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古竜 Gu Long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41年1985年九月21日)
劍花煙雨江南
  作者:古竜
  此文需重新校對
  人面桃花
  纖纖
  美人如玉
  友情
  血與淚
  煙雨迷蒙
  血雨門
人面桃花
  纖纖垂着頭路過門檻,走上紅氈烏黑的發髻上橫插着金釵.釵頭的珠鳳紋絲不動,
  她的腳步永遠那麽輕盈又那麽穩重。
  她們是八個人同時走進來的,但大廳中所有的目光,卻全都集中在她一個人身上。
  她知道可是她的姿態卻和她平時獨自定在無人處時,完全沒什麽不同。
  纖纖的美麗和莊重,都同樣被人贊賞和羨慕。案上紅燭高燃,將一個全金壽字映得
  更燦爛輝煌,就像雷奇峰雷老太爺這一生一樣。
  現在,他正面帶着微笑,看着他妻子最寵愛的丫環嚮他拜壽。八個人同時在他面前
  盈盈拜閱,但他的微笑卻仿拂衹為纖纖一個人發出的。他也是男人。
  六十歲男人的眼光,和十六歲男人的眼光也沒有什麽不同。
  纖纖知道,卻並沒有以微笑回報。很少有人看見她笑過。
  她嚮很瞭解自己的身份,一個像她這樣的女孩子,既不能有歡樂,也不能有痛苦,
  因為連她的生命都是屬於別人的。
  所以她無論是要笑還是要流淚,都是留至夜半無人處時。
  纖纖垂着頭,跨出門檻走上長廊。廊外正下着春雨,是江南的春雨。
  春雨令人愁,尤其是十七八歲還未出嫁的少女,在這種季節裏,總是會覺得有種無
  法描述、不能嚮人訴說的憂慮惆悵。
  纖纖是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還未出嫁,可是她無論在什麽季節、什麽地方,都同
  樣沉靜慶重。轉過長廊,就聽不到人聲,院子裏的春花在雨中顯得分外鮮拖。女孩子們
  開始活躍、開始笑了。
  她們雖然是丫頭,卻不想拋卻青春的歡樂,於是她們捲起了衣袖,露出嫩藕般的臂,
  去摘欄桿外的鮮花,去摘她們的青春和歡樂。
  衹有纖纖,連看都沒有嚮欄桿外看一眼,還是垂着頭,默默地嚮前走。
  文孩子們看着她苗條的背影,有的在冷笑,有的在撇嘴”她不是人,是塊木頭。”
  “你們看看她的胸豈非也平礙像塊木頭一樣,還說她是個美人哩,我若是男人,就
  絶不要她。”
  “這樣的女人,抱在懷裏,也一定好像抱着塊木頭一樣。”
  於是女孩子們都吃吃的笑了,就像是一群快樂的蜜蜂。
  纖纖垂着頭,輕輕推開了門。她自已有間小小的屋於.很舒服,很幹淨,這纔是她
  白己的天地。在這裏,從沒有人打擾過她。她輕輕插上門閂,饅慢地轉過身子,靠在門
  上,看着對面的窗戶。她蒼白的美麗的臉上,突然泛起了陣紅暈。就在這一瞬間,她的
  人竟似已完全變了。
  她很快的脫下外面的衫裙,裏面的衣衫薄而輕便。
  她撥下發鬃上的金釵,讓一頭黑發長長的被散在肩上,面對妝臺上的菱花鏡眨了眨
  眼,忽又探手入懷,解下了一條很長的白綾。然後,她平板的胸膛就忽然奇跡般的膨脹
  了起來。
  她這纔鬆了口氣,對着鏡子,扮了個鬼臉,她又轉身推開窗於,路在床上的嚮窗外
  望了望,看到四下無人,就輕輕一縱,跳出了窗子,
  暮春三月,草長鶯飛。緑油油的草地,在春雨中看來,柔軟得很像是情人的頭髮。
  纖纖一隻手輓着滿頭長發,一隻手提着鞋子,赤着腳在緑草上跑着。
  雨絲打濕她的頭髮,她不在乎;她的腳趾美而秀氣,春草刺着她的腳底,癢酥酥的,
  麻酥酥的,她也不在乎6
  現在,她就像是一隻剛飛出籠子的黃鶯兒,什麽都已不在乎了,心衹想着去找她春
  天的伴侶。溪水清澈,雨絲落在上面,激起了一圈圈漣漪又正如春天少女們的心。
  她沿着清溪奔上去,山坡上一片桃花林。
  花林深處,個穿着緋色春衫的少年,腿勾着樹枝,倒挂在樹校上,正想用嘴去咬起
  地上的一朵桃花。
  他就是這麽樣一個人,隨時隨地都變動,永遠都不能安靜一下子“
  他的臉廓明朗,眼睛裏好像是帶着份孩子般的天真和調皮,
  纖纖笑了,笑得那麽甜,那麽美。他已從樹上跳下來,嘴裏銜着朵桃花,雙手插着
  腰站在那裏,看着她。衹要一看見他,她就忍不位會從心裏頭笑出來。
  她放開頭髮拋了鞋子,張開雙臂飛奔了過去緊緊擁抱着他,然後,就發出了幸福的
  嘆息“小雷……小雷……”
  每次她擁抱他時,都仿佛在擁抱着團火,她自己仿佛也變成了一團火。
  他們彼此燃燒着,彼此都想要將對方融化。
  但這次,她擁抱住的身子,卻是冰冷而僵硬的,完全沒有反
  今天是他父親的六十大壽他原本應該留在傢裏的。
  他本就是喜歡朋友,喜歡熱鬧,但他卻寧可在這裏淋雨而等她。
  想到這裏,她心裏的熱情又涌起,反而將他抱得更緊,咬着他的耳朵,低訴着自己
  的相思。
  衹要一天不見,她的相思就已濃得化不開。
  她柔軟的胸膛緊貼着他的胸膛,以前每當這個時候他的熱情就會像怒濤般捲起。
  但今天,他忽然推開了她。她怔住,火熱的面頰也冷了下來。直到他在樹下臥倒時,
  她纔看到他衣襟上的血。血漬在緋色的衣服上,本來石容易被發現衹有最細心的人才會
  發現,衹有情人才會如此細心。
  纖纖的臉色變了“你又在外面打了架……”
  小雷搖搖頭。
  纖纖咬着嘴唇“你休想騙我,你衣服上還有血。”
  小雷笑了笑“你記不記得你的血也曾染在我衣服上?”他笑得又冷淡、又尖銳,就
  像是一把刀,刺入了她的心。
  她整個人都似已突然僵硬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他“你…。’你剛纔難道有過另外的女
  人T”
  小雷還是淡淡地笑着“我難道不能有別的女人?”
  纖纖的身子開始顫抖,眼淚已流了下來,比春雨更冷“可是,你難道竟然忘了,我
  已經有了你的孩子?”
  小雷突然跳起來,一掌捆在她臉上,冷笑着“我怎麽知道那是誰的孩子?我衹知道
  你是丫頭。”他笑得就像是個野獸。
  她瞪着他,一步步嚮後退,她忽然發現自已對着的是個陌生人一個比畜牲還下流卑
  鄙的陌生人。她的眼淚忽然幹了,血也幹了,整個人仍佛衹剩下一具空空的軀殼。
  小雷又懶洋洋地躺了下來:6我看你最好還是快走吧走遠些我還約了別的人。”
  纖纖的手緊握指甲已刺入肉裏,但是她卻全無所覺衹是瞪着他,一個中個字地說
  “我會走的你放心,以後我永遠不會再見到你可是我發誓,總有一天你要後悔的。”她
  突然轉身,飛奔了出去。
  小雷沒有擡頭,也沒有看她.臉上卻有兩行水珠慢慢地流下來,也不知那究竟是春
  雨T還是眼淚?
