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lóng Gu Long   zhōng guó China   xiàn dài zhōng guó   (1941nián1985niánjiǔyuè21rì)
武林外史
  作者:古竜
  第一章 風雪漫中州
  第二章 纖手燃戰火
  第三章 死神夜引弓
  第四章 冷日窺鬼舞
  第五章 古墓多奇變
  第六章 患難顯真情
  第七章 僥幸脫魔手
  第八章 玉璧牽綫索
  第九章 江湖奇男子
  第十章 妙手復嬌容
  第十一章 花市尋幽境
  第十二章 峰回路又轉
  第十三章 敵友難分辨
  第一四章 初脫虎口處
  第一五章 同入鐵牢籠
  第十六章 陰狠兼毒辣
  第一七章 撲朔又迷離
  第一八章 請君先入甕
  第一九章 肝膽兩相照
  第二十章 罪大惡之極
  第二一章 狹路喜相逢
  第二二章 愛恨成一綫
  第二三章 真相大白日
  第二四章 守株待得兔
  第二五章 鬼計多端客
  第二六章 初探魔鬼窟
  第二七章 莫測其高深
  第二八章 洞外別有天
  第二九章 蕩婦與聖女
  第三○章 關外風雅士
  第三一章 竜爭並虎鬥
  第三二章 鬼爪攫人魂
  第三三章 巧逢一故人
  第三四章 連環計停當
  第三五章 千鈞係一發
  第三六章 洞內別有天
  第三七章 誤會盡冰消
  第三八章 英雄照膽肝
  第三九章 危機一發間
  第四○章 功成虧一簣
  第四一章 兩眼淚不幹
  第四二章 地下古樓蘭
  第四三章 奇念實難言
  第四四章 情纏死方休
第一章 風雪漫中州
  怒雪威寒,天地肅殺,千裏內一片銀白,幾無雜色。開封城外,漫天雪花中,兩騎前後
  奔來。當先一匹馬上之人,身穿敝裘,雙手都縮在衣袖中,將馬繮係在轡頭上。
  馬極是神駿,人卻十分落泊,頭戴一頂破舊的貂皮風帽,風壓着眼簾,瞧不清他的面
  目。後面一匹馬上卻馱着個死人,屍體早已僵木,衹因天寒地凍,面容仍然如生,華麗的衣
  飾,仍然色彩鮮豔,完整如新,全身上下,沒有一點傷痕,面上猶自凝結着最後一絲微笑,
  看來平和安適已極,竟似死得舒服得很。
  這兩騎不知從何而來,所去的方向,卻是開封城外一座著名的莊院。此刻馬上人極目望
  去,已可望見那莊院朦朧的屋影。
  莊院坐落在冰凍的護城河西,千檐百宇,氣象恢宏,高大的門戶終年不閉,門前雪地上
  蹄印縱橫,卻瞧不見人蹤。穿門入院,防風檐下零亂地貼着些告示,有些已被風雪侵蝕,字
  跡模糊。右面是一重形似門房的小小院落,小院前廳中,絶無陳設,卻赫然陳放着十多具嶄
  新的棺木,似是專等死人前來入葬似的。如此嚴寒,廳中亦未生火,兩個黑衣人,以棺木
  為桌,正在對坐飲酒。
  棺旁空壇已有三個,但兩人面上仍是絶無酒意。兩人身材枯瘦,面容冷削嚴峻,有如一
  對石像般,長得幾乎一模一樣,但彼此卻絶不交談。左面一人右腕已齊肘斷去,斷臂上配了
  一隻黝黑巨大的鐵鈎,少說也有十餘斤重。瞧他一鈎揮下,仿佛要將棺蓋打個大洞,鐵鈎落
  處,卻僅是挑起了一粒小小的花生,連盛着花生的碟子,都未有絲毫震動。右面一人,肢體
  完整,但每喝一杯下去,便要彎腰不住咳嗽,他卻仍一杯接着一杯的喝,寧可咳死,也不
  能不喝酒。
  風檐左邊過長階麯廊便是大廳,廳內爐火熊熊,擺着八桌酒筵,每桌酒菜均極豐盛,卻
  衹有七個人享用。這七個人還不是同坐一桌,每個人都坐在一桌酒筵的上首,似因誰不肯陪
  在下首,是以無人同桌,瞧這七人年齡,最多也不過三十一二,但氣派卻都不小,神情也都
  居做已極,七人中有男有女,有僧有俗,有人腰懸長劍,有人斜佩革囊,目中神光,都極充
  足,顯見俱都是少年得意的武林高手,七人彼此間又似相識,又似陌生,卻絶非來自一處,
  他們為何同時來到這裏,誰也不知是為什麽?
  彎過大廳,再走麯廊,又是一重院落,院中寂無人聲,裏面上花廳門窗緊閉,卻隱隱有
  醫藥之香透出,過了半晌一個垂髫童子提着衹藥罐開門走出,纔可瞧見屋裏有一個白發蒼蒼
  的老人,一人面色枯瘦蠟黃,擁被坐在榻上,在病榻纏綿已久,另一人長身玉立,氣度從
  容,雙眉斜飛人鬢,目光奕奕有神,一雙手掌,更是白如瑩玉,此刻年華已老去,但少年
  時想他必定是個風神俊朗的美男子。還有一人身材威猛,須發如戟,一雙環目,顧盼自雄,
  奇寒下卻仍敞着前胸衣襟,若非須發皆白,哪裏像是個老人?
  三個老人圍坐在病榻前,榻頭矮幾上堆着一疊帳簿,還有數十根顔色不同,質料也不同
  的腰帶,此刻那環目虯髯的老人,正將腰帶一根根拆開,每根腰帶中,都有個小小的紙捲,
  身材頎長的老人,一手提筆,一手翻開紙捲,將紙捲上的字句都抄了下來,每張紙捲上字句
  都不過衹有寥寥三數行而已,誰也不知道上面寫的是什麽,衹見三個老人俱是面色沉重,愁
  眉不展。
  過了盞茶時光,身材頎長的老人方自長嘆一聲,道:“你我窮數年心血,費數百人之
  力,所尋訪出來的,也不過衹有這些了,但願……”輕咳一聲,住口不語,眉字間憂慮更是
  沉重。
  病老人展顔一笑,道:“如此收穫,已不算少,反正你我盡心做去,事總有成功之一
  日。”
  虯髯老人“吧”地一拍手掌,大聲道:“大哥說的是,那廝左右也不過衹是一個人,難
  道還會將咱們弟兄吃了不成?”
  頎長老人微微一笑,道:“近十年來,武林中威名最盛的七大高手,此刻都已在前廳相
  候,這七人武功,若真能和他們盛名相當,七人聯手,此事便有成功之望,怕的是他們少年
  成名各不相讓,無法同心合力而已。”
  這時兩騎已至莊前,身穿敝裘,頭戴風帽之人翻身落馬,抱起那具屍身,走入了莊門,
  他腳步懶散而緩慢,似是毫無力氣,但一手挾着那具屍身,卻似毫不費力,他看來落拓而潦
  倒,但下得馬後,便對那兩匹駿馬毫不照管,似乎那兩匹價值千金的駿馬縱然跑了,他也不
  會放在心上。衹見他筆直走到防風墻前,懶洋洋地伸手將貂帽嚮上一推,這纔露出了面目,
  卻是個劍眉星目的英俊少年,嘴角微微嚮上,不笑時也帶着三分笑意,神情然懶散,但那
  種對什麽事都滿不在乎的味道,卻說不出的令人喜歡,衹有他腰下斜佩的長劍,纔令人微覺
  害怕,但那劍鞘亦是破舊不堪,又令人覺得利劍是殺人兇器,衹是佩在他身上,便沒有什
  麽可害怕的。
  風墻上零亂貼着的,竟都是懸賞捉人的告示,每張告示上都寫着一人的姓名來歷,所犯
  的惡行,以及懸賞的花紅數目,每一人自都是十惡不赦的兇徒,懸賞共有十餘張之多,可見
  近年江湖中兇徒實在不少,而下面的署名,卻非傢官衙門,衹是“仁義莊主人”的告示。這
  “仁義莊主人”竟不惜花費自傢的銀子為江湖捉拿兇徒,顯見實無愧於這“仁義”二字。
  落拓少年目光一掃,衹見最最破舊一張告示上寫着:“賴秋煌,三十六歲,技出崆峒,
  擅使雙鞭,囊中七十三口喪門釘,乃武林十九種蟬毒暗器之一,此人不但詭計多端,而且淫
  毒兇惡,劫財采花,無所不為,七年來每月至少做案一次,若有人將之擒獲,無論死活。酬
  銀五百兩整,絶不食言。仁義莊主人謹啓。”
  落拓少年伸手撕下了這張告示,轉身走嚮右面小院。他似已來過數次,是以輕車熟路,
  石像般的兩個黑衣人見他前來,對望一眼,長身而起。
  落拓少年將屍身放在地上,伸了個懶腰,攤開了手掌,便要拿銀子,獨臂黑衣人一鈎將
  屍身挑起,瞧了兩眼,冷峻的目光中,微微露出一絲暖意,將屍身挾在肋下,大步奔出,另
  一黑衣人倒了杯酒遞過去,落拓少年仰首一飲而盡,從頭到尾,三個人誰也沒有說話,似是
  三個啞巴似的。
  那獨臂黑衣入自小路抄至第二重院落,那頎長老人方自推門而出,見他來了,含笑問
  道:“又是什麽人?獨臂黑衣人將屍身拋在雪地上,伸出右手食指一指。頎長老人俯身一
  看,面現喜色,脫口道:“呀!賴秋煌!”
  那虯髯老人聞聲奔出,大喜呼道:“三手狼終於被宰了麽?當真是老天有眼,是什麽人
  宰了他?”
  獨臂黑衣人道:“人!”
  虯髯老人笑駡道:“俺知道是人,不是人難道還是黃鼠狼不成?你這狗娘養的,難道就
  不能多說一個字……”
  他話未說完,獨臂黑衣人突然一鈎揮了過來,風聲強勁,來勢迅疾,鈎還未到,已有一
  股寒氣逼人眉睫。虯髯老人大驚縱身,一個盤頭翻進去,他身形高大,身法卻輕靈巧快無
  比,但饒是他閃避迅急,前胸衣衫還是被鈎破了一條大口子,獨臂黑衣人攻出一招後,並不
  迫擊,虯髯老人怒駡道:“好混球,又動手了,俺若躲得慢些豈非被你撕成兩半。你這
  狗……”
  突聽病榻上老人輕叱道:“三弟住口,你又不是不知道冷三的脾氣,偏要駡他,豈非找
  打。”
  虯髯老人大笑道:“俺衹是跟他鬧着玩的,反正他又打不着俺,冷三,你打得着俺,算
  你有種。”
  冷三面容木然,也不理他,筆直走到榻前,道:“五百兩。”突然反身一掌,直打那虯
  髯老人的肩頭,他不出鈎而用掌,衹因掌發無聲。
  虯髯老人果然被他一掌打得直飛出去,“砰”地撞在墻上。但瞬即翻身站起,那般堅厚
  的石墻被他撞得幾乎裂開,他人卻毫無所傷,又自怒駡道:“好混球,真打?”一捲袖子,
  便待動手。
  頎長老人飄身而上,擋在他兩人中間,厲聲道:“三弟,又犯孩子氣了麽?”
  虯髯老人道:“俺衹是問問他……”
  頎長老人接口道:“不必問了,你看賴秋煌死時的模樣,已該知道殺死他的必定又是那
  位奇怪的少年。”
  病老人道:“誰?”
  頎長老人道:“誰也不知他名姓,也無人知他武功深淺,但他這一年來,卻連送來七具
  屍身,七人都是我等懸賞多年,猶未能捉到的惡賊,不但作惡多端,而且兇狠姦詐,武功頗
  高,誰也不知道這少年是用什麽法子將他們殺死的。”
  病老人皺眉道:“他既已來過七次,你們還對他一無所知?”
  頎長老人道:“他每次到來,說話絶不會超過十個字,問他的姓名,他也不回答,衹是
  笑嘻嘻的搖頭。”
  虯髯老人失笑道:“這牛脾氣倒和冷三有些相似,衹是人傢至少面上還有笑容,不像冷
  三的死人面孔。”
  冷三目光一凜,虯髯老人大笑着跳開三步,就連那病老人也不禁失笑,半晌又道:“今
  日你怎知是他?”
  頎長老人道:“凡是被他殺死的人,面上都帶着種奇詭的笑容,小弟己曾仔細瞧過,也
  瞧不出他用的是什麽手法。”
  病老人沉吟半晌,俯首沉思起來,虯髯老人與頎長老人靜立一旁,誰也不敢出聲打擾。
  冷三又伸出手掌,道:“五百兩。”
  虯髯老人笑道:“銀子又不是你拿,你着急什麽?”
  這兩人又在鬥口,病老人卻仍在沉思渾如不覺,過了半晌,纔自緩緩道:“這少年必然
  甚有來歷,今日之事,不妨請他參與其中,必定甚有幫助……冷三,你去請他至前廳落座用
  酒……”
  冷三道:“五百兩。”
  病老人失笑道:“這就是冷三的可愛之處,無論要他做什麽事,他都要做得一絲不苟,
  無論你是何人,休想求他通融,衹要他說一句話,便是釘子釘在墻上也無那般牢靠,便是我
  也休想移動分毫……二弟,快取銀子給他,但冷三交給那少年銀子後,可切莫放他走了。”
  冷三接了銀子,一個字也不多說,回頭就走,虯髯老人笑道:“這樣比主人還兇的僕
  人,倒也少見的很。”
  病老人正色道:“以他兄弟之武功,若不是念在他爹爹與為兄兩代情誼,豈能屈身此
  處,三弟你怎能視他為僕。”
  頎長老人望着病老人微微一笑,道:“若要三弟說話斯文些,衹怕比叫冷三開口還睏難
  的多。”
  落拓少年與那黑衣人到此刻然仍未說話,卻已在對坐飲酒,兩人你一杯,我一杯,黑
  衣人酒到杯幹,不住咳嗽,落拓少年卻比他喝得還要痛快,瞬息間棺材旁空酒壇又多了一
  個。冷三一手夾着銀子,一手鈎着屍身,大步走了進來,將銀子拋在棺材上,掀起了一具棺
  材的蓋子,鐵鈎一揮,便將那屍身拋了進去,等到別人看清他動作時,他已坐在地上,喝起
  酒來。
  落拓少年連飲三杯,揣起銀子,抱拳一笑,站起就走,哪知冷三身子一閃,竟擋在他面
  前,落拓少年雙眉微皺,似在問他:“為什麽?”
  冷三終於不得不說話了,道:“莊主請廳上用酒。”
  落拓少年道:“不敢。”
  冷三一連說了七個字,便已覺話說得大多,再也不肯開口,衹是擋在少年身前,少年嚮
  左跨一步,他便嚮左擋一步;少年嚮右跨一步,他便嚮右擋一步。
  落拓少年微微一笑,身子不知怎麽一閃,已到了冷三身後,等到冷三旋身追去,那少年
  已到了風墻下,嚮冷三含笑揮手。冷三知道再也追他不着,突然掄起鐵鈎,嚮自己頭頂直擊
  而下,落拓少年大驚掠去,人還未到,一股掌力先已發出,冷三衹覺鐵鈎一偏,還是將左肩
  劃破一道創口,幾乎深及白骨。
  落拓少年又驚又奇,道:“你這是做什麽?”
