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棋杂谈
作者:金庸
日前见到一篇访孙中山先生上海故居的文章,文中说到中山先生的居室里除了书籍地图
之外,还放着一副围棋,这是他工作读书之暇唯一的娱乐。我们想象这位革命伟人在规划国
家大事之余,灯下与一二知交丁丁敲棋,执子凝思,真是一幅感人极深的图画。
围棋是比象棋复杂得多的智力游我。象棋三十二子愈下愈少,围棋三百六十一格却是愈
下愈多,到中盘时头绪纷繁。牵一发而动全身,四面八方,几百只棋子每一只都有关联,复
杂之极,也真是有趣之极。在我所认识的人中,凡是学会围棋而下了一两年之后,几乎没有
一个不是废寝忘食地喜爱。古人称它为“木野狐”,因为棋盘木制,它就像是一只狐狸精那
么缠人。我在《碧血剑》那部武侠小说中写木桑道人沉迷着棋,千方百计地找寻弈友,在生
活中确是有这种人的。
当聂坩弩兄在香港时,常来找梁羽生与我下围棋,我们三人的棋力都很低,可是兴趣却
真好,常常一下就是数小时。
围祺这东西有趣之极,但就因为过于复杂,花的时光太多。学习与研究固然花时间,就
是普通下一局,也总得花一两个钟头。日本的正式比赛,一局棋常常分作许多天来举行,每
天下几个钟头。报上刊载一局棋的过程,就像长篇连载小说那样,每天登载数十着,刊到紧
要关头就此打住,棋迷们第二天非买这报追着看不可。所以日本围棋的大比赛都是由各大报
纸举办的,这是日本报纸推广销路的重要办法。在我国,由于下围棋花时间太多,所以它近
年来没有象棋这么流行,因为大家是越来越忙了。
广东人喜欢围棋的很少,在香港实在难得看见。在江浙一带,围棋之风那就盛得多,每
一家比较大的茶倌里总有人在下棋,中学、大学的学生宿舍中经常有一堆堆的人围着看棋,
就像这里的人看象祺一般。
象棋是从印度传来的(一说是我国自行发明,但从各种资料看来,以印度传来之说较有
根据),围棋却是中国人发明的。古书上说,尧的儿子丹朱不肖,颇有阿飞作风,尧大为忧
虑,就制作了围棋来教他,希望他在游戏之中发展智力。这说法恐怕未必可靠,有无丹朱其
人已是一个问题,而据古书上记载,丹朱也没有改好。不过围棋确是由来已久,《孟子》中
就曾谈到弈秋教人弈棋的故事,不用功的人一心以为鸿鹄将至,想者去打鸟,于是学棋学不
成。大约在一千七百多年前,经由高丽、百济(朝鲜)而传到日本。现在在日本,反比我国
兴盛。
前几天看到北京出版的一本日文本的《人民中国》杂志,上面有一篇介绍围棋的文字,
还附了范西屏与施定庵的一局对局。范、施是清代乾嘉年间的两位围棋大国手,棋力之高,
古今罕有,直到现代的吴清源才及得上他们。
上个月报纸刊载了上海文史馆馆员的名单,其中刘棣怀、魏海鸿、汪振雄三位都是围棋
名家。我国还有一位围棋前辈顾水如先生则在北京。刘棣怀以前称中国第一人,但最近上海
举行名手比赛,魏海鸿的成绩最好,可能刘棣怀因为年老而精力衰退了一些。魏以前在武
汉,人家给他一千绰号叫做“刀斧手”,可见他善于厮杀。汪振雄抗战时在桂林主持围棋研
究社,那时我还在念中学,曾千里迢迢地跟他通过几次信。汪先生笔力遒劲,每次来信很少
谈围棋,总是勉励我用功读书。我从未和这位前辈先生见过面,可是十多年来常常想起他。
陈毅将军是喜欢围棋出名的,棋力如何却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