  大廳裏仍然燈火輝煌,雨已停了。小雷慢慢地穿過院子跨過門檻走人了大廳,倚在
  最近的一極按於上,伶伶地看着已酒酣耳熱的賀客。
  終於有人發現了他“大少爺回來了,大傢快敬灑。”
  小雷冷冷地笑了笑“你們還要喝T是不是走要喝回本錢來纔肯走T”
  每個人都怔住,就好像忽然被人迎面摑了一耳光。也不知是誰首先站起來,頭也不
  回地走了出去。
  小雷臉上全無表情,冷冷地道“雷升,開大門送客。”
  沒有人再能留得下去了。剛到後面去休息的雷幸太爺,聞訊匆匆趕了出來,臉色已
  發青。
  小雷立刻迎了過去,一把將他父親拉入了屏風後。
  老太爺跺着腳,氣得語聲都已發抖:6你是不是想把我的人丟光?”
  小雷搖搖頭“不是。”
  老太爺更憤忽:“你瘋了?”
  小雷又搖搖頭“沒有。”
  老太爺一把揪住他兒子的衣服“你為什麽要做這種令我見不得人的事?”
  從屏風間看出去,大廳裏的賓客巳將散盡。
  又過了很久小雷纔一字字地說道“因為今天晚上,誰也不能留夜這裏,每個人都非
  走不可。”
  “為什麽?”
  “因為他們己來了。”
  雷奇峰臉色突又改變“你說的是誰?”
  小雷沒有再說什麽,但卻從懷裏取出了一隻手。一隻齊腕被砍下來的手,血已於枯。
  幹枯了的手背上,刺着一隻蜜蜂一隻有人面的蜜蜂。
  皮膚已於枯所以這人面蜜蜂的臉也扭麯變形,看來更是說不出的詭秘獰惡。
  雷奇蜂的臉竟也扭麯變形,整個人仿佛突然失去重心,連站都已站不住了。
  小雷扶住他的父親,他的手還是很穩定。
  她的聲音也同樣穩定“該來的,遲早總是要來的。”
  雷奇峰終於慢慢地點了點頭,黯然道“不錯.既然要來,就不如還是早點來的好。”
  他說的是真心話。因為他已深深體會到,等着人來報復時那種說不出的恐懼和痛苦。
  “十三年,整整十三年了,這瀋他們既然敢來,想必已一定很有把握。”
  所以除了我們姓雷的之外,無論誰都不能留在這裏,江湖中誰都知道,衹要是他們
  到過的地方,嚮來寸草不留。”
  父親忽然緊緊握住兒子的手:“你也得趕快走,他們要找的是我。”
  小雷卻笑了。那已不再是野獸的笑,而是已接近於神的笑。
  笑容中充滿了自信、决心和勇氣,一種不惜犧牲一切的笑,不藉忍受一切屈辱和痛
  苦。
  做父親的當然很瞭解兒子,所以他的手握得更緊。
  “你至少也該為雷傢留今後。”
  “雷傢已有了後。”
  “在哪裏?”
  “在纖纖那裏。。
  父親驚訝、歡喜,然後又不禁四息“可是她…”她的人呢T”
  “我已叫她走了。”“她肯走”
  小雷點了點頭。直到這時,他日中纔開始露出痛苦之色。
  就因為他知道她决不肯走,所以纔不惜用最殘忍的手段傷她的心令她心碎,令她心
  死。
  他自已的心也同樣碎了。他傷害她,甚至比傷害自已更痛
  雷奇峰看着他兒子的眼睛,已看出他的痛苦和悲傷“你……。你怎麽能就這樣叫她
  一個人走?”
  “我已經叫陶峰在暗中保護她。”
  陶峰是他的朋友他甚至可以將生命交托給他的那種朋友,現在他已將生命交托給他
  他相信衹要他不死就一定還有和纖纖相見的時候。雷奇峰長長的嘆息一聲,不再說
  什麽,他也已明了他兒子的决心,他知道這種决心是絶沒有人能改變的。
  所有的僕人都已被召集在大廳裏,每個人都已分到一筆足夠養傢活口的銀子:“你
  們趕快定連夜離開這地方,誰也不許再留下來。”
  雷奇蜂並沒有說出為什麽要他們走的原因,但無論誰都已經看出,雷傢一定發生了
  很大的變故。雷傢待他們並不薄,所以有些比較忠誠的,已决心留下,和雷傢共存亡。
  但是些不忠誠的,也不好意思走得太快,雷夫人含着眼淚看着他們。
  一嚮賢慧端莊的雷夫人,現在競己換了身勁裝,手裏提着柄雁翎刀。
  她的臉色蒼白,一宇宇道:“你們若還有人留在這裏,我就立刻死在你們面前。”
  她說的話斬釘截鐵,絶沒有更改的餘地,也絶漢有人懷疑。
  雷升咬了咬牙,跪在地上,“咚咚咚”的嗑了三個頭,霍然轉身,一句話都不再說,
  大步走了出去。衹不過他轉過身,就已淚落如雨。
  他是雷傢最好的傭人,也衹有他知道,雷傢人說出的每句話,都一定會做到的。
  所以他不能不走也不敢不走。門外一片黑暗,夜色沉重得就像他們的心情一樣。
  大傢都轉過頭,看着他衹要他走,大傢就全都可以走
  雷夫人看着這最忠誠的老僕慢慢地走人黑暗中,心裏也不禁陣酸楚。
  就在這時忽然問寒光閃,雷升的人突然從黑暗中飛了回來,“嘭”的仰面跌在地上。
  鮮血火花般飛濺四散。他身子一跌下來,就已斷成五截。
  鮮紅的血在青灰色的磚石上慢慢的流動,流到一個人腳
  這人就像是突然中了一箭,整個人跳起來.狂呼着奔出去。
  寒光又閃。他的人又立刻飛了回來,仰面跌倒,一個人也己斷了五截。
  鮮紅的血,又開始在青磚上流動。
  大廳裏靜得甚至可以聽到血液在地上流動的聲音,一種令人魂飛魄散的聲音。
  雷奇峰雙拳緊握,似已將衝出去和黑暗中那殺人的惡魔决一死戰但小雷卻拉住了父
  親。
  他的手還是很穩定,緩緩道:“九幽一窩蜂到的地方,一嚮寸草不留,何況人I”
  黑暗中突然有人笑了,笑聲如鬼哭,若不是來自九幽地獄中的惡鬼,怎會有如此凄
  厲可怕的笑聲。
  笑聲中,門外已出現了一個人,褐黃色的衣服上,綉着黑色的花紋右腕上纏着白續
  吊在脖子上,白綾上血漬殷殷.一隻手已被齊腕砍斷。沒有人能看見他的臉。
  他臉上戴着個青銅面具,面具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從面具中露出的那雙眼睛。
  雙充滿了怨毒和仇恨的眼睛。他饅慢地定進來,眼睛始終盯在小雷臉上。
  僕人都已進入了屋角縮成了一團,衹剩下雷傢三個人還留夜大廳中央,顯得說不出
  的孤立無助。
  這褐衣人穿過大廳,走到小雷的面前,眼睛還是盯着他的臉,過了很久,纔慢慢地
  將斷手舉起“是你7’
  小雷點點頭。
  褐衣人也慢饅點了點頭:“很好還我的手來。”
  他的聲音單調麗玲淡,但他眼晴裏卻似有種自地獄中帶來的毒火。
  小雷看一看他的眼睛,忽然笑了笑“這衹手反正已不再能殺人,你要,就拿去。”
  他的手一揚,斷手就已到了褐衣人手裏。
  褐衣人用自己的左手,捧着自己右手垂着頭凝視着,然後他忽然一口咬在自己的斷
  手上。
  每個人都可以聽到牙齒咬斷骨頭的聲音。
  有的人已開始嘔吐,有的人已暈過去,就連雷夫人都垂下頭,去看自己手裏的刀。
  雁翎刀如一泓秋水,刀尖卻已顫抖。衹有小雷,還是靜靜地在看看,看着這褐衣人將自
  已的斷手一口口吞下去。
  然後他纔擡起頭,盯着小雷,宇字說“這衹手已沒有人再能拿走了。”
  小雷點點頭:“的確沒有了。”
  褐衣人也點了點頭“很好。。
  他居然沒有再說別的話就轉過身,慢慢地走了出去。他走得很慢,但卻沒有人阻攔
  他。
  他走得很饅,但每腳都似踏在別人的關節上。
  有的人已倒下去,倒在自己剛纔嘔吐過的地方,關節似已癱瘓,再也站不起來。
  雷奇峰看着這褐衣人走出去,也沒有出手阻攔。
  十三年的等待,已使他學會了忍耐。十三年的忍耐,已使他學會了如何等待。
  現在他雖已看到了毒蛇,卻還沒有看到蛇的七寸,所以必須還要等。
  他若要出手,那擊必須打中毒蛇的要害,絶不能再容毒蛇反噬。
  就在這時衹聽到“奪,奪,奪,奪”四聲響,對面高墻上忽然有四條長索飛入了大
  廳,索頭的彎刀,“奪”的一聲,釘人了人廳的橫梁。
  接着,就有四個人從長索上滑了過來。四個死人。
  四個已死了很久的人,屍體已完全枯搞僵硬,但卻還是被藥物保存得很
  沒有人能看到他們的臉幸好沒有人能看到他們的臉。無論多可怕的四具,也絶不會
  有他們的臉可怕。他們已死了十
  死在十三年前,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雷奇峰認得他們,他雖然沒有看過他們的臉,
  但還是認得出他們。
  九幽一窩蜂的裝束和面具看來雖似完全相同,但每個人的面具上,都有點特別的標
  志。
  雷奇峰一眼就認出了他們的標志。因為十三年前,他曾經親手摘下這四個人的面具,
  仔細觀察了很久。這四個人就是死在他手下的。其中有一個正是九幽一窩蜂的蜂後。蜂
  後的面具上有朵小小的桃花。
  四
  人面桃花蜂江湖第—兇。
  雷奇峰看到了這桃花面具,看到了這面具上的桃花,胃部立刻收縮,幾乎也忍不住
  要嘔吐。
  江湖中有很多人都知道他殺了她,但卻沒有人知道他曾經付出多麽慘痛的犧犢和代
  價。
  直到十三年後,他衹要一想起那天晚上的事,還是忍不住要嘔吐。
  那天晚上他們去圍剿這窩蜂去的人共有十一個。
  十一位武林高手,能活下來的也就衹有他一個。
  那戰酌悲壯慘烈,直到多年後,他還是連想都不敢去想.