  冷三創口鮮血順着肩頭流下,但面色卻絲毫不變,更未皺一皺眉頭,衹是冷冷說道:
  “你走,我死。”
  落拓少年呆了一呆,搖頭一嘆,道:“我不走,你不死。”
  冷三道:“隨我來。”轉身而行,將少年帶到大廳,又道:“坐。”
  瞧也不瞧大廳中人一眼,掉頭就走。
  落拓少年目送他身形消失,無可奈何地苦笑一聲,隨意選了張桌子,在下首坐了下來,
  衹見上首坐着一個三十左右的憎人,身穿青布僧袍,相貌威嚴,不苟言笑,挺着胸膛而坐,
  雙手垂放膝上,似是始終未曾動箸,目光然筆直望着前方,有人在他對面坐下卻有如未曾
  瞧見一般。落拓少年嚮他一笑,見他毫不理睬,也就罷了,提起酒壺,斟滿一杯,便待自傢
  飲酒。
  青衣僧人突然沉聲道:“要喝酒的莫坐在此張桌上。”
  落拓少年一怔,但面上瞬即泛起笑容,道:“是。”放下酒杯,轉到另一張桌子坐上。
  這一桌上首,坐的卻是個珠冠華服的美少年,不等落拓少年落坐,先自冷冷道:“在下
  也不喜看人飲酒。”
  落拓少年道:“哦。”不再多話,走到第三桌,上首坐着個衣白如雪的絶美女子,瞧見
  少年過來,也不說話,衹是冷冷地瞧着他,皺了皺眉頭,落拓少年趕緊走了開去,走到第四
  桌,一個瘦骨嶙峋的烏簪道人突然站了起來,在面前每樣菜裏,個個吐了口痰,又自神色不
  動地坐了下去,落拓少年瞧着他微微一笑,直到第五桌,衹見一個又肥又醜,腮旁長着個肉
  瘤,滿頭是雜草般的黃發的女子,正在旁若無人,據案大嚼,一桌菜幾乎已被吃了十之八
  九。
  這次卻是落拓少年暗中一皺眉頭,方自猶豫間,突聽旁邊一張桌上有人笑道:“好酒的
  朋友,請坐在此處。”
  落拓少年轉目望去,衹見一個鶉衣百結,滿面麻子的獨眼乞丐,正在嚮他含笑而望,隔
  着張桌子,已可嗅到這乞丐身上的酸臭之氣,落拓少年卻毫不遲疑,走過去坐下,含笑道:
  “多謝。”
  眇目乞丐笑道:“我本想和閣下痛飲一杯,衹可惜這壺裏沒有酒了。衹有以菜作酒,聊
  表敬意。”舉起筷子,在滿口黃牙的嘴裏啜了啜,挾了塊蹄膀肥肉,送到少年碟子裏,落拓
  少年看也不看,連皮帶肉,一齊吃了下去,看來莫說這塊肉是人挾來的,便是自狗嘴吐出,
  他也照樣吃得下去。
  旁邊第七張桌上,一個紫面大漢,瞧着這少年對什麽都不在乎的模樣,不禁大感興趣,
  連手中酒都忘記喝了。
  突見一個青衣童子手捧酒壺奔了過來,奔到乞丐桌前,笑道:“酒來遲了,兩位請恕
  罪。”將兩人酒杯俱都加滿。
  落拓少年笑道:“多謝!”隨手取出一百兩一封的銀子,塞在童子手裏。
  青衣童子怔了怔,道:“這……這是什麽?”
  落拓少年笑道:“這銀子送給小哥買鞋穿。”
  青衣童子望着手裏的銀子發了半晌呆,道:“但……但……”突然轉身跑開,他見過的
  豪闊之人然不少,但出手如此大方的確實是從未見過。
  眇目乞丐舉杯道:“好慷慨的朋友,在下敬你一杯。”兩人舉杯,一飲而盡,吵目乞丐
  忽然壓低語聲道:“在下近日也有些急用,不知朋友你……”
  落拓少年不等到他話說完,便己取出四封銀子,在桌上推了過去,笑道:“區區之數,
  老兄莫要客氣。”
  這五百兩銀子他賺的極辛苦,但花得卻容易已極,當真是左手來,右手去,連眉頭都未
  曾皺一皺。
  眇目乞丐將銀子藏起,嘆了口氣,道:“在下之急用,本需六百兩銀子,朋友卻恁地小
  氣,衹給四百兩。”
  落拓少年微微一笑,將身子上敝裘脫了下來,道:“這皮裘然破舊,也還值兩百兩銀
  子,老兄也拿去呀。”
  眇目乞丐接過皮裘,在毛上吹了口氣,道:“嗯,毛還不錯,可惜太舊了些……”翻來
  覆去,看了幾眼,又道:“最多衹能當一百五十兩,還得先扣去十五兩的利息,唉……唉,
  也衹好將就了。”
  別人與他素昧平生,如此對待於他,他還似覺得委屈得很,半句也不稱謝。
  落拓少年全不在意,身上已衹剩下一件單衣,也不覺冷,衹是含笑飲酒。
  旁邊那紫面大漢卻突然一拍桌子,大駡道:“好個無恥之徒,若非在這仁義莊中,喬某
  必定要教訓教訓你。”
  眇目乞丐橫目道:“臭小子,你在駡誰?”
  紫面大漢推杯而起,怒喝道:“駡你,你要怎樣?”
  眇目乞丐本是滿面兇狠之態,但見到別人比他更狠,竟然笑了笑道:“原來是駡我,駡
  得好……駡得好……”
  落拓少年也不禁瞧呆住了,又不覺好笑。
  紫面大漢走過來一拍他的肩頭,指着眇目乞丐鼻子道:“兄弟,此人欺善怕惡,隨時隨
  地都想占人便宜,你無緣無故給他銀子,他還說你小氣,這種人豈非畜牲不如。”
  眇目乞丐衹當沒有聽到,舉起酒杯,喝了一口,嘆道:“好酒,好酒!不花錢的酒不多
  喝兩杯,豈非呆子。”
  紫面大漢怒目瞪了他一眼,那長着肉瘤的醜女隔着桌子笑道:“喬五哥,此人可惡,
  但你也將他駡的怪可憐的,饒了他吧。”
  她人長得醜怪,聲音卻柔和無比,教人聽來舒服的很。
  紫面大漢喬五“冷哼”一聲,道:“瞧在花四姑面上……哼,罷了。”悻悻然回到座
  上,重重坐了下去。
  花四姑笑道:“喬五哥真是急公好義,瞧見別人受了欺負,竟比被欺負的人還要生
  氣……”
  烏簪道人冷冷截口道:“皇帝不氣氣死太監,這又何苦。”
  落拓少年眼見這幾個脾氣俱是古裏古怪,心裏不禁暗覺有趣,面上卻仍是帶着笑容,也
  不說話,突聽一陣朗笑之聲,自背後傳了出來,道:“有勞各位久候,恕罪恕罪。”那頎長
  老人隨着笑聲,大步而入。
  眇目乞丐當先站了起來,笑道:“若是等別人,那可不行,但是等前輩,在下等上一年
  半載也沒關係。”
  頎長老人笑道:“金大俠忒謙了。”目光一轉,道:“今日之會,能得五臺山天竜寺天
  法大師,青城玄都觀斷虹道長,‘華山玉女,柳玉茹姑娘,’玉面瑤琴神劍手‘徐若愚徐大
  俠,長白山’雄獅,喬五俠,‘巧手蘭心女諸葛’花四姑,丐幫‘見義勇為’金不換金大俠
  七位俱都前來,在下實是不勝之喜,何況還有這位……”目光註定那落拓少年,笑道:“這
  位少年英雄,大名可否見告?烏簪道人斷虹子冷冷道:“無名之輩,也配與我等相提並
  論。”
  落拓少年笑道:“不錯,在下本是無名之輩。‘’頎長老人含笑道:“閣下如不願說出
  大名,老朽也不敢相強,但閣下之成功,老朽卻當真佩服得很。”
  衆人聽這名滿天下的武林名傢竟然如此誇奬這少年的武功,這纔都去瞧了他一眼,但目
  光仍是帶着懷疑不信之色。落拓少年面上無得意之色,但處在這當今武林最負盛名的七大
  高手之間,也無絲毫自慚形穢之態,衹是淡淡一笑,又緊緊閉起了嘴巴。
  “華山玉女”柳玉茹忽然道:“前輩召喚咱們前來,不知有何見教?衹見她一身白衣如
  雪,粉頸上圍着條雪白的狐裘,襯得她面靨更是嬌美如花,令人不飲自醉頎長老人道:“柳
  姑娘問得好,老朽此番相請各位前來,確實有件大事,要求各位賜一援手。”
  柳玉菇姑娘眼波流動,神采飛揚,嬌笑道:“求字咱們可不敢當,有什麽事,李老前輩
  衹管吩咐就是。”
  頎長老人道:“此事始未,各位或許早已知道,但老朽為了要使各位更明白些,不得不
  從頭再說一遍……”語聲微頓道:“古老相傳,武林中每隔十二年,便必定大亂一次,九年
  前,正是武林大亂之期,僅僅三四個月間,江湖中新起的門派便有十六傢之多,每個月平均
  有九十四次知名人士的决鬥,一百八十多次流血爭殺,每次平均有十一人喪命,未成名者還
  不在此數……”他長長嘆了口氣又道:“其時武林之混亂情況,由此可見一斑,但到了那年
  入鼕時,情況更比以前亂了十倍。”
  這老人似因憶及昔日那種恐怖情況,明朗的目光中,已露出慘淡之色,黯然出神了半
  晌,方接道:“衹因那年中秋過後,武林中突然傳開件驚人的消息,說是百年前‘無敵和
  尚’仗以威震天下的‘無敵寶鑒七十二種內外功秘笈’即是藏在衡山回雁峰巔。”他自取杯
  淺啜,接道:“這消息不知從何傳出,但因那‘無敵寶鑒’,實是太以動人,是以武林群
  豪,寧可信其有,不願信其無,誰也不肯放過這萬一的機會,聞訊之後,便將手頭任何事都
  暫且拋開,立刻趕去衡山,聞得江湖傳言,衡山道上,每天跑死的馬,至少有百餘匹之多,
  武林豪強行走在道上,衹要聽得有人去衡山便立刻拔劍,衹因去衡山的少了一人,便少了個
  搶奪那‘無敵寶鑒’的敵手,最可嘆的是,有些去衡山的旅入,也無辜遭毒手。”
  他說到這裏,“雄獅”喬五,“女諸葛”花四姑等人,面上也已露出黯然之色,斷虹
  子,金不換卻仍毫不動容。
  頎長老人沉痛地長嘆一聲,道:“那時正是十一月底,天上已開始飄雪,武林群豪為了
  搶先一步趕到衡山,縱然在道上見到至親好友的屍身,也無人下馬埋葬,任憑那屍身掩沒在
  雪花中,事後老朽纔知道,還未到衡山便已死在路上的武林高手,竟已有一百八十餘人之
  多,其中有三人,已是一派宗主的身份,這情況卻又造成了一個人的俠名,此人竟肯犧牲那
  般寶貴的時間,將路屍一一埋葬。”
  徐若愚插口道:“此人可是昔日人稱‘萬傢生佛”的柴玉關?“頎長老人道:“不
  錯……徐少俠見聞端的淵博。”
  徐若愚面上微露得色道:“在下曾聽傢師言及,說這柴大俠行事正直,常存俠心,武林
  人士無不敬仰,衹可惜也在衡山一役中不幸罹難,而且死得甚是悲慘,面目俱被那世上最最
  歹毒的暗器‘天雲五花綿’所傷,以致面目潰爛,頭大如鬥……唉!當真是蒼天不佑善人,
  好教吾等後生晚輩扼腕。”別人說他見聞淵博,他更是滔滔不絶,將所知之事俱都說出,
  道那頎長老人必定又要誇贊他幾句,是以口中在嘆息扼腕,臉上卻是滿面得色。
  那知頎長老人此刻卻默默無語,面上神色,也不知是愁是怒,過了半晌,緩緩道:“那
  時稍有見識之武林豪士,已知單憑一人之力,是萬萬無法自如此局面中奪得真經寶鑒的,於
  是便在私下聚集同道,組成聯盟之勢,那些陰險狡詐之人,更是從中挑撥離間,無所不為,
  有些淡泊名利之人,本無心於此,卻也被同門師弟,或是同道好友以情分打動,請來助拳,
  而不得不捲人這旋渦之中。”他頓了一頓,又道:“衹因一些兇狡之徒,因是想奪得真經,
  肆虐天下,俠義之士,更是怕真經被惡徒奪去,江湖便要從此不安,各人奪取真經的目的,
  然大有不同,但人人都想將真經據為己有,也是不容否認的事,三日之間,衡山回雁峰竟
  聚集了將近兩百位武林英豪,而且都是不可一世的絶頂高手,武功稍為差些的,不是未至回
  雁峰便已死去,就是半途知難而退了。”
  這老人不但將此事說得十分簡要,而且言語有力,動人心魄,衹聽他接道:“這班武林
  高手,來自四面八方,其中不但包括了武林七大門派的掌門人,就連一些早已洗手的魔頭,
  或是久已歸隱的名俠亦在其中,兩百人結成了二十六個集團,展開了連續十九天的惡戰。”
  他黯然長嘆,接道:“在那十九天裏,衡山回雁峰上,當真是劍氣凌霄,飛鳥絶跡,無
  論是誰,無論有多麽高明的武功,衹要置身在回雁峰上,便休想有片刻安寧,衹因那裏四處
  俱是強敵,四面俱有危機,每個人的性命,俱都懸於生死一綫之間,自‘中州劍客’吃飯時
  被人暗算,‘萬勝刀’徐老鏢頭睡覺時失去頭顱後,更是人人提心吊膽,連吃飯睡覺都變成
  了極為冒險的事……這連日的生死搏殺,再加上心情之緊張,竟使得每個人神智都失了常
  態,平日謙恭有禮的君子,如今也變成了誰都不理的狂徒,‘衡山派,掌門人玉玄子,五日
  未飲未食,手創第六個對手後,首先瘋狂,竟將他平生唯一知己的朋友’石棋道人‘一劍殺
  死,自己也跳下萬丈絶壑,屍首無存。”突聽“當”的一響,竟是花四姑聽得手掌顫抖,將
  掌中酒杯跌落到地上,衆人也聽得驚心動魄,悚然變色。頎長老人緩緩闔起眼簾,緩緩接
  道:“這十九日惡戰之後,回雁峰上兩百高手竟衹剩下了十一人,而這十一人亦是身受內
  傷,武功再也不能恢復昔日的功力。武林中的精華,竟俱都喪生在這一役中。五百年來,江
  湖中大小爭殺,若論殺伐之慘,傷亡之衆,亦以此役為最。”說到這裏,他緊閉的雙目中,
  似已泌出兩粒淚珠。原來這老人當年人稱“不敗神劍”李長青,與那病老人“天機地靈,人
  中之傑”齊智、虯髯老人“氣吞鬥牛”連天雲,結義兄弟三人,俱是衡山一役之生還者。昔
  日那慘烈的景象,他三人至今每一思及,猶不免為之潸然淚下。
  大廳中寂靜良久,李長青緩緩道:“最令人痛心疾首的,便是事根本衹不過是欺人之
  局,我與齊智齊大哥,連天雲連三弟,少林弘法大師,武當天玄道長,以及那一代大俠‘九
  州王’瀋天君,最後終於到了回雁峰巔藏寶之處。那時我六人俱已是強弩之末,合六人之
  力,方將那秘洞前之大石移開,哪知洞中空無一物,衹有洞壁上以朱漆寫着五個大字:‘各
  位上當了’……“已事隔多年,但他說到這五個字時,語聲仍不禁之為顫抖,仰天吐出口
  長氣,方自接道:“我六人見着這壁上字,除了齊大哥外,俱都被氣得當場暈厥,醒來時,
  纔發覺瀋大俠與少林弘法大師,竟已……竟已死在洞裏……原來這兩位大俠悲天憫人,想到
  死在這一役中的武林同道,自責自愧,悲憤交集,竟活生生撞壁而死。武當天凝道長傷勢最
  重,勉強掙紮着回到觀中,便自不治。衹有我兄弟三人……我兄弟三人……一直偷生到今
  日……”語聲哽咽,再也說不下去。
  衆人聽得江湖傳聞,然早已知道此事結果,但此刻仍是惻然動心,甚至連那落泊少
  年,也黯然垂下頭去。
  “雄獅”喬五突然拍案道:“生死無常,卻有輕重之分。李老前輩之生,可說重於泰
  山,焉能與偷生之輩相比,李老前輩如若也喪生在衡山一役之中,哪有今日之‘仁義莊,來
  為江湖主持公道!”李長青黯然嘆道:“衡山一戰中,黑白兩道人士,然各有損傷,但二
  流高手之中的白道英俠,十九喪生,黑道朋友大多心計深沉,見機不對便知難而退,是以死
  得較少,正消邪降,武林局勢若是至此而變,我等豈非罪孽深重,是以我齊大哥纔想出這以
  懸賞花紅,製裁惡人之法,因此舉不但可鼓勵一些少年英雄,振臂而起,亦可令黑道中人,
  為了貪得花紅,而互相殘殺。”
  花四姑嘆道:“齊老前輩果然不愧為武林第一智者。”
  李長青道:“怎奈此舉所需資金太大,我弟兄然募化八方,江湖中什八傢大豪也懼都
  慷慨解囊,數目仍是有限,這其間便虧了‘九州王’瀋大俠之後人,竟令人將瀋大俠之全部
  傢財,全部送來,瀋大俠簪纓世傢,資財何止千萬,此舉之慷慨,當真可說得上是冠絶古
  今。”
  “雄獅”喬五擊節贊道:“瀋大俠名滿天下,想不到他的後人亦是如此慷慨,此人在哪
  裏?喬某真想交他一交。”
  李長青嘆道:“我兄弟也曾嚮那將錢財送來之人再三詢問瀋傢公子的下落,好去當面謝
  過,但那人卻說瀋公子散盡傢財之後,便孤身一一人,浪跡大涯去了,最可敬的是,當時那
  位瀋公子,衹不過是個十歲左右的髫齡幼童,卻已有如此胸襟,如此氣魄,豈非令人可敬可
  佩。”
  “華山玉女”柳玉茹幽幽長嘆一聲道:“女子若能嫁給這樣的少年,也算不負一生
  了……”
  “玉面瑤琴神劍手”徐若愚冷冷道:“世上俠義慷慨的英雄少年,也未必衹有那瀋公子
  一個。”
  柳玉茹冷冷瞧他一眼,道:“你也算一個麽?”
