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梁羽生 Liang Yushe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24年3月22日2009年1月22日)
瀚海雄风
  第01回 单骑一剑江湖客 万里西风瀚海沙
  第02回 留书示警疑真幻 挥剑谁知是友仇
  第03回 绵帐团圆伤变节 残篇未续忆前尘
  第04回 欲谋策马图中土 只识弯弓射大雕
  第05回 要从字迹分真伪 细听前情识友仇
  第06回 骨肉团圆如隔世 亲恩须慰缔良缘
  第07回 叠鼓清笳空引剑 落花飞絮总无心
  第08回 公主有情空惹恨 襄王无梦各分飞
  第09回 忍听悲歌红袖湿 持为信物绣巾香
  第10回 荒村午夜惊奇变 巧计金牌退敌骑
  第11回 相见争如仍不见 多情却似总无情
  第12回 故国路遥归梦渺 天涯人隔客魂消
  第13回 良友相逢徒怅怅 夫妻离散恨绵绵
  第14回 贼子几番施诡计 钱镖一掷破奸谋
  第15回 木兰敢共胡骑去 崔护空寻故侣来
  第16回 破镜旧衣撩妒恨 残肴剩酒惹疑猜
  第17回 虎怅有心留侠女 羁图未遂殒天骄
  第18回 棱棱风骨惊雄主 惘惘情怀怅慧姬
  第19回 苦酒又添豪杰泪 春波未逝故人情
  第20回 虚传谢女心如铁 盼到萧郎眼欲穿
  第21回 奸相求和传圣旨 群豪聚会定雄盟
  第22回 铁掌争雄嗟老将 飞刀巧掷折强人
  第23回 双雄比剑惊心魄 少侠伤情动杀机
  第24回 席上群英同祝贺 场边一女独怆然
  第25回 揭开迷雾明真相 始识冰心属敌人
  第26回 鱼跃鸢飞寻故侣 龙潜豹隐有玄机
  第27回 人间烟烟知何限 心底波涛或更深
  第28回 各自有情成眷属 未知何处觅裙铬
  第29回 比翼凌空悲铩羽 连枝大地感同怜
  第30回 公主逃婚情怅怅 萧郎避面意茫茫
  第31回 太息容颜非往日 只须心地胜从前
  第32回 严亲不谅心茹苦 爱侣轻离意自伤
  第33回 妒火攻心挥利剑 情场失意走他乡
  第34回 鸳侣分飞悲丧志 恩师训诲醒痴迷
  第35回 陌路相逢挑恶斗 同门会合振雄风
  第36回 破帽遮颜寻旧侣 华堂结彩闹新娘
  第37回 惊悉阴谋寻旧侣 究明真相悔前非
  第38回 道人赠药求宽恕 侠士挥刀忍忏情
  第39回 巧计乔装探虎穴 神功显露慑魑魅
  第40回 不听良言施辣手 喜逢好友斗群凶
  第41回 良言有效医心病 暗箭无功破贼巢
  第42回 慷慨释俘多义重 凄怆历劫倍情坚
  第43回 浪子回头原是假 金枝亥国悔情痴
  第44回 辣手重施欺弱质 大仇未报斗群魔
  第45回 宝剑明珠欣有托 金枝玉叶叹飘零
  第46回 密室定谋奸计露 华堂闯席杀机荫
  第47回 难消宿怨排凶阵 为释疑团表寸心
  第48回 喜有贤徒传剑法 要诛逆贼护师门
  第49回 覆雨翻云充侠士 惊天动地入金京
  第50回 棋争先着交豪杰 阵布玄虚诱敌人
  第51回 枭雄自古工心计 红粉如今见挚情
  第52回 福慧双修成梦想 恩仇一抉惜佳人
  第53回 李代桃僵悲往事 情虚意假斗机谋
  第54回 堕溷沾泥怜玉女 煽风点火恨奸人
  第55回 清理师门饶胆识 智擒叛贼赛须眉
  第56回 益见深情囚黑室 拼将热血洗污名
  第57回 鸾飘凤泊芳心碎 虎斗龙争剑气寒
  第58回 公主情义徒怅怅 良朋义重恨绵绵
  第59回 枭雄辣手诛王子 大侠横刀斗恶憎
  第60回 欲得仙槎通瀚海 且看豪杰振雄风
第一回 单骑一剑江湖客 万里西风瀚海沙
  紫塞黄云望眼遮,征鞑未解又天涯,可堪绿鬓斗霜华。
  剩水残山思故国,荒沙瀚海乏仙槎,豪情犹在莫兴嗟。
   ——调寄浣溪沙
  漠漠黄沙,骄阳似火。这正是蒙古库里戈壁上最炎热的季节,七月里的某一天的中午时候。
  大地都好似喘不过气来,在这万里无垠的大沙漠上,一切都好似静止了,看不到什么有生命的东西,只偶尔可以看见沙石堆中绽出的几根野草。可是就连这沙漠中生命力最坚韧的野草,也已经桔萎焦黄,纵有风来,它也不会迎风起舞了。
  没有静止的只有流沙。一阵狂风过后,流沙四散,俨若惊涛。沙跟着风移走,就像水在地面上流过一样。风沙起处,阳光也染成了一片黄。黄沙漫天的迷离烟雾之中,略略带着一些淡紫的轻蓝色,使人远远望去,总好像那遥远的地方是一个浩瀚的美丽的海洋一样。可是任是眼睛再好的人,也看不清楚哪儿是天地相接的地方!
  这真是天地间罕有的奇观,只有在大戈壁才能见着的奇景。
  在这万里无垠的大沙漠上,当真是一切都静止了吗?在这七月里的中午时候。
  不,这只是往常的情形,但今天却有例外。
  除了流沙之外,还有一个人。他是一个约莫二十三四岁的粗豪少年,骑着一匹马,正在库里戈壁上冒着风沙前行。
  这少年从来没有过在沙漠旅行的经验,此际他正震惊于眼前的奇景,心里想道:“前人形容‘瀚海’(沙漠)的流沙说是:‘积河成旱,状如惊涛。遇风则流,乍聚乍散。’形容得真是一点不错。”这少年人是从中原来的,他曾经为了这次深入漠北的万里壮游做过一些准备功夫,读过一些有关沙漠的游记,学过蒙古的语言。看过许多有关蒙古各个部落的风土人情的记述。但如今身历其境,他只觉得书上所描写的远不及他所见到的十一,是如此的雄奇而又如此的令人怵目惊心!
  这少年只是震惊于眼前的奇景,却无心欣赏这眼前的奇景,在这样炎热的阳光底下,他的整个身体就像一块块要溶化的羊脂,他骑的一匹千中选一的国外良驹,也在口吐白沫,几乎走不动了。而且更要命的是,他所带的干粮和食水也快要用完了。
  这少年在黄沙漫天之中,吸了一口热风,只觉身体就似要着火焚烧似的,十分难受。他想喝一口水,一看水壶里的水,已是只剩下薄薄的一圈了。这个大沙漠不知何时方能走出,他苦笑一声,只好又把壶盖盖上。
  这少年苦笑一声,心里想道:“人生际遇之奇,往往出人意外。我以为是要到江南去的,谁知却到了漠北来!”
