛鳳道:“但他又不能公然站在徐中嶽這邊,插手江湖人物的私鬥,他若要幹預,似乎衹有一個法子,用官府的名義,彈壓這場武鬥。”
  剪大先生道,“這是辦法之一,但還不是最好的辦法。我擔心的是,穆志遙會用陰謀詭計。”
  上官飛鳳道:“依你看,他會用什麽陰謀詭計?”
  剪大先生道:“穆志遙有權有勢,手下某臣又多,如果他下决心要對付衛天元,衹怕比我所能想得出來的手段,還要毒辣得多。”
  上官飛鳳道:“姑且依你想得出來的手段,舉一個例如何?”
  剪大先生道,“衛天元在江湖上的仇傢不少,假如他這些仇傢,今晚一齊在秘魔崖出現,這個說要報殺父之仇,那個說要報奪妻之辱,即使不是群毆,車輪戰也能把衛天元纍死。”
  上官飛鳳道:“他的仇傢也沒有什麽厲害人物吧?再說又怎能在一天之間,便即雲集京師?”
  剪大先生笑道:“這些仇傢都可以由穆志遙的手下冒充!”
  湯懷義接着說道:“用官府的名義彈壓,雖然不是最好的法子,但也不可不防。彈壓本來是對兩方面都該一視同仁的,但假如徐中嶽和衛天元都給他藉製止在京師鬧事為名而捉了去,兩方所受的待遇,那就絶對不會相同了。恐怕還不僅僅是一為座上客,一為階下囚呢!”
  上官飛鳳道,“這個我懂。但我們衹有三個人,不管穆志遙用哪個法子,恐怕都不是我們三個人所能應付得了的吧!”
  剪大先生道:“上官姑娘,衹要你肯勉為其難,我相信多半可以應付得了這個局面。”
  上官飛鳳想了一想,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未獲爹爹允許,這個,這個……”
  剪大先生道:“所以我說,這是要請姑娘勉為其難。你幫了衛天元的忙,也是幫了我的忙,令尊若是對姑娘怪責,我願意上昆侖山嚮令尊負荊請罪。”
  上宮飛鳳道:“好吧,我姑且一試。但靈與不靈,我可不知道呢。”
  剪大先生希望上官飛鳳用的是什麽法子,他沒有說出來,湯懷義也不知道。但見他在上官飛鳳答應“一試”之後,剪大先生的愁眉業已展開,他也服下了一顆定心丸。原來他也是為他的哥哥以及震遠鏢局擔着一重心事的。
  上官飛鳳忽道:“剪大先生,你說的衹是如何幫忙衛天元的事情,你要我幫忙什麽,可還沒有說呢。”
  剪大先生道:“到了秘魔崖再說吧。”兩個剪大先生
  他們加快腳步,月亮來到夭心,秘魔崖已經在望。
  在北京西郊的崇山峻嶺中,有三座山峰:翠微山、盧師山和平坡山。山勢是東西北三面環抱,盧師山居中。秘魔崖就在盧師山上。
  秘魔崖是一塊從山頂憑空伸出來的岩石,雖然衹是一塊岩石,但碩大無比,頗有遮天覆地的氣象,衹這塊崖石,就可以容得下數百人之多。崖下是一塊平地,和奇崖怪石配合,形狀好像是張開了的獅子嘴。岩石底下有個石室,傳說唐朝時候,有兩個名叫“盧師”的和尚在這裏居住過,盧師山因此得名。
  約會的地點是在秘魔崖下那片平地。
  此時在岩石上和平地上都站滿了人。場中有許多人是帶着火把觀戰的,把廣場照耀得明如白晝。站在秘魔崖看上去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不過從下面看卜去,卻就衹能看見黑壓壓的一片人頭了。
  這晚月色黯淡,剪大先生、上官飛鳳和湯懷義這三個人悄悄來到了秘魔崖,選擇一處地形最險峻的所在,利用亂石作為遮掩,崖上觀戰的人群都在聚精會神註視下面的廣場,沒人發現他們的來到。
  他們剛剛藏好身形,就聽見了衛天元在下面的冷笑聲了。
  衛天元冷笑喝道:“含血噴人,自污其嘴。徐中嶽,你名為‘中州大俠’,實是卑鄙小人。你以為你幹的那宗賣友求榮的無恥勾當,就可以永遠瞞得住天下人嗎?”