  落拓少年含笑接口道:“徐兄自然可算一個的。”
  徐若愚怒道:“你也配與我稱兄道弟。”
  落拓少年笑道:“不配不配,恕罪恕罪……”
  柳玉茹看了落拓少年一眼,不屑的冷笑道:“好個沒用的男人,當真丟盡男人的臉
  了。”語聲中充滿輕衊之意。
  落拓少年卻衹當沒有聽到。“雄獅”喬五雙眉怒軒,似乎又待仗義而言,花四姑瞧着那
  落拓少年,目光中卻滿是贊賞之意。
  李長青不再等別人說話,也咳一聲,道:“我弟兄執掌‘仁義莊’至今已有九年,這九
  年,遭遇外敵,不下百次,我兄弟武功十成中已失九成,若非我等那忠僕義友,冷傢兄弟拼
  命退敵,‘仁義莊’衹怕早已煙消雲散,而‘仁義莊’發出之花紅賞銀,至今然已有十餘
  萬兩,但昔年之母金,卻至今未曾動用,這又都全虧冷二弟經營有力,他一年四季,在外經
  營奔走,賺來的利息,已夠開支,這兄弟三人義薄雲天,既不求名,亦不求利,但‘仁義
  莊’能有今日之名聲,卻全屬他兄弟三人之力,我弟兄三人卻衹不過是掠人之美,徒得虛名
  罷了,說來當真慚愧的很。”
  柳玉茹嫣然笑道:“李老前輩自謙了……你老人傢今日令晚輩前來,不知究竟有何吩
  咐?”
  李長青沉聲道:“衡山寶藏,是騙局,但衡山會後,卻的確遺下了一宗驚人的財
  富。”
  金不換睜大了眼睛,道:“什麽財富?”
  李長青道:“上得回雁峰之兩百高手,人人俱是成名多年之輩,武功俱有專長,這些人
  自知上山後難有生還之望,唯恐自傢武功,從此失傳,都要將自身的武功秘笈和一些遺物交
  托下來,而這些人有的並無傳人,有的傳人已先死在此役中,縱有傳人,也不在身邊,是以
  到底要將遺物交托給誰,便成了一件很難决定之事,最後衹有將遺物埋藏在隱秘之處,自己
  若不能活着來取,也好留待有緣……這時那‘萬傢生佛’柴玉關正是聲譽雀起,江湖中人人
  都贊他乃是英雄手段,菩薩心腸,而柴玉關平日就輕財好友,武林中成名英雄,大半與他有
  交,是以每人埋藏遺物時,誰也沒有避他,有些人甚至還特地將藏物之處告訴了他,自己若
  是亡故,便托他將遺物安排。”
  李長青長嘆一聲,接道:“衡山會後,活着的十一一人中,倒有七人俱是將遺物交托給
  柴玉關的,但他們既然還活着,自然便要將遺物取回,哪知到了藏物之處,他所藏的秘笈與
  珍寶,竟都蹤影不見,在那藏物之地,卻多了張小小的紙柬,上面寫的赫然竟也是:各位上
  當了。”
  這衡山會後的餘波,實是衆人從未聽過的秘聞,大傢都聽得心頭一震,徐若愚道:
  “但……柴前輩卻已中毒而死……”
  李長青道:“誰也沒有瞧見柴玉關是否真的死了,又怎知他不是將自己衣衫換在別人的
  屍身上,何況,我齊大哥研究字跡,那洞中‘各位上當了’五個字,筆跡完全與柴玉關一,
  樣再仔細一想,那‘回雁峰藏有無敵寶鑒’的消息,十人中也有五、六人是自柴玉關口中聽
  來的,這些武林高手俱都對柴玉關十分信任,不覺再傳說了出去,而別人卻對這些武林高手
  十分信任,這消息纔會越傳越廣,越傳越真實了。”他面上漸漸露出怨恨之色:“他處心積
  慮,如此做法,不但可將武林高手一網打盡,讓他一人稱雄,還可令當時在武林揚名的武
  功,大半從此絶傳,教武林永遠不能恢復元氣,他自身得了這許多人遺下之武功秘笈,自可
  身兼各傢之長,那時他縱橫天下,還誰能阻擋。這些年他始終未曾現身,想必已將各門派的
  武功奧秘,全都研習了一番,此時此刻,便是他再出山之日了。”
  衆人但覺心頭一寒,誰也不敢多口說話。
  寂然良久,那五臺天法大師方自緩緩道:“若果真如此,此人當真可是說千百年來,江
  湖中第一個大好大惡之人,但這些事然證據確鑿,終究不能完全確定這些事俱是柴某所
  為,不知李老前輩以為然否?”語聲緩慢,聲如洪鐘,分析事理,更是公平正大,端的不愧
  為自少林弘法大師仙去後,當世武林之第一高僧,聲譽早已凌駕少林當今掌門刃心大師之
  上。
  李長青嘆道:“大師說的好,大師說的好,這也正是我等相請各位前來的原因……三年
  後我等突然發現,玉門關內外,出現了一位奇人,此人不但行蹤飄忽,善惡不定,最令人註
  意的,乃是此人身懷各門派武功之精革,每一出手,俱是不同門派的招式,曾有人親眼見他
  使出武當,少林,峨嵋,崆峒,昆侖五大門派之不傳秘學,而那些招式連五大門派之掌門人
  都未學過。”
  衆人面面相覷,聳然動容。
  李長青接道:“還有,此人舉止之豪闊奢侈,也是天下無雙,每一出行,隨從常在百人
  之上,一日所費,便是萬兩白銀,從無人知道他的姓名來歷,亦無人知道他落足之處,衹知
  他本在邊疆招集惡徒以為黨羽,而今勢力已漸漸擴張,漸漸侵至中原一帶,竟似有獨霸天下
  之勢。”
  徐若愚脫口道:“此人莫非便是柴玉關不成?”
  李長青嘆道:“此人一出,我齊大哥便已疑心他是柴玉關,立刻令人探聽此人之行蹤,
  一面又令人遠至四面八方,搜尋有關柴玉關之平生資料,我等三人對柴玉關這歷史所知越
  多,便越覺此人可疑可怕。”
  天法大師沉吟道:“不錯,天下英雄都知‘萬傢生佛’柴玉關之俠名,但他成名前之
  歷史,卻是無人知道。”
  徐若愚接道:“莫非他成名還有什麽隱秘不成?”
  李長青沉聲道:“我弟兄三人耗資五十萬,動員千人以上,終於將他之身世尋出一個輪
  廓,方纔已將所有資料抄錄下一份,各位不妨先看看再作商量。”將手中紙捲展開挂在墻
  上,目光卻凝註着門窗,顯然在提防閑人闖入,此時又有個垂髫童子送來八份紙筆,天法大
  師等每人都取了一份。
  衹見那紙捲共有兩幅,寬僅丈餘,宛如富貴人傢廳前所懸之橫匾般,模樣,上面密密地
  寫滿了字,左面一幅紙捲寫的是:姓名:二十歲前名柴亮,二十至二十六歲名柴英明,二十
  六至三十七名柴立,三十六後名柴玉關。
  來歷:父名柴一平,乃鄂中巨富,母名李小翠,乃柴一平之第七妾,兄弟共有十六人,
  柴玉關排行第十六,幼時天資聰明,學人說話,惟妙惟肖,是以精通各省方言,成名後自稱
  乃中州人士,天下人莫不深信不疑,柴玉關十四歲時,傢人三十餘口在一夕中竟悉數暴斃,
  柴玉關接管萬貫傢財後,便終日與江湖下五門之淫賊“鴛鴦蝴蝶派”廝混,三年後便無餘
  財,柴玉關出傢為僧。
  門派:十七歲投入少林門下為火工僧人,後因偷學武功被逐,二十歲入“十二連環塢”
  以能言善道得幫主“天南一劍”史鬆壽賞識,收為門下,傳藝六年後,柴玉關竟與“天南一
  劍”之寵妾金燕私通,席捲史鬆壽平生積財而逃,史鬆壽大怒之下,發動全幫弟子搜其下
  落,柴玉關被逼無處容身,竟遠赴關外,將金燕送給了江湖中人稱“色魔”的“七心翁”,
  以作進身之階,十年間果然將“七心派”武功使得爐火純青,那時“七心翁”竟也暴斃而
  亡,柴玉關再入中原,便以仗義疏財之英雄俠面目出現,首先聯合兩河英豪,掃平“十二連
  環塢”,重創“天南一劍”,遂名震天下。
  外貌:此人面如白玉,眉梢眼角微微下垂,鼻如鷹鈎,嘴唇肥厚多欲,嘴角兩邊,各有
  黑痣一點,眉心間有一肉球,雅好修飾,喜着精工剪裁之貼身衣衫,以能顯示其材之修長,
  尤喜紫色。雙手纖瑩,白如婦人女子,中指銜紫金指環,是以說話時每喜誇張手勢,以誇耀
  雙手之整潔雅美。
  嗜好:酒量極豪,喜歡以大麯,茅臺,高粱,及竹葉青摻合之烈酒,配以烤至半熟之蝸
  牛,牡蟈,或蛇肉佐食,不喜豬肉,從不進口,騎術極精,常策馬狂奔,以至鞭馬而死,喜
  豪賭,賭上從無弊端,以求刺激,喜狩獵,尤喜美女,色欲高亢,每夕非兩女不歡。
  特點:此人口才便捷,善體人意,成名英豪,莫不願與之相交,說話時常帶笑容,殺人
  後必將雙手洗得幹幹淨淨,所用兵刃上要一染血污,便立刻廢棄,長書畫,書法宗二王,頗
  得神似。
  這幅紙捲簡單而扼要地敘出了柴玉關之一生,他一生當真是多姿多彩,充滿了邪惡的魅
  力,衆人衹瞧得驚心動魄,面目變色,再看右面紙捲,寫的是:姓名:玉門關外人稱“歡喜
  王”,真名不詳。
  來歷:不詳。
  門派:不洋,卻通正邪各門派不傳之絶技。
  外貌:面目,眉目下垂,留長髯,鼻如鷹鈎,眉心有傷疤,喜修飾,雇有專人每日為其
  修洗須發,體修長,衣衫考究,極盡奢華,說話時喜以手捋須,須及手均極美,左手中指銜
  三枚紫金指環,似可作暗器之用。
  嗜好:酒量極好,喜食異味,不進豬肉,身畔常有絶色美女數人陪伴,常以巨富豪客作
  一擲千金之豪賭。
  特點:能言喜笑,慷慨好客,每日所費,常在萬金之上,極端好潔,座客如有人稍露污
  垢,立被趕出,隨行急風三十六騎,俱是外貌英俊,騎術精絶之少年,使長劍,劍招卻僅有
  十三式,但招式奇詭辛辣,縱是武林成名高手,亦少有人能逃出這十三式下。
  另有酒,色,財,氣四大使者乃“歡喜王”最信任之下屬,卻極少在其身畔,衹因這四
  人各有極為特別之任務,酒之使者為其搜尋美酒,色之使者為其各處徵選絶色,財之使者為
  其管理並搜集錢財,唯有氣之使者跟隨在他身畔極少離開,當有人敢對“歡喜王”無禮,氣
  之使者立刻拔劍取下此人首級,這四人俱是性情古怪,武功深不可測。
  衆人瞧完了這幅紙捲,更是目瞪口呆,作聲不得。
  直到衆人俱已看完,且已將要點記下,李長青方自沉聲道:“各位可瞧出這兩人是否許
  多相同之處?”
  徐若愚搶先道:“這兩人最少有十三點相同之處,面白,眉垂,鼻鈎,體長,手美,衣
  華,好酒,好色,好財,嗜食異味,不進豬肉,手上喜禦指環,說話喜作手勢……捋須也算
  手勢,是麽?”
  他一口氣說出十三點相同之處,面上不禁又自露出得色,哪知“華山玉女”柳玉茹卻冷
  冷道:“還有兩點,你未瞧出。”
  徐若愚皺眉道:“哪兩點?”
  柳玉茹道:“柴玉關嘴厚有痣,歡喜王卻留有長須,柴玉關眉心有球,歡喜王眉心有道
  刀疤,這兩點看來最不明顯,其實卻最當註意,還有兩人俱都能言喜笑,樂於交友,實是太
  容易看出來了,我真不屑說出。”
  徐若愚面頰一紅,道:“哦?……是麽?”轉過頭去,端起酒杯,仰起脖子倒下喉嚨,
  再也不去瞧柳玉茹一眼。
  李長青道:“徐少俠說的不錯,柳姑娘瞧得更加的仔細,但是除了這些之外,還有許多
  更需註意之處。”
  柳玉茹也不禁臉一紅,道:“哦?……是麽?”
  李長青道:“各位看凡與柴玉關親近之人,多有一夕暴斃之事,甚至親如父子兄弟,亦
  不例外,想來他們暴斃原因,必與柴某有關,由此可見此人兇狡無情,柴玉關自衡山一役
  中,所得武功秘笈與珍寶無數,‘歡喜王’正是多財而遍知天下各派的武功,柴玉關既能毒
  斃親人,背叛師門,甚至連床頭人都可自別人身畔奪來,轉手便毫不吝惜地送給別人,出賣
  朋友,更算不得一回事了。”他語氣越說越憤怒,雙目的的發光,厲聲接道:“綜據各點,
  委實已可判斷,柴玉關與那‘歡喜王’實是一人。”
  衆人思前忖後,再無異議,就連天法大師,亦是微微頷道,合什長嘆道:“此人多欲好
  奢,來日必將自焚其身。”
  李長青道:“大師說的不錯,此人正是因為欲望大多,性喜奢侈,方做得出這些令人發
  指的事來,但我等若是等他自焚其身便已太遲子,到那時,又不知有多少人要死在他手
  上。”
  天法大師合什頷首,長嘆不語。
  李長青緩緩接道:“我兄弟今日相請各位前來,便是想請各位同心協力,揭破此人之真
  相,此人是陰好兇惡,但各位亦是今日江湖中一時之選,合各位之力,實不難為武林除此
  心腹大患。”他說完了話,大廳中立時一片寂然,人人面色俱是十分沉重,有的垂首深思,
  有的仰面出神,有的衹是皺眉不語。
  過了半晌,金不換突然道:“咱們若真將那‘歡喜王’殺了,他遺下的珍寶,卻不知應
  該如何發落?”
  李長青瞧了他一眼,微微含笑道:“他所遺下之珍寶,大都是無主之物,自當奉贈各
  位,以作酬謝。”
  金不換道:“除此之外,便沒有了麽?”
  李長青道:“除此之外。敝莊還備有十萬花紅。”
  金不換嘻嘻一笑,撫掌道:“如此說來,這倒可研究。”取杯一飲而盡,挾了塊肉開懷
  大嚼。
  雄獅喬萬冷哼子一聲,道:“果然是見財眼開,名不虛傳,衹怕躺到棺材裏還要伸出手
  來。”
  金不換咯咯笑道:“過奬過奬,好說好說。”
  “玉面瑤琴神劍手”一直仰天出神,別人說話他根本未曾聽進,此刻方緩緩道:“此事
  然睏難,倒真是揚名天下的良機……”突然一拍桌子,道:“對了,誰若能殺了‘歡喜
  王’,就該贈他武功第一的名頭纔是。”
  柳玉茹冷冷道:“縱然如此,那武功天下第一的名頭,衹怕也未必能輪到你這神劍
  手。”
  徐若愚冷笑道:“是麽?……嘿嘿?”又自出起神來。
  大廳中又復寂然半晌,青城玄都觀主斷虹子突然仰天笑道:“哈哈……可笑可笑,當真
  可笑。”他口中在放聲大笑,但面容仍是冰冰冷冷,笑聲更是冷漠無情,看來哪有半分笑
  意。
  李長青道:“不知道長有何可笑之處?”