  原来这少年姓李名思南,本是山东武城人氏,这次他到蒙古来,乃是奉了母命来寻访他父亲的。
  山东武城早已沦陷在金国的统治之下百有余年,南宋偏安江南也差不多有一百年了。李思南本来是将门之后,他的曾祖曾在韩世忠手下当过一个中级军官,宋室南迁之际,没有随行,从此便以务农为生。到了他的父亲李希浩这一代,家道中落,和一般农户,已是没有多大分别。李家的家传武艺,也因数代务农,逐渐失传,一代不如一代,到了李希浩,只是会一些寻常的弓马,谈不到有什么武功了。所幸他知书识字,在乡下开了一间私塾,务农而兼教学,勉强也还可以混混日子。
  金章宋泰和六年(宋宁宗开禧二年,公元一二0六年),铁木真统一蒙古,受各部落推戴为“成吉思汗”,兴兵伐金,李希浩被蒙古兵掳去作夫子。这次战争,因蒙古有事于西夏而移兵西向,全国得以苟安,但金国的战争结束了,李希浩却没有得到释放,推想可能是蒙方缺乏人力把民夫都带回去了。
  李希浩被掳之时,李思南只有三岁,他的这个名字,是他父亲取的。宋室南迁,中原父老,遥盼彼旗,百年来仍是在异族统治之下,李希浩思念故国,是以把儿子名为“思南”。
  七岁那年,李思南有了一个奇遇。他父亲童年时代的一个好友在少林寺学技,此时已经成为一个名满江湖的大侠,回到故乡,访寻旧友,得知李希浩的不幸遭遇,不胜叹息。他见李思南聪明伶俐,遂收了这个故人之子做了他的第二个弟子。
  匆匆十载之后,李思南已是学成出师,他记着父亲命名之意,准备待母亲百年之后,便即投奔江南。居家数年之中,他与抗金志士也常有来往。
  到了今年春天,有一个当年与他父亲同被俘往蒙古的民夫逃了回来,据说他在七八年前见过他的父亲,后来就不知消息了。
  李思南的母亲年纪已老,日夕思念丈夫,因此就要李思南到蒙古寻父。她怎想得到李思南尚未得知父亲的下落,就已被困在这沙漠之中。
  李思南咬了咬牙,咽了咽口水,稍稍润湿那快要冒烟的喉咙,极力忍受着口渴的焦渴,此里想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得继续前行!”
  好在这时狂风已过,流沙渐渐静止,虽然仍是骄阳似火,大地则已恢复晴明,呼吸也没有那么艰难了。
  李思南簇马缓缓而行,只盼在这沙漠上出现奇迹,发现绿洲。不料绿洲未曾发现,却先发现了一堆白骨。
  那是在狂风“搬开”了一个沙丘之后,所暴露出来的一堆白骨。因为它是埋在沙丘下面的,还未曾给狂风吹得东零西散,排列得虽然凌乱无章,大体还可以看得出是两具尸体。两个破碎了的头颅上还覆盖着浓密的黑发。看来这两具尸体生前应该是中年汉子。而且是死了还没多久的,所以头发都未脱落。
  李思南想了一想,便明白其中缘故。沙漠中的兀鹰是喜食腐肉的,这两个人一死,身上的皮肉便已给兀鹰啄食尽了。
  李思南不禁毛骨悚然,知道只要自己一个支撑不住,倒了下来,便将变成这样的一堆白骨!
  李思南正自触目惊心,忽听得极为刺耳的“嘎嘎”叫声,抬头一看,头顶覆盖着一片“黑云”,却原来是一只硕大无比的兀鹰,两只翅膀张开来足有一丈多长!他刚刚看到被兀鹰啄尽皮肉的白骨,这只食人的兀鹰就来到了!
  李思南怒道:“好呀,我是活人,难道你也敢食我?”只见那只兀鹰从他头顶掠过,向他前面的一个沙丘俯冲下去。
  李思南眼光一瞥,已经发现那里有一个人!脸朝下的俯卧在流沙之上,不知是死人还是活人。但四肢无缺,纵是死人,至少也是一具完整的尸体。李思南这才知道,兀鹰是要去啄食那个人的。
  李思南大怒,张弓搭箭,“嗖”的一箭就射过去。弓如霹雳,箭似流星,恰好在那兀鹰的巨爪将要抓着那人之时,射个正着!
  李思南虽然甚为疲累,毕竟是个具有内家真力的武功高手,这一箭的劲道非比寻常,那只磨盘大的兀鹰吃了他这一箭,痛得难当,不敢停留,带着箭就飞走了。
  李思南跳下马来,过去察看,把那人翻转过来,只见头部血肉模糊,早已死了!李思南叹了口气,心道:“费了偌大气力,不料救的却是个死人。想必这人一死,就遇上风沙将他掩埋,幸免做了兀鹰口中的食物。但这人是什么人呢?”
  这人的腰间悬有一个草囊,李思南心里想道:“我且看看他有什么遗物,要是能够弄清楚他的身份,知道他是哪里人氏,将来回去给他的家人报个讯也好。”于是便搜查这人的草囊。
  李思南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一看,不觉大吃一惊。原来囊中所有,只是三支金镖,黄金所打的飞镖,在江湖上极为少见,镖的形状也很奇怪,那是尖端开叉的蛇形的飞镖。
  但这还不足以令李思南吃惊,使得他吃惊的是:这三支金镖拿到手中,便闻到一股腥味。李思南立即知道,这是毒镖!毒镖也还不足为奇,但再仔细看时,镖身上还刻有图案的,这一特殊的标志可使得李思南大大吃惊了。
  镖上刻着的是龙形图案,具体而微,昂头舞爪,十分生动。李思南心中闪过了三个字:“毒龙镖”!
  毒龙镖的主人是个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独脚大盗,名叫屠百城,人称“冀北人魔”!单单看他的姓名绰号,可能会以为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其实他平生杀人虽多,却并非滥杀无辜,他杀的多是金国的贪官污吏,尤其喜欢杀残害百姓的金国带兵的军官,某一年曾在山东的七个中小城市,杀了金国的四十八名军官,其中有十四名还是守备和总兵级的高级军官。
  金国的官府中人闻其名而丧胆,他本来另有名字的,因他姓屠,在那年连杀七城的军官之后,就有人叫他做屠百城,从此他也自称屠百城了,当时他并曾有豪语说:“多蒙江湖上的朋友给我取了新名,我必定不负朋友的期望,要屠它百城的金虏方算称心。”至于“冀北人魔”则是金国的武土给他所起的绰号。
  李思南不知他究竟屠了几城,不过想来总还不满百城之数,如今却已埋骨沙丘!
  李思南对屠百城只是闻其名而未见过面的,不过他曾听师父详细说过其人其事,还特别提到屠百城所用的独门暗器——毒龙镖。这是分量最重而又见血封喉的毒镖,只要给他打着一镖,武功多好,也是必死无疑。当年他杀七城的四十八名金国军官,其中三十六名便是丧在他这毒龙镖之下!
  李思南手中拿着毒龙漂,大惊之后,心里想道:“这一定是屠百城无疑了,他这么高的武功,却是谁有那么大的本领把他杀死的?”
  心念未已,忽听得“嗖”的一声,一支响箭,已是向他射来!
  这支响箭来得急劲之极,李思南刚听得“呜”的一声响,利箭已是劈胸射到。李思南正在低头看那毒龙镖,做梦也想不到在这杳无人烟的戈壁之上突遭暗算,冷不及防,几乎给那枝箭射着。
  李思南一个“燕青十八翻”就在浮沙上打了几个滚,发箭的人哈哈大笑,说时迟,那时快,第二支、第三支响箭又相继射来。
  响箭本来含有警告的意思在内。江湖上的习惯,敢于使用响箭的人一定是自信武功了得,远胜对方,所以才用响箭,叫对方有所提防。而且第一支响箭,通常也不会是射向对方要害的。
  可是这个人的响箭来得快如闪电,而且接连三支,都是向着李思南的要害之处射来,这就失掉了“警告”的意义,这个人分明是要取他的性命,却又故作豪迈,使用响箭,显得他“不是”暗算。
  李思南大怒,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此时他已有了准备,对方的连珠箭虽然来得仍是十分急劲,他已是可以从容应付了。他翻起身来,正好迎着了那两枝箭,当下提弓一拨,叮铛两声,两支响箭落在地上。
  李恩南抬头一看,只见来的两骑快马,骑在马上的,一个是粗眉大眼的蒙古武士,一个是面肉横生、披着大红袈裟的喇嘛。
  那粗眉大眼的武士怔了一怔,随即又纵声笑道:“好小子,倒有几分本事。你是来给屠百城收尸的吗?不用费事了,我送你到黄泉去与屠百城相会吧!”
  那喇嘛道:“先问问他是什么人?”