  幸好現在這人面桃花蜂,己衹不過是具屍體而己。
  屍體無
  雷奇蜂拍了拍他兒子的肩,心裏覺得很慶幸。因為這少年人的運氣比他好,總算沒
  有在她活着的時候看到過她。
  在人面桃花蜂活着的時候,看見她的少年人都得死I而且是種很特別的死法。
  你衹要聽到她的一笑,已足以令你永墮地獄,萬劫不復。
  死人當然是不會笑的。
  雷奇峰剛鬆了口氣,然後全身的血液就突然冰玲凍結。
  他突然聽到有人在笑,笑聲甜美嬌媚,如春天的花,花中的蜜。人面桃花蜂又笑了。
  沒有人能形容這種笑聲。那絶不是死人的笑聲,更不是從地獄中發出的笑聲假如那
  真是地獄中才能捉到的笑聲,也一定有很多人願意到地獄中去找尋。
  雷奇蜂厲聲暴喝“你是什麽人?”
  笑聲更甜“你不認得我?我卻忘不了你也忘不了十三年前在楓林中的那一夜。”
  “你不是她,你騙不了我。十三年前她已死了。”
  “不錯,十三年前,我已經死了,所以現在我纔要你還我的命來”
  她的笑聲如仙子,另外三具屍體的聲音卻如鬼哭“還我的命來,還我的命來……”
  有風吹過。僵硬的屍體在風中搖蕩。
  小雷突然一跨步,橫身擋在他父親前面。
  他的聲音還足很鎮定“抱歉,手可以還命卻沒法子還的。”
  人面桃花蜂在甜笑着,字字道“那麽就用你們一傢老小九十七條命來還”
  雷夫人的目光還是凝註着刀尖忽然玲冷地道:“命可以還你衹不過……”
  人面桃花蜂道:“不過怎麽樣?”
  雷夫人道/我還要問你一句話。”
  人面桃花蜂道:“你問。”
  雷夫人道:“十三年前的那天晚上,你們在楓林裏究竟做了什麽事?”
  人面桃花蜂媚笑道“那當然是見不得人的事,聰明的妻子就算知道也會裝糊塗的你
  又何必多問?”
  雷夫人霍然轉身,面對着丈夫,臉色已蒼白如紙“原來你一直在瞞着我,一直在騙
  我,原來你根本沒有殺死她。”
  雷奇峰漲紅了臉,道“你相信她,還是相信我?”
  雷夫人道:“我衹想聽真話。”
  雷奇峰急得跺腳,道:“我們三十幾中夫妻,到現在你還吃醋。”
  雷夫人板着臉,冷冷道“幾十年的夫妻也一樣會吃醋的。”
  雷奇峰着急道:“就算你要吃醋,現在也不是時候。”
  雷夫人厲聲道:“我不管現在是什麽時候你若還不肯說老實話,我先跟你拼命。”
  女人吃起醋來.的確是什麽都不管的,無論多通達明理的女人一旦吃起醋來也會變
  得不可理喻。
  雷奇峰嘆了口氣,苦笑道:“好,我告訴你.那天晚上·…。”
  說到這裏他忽然嚮他的妻子眨了眨眼睛。這對患難與共,生死相守的夫妻,立刻同
  時出手。
  兩柄刀立刻同時嚮人面桃花蜂刺了過去。
  雁翎刀本是刀類中較輕巧的一種,但在雷傢夫妻的手中使出,威力已大不相同。
  雷奇峰世代相傳的“奔雷刀法”,不但迅急萬變,面且強霸威
  兩柄刀如驚虹交剪。他們的人心意相通,他們的刀也已配合得天衣無縫。
  人面桃花蜂的身子吊在長索上,看來似乎根本無法閃避.但就在這時,長索一陣顫
  動,長索上吊着的四個人,立刻箭一般倒退回去。
  一眨眼間,四個人都已沒入門外的黑暗中。
  雷夫人輕叱一聲“追”
  雷奇峰父子同時開口;“追不得1”
  “不必追。”
  蝕影搖晃,燈花閃動長索上吊着的四個人,忽然又流星般滑了進來。
  這四個人背後顯然吊着滑輪,當真是使忽來去快如鬼魅。
  雷夫人冷笑揮刀。這一刀走勢更急,長虹般的刀光閃,已迎上了人面桃花蜂。
  這一次人面姚花蜂居然沒有退。
  “波”的一聲,刀鋒砍在她身上如擊敗革,她的人競赫然裂開,一裂為二。
  一股桃紅色的煙霧立刻旗花般噴了出來,雷夫人發覺中計時,人已仰面跌倒。
  這人面姚花蜂非但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人在長索上滑回去時,已在黑暗中掉了
  包。
  雷奇蜂的刀也已堪堪砍在另一具屍體上,發現這變化,立刻硬生生頓住刀鋒。
  誰知這人既不是死的,也不是假的。雷奇蜂刀鋒一挫手腕已被這人扣住半邊身子立
  刻麻木。小雷一個箭步竄出但另兩個人身子在長索上一蕩四條腿連環嚮他踢出。
  他身形半轉避開了來勢較快的兩條腿反掌斜切另兩條的足踝。
  “波”的一聲足踝己被拍碎又有一般桃紅色的煙霧噴出。
  這兩個人竟也是一真一假,假人的腿,是藉着真人的懸蕩之力踢出來的。
  小雷凌空個翻身掠空三丈。
  他雖然及時避開了這陣毒煙,但他的父親已落入別人掌握中。
  笑聲如鬼哭,雷奇峰臉色慘白手裏的刀已跌落眼睛盯着這人面具上的衹鬼眼。
  鬼眼蜂陰側測笑道“還我的命來吧。”
  他身子縮,似乎想搶着雷奇峰退回去,誰知就在這時.本已暈倒在地上的三個青衣
  傢奴,突然揮手,數十點寒星暴射而出
  鬼眼蜂的身子立刻被打成了蜂窩,連聲慘呼都未及發出。
  雷奇峰一甩腕恰巧接住了小雷拋過來的刀反手一刀。
  鮮血飛濺兩條腿憑中掉了下來,兩條有血有肉的腿。
  沒有腿的人慘呼着自長索上滑了回去鮮血一連串灑在地上,也正像是一瓣瓣飄落了
  的桃花。
  小雷已。雷夫人的臉色如金紙。
  雷奇峰沉聲問道“怎麽樣?”