  斷虹子道:“閣下可是要這些人同心協力?”
  李長青道:“不錯。”
  斷虹子冷笑道:“閣下請瞧瞧這些英雄好漢,不是一心求名,便是一心貪利,可曾有一
  人為別人打算?若要這些人同心協力,嘿嘿!比緣木而求魚還要睏難得多。”
  李長青皺眉而嘆,良久無語。
  “巧手蘭心女諸葛”花四姑微笑道:“斷虹道長此話也說得有理,但若說此地無人為
  別人打算,卻也未必見得,不說別人,就說咱們喬五哥,平生急公好義,幾曾為自己打算
  過?”
  斷虹子道:“哼,哼哼。”兩眼一翻,衹是冷笑。
  花四姑接道:“何況……縱使人人俱都為着自己,但是衹要利害關係相同,也未嘗不能
  同心協力。”
  李長青嘆道:“花四姑卓見的確不凡……”
  突見五臺天法大師振衣而起,厲聲道:“柴玉關此人,確實人人得而誅之,貧僧亦是義
  不容辭,便若要貧僧與某些人協力同心,卻是萬萬不能。告辭了。”大袖一拂,便待離座而
  去。
  忽然間,衹聽一陣急驟的馬蹄聲,隨風傳來,到了莊院前,也未停頓,人馬竟似已筆直
  闖入莊來,天法大師情不自禁,頓住身形,衆人亦是微微變色,齊地展動身形,廳上一陣輕
  微的衣袂帶風聲過後,九個人已同時掠到大廳門窗前,輕功身法,有高下之分,但相差極
  是有限。
  李長青縱是武功已失十之七八,身法亦不落後,搶先一步,推開門戶,沉聲道:“何方
  高人,降臨敝莊?”
  語聲未了,已有八匹健馬,一陣風似的闖入了廳前院落,八匹高頭大馬,俱是鐵青顔
  色,在寒風中人立長嘶,顯得極是神駿,馬上人黑衣勁裝,頭戴範陽氈笠,腰纏織錦武士
  中,外罩青花一口鐘風氅,腿打倒趕千層浪裹腿,腳登黑緞搬尖灑鞋,濃黑的眉毛,配着赤
  紅的面膛,然滿身冰雪,但仍是雄糾糾,氣昂昂,絶無半分畏縮之態。
  廳中九人是何等目光,廠眼望去,就知道這八人自身武功,縱未達到一流高手之境,但
  來歷亦必不凡。
  李長青還未答話,急風響過,冷三己橫身擋在馬前,他身軀不高大,但以一身橫擋着
  八匹健馬,直似全然未將這一群壯漢駿馬放在眼裏,冷冷道:“不下馬,就滾!”辭色冰
  冷,語氣尖銳,對方若未被他駭倒,便該被他激怒,哪知八條大漢端坐在馬上,卻是動也不
  動,面上既無驚色,亦無怒容,活生生八條大漢,此刻亦似八座泥塑金剛一般,冷三居然也
  不驚異,面上仍是冰冰冷冷,口中不再說話,左臂突然掄起,一鈞揮出鈎住了馬腿,那匹馬
  縱是千裏良駒,又怎禁得住這一鈎之力,驚嘶一聲,斜斜倒下,冷三跟着一腿飛出,看來明
  明踢不着馬上騎士,但不知怎的,卻偏偏被他踢着了,馬倒地,馬上人卻被踢得飛了出去,
  變生突然,冷三動作之快,端的快如閃電。
  但另七匹人馬,卻仍然動也不動,直似未聞未見。馬上人不動倒也罷了,連七匹馬都不
  動彈,實是令人驚詫,若非受過嚴格已極之訓練,焉能如此?
  群豪都不禁驚然為之動容,冷三擊倒了第一匹人馬,卻再也不瞧它一眼,身形展動又嚮
  第二匹馬掠去,他全身直似有如機械一般。
  絶無絲毫情感,衹要做一件事,便定要做到底,外來無論任何變化。
  變化無論如何令入驚異,也休想改變他的主意。
  突聽李長青沉聲叱道:“且慢!”
  冷三一鈎已揮出硬生生頓住,退後三尺,李長青身形已到了他前面,沉聲道:“朋友們
  是何來歷?到敝莊有何貴幹?”
  金不換冷冷接口道:“到了仁義莊也敢直闖而入,坐不下馬,朋友們究竟是仗着誰的勢
  力,敢如此大膽?”
  六條大漢還是不答話,門外卻已有了語聲傳了進來,一字字緩緩道:“我愛怎樣就怎
  樣??誰也管不着。”語氣當真狂妄已極,但語聲卻是嬌滴清脆,宛如黃鶯出𠔌。
  金不換眯起眼睛道:“乖乖,妙極,是個女娃娃,”轉首嚮徐若愚一笑:“徐兄你的機
  會來了。”
  徐若愚板着臉道:“休得取笑。”口中如此說話,雙手卻情不自禁,正了正帽子,整
  了整衣衫,作出瀟灑之態,歪起了臉,眉毛一高一低,斜着眼望去,衹見一輛華麗得衹有畫
  上才能見到的馬車,被四匹白馬拉了進來,兩條黑衣大漢駕車,兩條錦衣大漢跨着車轅。
  李長青微微皺眉,眼見那馬車竟筆直地駛到大廳階前,終於忍不住道:“如此做法,不
  嫌太張狂了麽?”
  車中人冷冷道:“你管不着。”
  李長青縱是涵養功深,此刻面上不也不禁現出怒容,沉聲道:“姑娘可知道誰是此莊主
  人。”
  哪知車中人怒氣比他更大,大聲道:“開門開門……我下去和他說話。”兩條跨着車轅
  的錦衣大漢,自車座下拖出柄碧玉為竿,細麻編成的掃帚,首先躍下,將車門前掃得幹幹淨
  淨。接着,兩個容色照人的垂髫小鬟,捧着捲紅氈,自車廂裏出來,俯下身子,展開紅氈。
  金不換雙手抱在胸前,一副要瞧熱鬧的模樣,徐若愚眼睛睜得更大,柳玉茹面上滿是
  不屑之色,心裏不覺晴暗稱奇:“這女子好大的氣派,又敢對仁義莊主人如此無禮,卻不知
  是何人物?……長得如何模樣?”別的猶在其次,這女子長得漂亮不漂亮,纔是她最關心的
  事,也不禁睜大眼睛,嚮車門望去。
  車廂裏忽然傳出一陣大笑,一個滿身紅如火的三尺童子,大笑着跳了出來,看她模樣打
  扮,似乎是個女孩子,聽那笑聲,卻又不似,衹見她身子又肥又胖,雙手又白又嫩,滿頭梳
  着十幾條小辮子,根根衝天而立,身上穿的衣衫是紅的,腳上的鞋子也是紅的,面上卻戴着
  裂着大嘴火紅鬼面,露出兩衹圓圓的眼睛,一眼望去,直似個火孩兒。柳玉茹當真駭了一
  跳,忍不住的道:“方…方纔就是你?”
  那火孩兒嘻嘻笑道:“我傢七姑娘還沒有出來哩,你等着瞧吧,她可要比你漂亮多
  了。”
  柳玉茹不想這孩子竟是人小鬼大,一下子就說穿了她心事,紅着臉啐道:“小鬼頭,誰
  管她漂不漂亮?……”話未說完,衹見眼前人影一花,已有條白衣人影,俏生生站在紅氈
  上,先不瞧面貌長得怎樣,單看她那窈窕的身子在那雪白的衣衫和鮮紅的毛氈相映之下,已
  顯得那股神采飛揚,體態風流,何況她面容之美,更是任何話也描敘不出,若非眼見,誰也
  難信人間竟有如此絶色。
  柳玉茹縱然目中無人,此刻也不免有些自慚形穢,暗起嫉忌之心,冷笑道:“不錯,果
  然漂亮,但縱然美如天仙,也不能對仁義莊主無禮呀?姑娘你到底憑着什麽?我倒想聽
  聽?”
  白衣女子道:“你憑什麽想聽,不妨先說出來再講。”神情冷漠,語聲冷漠,當真是豔
  如桃李,冷若冰霜。
  李長青沉聲道:“柳姑娘說的話,也就是老夫要說的話。”
  白衣女道:“莫非你是生氣了不成?”
  李長青面寒如冰,一言不發,哪知白衣女卻突然嬌笑起來,她那冷漠的面色,一有了笑
  容,立時就變得說不出的甜蜜可愛,縱是鐵石心腸的男人,也再難對她狠得下心腸,發得出
  脾氣。衹聽她嬌笑着伸出衹春筍般的纖手,輕劃着面頰,道:“羞羞羞,這麽大年紀,還要
  跟小孩子發脾氣,羞死人了。”滿面嬌憨,滿面頑皮,方纔她看來若有二十歲,此刻卻已衹
  剩十一、二歲了。
  衆人見她在剎那間便似換了個人,似不禁瞧的呆了,就連李長青都呆在地上,吶吶道:
  “你……你……平日言語那般從容之人,此刻竟是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白衣女發笑道:
  “李二叔,你莫非不認得我了?李長青道:“這……這的確有點眼拙。”
  白衣女道:“九年前……你再想想……”
  李長青皺着眉頭道:“想不出。”
  白衣女笑道:“我瞧你老人傢真是老糊塗了,九年前一個下雨天…你老人傢被淋得跟落
  湯雞似的,到我傢來……”
  李長青脫口道:“朱……你可是朱傢的千金?”
  白衣女拍手笑道:“對了,我就是你老人傢,那天見到在大廳哭着打滾要糖吃的女孩
  子……”她嬌笑着,走過去,伸出纖手去摸李長青的鬍子,嬌笑着道:“你老人傢若是還在
  生氣,就讓侄女給你消消氣吧,你老人傢要打就打,要駡就駡,誰教侄女是晚輩,反正總不
  能還手的。”
  李長青闖蕩江湖,經過不知多少大風大浪,見過不知多少厲害角色,但此刻對這女孩
  子,卻當真是無計可施,方纔心中的怒氣一轉眼便不知跑到哪裏去了,苦笑着道:“唉,
  唉,日子過的真快,不想侄女竟已婷婷玉立了,令尊可安好麽?”
  白衣女笑道:“近年嚮他要錢的人,越來越多,他捨不得給,又不能不給,急得頭髮都
  白了。”
  李長青想到她爹爹的模樣,真被她三言兩語刻劃得入木三分,忍不住堯爾一笑,道:
  “九年前,老丈為了‘仁義莊’之事,前去嚮令尊求助,令尊然終於慷慨捐了萬兩黃金,
  但瞧他模樣,卻委實心痛的很……”
  白衣女嬌笑道:“你還不知道哩,你老人傢走後,我爹爹還心痛了三天三夜,連飯都吃
  不下去,酒更捨不得喝了,總是要節省來補助萬兩黃金的損失,害得我們要吃肉,都得躲在
  廚房裏吃……”
  李長青開懷大笑,牽着她的小手,大步入廳,衆人都被她的風采所醉,不知不覺隨着跟
  了進去,就連天法大師,那般不苟言笑之入,此刻嘴角都有了笑容。
  金不換走在最後,悄悄一拉徐若愚衣角道:“瞧這模樣,這丫頭似乎是‘活財神’朱老
  頭子的小女兒。”
  徐若愚道:“必定不錯。”
  金不換道:“看來你我合作的機會已到了。”
  徐若愚道:“合作什麽?”
  金不換詭笑道:“以徐兄之才貌,再加兄弟略使巧計,何愁不能使這小妞兒拜倒在徐兄
  足下,那時徐兄固是財色兼收,教武林中人人稱羨,兄弟我也可跟在徐兄身後,占點小便
  宜。”
  徐若愚面露喜色,但隨即皺眉道:“這似乎有些……”
  金不換目光閃動,瞧他神色有些遲疑立刻截口道:“有些什麽?莫非徐兄自覺才貌還配
  不上人傢,是以不敢妄動?”
  徐若愚軒眉道:“誰說我不敢?”
  金不換展顔一笑道:“打鐵趁熱,要動就得快點。”
  突聽身後一人駡道:“畜牲,兩個畜牲。”
  徐若愚,金不換兩人一驚,齊地轉身,衹見那火孩子兒,正叉腰站在他兩人身後,瞪着
  眼,瞧着他們。
  金不換怒駡道:“畜牲,你駡什麽?火孩兒道:“你是畜牲。”突然跳起身子,反手一
  個耳光,動作之快,瞧都瞧不見,衹聽“吧”的一聲,金不換左臉着了一掌。
  以他在江湖威名之盛,竟會被個小孩子一掌颳在臉上,那真是叫別人絶對無法相信之
  事。
  金不換又驚又怒,大駡道:“小畜牲。”伸開鳥爪般的手掌嚮前抓去,哪知道眼前紅影
  閃過,火孩子卻早已掠入大廳裏。
  徐若愚道:“不好,咱們的話被這小鬼聽了去。”他轉過身,竟似要溜,金不換一把抓
  着他道:“怕什麽?計劃既已决定,好歹也要幹到底。”
  徐若愚衹得被他拖了進去,火孩兒已站到白衣女身邊,見他兩人進來,拍掌道:“兩個
  畜牲走進來了。”
  李長青道:“咳,咳,小孩子不得鬍說。”
  火孩兒又道:“他兩人一搭一檔,商量着要騙我傢七姑娘,好人財兩得,你老人傢評
  評,這兩人不是畜牲是什麽?”
  李長青連連咳嗽,口中不說話,但目光已盯在他兩人身上,徐若愚滿面通紅,金不換
  卻仍是若無其事,洋洋自得。
  白衣女七姑娘道:“這兩位是誰?”她方纔是滿面笑容,但此刻神色又是冰冰冷冷,
  轉眼間竟似換了個人。
  柳玉茹眼珠子一轉,搶先道:“這兩位一個是‘見義勇為’金不換,人還有兩個別號,
  一個是‘見錢眼開’,還有個是‘見利忘義’,但後面兩個外號,遠比前面那個出名得
  多。”
  七姑娘道:“也比前面那個妥切得多。”
  金不換面不改色,抱拳道:“姑娘過奬了。”
  柳玉茹“噗哧”一笑,道:“金兄面皮之厚,當真可稱是天下無雙,衹伯連刀劍都欣不
  進。”
  七姑娘道:“哼!還有個是誰?”
  柳玉茹道:“還有一位更是大大有名,江湖人稱,‘玉面瑤琴神劍手’徐若愚。意思是
  看來‘若’很‘愚’,其實卻是一點也不‘愚’的,反要比人都聰明的多。”
  七姑娘凝目瞧了他半晌,突然放聲嬌笑起來,指着徐若愚笑道:“就憑這兩人,也想吃
  天鵝肉麽?可笑呀可笑,這種人也配算做武林七大高手,難為別人怎麽會承認的。”她笑得
  然花枝招展,說不出的嬌媚,說不出的動聽,但笑聲中那份輕衊之意,卻委實叫人難堪。
  徐若愚蒼白的面孔,立刻漲得通紅。
  “雄師”喬五恨聲駡道:“無恥,敗類。”
  斷虹子張開口來,“啐”地吐了口濃痰,天法大師面沉如水,柳玉茹輕嘆道:“早知七
  大高手中有這樣的角色,我倒真情願沒有被人列入這七大高手中了。”話未說完,徐若愚已
  轉身奔了出去。
  金不換是欺善怕惡,此刻也不禁惱羞成怒,暗道:“你這小妞兒縱然錢多,武功難道
  也能高過老子不成?老子少不得要教訓教訓你。”但他平生不打沒把握的仗,覺自己定可
  穩操勝券,仍怕萬一吃虧。心念數轉,縱身追上了徐若愚,將他拉到門後。
  徐若愚頓足道:“你……你害得我好若,還拉我做什麽?”
  金不換冷冷道:“就這樣算了?”
  徐若愚恨聲道:“不算廠還要怎樣?”
  金不換皮笑肉不笑地瞧着他,緩緩道:“若換了是我,面對如此絶色佳人,打破頭也要
  追到底的,若是半途而廢,豈非教人恥笑?”
  徐若愚怔了半晌,長嘆道:“恥笑?唉……被人恥笑也說不得了。人傢對我絲毫無意,
  我又怎麽能……”
  金不換嘆着氣截口道:“呆子,誰說她對你無意?”