  武土说道:“这小子来给屠百城收尸,又是汉人,不用问准是屠百城的手下。”一面说话,一面跳下马来,向李思南扑去。武学高手在沙漠上和敌人交手,地战要比马战有利得多,因为沙漠不比平地,说不定会踏着浮沙,人和马的重量总在二百斤开外,踏着浮沙坐骑就会失陷。一个人就轻得多,而且可以施展轻功,所以这个蒙古武士舍弃坐骑,轻身来斗李思南。
  李思南敬佩屠百城是个好汉,心里想道:“杀屠百城的一定不是好人,斗不过也要和他们一斗。”
  待那蒙古武士来到三丈之内,李思南陡地一声大喝:“来而不往非礼也!”手中的三支毒龙镖一齐打出!
  李思南一来是因为这个武士的手段太过狠;二来对方能够杀屠百城,本领一定十分了得,若然不下辣手,只怕性命难保。是以他迫不得已,才使用刚刚到手的毒龙镖。
  这名蒙古武士欺身疾扑,也并非对敌人毫无防备的。但一来因为他是成吉思汗帐下有数的好手,艺高胆大,李思南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他虽有防备,也还不怎样把李思南放在眼内;二来他并不知道李恩南已经取得了屠百城的毒龙镖,而这毒镖乃是见血封喉,毒性最厉害的暗器!
  距离只在三丈之内,而且这名蒙古武士的身形还是向他扑来的,李思南一手三镖,全都打向他的要害,饶他武功再高,也是难以躲避的了!
  李思南的三支毒龙镖,分别从三个不同的方位打去,一支打他上盘额角的“太阳穴”,一支打他中盘胸口的“璇玑穴”,一支打他下盘石膝盖的“环跳穴”,这三个部位并非成一直线,而是排列成一个不规则的角形。这样的打法,难到了极点,对方即使是一个擅接暗器的高手,至少也要给打中一支。
  李思南满以为非中不可,不料就在这一瞬间,只听得“呼”的一声,突然就像有一片黄云卷来,把他这三支毒龙镖全部卷了去。原来是那个红衣喇嘛从马背上跳起,一技箭似的射来,恰好赴在那蒙古武士的前面,大袖飞扬,把三支毒龙镖一古脑儿的收归袖底。
  这种接暗器的功夫当真是出神入化,李思南非唯见所未见,且是闻所未闻。
  红衣喇嘛把三支毒龙镖拈起来看了一看,便放入囊中,笑道:“屠百城的毒龙镖果然名不虚传,是天下最厉害的百毒暗器,可惜你这小子不会使用!”
  听他的口气,似乎他从前还未见过毒龙镖,那么,屠百城是不是他杀的呢?抑或是在他们交手之时,屠百城无暇射出毒龙镖就给他杀了。
  但在此时此地,李思南也是无暇推敲的了。李思南唰的拔出剑来,喝道:“并肩子上吧!”
  红衣喇嘛哈哈一笑,说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老佛爷还不屑与你交手呢。”
  那蒙古武士险些给毒龙镖打中,吓出了一身冷汗,此际惊魂已定,怒气陡生,扑上前来,大喝道:“小子休得猖狂,看我取你性命!”
  红衣喇嘛道:“这小子虽然不是怎么了,但赤老温,你也不可轻敌了。
  赤老温一听,心里想道:“你看不起这小子,却叫我不可轻敌,这分明也是看不起我。”为了争一口气,于是一上来,便对李思南连下杀手。
  李思南一招“弯弓射雕”,长剑笔直刺出,陡然间一个转身,左翻右绞,把那武士劈来的凶悍绝伦的连环三刀尽都化解。而且剑势未衰,解招之后,剑尖仍是向前刺去。
  赤老温心头一凛,急忙一个“大弯腰,斜插柳”,俯身一旋,横刀拍出,他的臂力本来不弱,再借了这一旋转之势,劲道已在李思南的这一剑之上,“铛”的一声,刀剑相交,李思南的长剑给他拍开。
  李思南也禁不住心头一凛,想道:“蒙古的刀法果然与中原大不相同,古怪之极!”要知李思南已得少林派达摩剑法的真传,在他使出那一招杀手还击之时,实是想不到蒙古武士会用如此古怪的刀法化解他的。
  两人刀来剑往,转眼间就斗了三五十招。李思南只觉得喉焦口涩,目眩头昏,剑招使出,往往力不从心。原来他在库里戈壁上困了两日,只用干粮度日,水也不敢多喝,如今一与强敌交手,初时还可以支持,时间稍长,已是难以为继。
  赤老温得理不饶人,刀法越来越狠,横劈直斫,每一刀劈出去,都是隐隐挟着风雷之声。
  李思南改用“游身八卦掌”的轻灵身法,剑中夹掌,与赤老温游斗。赤老温喝道:“一味躲闪,不敢与我见个真章,算得什么好汉?”
  话犹未了,李思南陡地喝道:“看剑!”一招“大漠孤烟”,剑光如练,倏地里就指到了赤老温的胸前,赤老温斜身一窜,李思南如影随形又追了过来,冷笑道:“你也只知躲避,不敢与我见个真章么?”
  赤老温大怒,使了浑身气力,一刀就劈过去,李思南故意卖个破绽,倒纵闪开,赤老温猛力一跃,又是一刀,恨不得把李思南劈成两半!
  李思南忽地喝声“倒也!”赤老温“哎哟”一声,果然应声而倒!原来赤老温的轻功不及李思南,李思南在游斗之时,试出了有一堆乃是中间陷空的浮沙,他倒纵跳过这堆浮沙,赤老温却陷入了浮沙之内。他是用了全身气力的,一踏着了浮沙,大半个身子已是陷了进去,急切间哪里跳得出来?
  眼看只要李思南回剑一戳,赤老温性命难保,那红衣喇嘛已是挡在李思南面前,冷冷说道:“你莫以为你用狡计胜一场,就得意了。老佛爷空手接你的剑,只要你过得十招,老佛爷给你嗑头,而且恭送你出这沙漠!”
  李思南喝道:“谁要你让!”唰的一剑就刺过去,此时他的气力已差不多耗尽,形势凶险,逼得他必须速战速决,是以一出手便是“达魔剑法”中的杀手绝招,也顾不得对方是空手还是使用武器了。
  那喇嘛说了只凭一双肉掌,果然就是空手应付。李思南的这一剑来得迅如闪电,他竟然不躲不闪,只听得“啪”的一声,李思南的青钢剑正是给他弹开。这一弹拿捏时候,当真是妙到毫巅!
  李思南虎口疼痛,吃了一惊,一个“风刮落花”的身法,转到那喇嘛的背后,又是一剑,刺他脊椎的“大椎穴”。
  殊不知李思南固然吃惊非小,那喇嘛也是不禁心头一凛,“这小子看来已是筋疲力竭,我居然还不能够把他的剑弹出手去,倒是不可小觑了。”
  那喇嘛反手一拂,李思南见识过他的本领,不容他的手指拂到,剑走轻灵,倏地就斩他双腿。那喇嘛使用“拂云手”的功夫,重心放在上盘,下盘乃是“空门”,李思南本领虽不及他,但对于武学的原理却是研究有素,是以能够避实就虚,出手就是攻击对方的弱点。
  那喇嘛也好生了得,背后好像长着眼睛似的,李思南那里一个变招,他亦已是步换身移,霍的一个“魁星踢斗”,仍然是对准了李思南的虎口踢来。
  李思南剑锋一偏,避开了他的鞋尖,剑锋朝着他腿窝“鼠跳穴”就刺。虽然不过数寸之差,但他这一避一刺却是武学的上乘功夫。高手比拼,所争不过毫厘之差,如此一来,那喇嘛登时又给李思南制了机先。
  那喇嘛硬生生的把踢出去的这一脚缩回,倒纵出一丈开外。李思南连遇两次险招,也是吃惊非小,一时间倒也不敢贸然进击。
  那喇嘛心里想道:“这小子的剑法好不溜滑,只怕十招之内,我是未必胜得他了。”暗暗后悔先前的话说得太满,蓦地心念一动,“有了!”把袈裟脱了下来。
  李思南正要揉身再上,陡然间只见一片红云当头罩下,李思南一剑刺去,“嗤”的一声轻响,剑尖从袈裟上滑过,竟是未能将他的袈裟刺穿。就在这一瞬间,只觉劲风扑面,而且胸口也好像挨了一锤似的,隐隐作痛,李思南连忙纵开,幸好恰恰来得及避开袈裟罩体之灾。
  那喇嘛哈哈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还有六招,小心应付了。”
  这喇嘛说过不用武器,但这袭袈裟拿在他的手上却是一件极为厉害的武器,抖开来似是一张大网,收束起来又似一根棍子,经过了他的玄功运用,碰上了李思南的青钢剑,竟会发出铿锵的声响。
  李思南奋力招架,不过数招,只觉胸中气血翻涌,五脏六腑好似就要翻转一般。李思南暗睹叫退,“不妙!”仗着轻功,东躲西闪,希望能够将他诱到浮沙之上,败中求胜。
  哪知这喇嘛的轻功比他还要高明,几次踏着了浮沙,都是一惊即过,如影随形地紧紧跟在李思南背后。
  李思南全神应敌,也不知过了多少招。这喇嘛却是心中焦躁,暗地想道:“幸好这里没有外人,要不然给人看到我在十招之内拿不下这个小子,我的面上还有什么光彩?”