  上官飛鳳覺得有點奇怪,心裏想道:“原來衛天元和徐中嶽都已來了,但衛天元是嚮兩個人挑戰的,徐中嶽不見了剪大先生,怎的居然也敢單騎赴會?衛天元又因何不問起剪大先生呢?”
  心念未已,忽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讓我說幾句公道話行不行?”
  上官飛鳳吃了一驚,“怎的又有一個剪大先生?”
  此時她纔看得清楚,場中又有一個剪大先生。這個剪大先生是剛剛從那石室中走出來的。
  這個剪大先生如此一說、登時就有許多人附和:“對時,剪大先生雖然是當事人的一方,但他也曾兩次做過徐大俠和衛天元比武的證人,我們是應該讓他先說幾句公道話的。”
  崖上的剪大先生苦笑道:“上官姑娘,現在你該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了吧?”
  上官飛鳳道:“這人是……”
  剪大先生道:“他是我的弟弟。”
  上官飛鳳道:“原來那個住在統領府的人乃是令弟。你們兄弟的相貌簡直一模一樣,怪不得別人給他瞞過。”
  剪大先生嘆口氣道:“我們是一母所生的雙胞胎,傢母生前。有時候也會認錯人的。那張英雄帖也是他冒我的名簽署,發出去的。”
  上官飛鳳心裏可有點奇怪,想道:“他這弟弟的武功似乎比他高明得多,怎的我在江湖上卻未聽見過有人提及這位剪二先生。”
  剪大先生繼續說道:“我這弟弟,是天生的練武資質,一門武功,往往我要練一年半載的,他衹練十天八天就行了。可惜他剛剛踏入中年,就因為練功急進,以至走火入魔,落了個半身不遂。唉,那已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三十年前,上官飛鳳的父母都還未曾成婚。剪二先生在三十年前,名氣雖然比哥哥還大,當時曾有過“千崖不如一山”的說法(剪大先生名千崖,他名一山),但經過三十年的時間,他在江湖上早已聲沉響寂,他亦已漸漸給人造忘了。上官飛鳳遠處西域,初到中原,她碰上的江湖人物,即使有人知道有個“剪二先生”,也不會特別嚮她提起。
  剪一山剛纔說話的時候,井沒提高聲音,但崖上崖下,每一個人都覺得他好像在自己的對面說話一般,別的人或許沒有特別留意,但上官飛鳳卻是知道這門功夫的,這門功大叫做“傳音入密”,要練到剪一山這般火候,非得有極為高深的內功不行。
  剪大先生繼續說道:“因走火入魔而引至的半身不遂,本來是醫不好的。我也不知道他怎的竟然能夠解脫走火入魔之睏,非但武功恢復如初,甚至更勝從前了。”
  上官飛鳳道:“你不是和他住在一起的嗎?”
  剪大先生道,“他殘廢之後,脾氣變得越來越是古怪。我們是傢住伏牛山下的,十年前他忽然要我在山上另建一座石室給他。從此不見外人,連我要去見他,他都團門不納。所需的日常用品,由他指定的一個聾啞老僕,每個月給他送去一次。我一年裏頭,有半年是在外面跑的,上次我從洛陽回去,纔知道他已經不見了。”
  上官飛鳳道:“我明白了。令弟恢復武功之後,不知怎的,就和徐中嶽走在一起,變成了一丘之貉了。你們這對孿生兄弟的情形,和金狐銀狐那對孿生姐妹的情形完全一樣!”