  徐若愚又自一怔,吶吶道:“但……但她若對我有意,又怎會……怎會那般輕視於我,
  唉,罷了罷了……”又待轉身。
  金不換嘆道:“可笑呀可笑,女子的心意,你當真一點也不懂麽?不用別人去拉,徐若
  愚已又頓註腳步,金不換接着又道:“那女子縱然對你有意,當着大庭廣衆,難道還會對你
  求愛不成?”
  徐若愚眨了眨眼睛,道:“這也有理………金不換道:“須知少女心情,最難捉模,她
  越是對你有意,纔越要折磨你,試試你是否真心,你若臨陣脫逃,豈非辜負了一番心意?”
  徐若愚大喜道:“有理有理,依兄台之意,小弟該當如何?”
  金不換道:“方纔咱軟來不成,此刻便來硬的。”
  徐若愚:“硬……硬的怎麽行?”
  金不換道:“這個你又不懂了,少女大多崇拜英雄,似你這樣俊美人物,若是有英雄氣
  概,還有誰能不睬你?”
  徐若愚撫掌笑道:“不錯不錯,若非金兄指點,小弟險些誤了大事,但……但到底如何
  硬法,還請金兄指教。”
  金不換道:“衹要你莫再臨陣脫逃,堅持與我站在同一陣綫就是,別的且瞧我的吧。”
  說罷轉身而入。
  徐若愚精神一振,整了整衣衫,大搖大擺隨他走了進去。
  大廳中李長青正在與那七姑娘談笑。
  這位七姑娘對李長青然笑語天真,但對別人卻是都不理睬,就連無法大師此輩人物,
  都似未放在她眼裏。群豪然對她頗有好感,但見她如此居傲,心裏也頗覺不是滋味,天法
  大師又自長身而起,他方纔沒有走成,此刻便又待拂袖而去。別人也有滿腹悶氣,既不能發
  作,也就想一走了之。
  衹聽李長青道:“你此番出來,是無意經過此地,還有心前來的?”
  七姑娘嬌笑道:“我本該說有心前來拜訪你老人傢,但又不能騙你老人傢,你老人傢可
  別生氣。”
  李長青捋須大笑道:“好,好,如此你是無意路過的了。”
  七姑娘道:“也不是,我是來找人的。”
  李長青道:“誰?可在這裏?”
  七姑娘道:“就在這大廳裏。”
  群豪聽了這句話,又都不禁打消了去意,衹因大廳中衹有這麽幾個人,大傢都想瞧瞧這
  天下第一豪富,活財神的千金,千裏奔波,到底是來找準?天法大師當先頓住腳步,他
  修為功深,但那好勝好名之心,卻半點也不落後於人,此刻竟忍不住暗忖道:“莫不是她久
  慕本座之名,是以專程前來求教?”轉目望去,衆人面上神情俱是似笑非笑,十分奇特,似
  乎也跟着他想着同樣的心思。
  李長青目光閃動,含笑道:“當今天下高手,俱已在此廳之中,卻不知賢侄女你要找的
  是誰?”
  七姑娘也不回頭,纖手嚮後一指,道:“他。”
  群豪情不自禁,隨着她手指之處望去,衹見那根春筍般的纖纖玉指,指着的竟是一直縮
  在角落中不言不動的落拓少年。
  七姑娘自始至終,都未瞧他一眼,但此刻手指的方向,卻是半點不差,顯見她表面
  未去瞧他,晴中已不知偷偷瞧過多少次了,群豪心裏都有些失望:“原來她找的不是我。”
  “想不到這名不見經傳的窮小子,竟能勞動如此美人的大駕。”更是不約而同地大為驚
  奇詫異,不知她為了什麽,竟不遠千裏而來找他。
  哪知落拓少年卻幹咳一聲,長身而起,抱拳道:“晚輩告辭了。”
  話未說完,便待奪門而出。
  突見紅影一閃,那火孩兒已擋住了他,大聲道:“好呀,你又想走,你難道不知我們七
  姑娘找得好苦。”
  七姑娘咬着牙,頓着足,道:“好好,你……走,你,你走……你……你再走,我
  就……我就……”說着說着,眼圈就紅了,聲音也就變了,話也無法繼續。
  落拓少年苦笑道:“姑娘何苦如此,在下……”
  火孩兒雙手叉腰,大叫道:“好呀,你個小沒良心的,居然如此說話,你難道忘了七姑
  娘如何對待你……”
  落拓少年又是幹咳嗽,又是嘆氣,七姑娘又是跺足,又是抹淚,群豪卻不禁又是驚奇,
  又是有趣。
  此刻人人都已看出這位眼高於頂的七姑娘,竟對這落拓少年頗有情意,而這落拓少年反
  而不知消受美人恩,竟一心想逃走。
  柳玉茹斜眼瞧着他,直皺眉頭,暗道:“這倒怪了,天下的男人也未死光,七姑娘怎會
  偏偏瞧上這麽快廢料?”
  李長青捋須望着這落拓少年,卻更覺這少年實是不同凡響,而那女諸葛花四姑的目光竟
  也和他一樣。
  大廳中的人忖思未已,這時金不換與徐若愚正大搖大擺走了進來,群豪見他兩人居然厚
  着臉皮去而復返,都不禁大皺眉頭。
  “雄獅”喬五怒道:“你兩人還想再來去人麽?”
  金不換也不理他,筆直走到七姑娘身前,滿面嬉皮笑臉抱拳道:“請了。”
  徐若愚也立刻道:“請了。”
  七姑娘正是滿腔怨氣,無處發泄,狠狠瞪了他兩人一眼,突然頓足大駡道:“滾,滾開
  些。”
  徐若愚倒真嚇了一跳,金不換卻仍面不改色,笑嘻嘻道:“在下本要滾的,但姑娘有什
  麽法子要在下滾,在下卻想瞧瞧。”他一面說話,一面在背後連連嚮徐若愚搖手。
  徐若愚立刻幹咳一聲,挺起胸膛,大聲道:“金兄稱雄武林,誰人不知,哪個不曉,你
  競敢對他如此無禮,豈非將天下英雄都未瞧在眼裏。”此人然耳根軟,心不定,又喜自作
  聰明,但是口才確實不錯,此時挺胸侃侃而言,倒端的有幾分英雄氣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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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纖手燃戰火
  七姑娘眼波轉來轉去,在他兩人面上打轉,冷冷的聽他兩人一搭一檔,將話說完,突然
  嬌笑道:“好,這樣纔像條漢子………徐若愚大喜,忖道:“金兄果然妙計。”口中道:
  “你既知如此,從今而後,便該莫再目中無人才是。”他胸膛然挺得更高,但語氣卻不知
  不覺有些軟了。
  七姑娘笑道:“我從今以後,可再也不敢小瞧兩位了。”
  徐若愚忍不住喜動顔色,展顔笑道:“好說好說。”
  七姑娘嬌笑道:“兩位商量商量,見我一個弱女子帶着個小孩,怎會是兩位的對手,於
  是軟的不行就來硬的,要給我些顔色瞧瞧,這樣能軟能硬,見機行事的大英雄大豪傑,江湖
  上倒也少見得很,我怎敢小瞧兩位。”她越說笑容越甜,徐若愚卻越聽越不是滋味,臉漲得
  血紅,呆呆地怔在那裏,方纔的得意高興,早已跑到九霄雲外。
  金不換冷冷道:“一個婦道人傢,說話如此尖刻,行事如此狂做,也難為你傢大人是如
  何教導出來的。”
  七姑娘道:“你可是要教訓教訓我?”
  金不換道:“不錯,你瞧徐兄少年英俊,謙恭有禮,就當他好欺負了?哼哼!徐兄對人
  然謙恭,但是最最瞧不慣的,便是你這種人物,徐兄你說是麽?”
  徐若愚道:“嗯嗯……咳咳……”
  七姑娘伸出纖手,攏了攏鬢角,微微笑道:“如此說來,就請動手呀。”
  火孩兒一手拉着那落拓少年衣角,一面大聲道:“就憑這吃耳光的小子,哪用姑娘你來
  動手。”
  金不換道:“你兩人一齊上也沒關係,反正……”
  一張臉始終是陰陽怪氣,不動神色的斷虹子突然冷笑,截口道:“金不換,你可要貧道
  指點指點你?”
  金不換幹笑道:“在下求之不得。”
  斷虹子道:“‘活財神’傢資億萬,富甲天下,但數十年來,卻沒有任何一個黑道朋友
  敢動他傢一兩銀子,這為的什麽,你可知道?”
  金不換笑道:“莫非黑道朋友都嫌他傢銀子已放得發了黴不成?”
  越說越覺得意,方待放聲大笑,但一眼瞧見斷虹子鐵青的面色,笑聲在喉嚨裏滾了滾又
  硬生生咽了下去。
  斷虹子寒着臉道:“你不是不願聽麽?哼哼,你不願聽貧道還是要說的,這衹因昔日武
  林中有不少高人,有的為了避仇,有的為了避禍,都逃到‘活財神’那裏,‘活財神’
  一錢如命,但對這些人卻是百依百順,數十年來,活財神傢實已成了臥虎藏竜之地,不說別
  人,就說今日隨着朱姑娘來的這位小朋友,就不是好惹的人物,你要教訓別人,莫要反被別
  人教訓了。”
  金不換指着火孩兒道:“道長說的就是她?”
  斷虹子道:“除她以外,這廳中還有誰是小朋友。”
  金不換忍不住放聲大笑道:“道長說的就是她?也未免太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了,
  就憑這小怪物,縱然一生出來就練武功,難道還能強過中原武林七大高手不成?斷虹子冷冷
  道:“你若不信,衹管試試。”
  金不換道:“自然要試試的。”捋起衣袖,便要動手。
  “雄獅”喬五突地一捲衣袖,但袖子纔捲起,便被花四姑輕輕拉住,悄悄道:“五哥你
  要作啥?喬五道:“你瞧這廝竟真要與小孩兒動手?哼哼,別人然不聞不問,但我喬五卻
  實在看不上眼了。”
  花四姑娘微笑道:“別人不聞不問,還可說是因那位七姑娘太狂傲,是以存心要瞧熱
  鬧,瞧她到底有多大本事?但是李老前輩亦是心安理得,袖手旁觀,你可知道為了什麽?難
  道他老人傢也想瞧熱鬧不成?”
  喬五皺眉道:“是呀,在下本也有些奇怪……”
  花四姑悄聲道:“衹因李老前輩,已經對那穿着紅衣裳的小朋友起了疑心,是以遲遲未
  曾出聲攔阻。”
  喬五大奇道:“她小小年紀,有何可疑之處?”
  花四姑道:“我一時也說不清,總之這位小朋友,必定有許多古怪之處,說不定還
  是……唉!你等着瞧就知道了。”
  喬五更是不解,哺喃道:“既是如此,我就等吧……”
  衹見金不換捋了半天衣袖,卻未動手,反將徐若愚又拉到一旁,嘰嘰咕咕,也不知說的
  什麽?再看李長青,斷虹子,大法大師幾人的目光,果然都在瞬也不瞬地望着那火孩兒,目
  光神色,俱都十分奇怪。
  喬五瞧子那火孩兒兩眼,暗中也不覺動了疑心,忖道:“這孩子為何戴着如此奇特的面
  具,卻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瞧他最多不過十一二歲,為何說話卻這般老氣?”
  火孩兒衹管拉着那落拓少年,落拓少年卻是愁眉苦臉,七姑娘冷眼瞧了瞧金不換,眼皮
  立刻轉嚮落拓少年身上,再也沒有離開。
  金不換將徐若愚拉到一邊,恨聲道:“機會來了。”
  徐若愚道:“什麽機會?”
  金不換道:“揚威露臉的機會,難道這你都不懂,快去將那小怪物在三五招之間擊倒,
  也好教那目中無人的”廠頭瞧瞧你的厲害。“徐若愚道:“但……但那衹是個孩子,教我如
  何動手?”
  金不換冷笑道:“孩子又如何,你聽那鬼道人斷虹子將她說得那般厲害,你若將她擊
  倒,豈非大大露臉?”
  徐若愚沉吟半晌,嘴角突然露出一絲微笑,搖頭道:“金兄,這次小弟可不再上你的當
  了。”
  金不換道:“此話怎講?”
  徐若愚道:“我若與那孩子動手,勝了自是理所應該,萬一敗了卻是大大丟人,所以你
  不動手,卻來喚我。”
  金不換冷冷道:“你真的不願動手?”
  徐若愚笑道:“這露臉的機會,還是讓給金兄吧。”
  金不換目光凝註着他,一字字緩緩道:“你可莫要後悔。”
  徐若愚道:“絶不後悔。”
  金不換嘆了口氣,冷笑道:“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冷笑轉過身子,便要上陣
  了。
  徐若愚呆望着他,面上微笑也漸漸消失,轉目又瞧了那位七姑娘一眼,突然輕喚道:
  “金兄,且慢。”
  金不換頭也不回,道:“什麽事??徐若愚道:“還……還是讓……讓小弟出手吧。”
  金不換道:“不行,你不是絶不後悔的麽?”
  徐若愚滿面幹笑,吶吶道:“這……這……金兄衹要今天讓給小弟動手,來日小弟必定
  重重送上一份厚禮。”
  金不換似是考慮許久,方自回轉身子,道:“去吧。”
  徐若愚大喜道:“多謝金兄。”縱身一掠而出。
  金不換望着他背影,輕輕冷笑道:“看來還像個角色,其實卻是個綉花枕頭,一肚子草
  包,敬酒不吃,吃罰酒,天生的賤骨頭。”
  徐若愚縱身掠到大廳中央,大聲道:“徐某今日為了尊敬‘仁義莊’三位前輩,是以琴
  劍俱未帶來,但無論誰要來賜教,徐某一樣以空手奉陪。”
  七姑娘這纔自那落拓少年身上收回目光,搖頭笑道:“這小子看來又被姓金的說
  動……”
  火孩兒將那落拓少年一直拉到七姑娘身前,道:“姑娘,你看着他,莫要放他走了,我
  去教訓教訓那廝。”
  七姑娘撇了撇嘴冷笑道:“誰要看着他?讓他走好了。”說話間卻已悄悄伸出兩根手
  指,勾住了落拓少年的衣袖。
  落拓少年輕輕嘆道:“到處惹事,何苦來呢?”
  七姑娘道:“誰像你那臭脾氣,別人打你左臉,你便將右臉也送給別人去打,我可受不
  了別人這份閑氣。”
  落拓少年苦笑道:“是是,你厲害……嘿,你惹了禍後,莫要別人去替你收拾爛攤子,
  那就是真的厲害了。”
  七姑娘嗔道:“不要你管,你放心,我死了也不要你管。”轉過頭不去睬他,但勾着他
  衣袖的兩根手指,仍是不肯放下。
  衹見火孩兒大搖大擺,走到徐若愚面前,上上下下,瞧了徐若愚幾眼,嘻嘻一笑,道:
  “打呀,等什麽?”
  徐若愚沉聲道:“徐某本不願與你交手,但……”
  火孩兒道:“打就打,哪用這許多嚕嗦。”突然縱身而起,揚起小手一個耳光嚮徐若愚
  颳了過來。這一着毫無巧妙之處,但出手之快,卻是筆墨難敘。
  徐若愚幸好有了金不換前車之鑒,知道這孩子說打就打,是以早已晴中戒備,此刻方自
  擰身避開,否則不免又要挨上一掌。
  火孩兒嘻嘻笑道:“果然有些門道。”口中說話,手裏卻未閑着,紅影閃動間,一隻小
  手,狂風般拍將出去,竟然全不講招式路數,直似童子無賴的打架一般的招式,招式之間,
  卻偏偏瞧不出有絲毫破綻,出手之迫急,更不給對方半點喘息的機會。
  徐若愚似已失卻先機,無法還手,但身形遊走閃動於紅影之間,身法仍是從容瀟灑,教
  人瞧得心裏很是舒服。
  “女諸葛”花四姑悄悄嚮喬五道:“你瞧這孩兒是否古怪?”