  李思南实在已是疲累不堪,全仗着一股气才能够勉强打下去的。忽地一个疏神,他想诱对方陷足浮沙,不料自己一跃却差了那么少许没有跳过去,反而陷在浮沙之中。
  那喇嘛喝道:“好小子,还想逃么?”裟裟罩下,那股劲风先就令得李思南几乎窒息。
  李思南正自心里叫道:“我命休矣!”迷迷糊糊之中忽似听得“喘”的一声响,那喇嘛喝道:“什么人?”随即有人哈哈笑道:“你说话算不算数,已经是第十五招啦!”
  李思南想睁开眼睛来看,双眼已是不听使唤,睁不开来。但也还隐隐感觉得好像是有人到来,蓦地里那喇嘛大叫一声,随即听得马蹄声远去。李思南知道定是有人来救自己,如今已是把那喇嘛打跑了。李思南全仗着一股气勉强支撑,此时知道危险已过,那口气一松,人也就登时晕过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思南忽觉遍体清凉,朦朦胧胧之中好似有甘霖下降,滴入他的口中,焦渴止了,有说不出的舒服,人也就渐渐醒了转来。
  张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是在一个帐幕之中,帐幕中有一个头戴儒冠,留着三络长须的中年汉子,还有一个穿着浅绿衣裙的妙龄女子,两人都是汉人装束。那个少女正站在他的面前,手里拿着一条湿透的毛巾,绞那手中,把水珠一滴滴地滴在他的面上,滴进他的口中。
  此时已是晚上,沙漠上日间和晚上的气温相差很大,李思南是在炎热的沙漠上晕过去的,此时醒来宛似到了清凉的境界。他干燥的喉咙有了水珠的滋润,少女浅绿色的衣裙也给他一种清凉的感觉。李思南一醒过来,不觉便是精神一振。
  那少女见他张开眼睛,笑道:“好了,爹爹,这位相公已经醒过来啦!”
  那中年双子走了过来,说道:“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屠百城的什么人?”
  帐幕的一角并排放着那三枚毒龙镖,想必是这人在打跑了那喇嘛之后捡起来的。屠百城的尸体想来也当然是给他发现了。
  李思南道:“多谢侠士救命之恩。我与屠百城素不相识,不过曾听得家师说过他的事迹,知道他是一个好汉子。”
  那汉子道:“你师父是谁?”
  李思南说了师父的名字,那汉子笑道:“原来是少林派谷大侠谷平阳的高足,怪不得本领这么了得!”李思南好生惭愧,惶然说道:“晚辈学艺未精,若非恩公相救,晚辈已是丧命在那凶僧手下。”
  那汉子正色说道:“你可知那两个人是什么人?那个喇嘛是蒙古国师龙象法王的大弟子呼黎奢,那个武士则是成吉思汗手下有名的武士。成吉思汗手下有十二个本领最高的武士号称十二金刚,这人名叫赤老温,在十二金刚之中排名第八。我看你的坐骑累成那个样子,想来你已是被困在戈壁里有几天了,你居然能够打败赤老温,还能够抵挡呼黎奢的一十五招,这正是虽败犹荣,还用得着惭愧么?”
  李思南听了这汉子的赞语,心里却是暗暗吃惊,想道:“原来那个喇嘛不过是蒙古国师的弟子,而那个武士在十二金刚之中也只能排名第八。如此看来,蒙古实是大有能人,不在中原之下呢!”
  那汉子若有所思,接着问李思南道:“屠百城是给谁杀的,你知道么?依我看来,呼黎奢的武功虽然不弱,但凭他这点本领,也还杀不了屠百城!”
  李思南道:“晚辈不知,但恩公却是猜得不错,屠百城的确不是那两人杀的。因为在他和我交手之前,他还未曾见过这毒龙镖。”当下将发现屠百城尸体的经过,以及和那两个人交手之时所听得的言语都对这人说了。
  这汉子叹了口气,说道:“我与屠百城曾有一面之缘,虽然相交不深,彼此都是互相敬重的。我听说他来到了蒙古,正想找他,不料他已埋骨荒沙。一代英豪,丧身异域,实是令人叹息。”
  李思南心里想道:“这人能够打败那个喇嘛,又是屠百城的朋友,想来一定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于是恭恭敬敬地问道:“小可多蒙救命之恩,不敢请教恩公高姓大名。”那汉子道:“患难相助,我辈侠义道之所当为,何况咱们都是汉人呢。我是襄阳盂少刚,她是小女孟明霞。”李思南听了他们父女的名字,不觉大吃一惊。
  原来这孟少刚乃是名震武林的江南剑客,李思南曾听得师父说过他的一个故事:有一年孟少刚偷渡长江,潜入敌后,想要联络伏牛山区的一支义军,不幸风声泄漏,金廷派了五名一等的高手缉捕他,在伏牛山下相遇,一场恶战,孟少刚只凭双掌一剑,尽歼金国五名高手,本身也受了重伤。
  那是十年之前的事情,自此之后,孟少刚的踪迹就再也没有在金国统治下的地区发现了。中原的武林人士,揣测纷纷,有的以为他因重伤难治,业已身亡;有的以为他已回转江南,经过了这一次死里逃生的危险,豪气非复当年,因此闭门封刀了。想不到在十年之后,李思南却在这大戈壁遇上了他。
  孟少刚似是猜到了他的心思,笑道:“你大约曾经听过我的名字?”
  李思南道:“孟大侠当年在伏牛山下,双掌一剑,尽歼金国五名大内高手,家师对孟大侠也是十分佩服的。家师常说,他只恨没有机缘到江南去拜访孟大侠。晚辈真是何幸如之。”
  孟少刚道:“我当年身受重伤,本来是活不了的。幸亏有个人救了我,这个人就是屠百城。”
  李思南道:“哦,原来如此!”心里想道:“怪不得他赶来救我,而且我一醒来,他就问我是屠百城的什么人。屠百城的尸首给我发现,我又打出了屠百城的独门暗器毒龙镖,当时那喇嘛也以为我是屠百城的弟子,想必这位盂大侠亦曾有过如此怀疑。”
  孟少刚道:“我对令师也是闻名已久的了,可惜我这次匆匆经过中原,未能前去拜访。”接着渠道:“你在这里遇见我,有点奇怪吧?”
  李思南道:“前辈可是在蒙古找寻履大侠的么?”