  她說的“完全一樣”,有兩重意思。一是指相貌相同,一是指性格相類。金狐、銀狐這對,是妹妹性善,姐姐性惡;他們這時,則是哥哥性善,弟弟性惡。金狐做的壞事,有許多被人算在銀狐帳上;而剪一山做的事情,如今也是給人算在剪大先生帳上。
  剪大先生卻道:“並不一樣。我這弟弟本是性情良善,後來他的脾氣雖然變得古怪,但也衹是古怪而已,我相信他還不至於做出大姦大惡之事的。”
  上官飛鳳忍不住說道:“那麽殺害薑雪君母親的那個人是誰?她和衛天元都指證是你,難道不是令弟所為?”
  剪大先生神情甚為苦惱,說道,“這件事我也想不通,薑姑娘和衛天元當然是不會亂說的,唉,我衹能希望兇手另有其人,不是他了。”
  上官飛鳳心裏想道:“天下哪裏還找得到一個和你那麽相似的,若不是你就必是他。”但見剪大先生如此苦惱,卻是不忍再說這樣的話來刺傷他的心了。
  “剪大先生,請問你要我怎樣幫你的忙?”上官飛鳳轉過話題問他。
  剪大先生嘆口氣道,“我希望那些壞事不是他幹的,但若當真是他所為,我也不能衹顧手足之情,對他姑息。衹好將他業已恢復的武功再廢了,但我的武功遠不如他,要廢他的武功,衹好請姑娘幫忙。我答應在他的武功廢了之後,必定將他帶回傢去嚴加管教。”
  上官飛鳳暗暗好笑:“還說不是顧念手足之情,按你弟弟所犯的罪行,豈能衹是嚴加管教就可了結?”
  “剪大先生你太看得起我了,我這點本領,又怎能廢了令弟武功?”上官飛鳳說道。
  剪大先生道:“上官姑娘。我是誠心求你,大傢都不要說客氣的活。不錯。衹論武功,你未必勝得過我的弟弟。但你的幻劍突然使出,卻可以刺穿他的琵琶骨的。倘若還是不能,加上了衛天元,一定可以將他製伏。”
  上官飛鳳好生為難,衹好說道:“好,到時咱們見機行事吧。”
  “見機行事”,這四個字可是不着邊際的,模棱兩可的答復。但剪大先生卻是不便再說下去了。
  剪大先生停止說話,秘魔崖下,剪二先生卻在開始說他的“公道話”了。
  在他要說“公道話”的時候,也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同意他有這資格的,但畢竟還是擁護他的人占大多數,因為那些人把他當成剪大先生,而剪大先生在武林中的確稱得上是德高望重的。雖然他以當事人的身份來說“公道活”,實是不合規矩,但“德高望重”的人的“不合規矩”,卻似乎可以被人破例認可。
  嘈嘈雜雜的議論聲音終於靜了下來,大傢都在聽剪一山說的是什麽“公道話”了。
  剪一山緩緩說道:“衛天元指責徐中嶽賣友求榮,究竟是怎麽回事,他並沒有說出來:徐中嶽是否做過這樣的事情我們也無從知道。但我們卻清楚知道……”
  衛天元哼了一聲,打斷他的話道:“好,我可以明白告訴你們,徐中嶽賣的那個朋友就是我的父親。傢父衛承綱,十三年前在保定被害。此事對方雖然做得極為秘密,但也不是沒人知道的。”
  徐中嶽淡淡說道:“恕我孤陋寡聞,衛承綱這個名字我還是第一次聽見。”
  衛天元道:“你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情,當然不敢承認。”
  剪一山道:“衛承綱這個名字我倒是聽過的。但聽說他是和仇傢鬥得兩敗俱亡的,和徐中嶽有何關係?”
  衛天元道:“不錯,傢父是在敵人圍攻之下,力戰不屈,盡殲敵人而自己也終於傷重身亡的。那些人說是‘仇傢’也未嘗不可,但卻不是普通的江湖人物。傢父那些具有‘特殊身份’的仇傢,正是這位號稱中州大俠的徐中嶽引來的!”