  喬五皺眉道:“這樣的打法,俺端的從未見過。”
  花四姑道:“這正是教人無法猜得出她的武功來歷。”
  喬五奇道:“莫非說這孩子‘也大有來歷不成?”花四姑道:“沒有來歷的人,豈能將
  徐若愚逼在下風。”
  喬五微微頷首,眉頭皺得更緊。過了半晌,花四姑又自嘆道:“這孩子縱不願使出本門
  武功,但徐若愚如此打法,衹怕也要落敗了。”
  喬五目光凝註,亦自頷首道:“徐若愚若非如此喜歡裝模作樣,武功衹怕還可更進一
  層。”
  原來徐若愚自命風流,就連與人動手時,招式也務求瀟灑漂亮,難看的招式,他死了也
  不肯施出。火孩兒三掌拍來,左下方本有空門露出,花四姑與喬五俱都瞧在眼裏,知道徐若
  愚此刻若是施出一招“鐵牛耕地”,至少亦能平反先機。
  哪知徐若愚卻嫌這一招“鐵牛耕地”身法不夠瀟灑花俏,竟然不肯使出,反而施出一招
  毫無用途的“風吹禦柳”。
  金不換連連搖頭,冷笑道:“死要漂亮不要命……”但心中仍是極為放心,衹因徐若愚
  縱難取勝,看來也不致落敗。
  花四姑喃喃道:“不知李老前輩可曾瞧出她的真相。”
  轉目望去,卻見冷三扶着個滿面病容的老人,不知何時已到了李長青身側,目光也正在
  隨着火孩兒身形打轉,又不時與李長青悄悄交換個眼色。
  李長青沉聲道:“大哥可瞧出來了麽?”
  病老人齊智沉吟道:“看來有七成是了。”
  “雄獅”喬五越聽越是糊塗,忍不住道:“到底是什麽?花四姑嘆了口氣,道:“你瞧
  這孩子打來無半點招式章法,但出手間卻極少露出破綻,若無數十年武功根基,怎敢如此
  打法?”
  喬五皺眉道:“但……但她最多也不過十來歲年紀……”
  花四姑截口道:“十來歲的孩子怎會有數十年武功恨基,除非……她年紀本已不小,
  是身子長得矮小而已,總是戴上個面具,別人便再也猜不出她究竟有多少年紀。”
  喬五喃喃道:“數十年武功根基……身形長得如童子……”心念突然一動,終於想起個
  人來,脫口道:“是她。”
  花四姑道:“看來有八成是了。”
  喬五動容道:“難怪此人有多年未曾露面,不想她竟是躲在‘活財神’傢裏。”他瞧了
  天法大師一眼,語聲壓得更低:“不知天法大師可曾瞧出了她的來歷?若也瞧出來了,
  怕……”
  花四姑道:“何止天法大師,就是柳玉茹,斷虹子,若是真都瞧出她的來歷,衹怕
  也……”話聲戛然而頓。
  但見天法大師魁偉身形,突然開始移動,沉肅的面容上,泛起一層紫氣,一步步往徐若
  愚與火孩兒動手處走了過去。
  七姑娘眼波四轉,此刻放聲喝道:…快。“火孩兒方自凌空躍起,聽得這一聲”快
  “字,身形陡然一折,雙臂微張,凌空翻身,直撲徐若愚。這一招不但變化精微,內藴後
  着,威力之猛,更是驚人。李長青聳然變色,失聲呼道:“飛竜式。”
  呼聲來了,徐若愚已自驚呼一聲,僕倒在地。但他成名畢非幸緻,身手端的矯健,此刻
  敗不亂。
  “燕青十八翻”,身形方落地面,接連幾個翻身,已滾出數丈開外,接着一躍而起,身
  上並無傷損,衹是癡癡的望着火孩兒,目中滿是驚駭之色。
  七姑娘嬌喝道:“走!”一千拉着那落拓少年,一一手拉起火孩兒,上待衝將出去,突
  聽一聲佛號:“阿彌陀佛!”聲如宏鐘,震人耳鼓,宏亮的佛號聲中,天法大師威猛的身形
  已擋住廠她們的去路。他身形宛如山嶽般峙立,滿身袈裟,無風自動,看來當真是寶象莊
  嚴,不怒臼威,教人難越雷池一步。
  七姑娘話也不說,身形一轉競又待自窗口掠出,但人影閃動間,冷三、斷虹子、柳玉
  茹、徐若愚、金不換,五人竟都展動身形,將他二人去路完全擋住,五人俱是面色凝重,隱
  現怒容。
  落拓少年輕嘆一聲,悄然道:“你膽子也未免太大了吧?明知別人必將瞧出她的來歷,
  還要將她帶來這裏。”
  七姑娘幽幽瞧廠他一眼,恨聲道:“還不都是為了你,為了要找你,我什麽苦都吃過,
  什麽事都敢做。”
  兩句話工夫,大法大師,冷三等六人已展開身形,將七姑娘,落拓少年,火孩兒三人團
  團圍在中央。
  七姑娘面上突又泛起嬌笑,道:“各位這是作什麽?”
  天法大師沉聲道:“姑娘明知,何必再問。”
  七姑娘回首道:“李二叔,瞧你的客人不放我走啦,在你老人傢傢裏有人欺負我,你老
  人傢不也丟人麽?”
  李長青瞧了齊智一眼,自己不敢答話,齊智目光閃動,一時間竟也未開口,事態顯見已
  是十分嚴重。
  群豪亦都屏息靜氣,等待着這江湖第一智者回答,衹因人人都知道這老人一字千金,說
  出的話更是永無更改。過了半晌,衹聽齊智沉聲道:“敝莊建立之基金,多蒙令尊慨捐,
  姑娘要來要去,誰也不得攔阻。”
  七姑娘暗中鬆了口氣,天法大師等人卻不禁聳然變色。哪知齊智語聲微頓,瞬即緩緩接
  道:“但與朱姑娘同來之人,卻勢必要留在此間,誰也不能帶走。”
  七姑娘眨了眨眼睛,故意指着那落拓少年,笑道:“你老人傢說的可是他麽?他可並未
  得罪過什麽人呀?齊智道:“不是。”
  七姑娘道:“若不是他,便衹有這小孩子了,她衹是我貼身的小丫頭,你老人傢要留她
  下來,侍候誰呀?”
  齊智面色一沉,道:“事已至此,姑娘還要頑笑。”
  七姑娘道:“你老人傢說的話,我不懂。”
  齊智冷笑道:“不懂?……冷三,去將那張告示揭下,讓她瞧瞧。”
  語聲未了,冷三已自飛身而出。
  七姑娘拉着落拓少年的手掌,已微微有些顫抖,但面上卻仍然帶着微笑,似是滿不在
  乎。瞬息間冷三便又縱身而入,手裏多了張紙,正與那落拓少年方纔揭下的一模一樣,衹是
  更為殘破陳舊。齊智伸手接了過來,仰首苦笑道:“這張告示在此間已貼了七年,不想今日
  終能將它揭下。”
  七姑娘又自眨了眨眼睛,道:“這是什麽?齊智道:“無論你是否真的不知,都不妨拿
  去瞧瞧。”反手已將那張紙拋在七姑娘足下。
  七姑娘目光回轉一眼,拾起了它,道:“你兩人也跟着瞧瞧吧。”
  蹲下身子,將落拓少年與火孩兒俱都拉在一處,湊起了頭。
  衹見告示上寫的是:“花蕊仙,人稱‘上天入地’,掌中天魔,乃昔日武林‘十三天
  魔’之一,自衡山一役後,十三天魔所存唯此一人而已。衹因此人遠在衡山會前,便已銷聲
  匿跡,江湖中無人知其下落。此人年約五十至六十之間,身形卻如髫齡童子,喜着紅衣,武
  功來歷不詳,似得六十年前五大魔宮主人之真傳,平生不使兵刃,亦不施暗器,但輕功絶
  高,掌力之陰毒,武林中可名列第六,五臺玉竜大師,華山柳飛仙,江南大俠譚鐵掌等江湖
  一流高手,俱都喪生此人掌下。”
  “十餘年前,武林中便風傳此人已死於黃河渡口,唯此一年來,凡與此人昔日有仇之
  人,俱都在寅夜被人尋仇身遭慘死,全家老少無一活口,致死之傷,正是此人獨門掌法,至
  今已有一百四十餘人之多,衹因此人含毗必報,縱是仇怨極小,她上天入地,亦不肯放過,
  ‘仁義莊’主人本不知兇手是她,曾親身檢視死者傷口,證實無誤。”
  “據聞此人幼年時遭遇極慘,曾被人拘於籠中達八年之久,是以身不能長而成侏儒,因
  而性情大變,對天下人俱都懷恨在心,尤喜摧殘幼童,雙手血腥極重,暴行令人發指,若有
  人能將之擒獲,無論死活酬銀五千兩整,絶不食言,仁義莊主人謹啓。”
  七姑娘手中拿着這張告示,卻是瞧也未瞧一眼,目光衹是在四下悄悄窺望,衹見門外八
  騎士,俱已下馬,手牽馬繮木立不動。天法大師等人,神情更是激動,似是恨不得立時動
  手,衹是礙着“仁義莊”主人,是以強忍着心頭悲憤。七姑娘目光轉來轉去,突然偷個空附
  在落拓少年耳畔,耳語道:“今日我和她出不出得去,全在你了。”
  落拓少年目光重落在告示上,緩緩道:“事已至此,我也無法可施。”聲音自喉間發
  出,嘴唇卻動也不動。
  七姑娘恨聲道:“你不管也要你管,你莫非忘了,是誰救你的性命?你莫非忘了,別人
  是如何對你的?”
  落拓少年長嘆一聲,閉口不語。
  衹見七姑娘亦自長長嘆了口氣,緩緩站起身子,道:“這位掌中天魔,手段倒真的毒辣
  得很。”
  齊智沉聲道:“姑娘既然知道,如何還要維護於她?”
  七姑娘瞧了那火孩兒一眼,嘆道:“看來他們已經將你看做那花蕊仙了。”
  火孩兒道:“這倒是個笑話?”
  七姑娘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那落拓少年,緩緩道:“不管是不是笑話,我都知道她七年
  來絶未離開過我身邊一步,她若能到外面去殺人,你倒不妨砍下我的腦袋。”她這話是嚮
  大傢說的,但眼睛卻衹是盯着那落拓少年,落拓少年幹咳一聲,垂下了頭。
  天法大師厲聲道:“無論七年來兇殺之事是否花蕊仙所為,但玉竜師叔之血海深仇,本
  座今日再也不肯放過。”
  柳玉茹大聲道:“不錯,我姑姑……我姑站”眼眶突然紅了,頓着腳道:“誰要是敢不
  讓我替死去的姑姑報仇,我……我就和他拼了。”她這話也像是對大傢說的,但眼睛卻也衹
  是瞪着七姑娘一人。
  金不換悄悄嚮徐若愚使子個眼色,徐若愚大聲道:“徐某和花蕊仙無舊仇,但如此兇
  毒之人,人人得而誅之。”
  火孩兒冷笑道:“手下敗將,也敢放屁。”
  徐若愚面上微微一紅,金不換立刻接口道:“徐兄一時輕敵,輸了半招,又算得什
  麽?”
  徐若愚道:“不錯,徐某本看她衹是個髫齡童子,怎肯真正施出殺手。”
  七姑娘冷冷笑道:“她若真是‘掌中天魔’你此刻還有命麽?呸!自說自話,也不害
  鱢。”
  徐若愚臉又一紅,金不換冷笑道:“不錯,花蕊仙武功的確不弱,但為武林除害,我們
  也不必一對一與她動手。有仇的報仇,有怨的報怨,大夥兒一齊上,看她真的能上天入地不
  成?”
  李長青長嘆一聲,道:“依我良言相勸,花夫人還是束手就縛的好,朱姑娘也不必為她
  說話了。”
  七姑娘眼波轉動,頓足道:“你老人傢莫非真認為她是花蕊仙麽?”
  李長青道:“咳……咳,你還要強辯?”
  七姑娘道:“她若不是,又當怎地?”
  金不換大聲道:“你揭下她那面具,讓咱們瞧瞧,她若真是個孩子,就讓李老前輩嚮她
  賠禮。”他搶先說話,事若作對,他自傢當然最是露臉,事若有錯,也是別人賠禮,吃虧的
  事“見錢眼開”金不換是萬萬不會做的。
  七姑娘跺足道:“好,就揭下來,讓他們瞧瞧。”
  火孩兒大聲道:“瞧着!”喝聲未了,突然反手揭下那火紅的面具。
  衆人目光動處,當真吃了一驚,這火紅的面具下,白生生一張小臉,那有半點皺紋,果
  真是童子模樣,萬萬不會是五六十歲的老人。
  七姑娘咯咯笑道:“各位瞧清楚了麽,這孩子衹是皮膚不好,吹不得風,纔戴這面具,
  不想竟開了這麽多成名露臉的大英雄們一個玩笑。”嬌笑聲中拉着落拓少年與火孩兒,大搖
  大擺走了出去。
  群豪目瞪口呆,誰也不敢阻攔於她。衹見七姑娘衣衫不住波動,也不知是被風吹的還是
  身子在抖,但一出廳門,她腳步便突然加快了。
  突聽齊智銳聲喝道:“慢走……莫放她走了。”
  “慢走”兩字喝出,七娘立刻離地掠起,卻在落拓少年手腕上重重擰了一把,等到齊智
  喝道:“莫放她走。”七姑娘與火孩兒已掠到馬鞍上,嬌呼道:“小沒良心的,我兩人性命
  都交給你了。”
  嬌呼聲中,天法大師與柳玉茹已飛身追出,他兩人被齊智一聲大喝,震得心頭靈光一
  閃,閃電般想起了此事之蹊蹺,此刻兩人身形展動,掌上俱已滿註真力。
  七姑娘已掠上馬鞍,但健馬尚未揚蹄,怎比得武林七大高手之迅急,眼見萬萬無法衝出
  莊門的了。落拓少年失魂落魄般立在當地,但聞身後風聲響動,天法大師與柳玉茹一左一
  右,已將自他身旁掠過。就在這間不容發的剎那之間,落拓少年嘆息一聲,雙臂突然反揮而
  出,右掌駢起如刀,左掌藏在袖中,他未回頭,但這一掌一袖,卻俱都攻嚮天法大師與柳
  玉茹必救之處,恰似背後長了眼睛一般。
  天法大師,柳玉茹顧不得追人先求自保,兩人掌上本已滿蓄真力,有如箭在弦上,此刻
  回掌擊出,那是何等力道。
  柳玉茹冷笑道:“你這是找死。”雙手迎上少年衣袖,天法大師面色凝重,吐氣開聲,
  右掌在前,左掌在後,雙掌相疊,赤紅的掌心迎着了落拓少年之手背,衹聽“勃,勃”兩聲
  悶響,似是還山後密雲中之輕雷,衆人瞧得清楚,衹道這少年在當世兩大高手夾擊之下,必
  將骨折屍飛。
  哪知輕雷響過,柳玉茹竟脫口驚呼出聲,窈窕的身子,竟被震得騰空而起,無法大師
  “蹬,蹬……蹬……”連退七步,每一一步踩下,石地上都多了個破碎的腳印,腳印越來越
  深,顯見天法大師竟是盡了全力,纔使得身形不致跌倒。再看那落拓少年,身形竟藉着這回
  掌一擊之勢,斜飛而出,雙袖飄飄,夾帶勁風,眼見便要飄出莊門之外。
  七姑娘亦自打馬出門,輕叱道:“起!”右擘反揮,火孩兒身形凌空直上,左手拉着七
  姑娘右掌,右手一探,卻抓住了落拓少年的衣袖,健馬放蹄奔出,火孩童,落拓少年也被斜
  斜帶了出去,兩人身形猶自凌空,看來似一道被狂風斜扯而起的兩色長旗。
  群豪是滿心驚怒,但見到如此靈妙的之身法,卻又不禁瞧得目瞪口呆,一時間竟忘了
  追出,衹見柳玉茹凌空一個翻身,落在地面,胸膛仍是急劇起伏。
  天法大師勉強拿樁站穩,面上忽青忽白,突然一咬牙關,嘴角卻泌出了一一絲鮮血,他
  方纔若是順勢跌倒,也就罷了,萬不該又動了爭強好勝之心,勉強挺住,此刻但覺氣血翻
  涌,受的內傷竟不輕。
  這時八條大漢已掠上了那七匹健馬,前三後四、分成兩排,緩步奔出,他們並未放蹄狂
  奔,正是要以這兩道人馬結成之高墻,為主人擋住追騎,衹因他們深知莊中的這些武林豪
  雄,對他們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毒手。
  齊智抓着李長青肩頭,搶步而出,頓足道:“追,追!再遲就追不上了。”目光瞧着斷
  虹子。
  斷虹子幹咳一聲,衹作未聽見。齊智目光轉嚮徐若愚,徐若愚卻瞧着金不換,金不換幹
  笑道:“我兩人與她又無深仇,追什麽?”
  這些人眼見那落拓少年那般武功,天法大師與柳玉茹聯手夾擊,猶自不敵,此刻怎肯追
  出,齊智長嘆一聲,連連頓足,喃喃道:“七大高手若是同心協力,當可縱橫天下,怎
  奈……怎奈都衹是一盤散沙,可惜……可惜……”
  “雄獅”喬五濃眉一挑,沉聲道:“那人揭下面具,明明衹是個髫齡童子,不知前輩為
  何要追她?”