  孟少刚道:“我是知道地已经来了蒙古,我也希望能够在这里碰见他,不过,我这一次却并非为他而来。你是我辈中人,我不妨对你说。”
  在他们说话的时间,孟明霞已经煮好一锅稀饭,此时捧了上来,笑道:“爹,先让客人吃点东西再说。李大哥,你在恶斗过后,疲劳过甚,吃干硬的东西恐怕不大适宜,所以我给你弄了一点稀饭。我们已经吃过了,你不必客气。”
  李思南笑道:“我在沙漠几天,每一天至多敢喝一小杯的水,实在渴得难受,吃稀饭最好不过。”心里很是感激孟明霞的体贴。
  帐幕外面传来马嘶之声,李思南听得好似是他的那匹“一丈青”,正要询问,孟明霞已在说道:“你那匹坐骑,我也给你救活了。马是好马,可惜大约也是因为几天没有水喝,疲不能兴。现在它正在外面吃草,我出去看看,待它吃饱了草,我再牵它去喝水。离这里不远,有个水源。”李思南听得坐骑无恙,大喜过望,再次多谢了孟家父女。
  孟少刚道:“霞儿,你把马儿牵去喝水,顺便带一些食水回来。”
  孟明霞道:“是。”取下挂在帐幕上的一个皮袋,便出去了。沙漠上的蒙古人都是用皮袋盛水的,孟家父女到了蒙古已有多日,也跟从了蒙古人的习惯。
  李思南心里想道:“用皮袋盛水比用水壶好得多了,可惜我没有预备。要是有这么一个大皮袋,在沙漠里至少可以多熬几天。”
  李思南把那锅稀饭吃得干干净净,孟少刚笑了一笑,说道:“精神好了点么?”李思南道:“好得多了。”于是盂少刚回到刚才的话题,继续说道:“你在金虏统治的地区,可曾听到这样的一个风声:蒙古要和大宋联盟,夹攻金国?”
  李思南道:“这几年晚辈家居侍奉老母,穷乡僻壤,听不到什么消息。此事若然属实,倒是一个喜讯。”
  孟少刚皱了皱眉头,说道:“看来消息倒是真的,不过,却未必是大宋之福。”
  李思南道:“孟大侠可是恐防前门拒虎,后门进狼。”
  孟少刚点了点头,说道:“正是这样。”歇了一歇,喝了一口水,接着说道:“我有个朋友,是在宫中做侍卫的,据说蒙古的确派有密使前来临安,准备与宋国商谈联腹攻金之事。临安朝议未定,大臣中分为两派,一派急功近利,很想促成此事,藉蒙古的兵力恢复中原;一派畏金如虎,只怕战事失利,那时反遭亡国之祸。这两派人都没有想到要靠自己的力量来打败敌人,当真是令人兴叹。”
  李思南道:“孟大侠之见如何?”
  孟少刚道:“联蒙古夹攻金国,此事是否可行,在江南的武林人物之中,也是议论纷纷,莫衷一是。蒙古与在临安立国的大宋地北天南,相隔何止万里,江南豪杰都没有到过蒙古,对蒙古的情形毫无所知,是以武林朋友在争论一番之后,认为空论无益,必须到蒙古,听听他们的舆情,看看他们的情况,然后才能判断蒙古是否具有诚意。这,就是我这次要来蒙古的原因了。”
  李思南肃然起敬,说道:“孟大侠为国辛劳,间关万里,横穿大漠,深入穷边,当真是令人敬佩!”
  孟少刚道:“我刚走江湖的,多吃点苦,正好磨练自己,那也算什么。小女明霞,她对这里暴热暴寒的气候很不习惯,现在也可以走了。”
  孟少刚只有一个女儿,很是疼爱,一说起来,不免多说几句闲话,笑道:“我本来不要她来,她非要跟我不可,便也只好带着她了。幸亏她倒是没有给我添上麻烦,旅途上的起居饮食,反而是她照顾我呢。”
  李思南道:“这是孟大侠的好福气,有一个这样孝顺的女儿。”
  盂少刚道:“你也是一个孝子呀,你刚才不是说,你这几年是在家居侍奉老母吗?”
  一个孝子,一个孝女。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思南长了二十三岁,从未曾与女子结交,孟明霞可算得是他第一个相识的异性朋友。对于这样一个刚健婀娜有之的侠女,他虽然不敢稍涉遐思,心里也是十分佩服的。此时他正在感激着孟明霞对他的关心,听了孟少刚的话,不觉面上一热,说道:“晚辈怎么比得止令媛?对啦,孟大侠刚才说到此次来蒙古探听虚实,不知是否已有所得?”他喜欢听孟少刚谈论他的女儿,但又不好意思再谈下去,于是就赶快回到原来的话题。
  孟少刚笑道:“你瞧我好糊涂,正经的事忘了说,绕了几个弯,也不知说到哪里去了。”他整理了一下思路,喝了一口水,接下去说道:“我们父女到了蒙占,已经有八个月。这八个月中,我们走了许多地方,三教九流的朋友,也都见过不少。我们探听所得,成吉思汗整军经武,以他的兵力,确是可以独自打败金国。”
  李思南道:“那么,他何以要与大宋联盟?”
  孟少刚道:“依我猜想,他一定是要操必胜之算才肯进兵;二来他也想消耗宋国的兵力。”
  李思南道:“这么说,成吉思汗的图谋,是在灭金之后,再移师南向的了。”
  孟少刚道:“一点不错。我看到好几个迹象,都可以证明他有先灭金、后灭来的图谋。”
  “蒙古大部分地区是沙漠,他们的骑兵最为骁勇,攻城掠地,靠的全是骑兵。可是这一两年来,他们已在开始训练水师了。蒙古的几个大湖,如呼伦池、贝尔湖、达尔泊、库尔察汗泊等等,都是他们训练水师的处所。进攻金国,可以从陆路大举入侵,只靠骑兵便可横行无阻。他们训练水师,显然不是在于对付金人。”
  李思南悚然而惊,说道:“不错。他们若是要进兵江南,必须渡过长江。这水师当然是要用来侵宋的了。”
  盂少刚接下去说道:“其次,蒙古是许多部落结合而成的国家,部落多,种族也多。汉人在蒙古也有不少。听说蒙古人,尤其是蒙古的贵族,以前对汉人是很虐待的,这两年却好了很多,在成吉思汗的帐下就用了不少汉人。他们要学汉人的诺言,要熟悉江南的风土人情和地理形势,不惜拜汉人为师呢。你想,他们这样做是为了什么,难道当真是对汉人好起来么?还不是为了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的缘故。”
  李思南点了点头,说道:“我也听说成吉思汗雄才大略,委实不可小觑,如此看来,他还当真是深谋远虑哪!”心里则在想道:“蒙古改变对待汉人的策略,我的爹爹或许可以少受折磨,还活在人间也说不定。”
  孟少刚讲完了他在蒙古的所见所闻之后,问李思南道:“老弟,你在乡下还住得下去吧,为什么也跑到蒙古来?”心想,他若是不甘于受金虏的统治,应该跑到江南才是。
  李思南说出了他远来寻父的原因。孟少刚道:“对了。我也知道蒙古在二十年前,曾经兴兵侵金,在中原俘虏一批汉人老百姓回来!”
  李思南道:“这批俘虏的下落,盂大侠可有所闻?”
  盂少刚道:“我听说其中有一部分是给他们派去开荒。汉人懂得耕作,蒙古人则只是擅于游牧,对于农事,非得请教汉人不行。”当下说了几个比较大规模的开垦荒地的场所,李思南记在心上。
  孟少刚道:“还有一些有一技之长的,当了工匠与其他架差。也有少数人受了延揽,在成吉思汗的帐下做了官。”
  说到这里,孟少刚想了一想,忽道:“令尊叫什么名字?”
  李思南因为他的父亲并非什么著名人物,混杂在一大堆俘虏之中,他的名字,从江南来的孟少刚想来是不会知道的,所以一直没说。这时听得孟少刚问起,心里想道:“试一试也好,说不走他曾经听过什么人谈及我的爹爹。”于是就把“李希浩”这个名字说了出来,还怕孟少刚听不清楚,拿起筷子,在地上写了三个工笔揩书。
  孟少刚低头一看,面色微微一变,但转瞬便即恢复如常,不让李思南看出,淡淡说道:“哦,是李希浩吗?”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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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者无心听有意,险教碧血染黄沙。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留书示警疑真幻 挥剑谁知是友仇
  李思南喜道:“孟大侠知道家父?”孟少刚道:“我好似听人说过这个名字。”李思南急忙问道:“是什么人?”
  孟少刚想了一想,说道:“是和你爹爹同时被俘的一个汉人,三年前曾经和你的爹爹同在一个地方耕作。”
  “什么地方?”