  小雷緊咬着牙臉上青筋一根根凸出。那三個青衣傢奴已
  誰知這人既不是死的,也不是假的。雷奇蜂刀鋒一挫手腕已被這人扣住半邊身子立
  刻麻木。小雷一個箭步竄出但另兩個人身子在長索上一蕩四條腿連環嚮他踢出。
  他身形半轉避開了來勢較快的兩條腿反掌斜切另兩條的足踝。
  “波”的一聲足踝己被拍碎又有一般桃紅色的煙霧噴出。
  這兩個人竟也是一真一假,假人的腿,是藉着真人的懸蕩之力踢出來的。
  小雷凌空個翻身掠空三丈。
  他雖然及時避開了這陣毒煙,但他的父親已落入別人掌握中。
  笑聲如鬼哭,雷奇峰臉色慘白手裏的刀已跌落眼睛盯着這人面具上的衹鬼眼。
  鬼眼蜂陰側測笑道“還我的命來吧。”
  他身子縮,似乎想搶着雷奇峰退回去,誰知就在這時.本已暈倒在地上的三個青衣
  傢奴,突然揮手,數十點寒星暴射而出
  鬼眼蜂的身子立刻被打成了蜂窩,連聲慘呼都未及發出。
  雷奇峰一甩腕恰巧接住了小雷拋過來的刀反手一刀。
  鮮血飛濺兩條腿憑中掉了下來,兩條有血有肉的腿。
  沒有腿的人慘呼着自長索上滑了回去鮮血一連串灑在地上,也正像是一瓣瓣飄落了
  的桃花。
  小雷已。雷夫人的臉色如金紙。
  雷奇峰沉聲問道“怎麽樣?”
  小雷緊咬着牙臉上青筋一根根凸出。那三個青衣傢奴已翻身躍起,一排橫擋在他父
  子的身前,三個人的衣襟都已掀起,露出了腰間皮帶上的紫革囊。
  三衹手按在革囊上,手指瘦削,長而有力,指甲卻修得很短。暗器名傢的手,大都
  是這樣子的。
  黑暗中又響起了那銷魂的笑聲“滿天花雨,平傢三兄弟,幾時做了別人奴才的?倒
  真是叫人想不到的事。”
  平傢三兄弟陰沉沉的腦上全無表情。
  要發暗器,應得要有雙穩定的手要有穩定的手.就得先磨煉出鐵一般的神經。
  人面桃花蜂的笑聲不停“雷奇峰你真是個老狐狸,居然神不知,鬼不覺的,將平傢
  三兄弟買回來藏在傢裏我佩服你”
  她的笑聲雖甜美,雷奇蜂卻根本沒有聽。對他說來.世上絶沒有任何聲音能比得上
  妻子的呼吸雷夫人的呼吸加遊絲,小雷始起頭看着他父親。
  雷奇峰也跪了下來,跪在他妻子身旁,俯下身輕輕耳語“人面桃花蜂十三年前已死
  了這砍來的是假的。”
  雷夫人的臉僵硬如石,目光卻溫柔如水。
  她看着他他不但是她的丈夫也是她同患難共生死的朋友。她直相信他就像相信自己
  一樣。現在她知道自己已必須離他而去,可是她眼色中並沒有恐懼。
  也許有些悲哀卻絶沒有恐懼。死並不可怕。
  一個女人衹要能得到個對她一生忠實的丈夫死又算得了翻身躍起,一排橫擋在他父
  子的身前,三個人的衣襟都已掀起,露出了腰間皮帶上的紫革囊。
  三衹手按在革囊上,手指瘦削,長而有力,指甲卻修得很短。暗器名傢的手,大都
  是這樣子的。
  黑暗中又響起了那銷魂的笑聲“滿天花雨,平傢三兄弟,幾時做了別人奴才的?倒
  真是叫人想不到的事。”
  平傢三兄弟陰沉沉的腦上全無表情。
  要發暗器,應得要有雙穩定的手要有穩定的手.就得先磨煉出鐵一般的神經。
  人面桃花蜂的笑聲不停“雷奇峰你真是個老狐狸,居然神不知,鬼不覺的,將平傢
  三兄弟買回來藏在傢裏我佩服你”
  她的笑聲雖甜美,雷奇蜂卻根本沒有聽。對他說來.世上絶沒有任何聲音能比得上
  妻子的呼吸雷夫人的呼吸加遊絲,小雷始起頭看着他父親。
  雷奇峰也跪了下來,跪在他妻子身旁,俯下身輕輕耳語“人面桃花蜂十三年前已死
  了這砍來的是假的。”
  雷夫人的臉僵硬如石,目光卻溫柔如水。
  她看着他他不但是她的丈夫也是她同患難共生死的朋友。她直相信他就像相信自己
  一樣。現在她知道自己已必須離他而去,可是她眼色中並沒有恐懼。
  也許有些悲哀卻絶沒有恐懼。死並不可怕。
  一個女人衹要能得到個對她一生忠實的丈夫死又算得了什麽呢?
  雷奇峰輕輕握起她的手,她的目光卻已轉嚮她的兒子。
  她喉嚨裏忽然有了聲音──一種偉大的力量使得她又能發出聲音。
  那應該是愛的力量,母親的愛:“你不能死—你要找到纖纖,她很好…—她一定會
  替我養個好孫子。”
  小雷垂下頭伏在他母親胸膛上;“我一定會找到她的,一定會帶着我們的孩子回來
  看你。”
  雷夫人溫柔的目光中,露出一絲微笑,仿佛想擡起手,來擁抱她的兒子。她並沒有
  擡起手,永遠沒有。
  母親的胸膛已冰冷。小雷還是跪在那裏,動也不動的跪在那裏,母親的胸膛冰冷時
  兒子隨心也已冷透。
  平傢三兄弟日中似也有熱淚將奪眶而出,但卻沒有回頭。他們不能回頭。
  長索上又有四個人慢慢地進來,誰也不知道這次來的四個人是真?是假?是死?是
  活T
  平傢兄弟空有見血封喉的暗器競偏偏不能出手。大廳裏的毒煙已夠濃。
  小雷忽然拾起他母親的刀,凌空翻身,掠起四丈,刀光一閃,四根飛索齊斷。
  四個人一連串跌下來,“砰”的跌在地上,動也不動,四個假
  平傢兄弟的暗器着出手,大廳的毒煙就更濃得令人無法呼吸。
  這一窩蜂的花粉雖香,卻是嗅不得的—蜜蜂的花粉雖毒,最毒的還是刺。四個人跌
  在地上,還是沒有動屋子裏的燈火卻突然一起熄黑暗中立刻響起了一片慘呼。誰也沒有
  聽過這麽多人同時發出的慘呼,那已不是人類的呼聲,而是野獸的吶喊。
  垂死野獸的吶喊。一種聞之足以令人嘔吐、抽筋的吶喊連續不絶
  比這種聲音更可怕的聲音,也許衹有一種那就是所有的聲音突然又完全停止。
  就像是一刀劃斷琴弦的突然停止,刀砍在肉上的聲音,骨頭碎裂的聲音咽喉扼斷的
  聲音。
  這些聲音誰都沒有聽見因為所有的聲音都沒法聽見,因為所有的聲音都已被慘呼聲
  淹沒。慘呼聲停止,所有的聲音也全都停止。誰也不知道這些可怕的聲音是怎麽會突然
  同時停止的。
  誰也不知道這裏怎麽會突然變得如此黑暗如此寂靜?為什麽連呼吸呻吟聲都沒有?