  衛承綱是反清義士,在場的人知道的或許不多,但“特殊身份”這四個字從衛天元口中說出來,卻是誰也懂得這是怎麽回事了。
  衛天元說出父親被害的真相,亦即是說出他要嚮徐中嶽報仇的真正原因了。他敢於說出真相,不但大出衆人意外,連剪一山也是始料之所不及。
  湯懷義不禁暗暗為他擔心,低聲說道,“衛天元也未免膽子太大了,怎的可以這樣毫無顧忌?”
  剪大先生道:“針無兩頭利,衛天元這着棋雖然下得極險,但也有它的好處。”
  上官飛鳳道:“什麽好處?”
  剪大先生道:“此刻在場觀戰的人,固然有許多是穆志遙的手下,但快義道的人物恐怕也很不少。他們大部分是給那張英雄帖騙來的。”說至此處,嘆了口氣道:“這也怪不得他們,他們不明真相,接到那張有我和湯總鏢頭與徐中嶽聯名發出的英雄帖,自是難免受到徐中嶽的蒙蔽。”
  湯懷義畢竟是個老江湖,登時醒悟,“我明白了,衛天元說出父親被害的真相,亦即是嚮天下英雄揭破徐中嶽的真面目!”
  剪大先生道:“不錯,投靠清廷,賣友求榮,這種行為,不但是為俠義道所痛恨,即使是一般較為正直的江湖人物,也是極之不齒的!”
  湯懷義想得到的,徐中嶽和剪一山當然也想得到。他們果然不敢追問什麽叫做“具有特殊身份”的仇傢,卻由剪一山以公證人的身份說道,“這衹是你的片面之辭,請問有誰可以作證?”
  衛天元道,“此事在場的人都已死了,唯一的證人就是我。”
  剪一山嘿嘿冷笑,擺出一副“不屑一駁”的神氣。
  徐中嶽的好友,八卦掌的掌門王殿英說道:“衛天元,你和徐中嶽有仇,如果你的說話可作為證據,天下就沒有誣告這回事了。”
  剪一山繼續說道:“徐中嶽說,他根本就不認識衛承綱,我和徐大俠有二十年以上的交情,他的朋友,我都知道,我可以作證,我從來沒有聽他說過衛承綱的名字。如果衛承綱稱得上是徐大俠朋友的話,徐大俠總不至於都沒提過他吧;嘿,嘿,這‘賣友求榮’四字,真不知從何說起?”
  衛天元冷笑道:“你以公證人自居,你的話恐怕也不能作為證據吧?’
  剪一山道:“好,那麽請間在場的朋友,可有誰知道徐中嶽和衛承綱曾經相識的麽?”
  衛承綱是反清義士,即使有人知道他和徐中嶽曾經認識,當然也是不敢出來作證的。否則若給反同一句,你怎麽知道他們的關係,豈不是連自己也脫不了關係?
  剪一山緩緩說道:“衛天元說的事沒人知道。但衛天元所做的一件事情,卻是很多人知道的。”
  他說到這裏,衆人都已知道他要說的是什麽了。
  一點不錯,他說的果然就是那件由衛天元一手造成的,徐中嶽“婚變”的事件。
  “這件事早已轟傳武林,此處的朋友,恐怕還不僅衹是耳聞,有許多還是在場的目擊者呢?”
  徐中嶽的好友梅花拳掌門清風首先說道:“不錯,那日是徐大俠和薑雪君成親的好日子,我們都是賀客。親眼看見衛天元來闖喜筵,定要在這‘吉日良時’和徐大俠比武,結果是弄到徐大俠因傷而不能拜堂成親,後來,唉,事涉隱私,我也不好意思說下去了。”
  徐中嶽澀聲說道:“反正這件事大傢都已知道,我也不怕傢醜外揚。那天我被衛天元打得重傷,薑雪君與我雖未拜堂,但她已經進了徐傢,也該算是徐傢的人了。可是我這位‘好妻子’並沒服侍大夫,而且衹是僅僅和我做了兩天名義的夫妻,第三天她就背夫私逃了。我不願意用‘姦夫淫婦’這四個字,但勾引她私逃的人是誰,卻也是很多人都見到了的。就在她私逃那天晚上,衛天元又一次私自闖進我傢,和剪大先生也曾支過手!”