  “西部库伦池畔的海拉尔屯垦区。个多月前我在库伦池饮马,偶然碰见这个人,和他聊天,问他开荒的情形。他说日子过得很苦,许多人都想逃走。可是每一次逃走的人都给抓了回来,活生生地打死了。”李思南吃了一惊,失声叫道:“我的爹爹,莫非他、他……”盂少刚冷冷说道:“不,你爹爹这样的人,他是不会死的。”
  李思南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由于他的全副精神都集中在想要知道他父亲的生死之谜的这个问题上,是以根本就没有思索孟少刚的话中另有含意。
  李思南问道:“那么,这个人何以会谈起家父?”
  孟少刚道:“经过几次这样的事情之后,想要逃跑而不敢逃跑的人就秘密集会,商量妥善的逃跑方法,大家都说必须学会一点武艺,有人知道你的爹爹是将门之后,于是就央求他教大伙儿的武艺。我在库伦池碰上的那个人也曾经跟你爹爹学过。他还说,你的爹爹不但懂得武艺,而且颇通文墨,又是耕作好手,因此营官很重视他。”
  李思南道:“后来怎佯?”孟少刚道:“后来你的爹爹给调到另一个地方,这个人就不知道他的下落了。”
  李思南大失所望,这个消息和他家乡逃回来的那个人所说的差不多,不过比较详细一些,还有一个他父亲三年前曾经住过的屯垦区的地址。李思南心里想道:“总算得到了一点线索,我可以到那个地方再行查探,可是父亲的生死依然未知,心中不免牵挂。
  孟少刚道:“我试过你爹爹教过的那个人的武艺,很是平常。健身是可以的,碰上强敌恐怕就不管用了。恕我信口雌黄,看来你爹爹的武艺是远不如你。”
  李思南道:“宋室南渡之后,我家世代务农,家传的武艺早已丢荒了,我的本领都是师父教的。”两人又说了一会话,不过孟少刚的态度已不似先前的亲热,李思南问他在蒙古各地所见的情形,他是问一句才说一句。李思南精神困倦,不知不觉打了一个哈欠。
  孟少刚道:“你连日奔波,又恶斗了一场,身子困倦,应该睡了。你睡吧,我出去看看。”
  李思南这才想起孟明霞出去已经很久了。
  孟少刚出去找寻女儿,帐幕中只留下了李思南一人。
  李思南本来睡意极浓,但因为不见孟明霞回来、不禁为她担心,反而睡不着了。
  “难道她是遭遇了意外?”“她是孟大侠的女儿,武功一定很是了得,即使碰上那个意外嘛,想来也是无妨。”想是这样想,但孟明霞尚未回来,他总是放心不下。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仍然不见他们父女回来,李思南按捺不住,于是也走出帐幕,想去找寻他们。
  李思南不知道那个水源的所在,往何处找寻呢?正自踌躇,忽听得远处似乎有人说话,说的什么,却是听不清楚。
  李思南曾经学过伏地听声的本领,沙漠空旷,此时又已是万籁俱寂的三更时分,伏地听声,可以听得见数里之外的声音。李思南本来是害怕有什么敌人来的,一听之下,不觉又惊又喜,他听到的,正是他所挂念着的孟明霞的声音。
  “爹爹,不可!”这是她用尖锐的喉音叫出来的。李思南没有听到他们前半段的谈话,吓了一跳,不知孟明霞说的“不可”,到底是指什么事情?
  随即听得孟少刚沉声说道:“还是杀了的好!”
  孟少刚要杀谁呢?看来他们父女是正在辩论要不要杀某一个人的问题,李思南觉得有点奇怪,杀人是一件大事,他们父女应该是一致的才对,为何一个要杀,一个却不赞同?李思南本来不想偷听他们父女的谈话,但好奇心重,就再听了下去。
  “爹爹,你不是说过,咱们的宝剑不能杀无罪之人!”
  “不错,但像他这样有本领的人,要做起坏事来,那害处就更大了!”
  “他现在可并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呀!”
  “我是担心他将来为虎作怅!”
  “是否如此,尚未可知。怎可以现在就妄加杀戮?”
  “霞儿,这是防患未然。此事关系太大,咱们不宜有妇人之仁。咱们既然不能老是跟着他,不如早早除了这个后患。”
  “依我看来,他决不至于为虎作怅!”
  “不!我看他十九是会同流合污。你想——”底下的话一个字也听不见,想必是盂少刚在女儿的耳朵边悄声说的。
  过了半晌,只听得孟明霞又在尖声叫了起来,仍然是那话,“爹爹,不可!”
  在他女儿一再坚持之后,李思南隐隐听得孟少刚苦笑一声,说道:“好吧。你待我今晚再仔细想想。现在不要再谈此事了,你的李大哥也许还没有睡着呢!”
  “爹爹,我不依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取笑女儿?”脚步声渐渐走得近了。
  李思南面上发热,心里想道:“难道明霞对我有点意思,给她爹爹知道了?”
  听了这么一大段对话,李思南仍然不知道孟少刚所想要杀的人是谁,不过,他却知道了一点,孟少刚不愿意让他知道。
  偷听别人的秘密正是江湖上最禁忌的事情,李思南暗暗后悔:“如果给他们发现我在这里听他们的谈话,他们一定会把我当作品行不端的少年。”于是像小偷一样,悄悄爬入帐幕,倒头便睡。心中暗暗嘲笑自己:“怪不得人家说是作贼心虚!李思南呀李思南,你本来是孟大侠的客人,现在却变成了爬他帐幕的小偷了。”
  过了一会,孟少刚父女走入帐幕。孟少刚咳了一声,说道:“李世兄,你睡了么?”
  李思南“作贼心虚”,本来仍想假装熟睡的,怕他不惯作伪,终于应了一声,当作是刚刚醒来。
  他本来精神困倦,孟少刚手执火把,火光下见他张开了朦胧双眼,那样子确实是好像刚醒过来。
  孟少刚放下了心,想道:“我们一踏上这个土丘,就停止谈论那件事。即使他没睡着,隔着这么远,他也不会听见。”他怎知道李思南曾经走出这个帐幕,而且李思南还会伏地听声!
  孟明霞埋怨道:“爹,你不该将李大哥叫醒的,他睡得正香呢。”一面说话,一面把那盛水的皮袋放下。
  李思南道:“哦,孟姑娘,你已经打水回来了?真是辛苦你了。”
  孟明霞道:“我本来应该早就回来了的,只因发现有两个人经过,便注视他们的行踪。”
  李思南道:“是什么人?”
  孟明霞道:“不知是友是敌,轻功好生了得,在沙漠好似一溜烟的就过去了。我隐隐听得其中一人提及‘毒龙镖’这三个字。”
  孟少刚道:“说不定是屠百城的朋友,可惜你没有拦住他。”这件事情,孟少刚早听女儿说过,只因他另有心事,要与女儿商量,当时没有详加盘间。
  孟明霞道:“那两个人跑得飞快,我怎么追得上他们?不过,他们的相貌我虽然看不清楚,却也可以隐约分别出来,乃是一男一女。”
  孟明霞的轻功学得最好,虽然不及父亲,在江湖上亦已是少有的了。孟少刚听了女儿这么说法,心里想道:“这丫头素来很少佩服人的。如此说来,那两个人倒真的是武杯高手了。”心中颇有点惊疑。
  李思南吁了口气,说道:“我还以为是那个喇嘛邀了帮手,再来寻仇事呢。若是不相干的人,那就由他去吧。”
  孟明霞道:“我当时就因为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所以只好暂时躲起来,注视他们的行踪。后来看见他们并不是朝着咱们宿营的方向奔跑,这才放心。不久,爹爹也就来了。”
  李思南想道:“她是怕我睡着了,那两个人来偷袭。”心里十分感激,又想:“孟大侠所要杀的人莫非就是那个男的?”但仔细一想,这一男一女,孟大侠并没有见着。而他所要杀的那个人,则是他们父女都认识的,这又不对了。
  尽管李思南还是疑团莫释,但孟明霞已经回来,他的心里也用不着再牵挂了。心情一松,很快就真的熟睡如泥。
  这一觉睡得又香又甜,梦中仿佛跟了孟家父女,到了山温水软的江南,在那仙境一般的地方嬉戏。忽然孟明霞变了脸不理他,风也似地跑入树林。
  李思南叫道:“孟姑娘,孟姑娘,等等我呀!”孟少刚一拳打在他的胸口,“你追我的女儿做什么?”李思南胸口一痛,倏然就醒了
  睁眼一看,不由得吃一惊,孟少刚父女都不见了。不但不见了人,连帐幕也没有了。他是睡在一块空旷的草地上。
  梦境依稀可记,“难道我还是在梦里不成?”李思南心想。但他试咬一咬指头,很痛,这当然不是梦了。
  李思南定了定神,察视四周,孟少刚父女的东西连那三支毒龙镖在内都已带走,只留一个装满水的皮袋。
  李思南内心莫解:“他们为什么不等待我醒来就走了呢?”他知道孟少刚是要回转江南,迟早要分手的。但是这样的不辞而别,却未免太过于不近人情!