  也不知過了多久黑暗中纔亮起一盞燈。
  慘碧色的燈光冉冉自門外飄了進來,提着燈的,是個身材很苗條的褐衣人。
  燈光剛照出大廳裏的景象,燈籠已自手中跌落,在地上燃燒起來,提燈的人已開始
  嘔吐。
  無論誰看到這大廳中的景象,都無法忍佐不嘔吐。這大廳裏已沒有一個活人。
  燃燒着的火光照着平傢三兄弟的臉,他們臉上帶着種很奇特的表情,像是死也不信
  自己會死在別人的暗器下。
  暗器是蜜蜂的毒針,蜜蜂是來自地獄的,現在又已回人地
  雷奇峰倒下時手裏還緊握着他的雁翎刀刀鋒已捲。
  他就倒在他妻子身旁顯見他至死也沒有離開過他妻子半
  小雷也倒在血泊中,血是黑色的,是毒血。
  最後自飛索上滑下來的四個人此刻已不在他們剛纔跌落的位置上。
  他們並不是假人,現在卻也己變成死人。還有多少死人?
  但這時窗外卻又有火在燃燒,燒着了窗戶,燒着了樓宇。
  誰也不忍去看誰也無法看見燃燒的燈籠已又熄滅。
  “寸草不留”衹有無情的火才能使個地方真的寸草不留。
  又過了很久,閃動火光中!,又出現了條人影。
  纖美苗條的人影,臉上的面具,有朵桃花卻被火光映得發紅。
  她靜靜地站在門口,冷冷地看着這一片屍山,一片血海,她沒有嘔吐。
  難道她不是人?難道她真是自地獄中復活來討債的惡鬼現在這地方也瀝漸灼熱如地
  獄、悲慘如地獄,她居然走入了這地獄
  她慢漫地走進來,腳上的鞋子已被血泊染紅,手裏的刀在閃着光。
  她的跟隨在搜索然後就瞬也不瞬的停留在雷奇峰頭上。這是她仇人的頭顱她要提着
  這頭顱回去回去祭她母親。
  仇恨仇恨在一個人心裏燃燒時比燒山的烈火更兇猛,更可怕。
  蒼天既然已在人問留下愛為什麽又要播下仇恨的種子。
  她一步步嚮雷奇蜂走過去,世上似已沒有任何人能阻攔她。但也許還有一個人。
  衹有這一個人!血泊中突然有個人站起來,擋住了她的去路,看着她。
  這人的臉上似也帶着面具,不是青銅面具,是血的面具。
  鮮血不但掩住了他的面目.他的表情也掩往了他的情感,他的思想。
  他就像是個死人似的站在那裏看着她雖然看不見她的臉.卻能看見她面具上的桃花
  她的瞳孔已收縮,過了很久,纔發出那銷魂蝕督的笑“你居然還沒有死?”
  他果然沒有死他不能死。
  “你的父母全都死了,你活着還有什麽意思?不如也死了吧I”
  她知道他是什麽人,卻不知道他是個怎麽樣的人。很少有人能知道他是個怎麽樣的
  人,很少有人能真的瞭解他。鮮血正沿着他的臉饅慢流下。他臉上沒有淚.衹有血。
  可是他身子裏已沒有血他的血已全都流了出來,現在他血管裏流動着的,或許衹不
  過是一般和她同樣自地獄中帶來的力量,仇恨的力量。
  火勢更大,大廳的梁已被燃燒起來。
  她輕輕嘆了口氣道:“你既然不肯死,就去吧我找的本不是你。”
  她找的話還沒有說完,她已出手,她手裏的刀就像蜜蜂的毒刺一樣。
  他沒有動,沒有閃避,直到刀鋒刺入了他的肋骨,肋骨夾住了刀鋒,他纔突然出手。
  格”的一聲,他肋骨斷時,她的手腕也同時被捏斷,這不是武功,世上絶沒有這樣
  的武功。
  這已是野獸的博鬥,甚至比野獸更殘酷可怕。因為野獸的搏鬥是為了生存,他卻已
  完全不將生死放在心上。有時人類豈非本就此野獸還殘酷。
  直到這時她目中纔露出恐懼之色,忽然大聲問“你是不是要殺我?”
  小雷的回答短得就爆是他肋骨間的刀“是”
  “為什麽?為你父母復仇?你能為父母復仇,我為什麽不能7我若做錯了,你豈非
  也同樣錯。”她的話也尖銳得像刀。
  小雷的手緊握握着她碎裂的手腕,她全身都己因痛苦和恐懼而顫抖。
  可是她還能勉強忍耐支持,她久已習慣忍耐痛苦和恐懼:“何況我並沒有殺人,我
  的手還沒有染上任何的人血,我母親卻是死在你父親手上的,我親眼看到他的刀,割斷
  了我母親的咽喉。”
  “你親眼看到?”
  她點點頭目中又充滿怨毒和仇很“你想不想看看我的臉?”
  她忽然一手扯下了臉上的面具,露出了她的臉。
  這本該是一張絶頂美麗的臉,本足以令天下男人神魂顛倒。
  但現在角,就像是有人在一幅絶代名畫上用禿筆劃下了一條墨跡。
  任何人看到她這張臉,都不禁會為她悲傷惋惜。這一刀不但毀了她的容貌,也毀了
  她的生命。
  她指着臉上的刀疤,咬着牙,冷笑道“你知不知道這是誰留給我的T…—也是你父
  親那時我衹不過纔五歲有誰想得到神刀大俠’竟會對個五歲的孩子下這種毒手?”
  小雷看着她的臉,緊握着的手突然放鬆。他忽然也有了種想要嘔吐的感覺。
  她逼視着他,一宇宇道:“現在你是不是還想殺我?是不是還想替你父母報仇?”
  小雷霍然扭過頭,不忍再看她的臉他整個人都似已將崩
  她卻還在看着他,冷冷道“我說這些話,衹不過想告訴你,雷奇蜂並不是神並沒有
  你想像中那麽偉大神聖他要殺我的母親,也衹不過是為了……”
  小雷突然厲聲大喝“滾出去,快滾,從此莫要讓我再見到你。”
  她又笑了嘴角的刀疤,使她的笑仿佛帶着種說不出的譏諷之意“你既然不敢再聽我
  也不必再說下去,因為再說下去,我也會覺得惡心。”
  她慢慢地轉過身慢饅地走出去再也不回頭來看一眼。小雷也沒有看她更沒有阻攔。
  他衹是失魂落魄般站在那裏整個人的思想和血液都似己被抽空。
  火仍在燃燒。梁木已被燒斷,一塊燃燒着的焦木落了下來,打在他身上。
  他沒有。
  無論多猛烈的火,總有熄滅的時候,雄偉瑰麗的山莊,已被燒成一片焦土。
  所有的生命、屍骨、血腥,也都被這把火燒得幹幹淨淨。衹有一件事是砍也砍不斷,
  燒也燒不光的。那就是人類的感情。
  恩、仇、愛、恨…。”衹要世上有人類存在天,就必定有這些感情存在。憤怒、悲
  傷、勇氣,也都是因為這些情感而生出來的。現在,火雖已熄滅他們的故事卻正開始。
  朝陽,豔陽。
  豔陽下的桃花紅如火。桃花依舊,花下的人呢?