  剪一山冷冷說道:“事情現在都已明白了,衛天元奪人之妻,還要誣賴人傢,這還成話麽?”
  徐中嶽的另一個好友,少林派的俗傢弟子印新磨哼了一聲,說道:“俗語說得好,好夫淫婦,人人得而誅之!”
  剪一山道:“印先生暫且不必動氣。這事還是由我們對付他吧。”
  徐中嶽跟着作了個羅圈揖,說道:“各位的好意,徐某心領。但衛天元既是指名嚮我和剪大先生挑戰,各位倘即打抱不平,反而給姓衛這廝說我們恃多為勝。”
  這兩個人的口氣都是埋下“伏筆”的,上官飛鳳心裏想道:“這個剪一山的武功絶對不在衛天元之下,加上了徐中嶽,衛天元取勝的機會已是微乎其微,他們又已激起衆怒,即使衛天元僥幸勝得了他們,衹怕也要死在衆人亂刀之下。嗯,衆怒難犯,要是衛天元扭不轉這個局面,我擡出爹爹的牌子,衹怕也是鎮壓不下。”
  心念未已,衹聽得剪一山又已在說道:“衛天元,你嚮我們挑戰可以,但道理上你是站不住腳的,我們可不能讓你信口雌黃!”
  衛天元道:“你說夠沒有?”
  剪一山哼了一聲,喝道:“衛天元,你還有何話說?”
  忽地從人叢中走出一個女子,身上穿着黑色的衣裳,臉上也罩着黑色的紗中,她走到剪一山的面前,冷冷說道:“我有話說!”
  站在剪一山身邊的徐中嶽不覺變了面色。
  剪一山心知有異,強作鎮定,端起公證人的身份喝問:“你是誰?”其實他從徐中嶽的面色亦已猜想到來者是誰了。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這女子揭開紗中,冷冷說道:“我是薑雪君,此事與我有關,我要說話!”
  剛剛有人駡她和衛天元是“姦夫淫婦”,誰也想不到她竟有這麽大膽,公然站了出來。
  這剎那間,崖上崖下雖然站滿了人,但卻鴉雀無聲,當真是靜得連一根針跌在地下都聽得見響!
  衆人不約而同的想起了一句成語:“豔如桃李。冷若冰霜!”眼前的薑雪君,哪裏有絲毫“淫婦”的模樣?
  她擡起頭來,以極其冷衊的神情迎接徐中嶽對她挑戰的目光,反而是徐中嶽不敢和她目光相對,低下頭了。她的目光緩緩從衛天元身上掠過,面嚮衆人。
  月在天心,剛好是午夜時分。
  廣場上雖然有許多火把,畢竟還是不能把黑夜變成白天。火光照耀之下,她的一雙眼睛顯得特別明亮,她的美也令人益增“冷豔”之感。
  見過她的人都為她的“冷豔”所攝,不敢有“猥褻”的念頭;沒見過她的人更不用說了,人人俱是想道:“薑雪君豈衹是洛陽的第一美人?要說這樣端莊的美人是個淫婦,打死了我也不能相信!”本來有人想要辱駡薑雪君的,此時為她高貴冷做的儀容所懾,也是連大氣都不敢透了。
  剪一山道:“薑雪君,你本來是個好女子,背夫私逃,想必不是出於你的本意。你不用害怕,直說無妨!”意思十分的明顯,是想薑雪君把責任都推到衛天元頭上。
  薑雪君道:“我沒有丈夫,也無需你來替我開脫罪名!”
  剪一山道:“你沒有丈夫?徐中嶽是你何人?”
  薑雪君道:“他是我的仇人!”
  剪一山板起臉孔道:“薑雪君,我是給你一個悔過的機會,你不領情,那也罷了。話可不能亂說!”