  再往远处一望,李思南发现他的那匹“一丈青”系在树上,他的坐骑也发现了主人,声声嘶鸣。李思南笑道:“你喝够了水,吃饱了,精神恢复了啦!”走过去解开座骑,忽又发现地上写的两行字,李思南一看,可惊得呆了。
  当中一行,写的八个大字,“为虎作怅,必取你命。”铁划钗钩,刚劲有力,想必是孟少刚用剑尖在沙地上划出来的。
  旁边另有一行小字:“水袋给你,望你做好人。”书法秀丽,笔致柔媚,一看便知是女子所书。不用说当然是孟明霞写的。
  李思南呆若木鸡,对着着这两行字看了又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一片迷糊,黑蒙蒙的,那十八个大字小字好似连成了一大片乌云,压在他的心上,令他如坠云雾之中!
  过半晌李思南才清醒过来,这才明白,孟少刚要杀的那个人竟就是他!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一连串的疑问都是李思南难以自解的。孟少刚既要杀他,当初又何必救他?他又根据什么而敢断定他会为虎作怅?还有他和孟少刚素不相识,只是初次见面,何以就会引起孟少刚那样严重的猜疑?
  这一连串问题只有孟少刚才能给他解答,可是孟少刚已经回转江南,在这大戈壁上他是决计追不上他们的了。也许这一生都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们父女,这个谜底也就永远无法揭开。
  不过,也有令得李思南足以自慰的,那就是孟明霞还相信他。是她的坚决反对,他才不致冤枉丧生在她爹爹的剑下,现在她又把一皮袋的水留给他,水,在别的地方是毫不值钱的东西,在沙漠上可是最宝贵的礼物,是生命之水啊!他再读一遍孟明霞留给他的那一行字,心中暗自向她发誓:“孟姑娘,你放心,我岂能辜负了你送我这份礼物的盛情?我会永远记着你的话做个好人的。”他喝了一大口水,甘泉入口,甜在心头,心中的烦恼也好像给甘泉洗涤了。
  李思南休息了一晚,精力已经恢复,跨上坐骑,再向西行。不到半天,就走出了这个大戈壁。
  原来孟少刚父女宿营之处,是选择附近有水草的地方的,这地方已经是接近戈壁的边缘了。
  出了沙漠又是一番景象,远远望去,绿绿的一片草,一望无际的绿到天边。
  李思南想起了读过的诗:“天苍苍,地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时节是盛夏的七月,野草没有他想象的得那么高,在草原与戈壁的接壤之处,也未曾发现一群群的牛羊。但戈壁上的热风一阵阵吹向草原,草在风中起伏摆动,煞像是海面上的风浪,这草原上的景象也是极尽壮观之至。尤其李思南是从一片黄沙的戈壁上走出来的,如今看到延展至天边的一片绿,心情的愉快自是可想而知!
  李思南心里想道:“不到塞外,不知天地之大。此话当真不错。”正在观赏草原景色,忽听得背后马铃声响,风中还送来了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李思南侧耳一听,先是所得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多半就是前面这小子了!”随即听得一个粗里粗气的男子声音,只说了一个字“追!”那两骑马还在数里开外,远远望去,还未曾看得怎么清楚,可是这男子的一声断喝,却已震得李思南的耳鼓嗡嗡作响。
  李思南吃了一惊,心里想道:“想不到两日之间,竟是接连碰着武林高手。却不知他们要道我干什么?”在这草原上的,只有李思南一人,不用说那个女子所指的“小子”就是他了。
  那两个人的马快得出奇,转眼间已经追到了李思南的背后。李思南索性停下来等他们。只见那个男的粗须如朝,相貌粗豪;那个女的却是个姿容甚美的半老徐娘。两人都是汉人,看他们并辔而行的亲密情形,似乎是一对夫妇。
  那个粗豪汉子一开口就问道:“屠百城的毒龙镖是不是在你的身上?”
  李思南道:“请问尊驾何人?”
  那粗豪汉子道:“你不必管我们是谁,毒龙镖快快拿来给我!”
  李思南心里有点气,想道:“问人讨东西也不是这么讨法。”忽地心念一动,“孟明霞昨晚所见的那一男一女,莫非就是他们?”
  在塞外难得遇上汉人,李思南又有点好奇,想要知道他们的来历,于是说道:“你怎么知道毒龙镖是在我的身上?”
  那粗豪汉子怒道:“昨日只有你从那里经过,屠百城的毒龙镖失了,还不是你拿是谁?哼,要不是我看你年纪轻轻,决不可能伤得了屠百城,我还要当你凶手办呢!”
  李思南心里想道:“毒龙镖的下落我是知道,不过我倒要先驳你一驳。”于是笑道:“你这说话可有点欠思量了,焉知不是杀他的那个人拿去的呢?”
  那粗豪汉子“哼”了一声,说道:“天下有何人能够杀得了屠百城自己还不受重伤的?我也查究过屠百城的死,他身上没有刀剑伤痕,可知不是当场身死,而是受了内伤,惨受流沙所丧。那人杀了屠百城,自己保得住性命己是万幸,还敢带着重伤去拿屠百城的毒龙镖?你不要狡赖了,快快拿出来吧!老子没工夫等你!”
  那女子笑道:“大哥,不要吓着了他,待我来说。我看你也是一位武林人物,你拿了屠百城的毒龙镖,想必知道它的来历。这暗器虽然厉害,对你却是毫无用处。你留在身上,只能是一个祸胎。我劝你还是给了我们的好。”
  李思南笑道:“好,你们和我说好话,我也就对你说实话了吧。不错,昨日我是发现了屠百城的尸体,毒龙镖也是我拿走了的。不过,现在却不是在我的身上。”
  那粗豪汉子喝道:“那又是谁拿走了?”
  李思南道:“是江南大侠孟少刚拿走了。”
  那粗豪汉子吃了一惊,说道:“你和孟大侠相识?”
  李思南道:“谈不上怎样相识。不过,昨日也是他救了我的一条性命。”当下,将昨日在那戈壁上的遭遇告诉了这对夫妇。粗豪汉子听说他是孟少刚所救的人,从他的说话中又知道他是少林派侠客谷平阳的弟子,神色登时改变,和气许多,说道:“我不知你的来历,多有得罪了。我姓宋,名铁轮。她是我的浑家,在江湖上也有点小小的名气——”那女的笑道:“不必你替我吹牛,我是山东历城的柳三娘,或许你听过我们夫妇的名字。”
  原来宋铁轮夫妻都是山东著名的大盗,柳三娘尤其著名,被人称为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不过她也是像屠百城一样杀的不是土豪劣绅就是金国的贪官。
  李思南道了一声:“久仰!”问道:“两位想必和孟大侠相识?”
  宋铁轮道:“屠百城是我们瓢把子(强盗头子),当年孟大侠在我们瓢把子那儿,我们也曾和他有过一面之缘。”
  李思南道:“那就好办了。孟大侠是今朝走的,走了不过半天。两位的马快,料想在未出戈壁之前,可以追得上他。”
  宋铁轮道:“多谢指点。”正要回头,柳三娘忽道:“大哥且慢!”宋铁轮怔了一怔,说道:“怎么?”柳三娘道:“我还有一两件事情要想请教这位李相公。”
  柳三娘说得很客气,李思南却是感到有点突兀,说道:“不敢。不知柳女侠要问的是什么事情?”