  齊智嘆道:“在她面具之下,難道就不能再戴上一層人皮面具,十三魔易容之術,本是
  天下無雙的。”
  喬五怔了一怔,恍然道:“原來如此……”
  金不換算定此刻別人早已去遠,立刻頓足道:“唉,前輩為何不早些說出……唉,徐
  兄,咱們追去吧。”拉起徐若愚,放足狂奔而出。
  花四姑搖頭輕笑道:“徐若愚被此人纏上,當真要走上黴運了。”
  喬五道:“待俺上去瞧瞧。”一躍而去。
  花四姑道:“五哥,你也照樣會上當的……”但喬五已自去遠,花四姑頓了頓足,躬身
  道:“前輩交待的事,晚輩决不會忘記……”
  她顯然極是關心喬五之安危,不等說話完,人已出門,一陣風吹過,又自霏霏落下雪
  來。
  柳玉茹呆呆地出神了半晌,也不知心裏想的什麽,突然走到天法大師面前,道:“大師
  傷勢,不妨事麽?”
  天法大師怒道:“誰受了傷?受傷的是那小子。”
  柳玉茹嘆道:“是……我五臺,華山兩派,不共戴天之仇人已被逸走,大師若肯與我聯
  手,復仇定非無望,不知大師意下如何?”
  天法大師厲聲道:“本座從來不與別人聯手。”袍袖一拂,大步而出,但方自走了幾
  步,腳下便是個踉蹌。
  柳玉茹嘴角笑容一閃,趕過去扶住了他,柔聲道:“風雪交集,大師可願我相送一
  程?”天法大師呆子半晌,仰天長長嘆息一聲,再不說話。
  風雪果然更大,齊智瞧着這七大高手,轉眼間便走得一幹二淨,身上突然感到一陣沉重
  的寒意,緊緊掩起衣襟,黯然道:“武林人事如此……唉……”左手扶着冷三,右手扶着李
  長青,緩緩走回大廳中。
  李長青道:“七大高手,然如此,但江湖中除了這七大高手外,也未必就無其他英
  雄。”
  齊智道:“唉……不錯……唉,風雪更大了,關上門吧……”
  李長青緩緩回身,掩起了門戶,衹聽風雪中隱約傳來那冷三常醉的歌聲:“風雪漫中
  州,江湖無故人,且飲一杯酒,天涯……咳……咳咳……天涯灑淚行……”歌聲蒼涼,滿含
  一種肅索落魄之情。
  李長青癡癡地聽了半晌,目中突然落下淚來,久久不敢回身……
  金不換拉着徐若愚奔出莊門,嚮南而奔。徐若愚目光轉處,衹見蹄印卻是嚮西北而去,
  不禁頓住身形,道:“金兄,別人往西北方逃了,咱們到南邊去追什麽?”
  金不換大笑道:“呆子,誰要去追他們?咱們不過是藉個故開溜而已,再耽在這裏,豈
  非自討無趣麽?”
  徐若愚身不由主,又被他拉得嚮前直跑,但口中還是忍不住大聲道:“說了去追,好歹
  也該去追一程的。”
  金不換冷笑道:“徐兄莫非未瞧見那少年的武功,我兩人縱然追着了他們,又能將人傢
  如何?”
  徐若愚嘆了口氣,說道:“那少年當真是真人不露相,想不到武功竟是那般驚人,難怪
  七姑娘要對他……對他那般模樣了。”
  金不換眯起眼睛笑道:“徐兄話裏怎地有些酸溜溜的?”
  徐若愚臉一紅,強辯道:“我……我衹奇怪他的來歷。”
  金不換道,“無論他有多高武功,無論他是什麽來歷,但今日他實已犯了衆怒,仁義三
  老,天法大師,遲早都放不過他去。”話聲未了,雪花飛捲中,突見十餘騎,自南方飛馳而
  來,馬上人黑緞風氅,被狂風吹得斜斜飛起,驟眼望去,宛如一片烏雲貼地捲來。金不換眼
  睛一亮,笑道:“這十餘騎人強馬壯,風雪中如此趕路,想必有着急事,看來我的生意又來
  了。”說話間十餘匹馬已奔到近前,當先一匹馬,一條黑凜凜鐵塔般的虯髯大漢,揚起絲
  鞭,厲叱道:“不要命了麽?閃開。”
  金不換橫身立在道中,笑嘻嘻道:“我金不換正是不想活了,你就行個好把我踩死
  吧。”
  虯髯大漢絲鞭停在空中,呼嘯一聲,十餘騎俱都硬生生勒住馬繮,虯髯大漢縱身下馬,
  賠笑道:“原來是金大俠,展某急着趕路,未曾瞧見俠駕在此,多有得罪,該死該死。”雙
  手抱拳,深深一揖。
  金不換目光上上下下瞧了幾眼,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威武鏢局的展英鬆總鏢頭,
  總鏢頭如此匆忙,敢情是追強盜麽?”
  展英鬆嘆道:“展某追的非強盜,卻比強盜還要可惡,不瞞金大俠,威武鏢局不成
  氣候,但蒙兩河道上朋友照顧,多年來還未失過風,哪知昨夜被個丫頭無緣無故摘了鏢旗,
  展某無能,好歹也要追着她,否則威武鏢局這塊字號還能在江湖上混麽?”
  金不換目光轉了轉,連瞎了的那衹眼睛都似發出了光來,微微笑道:“總鏢頭說的可是
  個穿白衣服的大姑娘,還有個穿紅衣服的小丫頭?”
  展英鬆神情一震,大喜道:“正是,金大俠莫非知道她們的下落?”
  金不換不答話,衹是瞧着展英鬆身上的黑緞狐皮風氅,瞧了幾眼,嘆着氣道:“總鏢頭
  這件大氅在哪裏買的,穿起來可真威風,趕明兒我要發了財,咬着牙也得買他一件穿穿。”
  展英鬆呆了一呆,立刻將風氅脫了下來,雙手捧上,賠笑道:“金大俠若不嫌舊,就請
  收下這件……”
  金不換笑道:“這怎麽成?這怎麽敢當?”口中說話,手裏卻已將風氅接了過來。
  展英鬆幹咳着,說道:“這區區之物算得什麽,金大俠若肯指點一條明路,展某日後必
  定還另有孝敬……”
  金不換早已將風氅披在身上,這纔遙指西北方,道:“大姑娘,小丫頭都往那邊去了,
  要追,就趕快吧。”
  展英鬆道:“多謝。”翻身上馬,呼嘯聲中,十餘騎又如烏雲般貼地嚮北而去。
  徐若愚看得直皺眉頭,搖首嘆道:“金兄有了那少年的皮裘,再穿上這風氅,不嫌大多
  了麽?”
  金不換哈哈笑道:“不多不多,我金不換無論要什麽,都衹會嫌少,不會嫌多……咦,
  奇怪,又有人來了。”
  徐若愚擡頭看去,衹見風雪中果然又有十餘騎連袂飛奔而來,這十餘騎馬上騎士,有的
  身穿錦衣皮袍,有的急裝勁服,聲勢看來遠不及方纔那十餘騎威風,但是健馬還遠在數丈開
  外,馬上便已有人大呼道:“前面道中站着的,可是‘見義勇為’金大俠麽?幾句話呼完,
  馬群便已到了近前。徐若愚暗驚忖道:“此人好稅利的目光。”衹見那喊話之人,身軀矮
  小,須發花白,穿着件長僅及膝的絲棉袍子,看來毫不起眼,直似個三傢村的窮秀纔,唯有
  一雙目光卻是炯炯有神,亮如明星。
  金不換格格笑道:“七丈外,奔馬背上都能看清楚我的模樣,武林中除了‘神眼鷹’方
  千裏外還有誰呢?”
  矮老人已自下馬,拂須大笑說道:“多年不見,一見面金兄就送了頂高帽子過來,不怕
  壓死了小弟麽?金不換目光一掃,道:“難得難得,想不到除了方兄外,撲天雕李挺李大
  俠,穿雲雁易如風易大俠也都來了。”
  左面馬上一條身形威猛之白發老人,右邊馬上一條身穿錦袍,頷下五綹長髯的頎長老
  人,也俱都翻身下馬,抱拳含笑道:“金兄久違金不換道:“江湖人言,風林三鳥自衡山會
  後,便已在傢納福,今日老兄弟三個全都出動,難道是出來賞雪麽?”
  矮老人方千裏嘆道:“我兄弟是天生的苦命,一閑下來,就窮得差點沒飯吃,衹好揚起
  大竿子,開場收幾個徒弟,騙幾個錢吃飯,苦捱了好幾年,好容易等到大徒弟倒也學會幾手
  莊稼把式去騙人,我們)塊老骨頭就想偷個懶,把場子交給了他們,衹道從此可以安安穩穩
  地坐在傢裏收錢,哪知……唉,昨天晚上不知從哪裏鑽出來個病丫頭,無怨無仇,平白無故
  的竟將那場子給挑了,還說什麽七姑娘看不得這種騙人的把式。”
  金不換,徐若愚對望一眼,心裏又是好氣,又覺好笑,忖道:“原來那位七姑娘竟是個
  專惹是非的闖禍精。”
  方千裏嘆了口氣,又道:“我的幾個徒弟也真不成材,竟被那個瘋丫頭打得東倒西歪哭
  哭啼啼地回來訴苦,咱們三塊老廢料,既然教出了這些小廢料,好歹也要替他們出口氣呀,
  沒法子,這纔出來,準備就算拼了老命,也得將那瘋丫頭追上,問問她為什麽要砸人飯
  碗?”
  徐若愚不等金不換說話,趕緊伸手指着西北方,大聲道:“那些人都往那邊去了,各位
  就快快追去吧。”
  方千裏上下瞧了他一眼,道:“這位是……”
  金不換冷笑道:“這位是擋人財路徐若愚,方兄未見過麽?”
  方千裏怔了怔笑道:“徐若愚?莫非是‘玉面瑤琴神劍手’徐大俠……”微一抱拳,又
  道:“多蒙徐兄指點,我兄弟就此別過。”一掠上馬,縱騎而去。
  金不換斜眼瞧着徐若愚,衹是冷笑。徐若愚強笑道:“小弟並非是擋金兄的財路,衹是
  看他們既未穿着風氅,也不似帶着許多銀子,不如早些將他們打發了。”
  金不換獨眼眨了兩眨,突然笑道:“別人擋我財路,那便是我金不換不共戴大的大仇
  人,但是徐兄麽……哈哈,自己兄弟,還有什麽話說?”大笑幾聲,拉起徐若愚,竟要回頭
  嚮西北方奔去。
  徐若愚奇道:“金兄為何又要追去了?”
  金不換笑道:“有了展英鬆與‘風林三鳥’他們打頭陣,已夠他們受的,咱們跟過去瞧
  瞧熱鬧有何不可?”
  突聽遠遠道旁一株枯樹後有人接口笑道:“說不定還可混水摸魚,乘機撿點便宜,是
  麽?”巧手蘭心女諸葛花四姑,隨着笑聲,自樹後轉出,她身旁還站着雄獅般一條鐵漢,瞪
  眼瞧着金不換;卻正是“雄獅”喬五。
  金不換面色微變,但瞬即哈哈笑道:“不想雄獅今日也變成了狸貓,行路竟如此輕捷,
  倒險些嚇了小弟一跳。”他明明要駡喬五行動鬼祟,卻繞了個彎子說出,當真是駡人不帶髒
  字。
  喬五面容突然紫漲,怒道:“你……你……”盛怒之下,竟說不出話來。
  金不換更是得意,又大笑道:“兩位前來,不知有何見教?”
  花四姑微微笑道:“咱們衹是趕來關照徐少俠一聲,要他莫要被那些見利忘義的小人纏
  上了。”
  金不換故意裝作聽不懂她駡的是自己,反而大笑道:“花四姑如此好心,心確是令人可
  敬……”瞧了徐若愚一眼:“但徐兄明明久走江湖,是何時變做了處處要人關照的小孩,卻
  令小弟不解。”
  徐若愚亦自漲紅了臉,突然大聲道:“徐某行事,自傢會作得主,用不着兩位趕來關
  照。”
  花四姑輕嘆一聲,還未說話,金不換己拍掌笑道:“原來徐兄自有主意,兩位又何苦吹
  皺了一池春水?”
  “雄獅”喬五雙拳緊握,卻被花四姑悄悄拉了拉衣袖。
  金不換笑道:“兩位何時變得如此親熱,當真可喜可賀,來日大喜之時,切莫忘了請老
  金喝杯喜酒啊。”大笑聲中,拉着徐若愚一掠而去。
  喬五怒喝一聲,便待轉身撲將上去,怎奈花四姑拉着他竟不肯放手,衹聽徐若愚遙遙笑
  道:“這一對倒真是郎纔女貌………喬五頓足道:“那廝鬍言亂語,四姑你莫放在心上。”
  花四姑微微笑道:“我怎會與他一般見識。”
  喬五仰天嘆道:“堂堂武林名俠,竟是如此卑鄙的小人……哦。”
  寒風過處,遠處竟又有蹄聲隨風傳來。
  花四姑喃喃道:“難道又是來找那位朱姑娘黴氣的麽……”
  朱七姑娘打馬狂奔,火孩兒拉着那落拓少年死也不肯放手,一騎三人,片刻時間便奔出
  半裏之遙。六條大漢,亦己隨後趕來,朱七七這纔收住馬勢,回眸笑道:“你露了那一手,
  我就知道沒有人敢追來了。”
  朱七姑娘柔聲笑道:“今日你救了她,她絶不會忘記你的,喂,你說你忘得了瀋浪
  麽?”
  火孩兒笑道:“忘不廠,再也忘不了。”
  朱七姑娘嫣然笑道:“非但她忘不了,我也忘不了。”
  落拓少年瀋浪嘆道:“我倒寧可兩位早些忘了我,兩位若再忘不了我,我可真要被你們
  害死了。”
  火孩兒笑道:“我傢姑娘喜歡你還來不及,怎會害你?”
  瀋浪道:“好了好了,你饒了我吧”面色突然一沉:“我且問你,你明明不是花蕊仙,
  卻為何偏偏要他們將你當花蕊仙?”
  朱七七眨了眨眼睛,道:“誰說她不是花蕊仙?”
  瀋浪苦笑道:“她若是‘掌中天魔’,徐若愚還有命麽?她若是‘上天入地’,臨走時
  還要我擋那一掌,七姑娘,你騙人騙得夠了,卻害我無緣無故背上那黑鍋,叫天法大師,恨
  我入骨。”
  火孩兒咯咯笑道:“我未來前,便聽我傢七姑娘誇奬瀋公子如何如何,如今一見,纔知
  道瀋公子果然是不得了,了不得,那號稱‘天下第一智’的老頭子,當真給瀋公子提鞋都不
  配。”他一面說話,一面將火紅面具揭下,露出那白滲滲的孩兒臉,仔細一瞧,果然是張人
  皮面具。
  火孩兒隨手一抹,又將這人皮面具抹了下來,裏面卻竟還是張孩兒臉,但卻萬萬不是人
  皮面具了。衹見這張臉白裏透紅,紅裏透白,像個大蘋果,教人恨不得咬上一口,兩衹大眼
  睛滴溜亂轉,笑起來一邊一個酒渦。
  望着瀋浪抱拳一揖,笑道:“小弟朱八,爹爹叫我喜兒,姐姐叫我小淘氣,別人卻叫我
  火孩兒,瀋大哥你要叫我什麽,隨你便吧,反正我朱八已服了你了。”
  濃浪然早已猜得其中秘密,此刻還是不禁瞧得目瞪口呆,過了半晌,方自長嘆一聲
  道:“原來你也是朱傢子弟。”
  朱七七笑得花枝亂顫,道:“我這寶貝弟弟,連我五哥見了他都頭疼,如今竟服了你,
  倒也難得的很。”
  瀋浪嘆道:“這也算淘氣麽?這簡直是個陰謀詭計,花蕊仙不知何處去了,卻叫你八弟
  故弄玄虛,定要使人人都將他當做花芯仙纔肯走……唉!那一招‘大魔飛竜式’更是使得妙
  極,連齊智那般人物都被騙了。”
  火孩兒笑嘻嘻道:“天魔十三式中,我衹會這一招,那鬍拍亂打的招式,纔是我的獨門
  功夫。”
  瀋浪苦笑道:“你那鬍拍亂打的招式,可真害死人,若非這些招式,齊智怎會上當……
  但我卻要問你,這李代桃僵之計中,究竟有何文章?花蕊仙哪裏去了?你們既將我捲在裏
  面,我少不得要問個清楚。”
  火孩兒道:“這個我可說不清,還是七姐說罷。”
  朱七七輕嘆道:“不錯,這的確是個李代桃僵,金蟬脫殼之計,教別人都將老八當做花
  蕊仙,那麽花蕊仙在別處做的事,就沒有人能猜得到是誰做的……但你衹管放心,花蕊仙此
  番去做的事,絶沒有半點對不起人的,她衹是要去捉弄那連天雲,出出昔日的一口怨氣。”
  瀋浪皺眉道:“連天雲慷慨仗義,豪氣如雲,仁義三老中以他最是俠義,花蕊仙若是與
  他有怨,卻是花蕊仙的錯了。”
  朱七七道:“這次卻是你錯了。”
  瀋浪道:“你處處維護着花蕊仙,竟說她已有十餘年未染血腥,將我也說的信了,誰知
  七年前還有一百四十餘人死在她手裏。”
  朱七七嘆道:“這兩件事,就是一件事。”
  瀋浪道:“你能不能說清楚些。”
  朱七七道:“花蕊仙已有十一年未離堡中一步,八弟也有十一歲了,你不信可以問問
  他,我是否騙你。”
  火孩兒道:“我天大纏着她,她怎麽走得了?”