  薑雪君冷笑道:“多謝你的‘盛情’,你怎麽知道我是亂說?”
  剪一山道:“好,那你把事實說出來!哼,你是徐中嶽明媒正娶的妻子,坐着徐傢的花橋給擡進徐傢大門的。這可是衆所周知的事實!”弦外之音,她的“事實”,也必須有證人才行。
  薑雪君道:“好,那麽就先說一件也是衆所周知的事實。徐中嶽派花轎來接我過門的時候,我的父親死了還不到兩個月,我的母親扶樞回鄉,也還沒有重返洛陽。”
  說至此處,忽地間剪一山道:“所謂的‘明媒正娶’.是指應該有父母之命,媒約之言吧?”
  按照當時一般人所奉行的禮教,“明媒正娶”是應該這樣解釋的。剪一山衹好說道:“那又怎樣?”
  薑雪君尚未回答,倒是徐中嶽搶着說了:“這門親事是你的叔叔薑志希答應的,你父母不在,你的叔叔是你唯一的親人,他當然可以作主!”
  其實他是可以捏造謊言,說是薑雪君的父親生前親口許婚,給她來個“死無對證”。如今他這麽一說,等於是承認並無“父母之命”了。不過,他之不敢捏造謊言,也是由於多少有點顧忌。因為他在薑雪君父親生前,曾試過一次提親,被薑雪君父親拒絶。當時是有旁人在場的。這個旁人雖然不在此地,他也怕謊話將來會給拆穿,損了他的“大俠”身份。他一時未及仔細權衡得失,還在暗自慶幸,以為薑雪君井未知道她的父親有過拒他求婚之事呢。
  薑雪君抓着他的話柄,立即說道:“如此說來,所謂父母之命媒約之言,都是由我這個疏堂叔叔……身兼任了?”
  徐中嶽道:“疏堂也好,近支也好、你承認他是你的叔叔,他就有權替你作主。”
  剪一山補充理由:“薑雪君,你是懂得武功的人,這頭婚事,要是你不同意,你的叔叔也不能強逼你上花轎吧?”
  薑雪淚冷冷說道:“徐中嶽號稱中州大俠,多少人受他的偽善蒙蔽,何況是我這個年輕識淺的女子?他是怎麽樣的一個人,我後來方始知道。”
  剪一山沉聲道,“請你先別抵毀別人,我們要的衹是事實!”
  忽聽得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說道:“她不是已經說過了嗎。她的父親死了還不到兩個月,徐中嶽就逼她成婚的。衹兩個月哪,各位想想,這件事的本身是不是已經有值得令人懷疑之處?”
  聲音飄忽,誰也不知道是從哪裏傳來,更不知是誰人所說。
  古禮,父母之葬,是要守三年孝的。江湖人物,縱然可以無須拘泥古札,但兩個月不到,就辦婚事,總是出乎情理之常的事。
  剪一山喝道:“是哪位朋友說話,請站出來!”
  那古怪的聲音說道,“你衹該問我說的是不是事實,有沒有道理,你管我是什麽人?難道衹許你以公證人自居麽?”
  此時衆人早已在竊竊私議了。
  徐中嶽一看,不答復他這個問題恐怕是不行了,衹好說道:“誰說我逼她了,我不也早已說過了嗎,這頭婚事是她叔叔作主的。我們是見她孤苦無依,所以雙方同意,婚事遲辦不如早辦。”
  他的回答,重點在於辯解一個“逼”字,但對何以這樣急於成婚的答復,即使是站在他這一邊的人,都覺得他的理由不夠充分。
  那個古怪的聲音又道:“她死了父親,還有母親,她的母親扶樞回鄉,還是要重返洛陽的。你為何不等她母親回來作主?”
  徐中嶽無法答復這個問題,惱羞成怒,喝道:“這是我和姜家的事情,你管不着!”