纖纖
  纖纖垂着頭看着自己的腳。纖秀柔美的腳上,血跡斑斑刺人的荊棘,尖銳的石塊,
  使得她受盡了折磨。
  但無論多麽重的創傷,也遠遠比不上她心裏的創傷痛苦。
  她路狂奔到達裏忘了是晝是夜.也忘了分辨路途。可是她縱然忘記這一切,也還是
  忘不了小雷的。她的心縱已碎成一千片,一萬片,每片心上還是都有個小雷的影子。
  那可愛又可恨的影予,恨比愛更深。
  “他為什麽要這樣子對我?為什麽忽然變得如此無情?”她不知道,她想知道,想
  把他的心挖出來看個明白問個明白。
  可是她無能為力,無可奈何。昔日的海誓山盟似水柔情如今已變成心上的創傷。
  昔日的花前蜜語月下擁抱如今已衹剩下回億的痛苦。
  她寧可犧牲一切,來換取昔日的甜蜜歡樂哪怕是一時刻也好。
  但逝去的已永不再回,她就算用頭去撞墻,就算將自己整個人撞得粉碎,也無可奈
  何。
  這纔是真正的悲哀,真正的痛苦。
  這種痛苦可以一直深入到你的血液裏,你的骨髓裏。
  春天,春晨的風還是很涼。
  她身上衹穿了件很單薄的衣服,赤着足,這套單薄的衣服,已是她所擁有的一切。
  其餘的她已全都留下,留下給他。現在,也許衹有死,纔是她唯一的解脫,但她還
  不想死。
  “…”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後悔的。”熱愛已變為深仇,愛得既然那麽深恨得就更
  深。
  所以她要活下去要報復。但要怎麽樣才能活下去呢?天地茫茫,有什麽地方是她的
  容身之處?她不想流淚,但眼淚卻已一連串流下。
  然後她就聽到有人在低喚她的名宇:“纖纖。”
  “纖纖,纖纖…。/在花前,在月下在擁抱中,小雷總是這麽樣一遍又遍的呼喚着
  她。
  在這剎那間她己忘卻了所有的悲傷所有的根,衹要他回來,她立刻可以原諒他所有
  的過失立刻會投入他的懷抱裏。
  可是她失望了。她看見的不是小雷,是金川。
  金川是才子,也是俠少。金川是個斯斯文文、彬彬有札的年輕人。
  他頭髮總是梳得又光滑、又整齊,他衣着永遠都穿得又幹淨、又合身。
  他和小雷幾乎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但他卻是小雷最好的朋友。
  纖纖當然認得他,她和小雷之間秘密的愛情,也衹有他知道。
  “難道是小雷要他來找我的T”她的心又在跳,忍不住問道,“你怎麽會到這裏來
  的?”
  金川微笑如少女“來找你。”
  “找我?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T”
  “我路都在保護着你。”
  纖纖的心跳更快,衹希望他告訴她,是小雷要他這麽傲的。但是他並沒有再說下去。
  纖纖咬着嘴唇,終於忍不住又問“你有沒有看見他?”
  金川在搖頭。
  6你知不知道我們….。我們已經分手?”
  金川還是在搖頭,纖纖的心沉下,頭也垂下過了很久,纔擡起頭,忽然發現金川在
  看着她的腳。她足踝纖秀,柔美如玉,血跡和傷痕,衹有使這雙腳看來更楚楚動人。
  任何男人看到這雙腳,總忍不住要多看兩眼的—女人的腳好像總和某種神秘的事有
  某種神秘的聯繫。
  她立刻想用衣襟蓋住自己的腳,但就在這時.她眼睛裏忽然閃動一絲惡毒的光芒:
  中…。我一定要讓他後悔一定要報復。”
  衹有這種因熱愛面轉變成的恨才能令最善良的女人變得蛇蝎般惡毒。
  金川的聲音也溫柔如少女“你不回傢?”
  纖纖又垂下頭,聲音凄楚“我沒有傢。”
  “那麽…。.你想到哪裏去?”
  纖纖的頭垂得更低,她懂得憐憫和情愛也常常是分不開的,她懂得要怎麽樣才能令
  男人同情憐憫。
  金川果然已將同情之色擺在臉上,長長嘆息了一聲,柔聲道“無論以後怎麽樣,我
  至少得先陪你換件衣裳,吃頓飯去。”
  有件事男人千萬不可忘記女人的報復,是絶對不擇手段的。
  豔陽下的桃花紅如火,小雷睜開眼,就看見一樹火一般的桃
  有個人斜倚在桃花下,一個纖長苗條的白衣人,烏雲高髻,臉上蒙着層雪白的面紗。
  滿林紅花,襯着她一身白衣如雪,莫非這也不是凡人是桃花仙子。
  小雷掙紮着想坐起。他身上衣衫已被朝露濕透,但全身卻灼熱得如同在火焰中一樣。
  他掙紮着想坐起但痛苦卻使得他全身痙攣,幾乎又暈過
  白衣如雪的少女,一雙秋水般的明眸看着他“你的傷很重,最好是安安薄靜的躺着,
  不要動。”她的聲音柔和而冷淡,所來仿佛很遙遠。
  小雷閉上眼睛昨夜發生的事,立刻又全都回到他眼前。
  刀光,血影,火…。’
  他記得的最後一件事是一切燃燒着的火焰迎頭嚮他擊下,他全身都似已被燃燒起來
  似已沉淪入萬劫不復的地獄。
  但現在,春風吻着緑草花香中帶着流水猜測的芬芳。
  花樹
  小雷再次睜開眼“我…。哦怎麽會到這裏來的?是你救了我?”
  雪衣少女點了點頭。
  “你是誰?’
  雪衣少女輕輕轉了個身,輕盈得就仿佛是在遠山飄動的雲彩。
  她摘了朵桃花斜插在鬢腳,鮮紅的桃花雪白的面紗,人面在輕紗中,又如鮮花在霧
  裏。
  “人面桃花”小雷忍不住失聲輕呼:6原來是你I”
  雪衣少女笑了,笑聲如春風,如春風中的銀鈴“我知道你遲早總會認出我的。”小
  雷的身子突然僵硬道“你…。啦為什麽要救我?”
  雪衣少女笑道“殺人犯法,救人難道也犯法?”
  她又輕輕轉了個身露出一直藏在衣袖裏的一隻手,一隻纏着白綾的手。這衹手是被
  小雷捏碎的。
  小雷居然笑了“你是不是要我還你這衹手7你可以拿去I”
  雪衣少女淡淡道:“你本來衹欠我一隻手,現在又欠我一條命。”
  小雷道“你也可以拿去。”他說話的態度輕鬆自然,就好像四人拿走破衣裳一樣。
  雪衣少女看着他看了很久,忽然問了旬很奇怪的話:“你真是雷奇峰的兒子?”
  小雷道:“嗯。”
  雪衣少女道:“你知不知道你父親已死了?”
  小雷道/知道。”
  雪衣少女道:“你知不知道你的傢已被燒得寸草不留?”
  小雷道“知道。”
  雪衣少文嘆了口氣道:“但你的樣子看來為什麽一點也不像呢?”
  小雷道“要什麽樣子纔像?要我捶胸頓足,癰哭流涕?”
  雪衣少女又看了他很久,道:“現在你什麽都沒有了,已衹剩下一條命。”
  小雷道:“哦。”
  雪農少女道“你知不知道無論誰都衹有一條命的?”
  小雷道“知道。”
  雪衣少女道;“你鋼不知道現在我隨時都可以要你的命?”
  小雷道“知道。’
  雪衣少女又嘆了口氣,道,“但你的樣子看起來還是點也不像。”
  小雷道“我本來就是這樣子。”
  雪衣少女道“無論遇着什麽事你永遠都是這樣子?”
  小雷道:“假如你不喜歡看我的樣子,你可以不必看。,
  雪衣少女道“你究竟是不是個人?”
  小雷道“好像是的。”
  雪衣少女盯着他,忽又嘆息了一聲,竟轉身走了.
  小雷道;“等一等。”
  雪衣少女道:“等什麽?你難道要我留下來陪着你?’
  小雷道“我既然欠你的,你為什麽不拿走?”
  雪衣少女笑了笑,道“像你這種人的性命,連你自己都不看重,我要它又有什麽
  用?”