  柳三娘道:“那三支毒龙镖是李相公请孟大侠带回去的吗?”李思南道:“孟大侠和我说过他与屠百城的交情,我本来就想交给他的。”柳三娘道:“哦,这么说,就是他还没有问过你了。”
  柳三娘疑心顿起,说道:“孟大侠今早走的时候,李相公想必还在梦中,未曾知道?”
  要知柳三娘是个精细的人,她盘问了李思南,已知那三支毒龙镖是孟少刚不告而取的,据此推想,他当然也是不别而行的了。否则以孟少刚的身份,何至于拿了小辈的东西,却不告诉他。
  李思南正是为此苦恼,于是说道:“不错。我本来有桩事情,想向孟大侠请教的,他走得匆忙,以致我已没有机会了。”
  宋铁轮是个爽直、急躁的性子,立即说道:“反正我们是要去见孟大侠的,你有什么事情,我替你转告。”
  李思南却是个谨慎的人,一来他与这对夫妻素不相识,不便交浅言深;二来他要说也不知从哪里说起,总不成就告诉他们孟少刚要想杀他,这只有徒增对方的疑猜而已。于是李思南句斟字酌地说道:“不敢有劳两位。我只想请两位代我多谢孟大侠,我一定会依从他的吩咐。只要这么说,孟大侠就明白了。”
  宋铁轮“哼”了一声,心想:“这小子婆婆妈妈,毫不爽快。敢情他还相信不过我哩!”只因李思南告诉了他们关于孟大侠的消息,于他有指点之恩,宋铁轮这才没有发作,当下说道:“好吧,我领了你的人情,你要我怎么说,我一句不多一句不少地替你传话就是。三娘,走吧!”
  柳三娘笑道:“你急什么,我还要请问李相公一桩事情呢!”
  李思南意欲避免给他们疑猜,殊不知柳三娘已经起了疑猜。“请问李相公远来蒙古,为了何事?恕我冒味,可肯见告柳三娘说。”
  柳三娘说得这样客气,李思南于理于情,却是不能不答,心想:“他们见了孟大侠,反正也会知道。我告诉他又有何妨?”
  柳三娘听说他是到蒙古寻父,紧接着又问:“令尊大名,能否示知?”
  李思南道:“家父名讳,是上希下浩这两个字。”
  宋铁轮一听他说出李希浩的名字,忽地面色一变,喝道:“原来你是李希浩的儿子。咦,孟少刚为何不杀你,这才真是怪事!”
  李思南大吃一惊,说道:“为什么我是李某人的儿子,孟大侠就要杀我?我正为此事不明,两位可否见告?”他急于打破这个葫芦,不假思索就发问了。
  柳三娘格格一笑,说道:“如此说来,孟少刚果然是曾经想过要杀你的了。”
  宋铁轮蓦地一声大吼,喝道:“孟少刚不杀你,我来杀你!”他名叫“铁轮”,使的也是一对铁轮,双轮罩顶,猛地就向李思南当头砸下。
  柳三娘出手更快,“呼”的一声,一条软鞭已然卷到,叫道:“大哥,留活口。”她倒是不想杀李思南,而是要把他拖下马来。
  李思南冷不防,大吃一惊。可是他毕竟是少林派武学名家的高足,就在那间不容发之际,倏地腾身飞起,如箭离弦,“飞”出了三丈开外,但饶是如此,他的衣襟亦已被柳三娘的软鞭撕去了一幅。
  宋铁轮翻身下马,跟踪扑到,李思南叫道:“你要杀我,也得——”底下“让我明白”这四个字未曾出口,宋铁轮的双轮挟着劲风,已经是打了到来。
  李思南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而且宋铁轮的双轮已经打到,再不还手,只能活活给他打死,李思南无暇分辩,拔剑出鞘,迅即还招。
  剑光一闪,只听得“铛”的一声,火花四溅,随即是“嗤”的一响,宋铁轮头上的皮帽穿了一个洞。原来李思南先用剑背挡一挡他的铁轮,闪电般地把剑一翻,刺穿了他头上的皮帽。
  李思南避招、拔剑、迎击、反攻,四个动作,一气呵成,迅捷无比。这还是他手下留情,否则宋铁轮的天灵盖即使不给刺穿,一层头皮是定要给他削去的了。
  宋铁轮头上的皮帽穿了一个洞,他自己看不见,不知恐惧,他的妻子柳三娘可是大大吃了一惊,连忙也跳下马来。她看出了李思南的本领远远在她丈夫之上,也就顾不得江湖上成名人物的身份,上来和丈夫夹攻他了。
  宋铁轮叫道:“这小子是非杀不可的,自们没有功夫盘问他,也无需盘问他,干脆杀了就算吧!”
  柳三娘道:“好吧,依你就是!”一招“回风扫柳”连环三鞭,呼呼风响,卷起了一团鞭影,霍地扫来。
  柳三娘的软鞭鞭法精奇,擅能以柔克刚,本领比她的丈夫高明得多,她一上来,登时就大占上风,把李思南打得忙于招架,更是不能分心说话了。
  李思南展开了少林派嫡传的达摩剑法,沉着应付,应付了三五十招。可是柳三娘的这条软鞭矫若游龙,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实在难以应付。宋铁轮的招数虽然较弱,但他的气力却是很大。
  倘若是他和李思南虽打独斗,李思南仗着剑术轻灵,可以“以巧降力”,不必怎么费力就可以制伏他。但如今他是和柳三娘联手夹攻之下,柳三娘的鞭法比李思南的剑法还要轻灵巧妙,李思南全力应付柳三娘还感不足,这么一来,他的气力可就大有施展的余地了。他仗着械重力沉,一对铁轮,在鞭影翻飞的掩护之下,冲向李思南猛砸猛打。李思南还当真不敢让自己的青钢剑给他碰着。
  过了五十招,李思南已是大汗淋淋,渐感不支,柳三娘喝道:“小子,抛剑吧!还要顽抗么?”言下之急,李思南抛剑投降,或许她还可以饶他一命。
  李思南这柄宝剑是他师父从前的佩剑,传剑之时,李思南曾经向他师父立过誓:“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而且给人缴械,乃是武林中认为最是奇耻大辱的事情,李思南如何肯弃剑投降。
  李思南喝道:“大丈夫宁死不辱!”咬牙苦战。宋铁轮冷笑道:“你也配称大丈夫!”欺身抢进,找他的青钢剑硬砸。
  李思南心头火起,一个“盘龙绕步”避开,正要还招,给他一点厉害,柳三娘的软鞭己是乘隙打了进来,“唰”的一鞭,在李思南的左臂上抽了一道血痕!
  柳三娘柔声笑道:“你这小子倒还有点硬气,怎么,还不服么?”李思南喝道:“不服!”话犹未了,蓦的一鞭,柳三娘又把他的右肩打出了一道血痕,仍是柔声笑道:“不用十鞭,你就要浑身破碎,遍体鳞伤,那时你再求饶,可就迟了!”她谈笑自如,好像和一个老朋友说话,鞭法可是狠辣无比,招招都蕴杀机。她在山东黑道上给人称为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固然她所杀的都是敌人或者她心目中认为是敌人的人,但这个绰号也的确不是冤枉她的。
  李思南忍着疼痛,大叫道:“你杀死我,我也不服!哼,我只道你们是江湖好汉,谁知如此不分皂白——”此时他已是筋疲力竭,说话的声音由大而小,说到最后的几个字,已是含糊不清。
  柳三娘怔了一怔,第三鞭打了出去,却停在空中,正想再向李思南盘问,忽听得马铃声响,草原上又来了两骑。
  宋铁轮道:“这小子的救兵来了,快快将他击毙!”柳三娘银牙一咬,心道:“宁可冤枉了他,不能让他走掉。”第三鞭打下,这一鞭正击着李思南的小腹,登时把他打得眼睛发黑,地转天旋。
  李思南心道:“想不到我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儿!”谁知更想不到的是,来的果然是他的救兵!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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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料风波平地起,几番奇遇反糊涂。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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