  薑雪君冷冷說道:“說到事實,徐中嶽,你似乎漏說了一件事實。我那堂叔是端你的飯碗的,你在洛陽開的那間最大的當鋪,就是由他來作掌櫃。”
  那古怪的聲音又冷笑道:“事情這就明白了,我說的那個‘逼’字並沒說錯,不過是間接的逼薑姑娘而已。”
  剪一山喝道:“現在是請薑雪君和徐中嶽對質,旁人若要插嘴評理,等待他們把全部的事實都說了出來也還不遲。”
  薑雪君緩緩說道:“我此來正是為了要說明全部事實,請讓我先從傢父之死說起。”
  徐中嶽變了面色,喝道,“薑雪君,你別節外生枝!”
  那古怪的聲音又響起來了:“她還沒有說出她父親的死因,你怎麽就知道她是節外生枝了?”
  剪一山喝道:“旁人不許插嘴!”
  那聲音冷笑道:“你這個公證人似乎做得不太公道吧?徐中嶽不打岔,我也不會插嘴!”
  剪一山心裏暗駡徐中嶽愚蠢,衹好擺出公證人的姿態,說道:“徐大俠,你不必怕她污衊,有我主持公道,諒她也不能節外生枝。”
  徐中嶽此時亦已發覺是自己“失言”了,“不錯,我若阻止她說話,豈不正顯得我有心病?諒她也拿不出什麽真憑實據,她說什麽,我一概給她否認就是。”主意打定,便即說道:“好,反正真的是不能當假,假的也不能當真,真假總會分明的。你喜歡說什麽,儘管說好了。”
  薑雪君重啓朱唇,緩緩說道:“傢父在洛陽用的名字是薑遠庸,這個名字,江湖上的朋友,知道的恐怕下多。但他還有另外一個名字,或許較多人知道。傢父本來的名字乃是志奇,志嚮的志,奇怪的奇。”
  她一說出父親的名字,知道的人果然不少,登時引起了吱吱喳喳的議論了。
  “薑志奇,他不是和揚州楚勁鬆並稱南北兩大名傢的麽;二十年前,他可是江湖上響當當的人物啊!後來不知怎的銷聲匿跡,卻原來是改名字,遷到洛陽隱居鬧市之中。”
  “聽說他和衛承綱是好朋友,他的隱姓埋名,莫非是和衛承綱這案有關?”說這話的人,當然是知道衛承綱乃是反清人物的,所以衹敢悄悄的和旁邊人說。
  衛薑雪君已經聽見了,繼續說道,“不錯,傢父和衛承綱乃是八拜之交,十多年前,他從保定遷到洛陽,的確是為了害怕害死衛承綱的那些人,為了他知道內情,會對他施加毒手。”
  “傢父遷居洛陽之後,以一個三流武師的身份出現,開了一間小小的武館。想不到竟蒙有中州大俠之稱的徐中嶽的青睞,與他麯意結納。而本來在他手下做事的我的那位堂叔薑志希也就漸漸得到他的重用了。起初傢父莫名其妙,後來纔知道他其實是早已知道傢父的身份的。
  “有一天,他請傢父喝酒,就在那天晚上,傢父突然無病身
  徐中嶽面色鐵青,喝道:“薑雪君,你這樣說是什麽意思?難道你懷疑你的爹爹是死於非命?”
  薑雪君冷笑道:“徐中嶽,我還沒有說到你的頭上呢,你就害怕起來了麽?”
  徐中嶽硬着頭皮道,“鬍說八道,我又沒有做過虧心之事,怎麽害怕你的鬍言亂語。”
  薑雪君冷冷說道:“你不害怕,那就不要打岔。至於我說的是否鬍言亂語,待會兒自有公論!”