  小雷道“可是…。”
  雪衣少會來要的你等着吧。”
  她居然真的頭也不回地走了。
  小雷看着她纖秀苗條的身影消失在桃花深處.他還是躺在那裏,動也沒有動,但這
  時他臉上流的已不是血,是淚。
  一陳風吹過,桃花一瓣瓣落在他身上,臉上。他還是沒有動。他的淚卻已流幹了。
  “現在你什麽都沒有了,已衹剩下一條命。”這少女的確已奪去了他生命中所有的
  一切,卻救了他的命。
  她為什麽要這樣做?是不是要他活着痛苦7
  “像你這種人的性命連你自已都不看重,我要它又有什麽用?”他本來的確已未將
  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
  這少女不但奪去了他所有的切,也破壞了他心目中最神聖的偶像,他父親本是他的
  偶像。
  站在他父親的血泊中,聽着她說出了往事的秘密那時他的確衹希望能以死來作解脫。
  但現在他情緒雖末平靜,卻已不如剛纔那麽激動,他忽然發覺自已還不能死。
  “你定要夫找到纖纖,她是個好孩子,一定會為我們雷傢留下個好種。”
  “纖纖,纖纖…一/他在心裏低晚着,這名字是他唯一的希望……也是他全部的希
  望。
  流水清澈,流水上飄浮着一瓣瓣楊花。
  小雷咬
  冰涼的水,不但使他身上的灼熱痛苦減輕,也使他的頭腦清醒,
  他沉浸在水中,希望自己能夠什麽都不想,他不能。
  前塵往事,千頭萬緒,忽然一起涌上了他的心頭,壓得他心都幾乎碎了。
  他就像逃避某種噬人的惡獸一樣,自水中逃了出來。
  肉體上的捕苦無論多麽深他都可以忍受。他沿着流水狂奔,穿過花林,遠山青翠加
  洗。
  山腳下有個小小的山村,村中有個小小的酒傢,那裏有如遠山般青翠的醇酒。
  他曾經帶着纖纖,在深夜中去敲那酒傢的門,等他的至友金川。
  然後他們三個人就會像酒鬼般開懷暢飲,像孩子般盡情歡樂,那確是他最快樂的時
  候。
  兩心相印的情人、肝膽相照的好友、芬勞清冽的美酒·..。人生得此,夫復何求?
  “帶纖纖到那裏等我無論要等多久,都要等到我去為止她就算要走,你也得用盡千
  方百計留下她。”這是他昨夜交待給金川的話。
  他並沒有再三叮嚀,也沒有說出這樣做是為了什麽?金川也沒問。他們被此信任就
  好像信任自己一樣。
  遠山好遠的山。小雷衹希望能找到輛車一匹馬。沒有車,沒有馬。
  他臉上流着血,流着汗,全身的骨骼都似已將因痛苦而崩散。
  但無論多遙遠,多艱苦的道路,衹要你肯走,就有走到頭的時候。
  柳緑如藍。他終於已可望見柳林深處挑出了一角青簾酒旗。
  夕陽絢麗,照在新製的青簾酒旗上。用青竹圍成的欄桿,也被夕陽照得像碧玉一樣。
  欄桿圍着三五間明軒,從支起的窗子看進去,酒客並不多。
  這裏並不是必經的要道,也不是繁榮的村鎮。到這裏來的酒客,都是慕名而來。
  杏花翁釀的酒,雖不能說遠近馳名,但的確足以醉人。
  白發蒼蒼的杏花翁,正悠閑的斜倚酒櫃旁,用一極馬尾拂坐避着自柳樹中飛來的青
  蠅。
  櫃上擺着五六樣下酒的小菜,用碧紗籠罩着,看來不但可口,而且悅目。
  悠閑的主人悠閑的酒客,這裏本是個清雅悠閑的地方。
  但小雷衝進來的時候主人和酒客都不禁聳然失色。
  看到別人的眼色,他纔知道自己的樣子多麽可怕,多麽狼狽。
  可是他不在乎。別人無論怎麽樣看他,他都全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為什麽金川和纖纖都不在這裏T他們到哪裏去了?”
  他衝到酒櫃旁,杏花翁本想趕過來扶住他,但看見他的灼熱,又縮回手,失聲問
  “你怎麽會變成這樣子?究竟出了什麽事?”
  小雷當然沒有回答,他要悶的事更多“傷還記不記得以前願我半夜來題門的那兩個
  朋友?”
  杏花翁苦笑“我怎麽會忘記。”
  “今天他們來過沒有7”
  “上午來過。”
  6現在他們的人呢?”
  “走了。。
  小雷一把握住杏花翁的手,連聲音都已有些變了:“是不是有人來逼他們定的?”
  “沒有,他們喝了兩碗粥連酒都沒有喝就走了。。
  “他們為什麽要走?為什麽不等我?”
  杏花翁看着他顯然覺得他這句話問得太奇怪這少年為什麽總好像有點瘋瘋癲癲的祥
  於“他們沒有說,我怎麽知道他們為何要走?”
  小雷的手放鬆,人後退,嘎聲問“他們幾時走的:“
  “走了很久,衹耽了一下子就走了。”
  “從哪條路走的?’
  杏花翁想了想,茫然搖了搖頭。
  小雷立刻追問:“他們有沒有留話給我7”
  這次杏花翁的回答很肯定“沒有。”
  欄桿外的柳絲在風中輕輕掇動,晚霞滿天,夕陽更燦烴,山村裏,屋頂上,炊煙已
  升起。
  遠處隱隱傳來犬吠兒啼,還有一陣陣妻子呼喚丈夫歸來的聲音。
  這原本是個和平寧靜的地方,這原本是個和平寧靜的世界,但小雷心裏,卻仿佛有
  千軍萬馬在廝殺血戰。
  他已倒在張青竹椅上,面前擺着杏花翁剛為他倒來的一角酒/先喝兩杯再說,也許
  他們還會回來的。”
  小雷聽不見他衹能聽見他日己心裏在問自己的話“他們為什麽不等。”
  他相信金川,金川從未對他失信,緑酒清例芬芳,他一飲而盡卻是苦的。
  等待比酒更苦。夕陽下山,夜色籠罩大地,春夜的新月已升起在柳樹梢頭。
  他們沒有來,小雷卻幾乎爛醉如泥。衹可惜醉並不是解脫,並不能解决任何事、任
  何問題。
  杏花翁看着他,目中似乎帶着些憐憫同情之色,他達雙飽經滄桑世故的眼睛,似已
  隱約看出了這是怎麽回事。
  “女人,女人總是禍水,少年人為什麽總是不明白這道理?為什麽總是要為女人煥
  惱痛苦呢?”他嘆息着,走過去,在小雷對面坐下,忽然問道/你那位朋友,是不是姓
  金?”
  小雷點點頭。
  杏花翁道:“聽說他是位由遠地來的人到這裏來隱居學劍讀書的,就任在那邊觀音
  屆後面的小花圃裏。”
  小雷點點頭。
  杏花翁道“他們也許已經回去了,你為什麽不到那裏去找?”
  小雷徵了半碗,像是突然清醒,立刻就衝了出去。
  杏花翁看着他蹣跚的背影,喃喃的嘆息着“兩個男人,一個美女……唉,這樣子怎
  麽會沒有麻煩呢?”
  小花圃裏的花井水多。但卻都開得很鮮豔。金川是才子,不但會作詩撫琴,還會種
  花種花也是種學問。
  竹留是虛掩着的,茅屋的門卻上了鎖就表示裏面絶不會有
  但這一點小雷的思慮已考慮不到,他用力撞門,整個人衝了進去,他來過這地方。
  這是個精緻而幹淨的書房就像金川的人一樣,叫人看着都
  屋角有床,窗前有桌,桌上有琴攝書畫,墻上還懸着柄古劍。
  但現在,這些東西都沒有了,衹剩下一盞孤燈,一盞沒有火的孤燈。
  小雷衝進去,坐下,坐在床上,看着這四壁蕭然的屋子。
  月光從窗外照進來,照着桌上的孤燈,照着燈前孤獨的人。
  “金川走了,撈着纖纖走了。”他實在不敢相信這件事,更不願相信這件事。
  但他卻不能不信,淚光比月光更清冷,他有淚,卻未流下。一個人真正悲痛時,是
  不會流淚的。他本來有個溫暖好適的傢,有慈祥的父母、甜蜜的情人、忠實的朋友。
  但現在,他還有什麽?一條命,他現在已衹有一條命。這條俞是不是還值得活下去
  呢T
  明月滿窗。他慢慢地躺在他朋友的床上——一個出賣了他的朋友,一張又冷又硬的
  床。
  春風滿窗,孤燈未燃,也許燈裏的油已幹了。
  這是個什麽樣的春天?這是個什麽樣的明月?這是個什麽樣的人生?