  瀋浪皺眉道:“她若真是十一年未離過朱傢堡,七年前那一百四十餘條性命,卻又該着
  落在誰手裏?”
  朱七七嘆道:“怪就怪在這裏,那一百多人,不但真的是花蕊仙的仇傢,而且殺人的手
  法,也和花蕊仙所使的掌功極為近似,再加上滄州金振羽金傢大小十七口,於一夜間全遭慘
  死後,連天雲與那冷三連夜奔往實地勘查,咬定了兇手必是花蕊仙,他們說的話,武林中
  人,自更是深信不疑,但花蕊仙那天晚上,卻明明在傢和我們兄妹了玩了一夜狀元紅,若說
  她能分身到滄州去殺人,那當真是見鬼了。”
  瀋浪動容道:“既是如此,你等便該為她洗清冤名。”
  朱七七嘆道:“花蕊仙昔年兇名在外,我們說話,分量更遠不及連天雲重,為她解釋,
  又怎能解釋得清?”
  瀋浪皺眉道:“這話也不錯。”
  朱七七道:“連天雲既未親眼目睹,亦無確切證據,便判定別人罪名,不但花蕊仙滿腹
  冤氣,就連我姐弟也大是為她不平,早就想將連天雲教訓教訓,怎奈始終對他無可奈何,直
  到這次……”
  她嫣然一笑,接口又道:“這次我們纔想出個主意,叫花蕊仙在後面將連天雲引開,以
  ‘天魔移蹤術’,將他捉弄個夠,而且還故意現現身形,教連天雲瞧上一眼,連天雲狼狽而
  歸,必定要將此番經過說出,但是李長青與齊智卻明明瞧見我八弟這小天魔在前廳鬧得大翻
  地覆,對連天雲所說的話,怎能相信?連天雲嚮來自命一字千金,衹要說出話來,無人不
  信,這下卻連他自傢兄弟都不能相信了,連天雲豈非連肚子都要被生生氣破?”
  馬行已緩,但仍在冒雪前行,說話間又走了半裏光景,突聽道旁枯樹上一人咯咯笑
  道:“他非但肚子險些氣破了,連人也幾乎被活活氣死。”語聲尖銳,如石劃鐵。
  瀋浪轉目望去,衹見枯樹積雪,哪有人影,但是仔細一瞧,枯樹上竟有一片積雪活動起
  來,飄飄落在地下,卻是個滿身紅衣,面戴鬼臉,不但打扮得與火孩兒毫無兩樣,便是身形
  也與他相差無幾的紅衣人,衹是此人紅衣外罩着白狐皮風氅,方纔縮在樹上,將風氅連頭帶
  腳一蓋,便活脫脫是片積雪模樣,那時連天雲縱然在樹下走過,也未見能瞧得出她。
  瀋浪嘆道:“想必這就是‘天魔移蹤術’中的‘五色護身法’了,我久已聞名,今日總
  算開了眼界了。”
  紅衣人花蕊仙笑道:“區區小道,說穿了不過是一些打又打不得,跑也跑不快的小蟲小
  獸身上學得來的,瀋公子如此誇奬,叫我老婆子多不好意思?”這“保護之色”,果真是天
  然淘汰中一些無能蟲獸防身護命之本能,花蕊仙這番話倒委實說得但白的很。
  朱七七笑道:“不想你竟早已在這兒等着,事可辦完了?”
  花蕊仙道:“這次那連天雲可真吃了苦頭,我老婆子……”
  突然間,寒風中吹送來一陣急這的馬蹄聲。朱七七皺眉道?“是誰追來了?”
  花蕊仙道:“不是展英鬆,就是方千裏。”
  瀋浪奇道:“展英鬆,方千裏為何要追趕於你?”
  花蕊仙咯咯笑道:“這可又是咱們七姑娘的把戲,無緣無故的,硬說瞧那鏢旗不順眼,
  非把它拔下來不可。”
  朱七七嬌笑道:“可不是我動手拔的。”
  火孩兒眼睛瞪得滾圓,大聲道:“是我拔的又怎樣。那些老頭兒追到這裏,看朱八爺將
  他們打個落花流水。”
  花蕊仙笑道:“好了好了,本來衹有一個闖禍精,現在趕來個搗蛋鬼,姐弟兩人,正好
  一搭一檔,瀋相公,你瞧這怎生是好?”
  瀋浪抱拳一揖,道:“各位在這裏準備廝打,人下卻要告辭了。”
  自馬後一掠而下,往道旁縱去。
  火孩兒大呼道:“瀋大哥莫走。”
  朱七七眼眶又紅了,幽幽嘆道:“讓他走吧,咱們然救過他一次性命,卻也不能一定
  要他記着咱們的救命之恩呀?”語聲悲悲慘慘,一副自艾自怨,可憐生生的模樣。
  瀋浪頓住身形,跺了跺腳,翻身掠回,長嘆道:“姑奶奶,你到底要我怎樣?”
  朱七七破顔一笑,輕輕道:“我要你……要你……”眼波轉了轉,突然輕輕咬了咬櫻
  唇,嬌笑着垂下頭去。
  風雪逼人,蹄聲越來越近,她竟似絲毫也不着急,花蕊仙有些着急了。嘆道:“姑姑,
  這不是撒嬌的時候,要打要逃,卻得趕快呀。”
  火孩兒道:“自然要打,瀋大哥也幫着打。”
  瀋浪緩緩踱步沉吟道:“打麽?……”走到火孩兒身前,突然出手如風,輕輕拂了他的
  肩井穴。火孩兒但覺身子一麻,瀋浪攔腰抱起了他,縱身掠上朱七七所騎的馬背,反手一
  掌,拍嚮馬屁股,健馬一聲長嘶,放蹄奔去。
  花蕊仙也衹得追隨而去,八條大漢唯朱七七馬首是瞻,個個縱鞭打馬,花蕊仙微一揮
  手,身子已站到一匹馬的馬股上,馬上那大漢正待將馬讓給她,花蕊仙卻道:“你走你的,
  莫管我。”她身子站在馬上,當真是輕若無物,那大漢又驚又佩,怎敢不從。
  火孩兒被瀋浪挾在肋下,大叫大嚷:“放下我,放下我,你要是再不放下我,我可要駡
  了。”
  瀋浪微笑道:“你若再敢胡闹,我便將你頭髮削光,送到五臺山去,叫你當天法大師座
  前的小和尚。”
  火孩兒睜大了眼睛道:“你……你敢?”
  瀋浪道:“誰說我不敢?你不信衹管試試。”
  火孩兒倒抽了一口冷氣,果然再也不敢鬧了。
  朱七七笑道:“惡人自有惡人磨,想不到八弟也有服人的一天,這回你可遇着剋星了
  吧。”
  火孩兒道:“他是我姐夫,又不是外人,怕他就怕他,有什麽大不了,姐夫,你說對
  麽?”
  瀋浪苦笑,朱七七笑啐道:“小鬼,亂嚼舌頭,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火孩兒做了個鬼臉,笑道:“姐姐嘴裏駡我,心裏在卻高興的很。”
  朱七七嬌笑着,反過身來,要打他,但身子一轉,卻恰好撲入瀋浪懷裏。
  火孩兒大笑道:“你們看,姐姐在乘機揩油了……”
  衹聽風雪中遠遠傳來叱咤之聲,有人狂呼道:“蹄印還新,那瘋丫頭人馬想必未曾過去
  許久。”
  要知風嚮西北而吹,是以追騎之蹄聲被風送來,朱七七等人遠遠便可聽到,而追騎卻聽
  不到前面的蹄聲人語。瀋浪打馬更急,朱七七道:“說真格的,咱們又不是打不過他們,又
  何必逃得如此辛苦。”
  瀋浪道:“我也不是打不過你,為何不與你廝打?”
  朱七七嬌嗔道:“嗯……人傢問你真的,你卻說笑。”
  瀋浪嘆道:“我何嘗不是真的,須知你縱是武功較人強上什倍,這架還是打不得的。”
  朱七七道:“有何不能打?”
  瀋浪道:“本是你無理取鬧,若再打將起來,豈非令江湖朋友恥笑,何況那展英鬆與方
  千裏,也不是什麽好惹的人物,你若真是與他們結下不解之仇,日後衹怕連你爹爹都要跟着
  受纍。”
  朱七七嫣然一笑道:“如此說來,你還是為着我的。”
  瀋浪苦笑道:“救命之恩,怎敢不報。”
  朱七七輕輕嘆了口氣,索性整個身子都偎入瀋浪懷裏,輕輕道:“好,逃就逃吧,無論
  逃到何時,都由得你。”
  火孩兒吱吱怪笑道:“哎喲,好肉麻……”
  一行人沿河西奔,自隴城渡河,直奔至沁陽,纔算將追騎完全擺脫,已是人馬俱疲,再
  也難前行一步。這時已是第二日午刻,風雪依舊。還來到沁陽,朱七七已連聲嘆道:“受不
  了,受不了,再不尋傢幹淨客棧歇歇,當真要命了。”
  瀋浪道:“此地衹怕還歇不住,若是追騎趕來。”
  朱七七直着嗓子嚷道:“追騎趕來?此刻我還管追騎趕來,就是有人追上來,把我殺
  了,割了,宰了,我也得先好生睡一覺。”
  瀋浪皺眉喃喃道:“到底是個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
  朱七七道:“你說什麽?”
  瀋浪嘆了口氣,道:“我說是該好生歇歇了。”
  火孩兒做了個鬼臉詭笑道:“他不是說的這個,他說你是個嬌生慣養的千……”語聲突
  然頓住,眼睛直瞪着道路前方,再也不會轉動。
  這時人馬已入城,沁陽房屋市街已在望,那青石板鋪成的道路前方,突然婉蜒轉過一道
  長蛇般的行列。一眼望去,衹見數十條身着粗布衣衫,敞汗了衣襟的精壯漢子,擡着十七八
  口棺材,筆直走了過來。大漢們滿身俱是煤灰泥垢,所擡的棺材,卻全都是嶄新的,甚至連
  油漆都未塗上,顯然是匆忙中製就,看來竟仿佛是這沁陽城中,新喪之人太多,多的連棺材
  都來不及做了。
  道路兩旁行人,早已頓住腳步,卻無一人對這奇異的出喪行列瞧上一眼,有的低垂目
  光,有的回轉頭去,還有的竟躲入道旁的店傢,似乎衹要對這棺材瞧上一眼,便要惹來可怖
  的災禍。火孩兒瞧得又是驚奇,又是詫異,連眼珠子都已瞧得不會動了,過了半晌纔嘆出口
  氣,道:“好多棺材。”
  朱七七道:“的確不少。”
  火孩兒道:“什麽不少,簡直太多了,這麽多棺材同時出喪,我一輩子也未見過,嘿
  嘿,衹怕你也未見過吧。”
  朱七七皺眉道:“如此多人,同時暴卒,端的少見得很,瞧別人躲之不及的模樣,這裏
  莫非有瘟疫不成。”
  火孩兒道:“如是瘟疫死的,屍首早已被燒光了。朱七七道:“如非瘟疫,就該是武林
  仇殺,纔會死這麽多人,但護送棺材的人,卻又沒有一個像是江湖豪傑的模樣。”
  火孩兒道:“所以這纔是怪事呀。”
  花蕊仙早已過來,她面上仍戴着面具,但別人衹當頑童嬉戲,緻未引人註目。
  朱七七轉首問她:“你可瞧得出這是怎麽回事?”
  花蕊仙道:“不管怎樣,這沁陽必是個是非之地,咱們不如……”她還未說出要走的話
  來。
  朱七七卻已瞪起眼睛,道:“是非之地又如何?”
  花蕊仙道:“沒有什麽。”輕輕嘆了口氣,喃哺道:“是非之地,又來了兩個專惹是非
  的腳色……唉,衹怕又有熱鬧瞧了。”
  朱七七衹當沒有聽見,衹要瀋浪不說話,她就安心得很,待棺材一走過,她立刻縱上了
  長街。衹見街上一片寂然,人人俱是閉緊嘴巴,垂首急行,方纔的行列是那般奇異,此刻
  滿街上卻連個竊竊私議的入都沒有,這顯然又是大出常情之事,但朱七七也衹當沒有瞧見,
  尋了個客棧,下馬打尖。
  那客棧規模甚大,想必是這沁陽城中最大的一傢。此刻客棧冷冷清清,連前面的飯莊都
  寂無一人,已來到沁陽的行商客旅,都似乎已走得幹幹淨淨,還沒有來的,也似乎遠遠就繞
  道而行,這“沁陽”此刻竟似已變成了個“兇城”。
  傍晚時朱七七方自一覺醒來,她然睡了個下午,卻並未睡得十分安穩,睡夢之中,她
  仿佛聽到外面長街之上,有馬蹄奔騰往來不絶,此刻她一睡醒,別人可也睡不成了,匆匆梳
  洗過,她便直到隔避一間屋外,在窗外輕輕喚道:“老八,老………第二聲還未喚出口來,
  窗子就已被推開,火孩兒穿了一件火紅短襖,站在臨窗一張床上,笑道:“我算準你也該起
  來了。”
  朱七七悄聲道:“他呢?”
  火孩兒皺了皺鼻子,道:“你睡得舒服,我可苦了,簡直眼睛都不敢闔,一直盯着他,
  他怎麽走得了,你瞧,還睡得跟豬似的哩。”
  朱七七道:“不準駡人。”眼珠子一一轉,衹見對面床上,棉被高堆,瀋浪果然還在高
  臥,朱七七輕笑道:“不讓他睡了,叫醒他。”
  火孩兒笑道:“好。”凌空一個筋鬥,翻到對面那張床上,大聲道:“起來起來,女魔
  王醒來了,你還睡得着麽?”
  瀋浪卻真似睡死一般,動也不動。
  火孩兒喃喃道:“他不是牛,簡直有些像豬了……”
  突然一拉棉被,棉被中赫然還是床棉被,那有瀋浪的影子?
  朱七七驚呼一聲,越窗而入,將棉被都翻到地上,枕頭也甩了,頓足道:“你別說人傢
  是豬,你纔是豬哩,你說沒有闔眼睛,他難道變個蒼蠅飛了不成?……來人呀,快來人
  呀……”
  花蕊仙,黑衣大漢們都匆匆趕了過來,朱七七道:“他……他又走了……”一句話未說
  完,眼圈已紅了。
  火孩兒被朱七七駡得厥起了小嘴,喃喃地道:“不害鱢,這麽大的人,動不動就要流眼
  淚,哼,這……”
  朱七七跳了起來,大叫道:“你說什麽?”
  火孩兒道:“我說……我說走了又有什麽了不得,最多將他追回來就是。”
  朱七七道:“快,快去追,追不回來,瞧我不要你的小命……你們都快去追呀,瞪着眼
  發啥呆?”
  “衹怕……衹怕這次再也迫不着了。”突然伏在床上,哭了起來。
  火孩兒嘆了口氣道:“追吧……”
  突見窗外人影一閃,瀋浪竟飄飄地走了進來。
  火孩兒又驚又喜,撲過去一把抓住了他,大聲道:“好呀,你是什麽時候走的,害得我
  挨駡。”
  瀋浪微微笑道:“你在夢裏大駡金不換時,我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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