  徐中嶽也伯別人思疑他是“作賊心虛”,衹好閉上嘴巴。
  薑雪君繼續說道:“不錯,傢母的確有此懷疑。傢父臨死時,我沒在他身邊。他最後說的那幾句話,是傢母後來重回洛陽之時,方始告訴我的。他說:暫且不要讓雪幾知道,我怕她魯莽,急於報仇,反遭其害。咱們有把柄捏在他的手裏,他在洛陽的勢力又實在太大,你要設法脫離虎口,報仇之事,往後再說。”
  徐中嶽的臉色更加難看了,他嘴唇開闔,似乎想要說話,但欲言又止。
  薑雪君道:“傢父若非遭人毒手,怎會說出‘報仇’二字,至於他說的那個‘他’是誰,料想大傢亦能明白。”
  不錯,薑雪君的父親雖然沒有說出那個人的名字,但卻是說出了“他在洛陽的勢力又實在太大”這句話的。這個人除了是徐中嶽還能有誰?
  剪一山連忙以公證人的身份說道:“令尊臨終之語,沒有第三個人聽見,而令堂又已死去,似乎不能作為證據吧?”
  薑雪君淡淡說道:“剪大先生,我還沒有說完呢。你要證據,請聽我說下去不遲。”
  剪一山也衹好閉上嘴巴了。心裏想道:“幸好她尚未知道我是冒牌的剪大先生,剪大先生在武林德高望重,別人是不會懷疑到他的頭上的。如果到了真的不能庇護徐中嶽之時,說不得也衹好犧牲他了。”
  薑雪君繼續說道:“傢母遵從傢父囑咐,藉扶柩回鄉為名,脫離虎口。當時我本來要跟她走的,但她卻要我留下。後來我纔知道,這是徐中嶽的交換條件,通過我那叔叔,威脅傢母,必須把我留下,方肯將她放行。
  “這也是我後來方始知道的,傢母臨走之時,曾交代我那叔叔,必須等她回來,方能談到我的婚事。
  “不料傢母尚未回來,我那無良堂叔,便即連嚇帶騙,逼我嫁給仇人。……”
  剪一山一皺眉頭,端起公證人的身份,打斷薑雪君的活頭,說道:“薑姑娘,事到如今,你的婚姻是否出於自願,那倒是次要的問題了。我想先弄清楚一件事情,你口口聲聲說徐中嶽是你的仇人,那就不僅僅是懷疑了。你是否認定令尊乃是被他所害?”
  薑雪君斬釘截鐵的道:“不錯!”
  剪一山道:“你剛纔已經說出令尊的真名,令尊生前,我雖然無緣與他相會,但據我所知,令尊薑志奇是和揚州大俠楚勁鬆齊名的。徐中嶽的武功雖然不錯,恐怕也還勝不過令尊。那即是說,他是不可能在武功上用什麽阻毒手法暗害令尊的了,這一點你同不同意?”
  薑雪君道,“不錯,單憑武功,徐中嶽當然是不能害了傢父的。”
  剪一山道:“那就衹有一種下毒的法子了。但若是中毒身亡,屍體必有異狀,决計瞞不過別人眼睛。令尊入殮之時,姑娘總該在場吧?”
  薑雪君道:“我是在場。”
  剪一山冷冷說道:“那麽請你老實告訴我,你看出了令尊有中毒的跡象沒有?”
  他自以為是已經抓着了薑雪君活柄,要知薑雪君剛剛說過,她的父親是怕她鬧出事情,故此臨終時候,纔吩咐她的母親瞞着她的。但若是她自己業已看了出來,那還怎肯嫁入徐傢,這件事也早就該鬧出來了。
  薑雪君的回答,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我是看不出來,但還是有人看得出來的,實不相瞞,傢母扶樞回鄉,為的就是要請那個人驗明真相。”
  剪一山暗暗吃驚,厲聲問道:“那人是誰?驗明沒有?”
  就在此時,忽有一人越衆而出,朗聲說道,“那個人就是我。剪大先生,你我相識多年,料想你不至於認為我沒資格說話吧?”
  這個人不但剪一山認識,在場的人,過半數都認識他。他是有天下第一神醫之稱的葉隱農。
  剪一山當然不敢說他沒有資格,衹好點了點頭。
  葉隱農道:“好,那麽我可以回答你的第二個問題了。真相已驗明,薑志奇確是死於中毒!”正是:
  請得神醫來作證,要教孤女雪沉冤。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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