  四
  門是虛掩着的有風吹過的時候門忽然“呀”的開了。
  門外出現了條人影。一個纖長苗條的人影白衣如雪。
  小雷投一眼,但卻已知道她來了。因為她已走過來,走到他床前看着他。
  月光照着她的綽約風姿,照着她面上的輕紗她眼被在輕紗中看來,明媚如春夜的月
  光。
  窗外柳技輕拂,拂上窗紙溫柔得如同少女在輕撫情人的臉。
  天地間一片和平寧靜,也不知有多少人的心在這種春夜中溶化,也不知有多少少女
  的心,在情人的懷抱中溶化。
  “纖纖,纖纖,你在哪裏呢?你的人在哪裏?心在哪裏?’
  他並不怪她。她受的創痛實在太深,無論做出什麽事,都應該使得原諒。
  痛苦的是她也許永遠不會知道他為什麽要如此傷害她、永遠也不會知道,他這麽樣
  對她,衹不過因為太愛她。
  衹要她能知道這一點,無論多源的痛苦,他都可以忍受,甚至連被朋友出賣的痛苦
  都可以忍受。
  雪衣少女已在他床邊坐下,手裏在輕撫着一朵剛摘下的桃花她看着的卻不是桃花,
  是他。
  她忽然問;“像你這樣的男人,當然有個情人她是誰?”
  小雷閉起了眼睛,也閉起了嘴。
  她笑了笑,道“我雖然不知道她是誰,卻知道你本已約好了她在杏花樹相會。”
  “你還知道什麽?”
  “我還知道她並沒有在那裏等你因為你還有個好朋友。”她嫣然接着道,“現在你
  的情人和好朋友已一起走了,你永遠不會知道他們到了哪裏?”
  小雷霍然張開眼“你知道?”
  “我也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會告訴你。”
  小雷慢慢地點了點頭緩緩道“當然,你當然不會告訴我。”雪衣少女道“現在你還
  剩下什麽呢?”
  小雷道“一條命。”
  雪衣少女道:“莫忘記連這條命也是我的,何況,你的命最多已不過衹剩下半條而
  已。”
  小雷道“哦?”
  雪衣少女道“你肋骨斷了兩根,身上受的刀傷火傷也不知有多少能活到現在,已經
  是奇跡。”
  小雷道:“哦I”
  雪衣少女的聲音更溫柔,道“我若是你就算有一萬個人跪下來求我,我也不會再活
  下去。”
  小雷道“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
  雪衣少女道“你還想活下去T”
  小雷道“嗯。”
  雪衣少女道“活下去還有什麽意思?”
  小雷道“沒有意恩。”
  雪衣少女道“既然沒有意思,活下去幹什麽呢T”
  小雷道“什麽都不幹”
  雪衣少女道“那麽,你為什麽一定還要活下去。”
  小雷道“因為我還活着—個人衹要還活着,就得活下去。”他的聲音還是很平靜平
  靜得令人毛骨悚然,平靜得可怕。
  雪衣少文看着他,輕輕嘆了口氣道“有句話我還想問你一次?”
  小雷道“你問。”
  雪衣少女道“你究竟是不是個人?是不是個活人T”
  小雷道“現在已不是。”
  雪衣少女道“那麽你是什麽?”
  小雷張大了眼睛看着用頂,一字字道‘“什麽都不是,’
  “什麽都不是7”
  “嗯。”
  “這又是什麽意思?”
  “這意思就是說,你隨便說我是什麽都可以。”
  “我若說你是畜牲?”
  “那麽我就是畜牲。”
  他突然一把拉住她的手,拉得很用力。她倒了下去,倒在他懷裏。
  春寒料峭.晚上的風更冷。她的身子卻是光滑、柔軟、溫暖的。
  明月穿過窗戶,照着床角的白衣,白衣如雪,春雪,春天如此美麗,月色如此美麗
  能不醉的人有幾個呢?也許衹有一個。
  小雷忽然站起來,站在床頭,看着她緞子般發着光的軀體。
  他現在本不該站起來,更不該走。可是他突然轉過身,大步走了出去。
  她驚愕,迷惘,不信“你現在就走?”
  “是的。”
  “為什麽?”
  小雷沒有回頭,一字字道“因為我想起你臉上的刀疤就惡
  她溫暖柔軟的身子,突然冰冷僵硬。他已大步走出門,走入月光裏,卻還是可以聽
  到她的詛咒“你果然不是人,是個畜
  小雷嘴角露出一絲殘酷的微笑談淡道“我本來就是。”
  六
  風吹着胸膛上的傷口,就像是刀颳一樣。但小雷還是挺着胸。
  他居然還能活着,居然還能挺起胸來走路,的確是奇跡。是什麽力量造成這奇跡的?
  是愛T還是仇恨?是悲哀7還是憤怒?這些力量的確都已大得足以造成奇跡。
  觀音庵裏還有燈光亮着,佛殿裏通常都點着盞長明燈。
  他走過去,走入觀音庵前的紫竹林,他從不信神佛,直到現在為止,從不信天上地
  下的任何神祗。但現在,他卻需要一種神奇力量來支持,他伯自己會倒下去。
  人在孤獨無助時,總是會去尋找某種寄托的,否則有很多人都早巳倒下去。
  院子裏也有片紫竹林,隱約可以看見佛殿裏氤氳漂緲的煙火,他穿過院子,走上佛
  殿。
  觀音大士的莊嚴寶像,的確可以令人的心和平安詳寧靜。
  他在佛殿前跪了下來,除了對他的父母外,這是他平生第—次下跪。
  他跪下時,淚也已流下,因為衹有他自己知道,他所祈求的,他這一生永遠無法得
  到。
  雖然他祈求的既不是財富,也不幸運.衹不過是自己內心的寧靜而己。
  雖然這也正是神佛唯一能賜給世人的,可是他卻已永遠無法得到。
  觀音大士垂眉斂目,仿佛也正在凝視着他—這地方絶不止這一雙眼隨在凝視着他。
  他背脊上忽然開始覺得有種很奇特的寒意,這並不是他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他第一次有這種感覺是在他七歲的時候。
  那時正有條毒蛇,從他身後的草叢中饅饅地爬出來,慢慢地滑嚮他。
  他並沒有看見這條蛇,也沒有聽見任何聲音,但卻忽然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恐懼,恐
  懼得幾乎忍不住要放聲大叫大哭。
  可是他卻勉強忍耐住雖然他已嚇得全身冰涼,卻還是咬緊牙,直到這條蛇纏上他的
  腿,他纔用盡全身力氣,把捏住了蛇的七寸。
  從那次以後,他又有過很多次同樣危險的經歷,每次危險來到時,他都會有這種同
  樣的感覺。
  所以他直到現在還活着。
  來的不是一條蛇,是三個人,其小一個灰衣人卻比蛇更可伯。
  他們的職亞就是殺人,在黑暗中殺人,用你所能想到的各種方法殺人。
  無論他們在哪裏i出現,都衹有種目的,現在他們怎會在這裏出現的呢?
  三雙眼睛玲冷地看着他,那種眼色簡直好像已將他中做個死人,
  小雷盡量放鬆四肢,忽然笑了笑,道:“三位是特地來殺我的?”
  灰衣人很快地交換了眼色其中一人道:“不一定。”
  小雷皺了皺眉“不定7”
  灰衣人道:“我們衹要你回去。”小雷道/回去?回到哪裏去?”
  灰衣人道“回到你剛纔走出來的那間屋子。
  小雷道“去於什麽?”
  夜衣人道6去等一個人。”
  小雷道“等誰?”
  灰衣人道:“一個付錢的人。”
  小雷道“他付了錢給你們?’灰衣人道“嗯。”
  小雷道“我等他來幹什麽?”
  灰衣人道“來殺你”
  小雷眨眨眼,道“他要親手來殺我?”
  灰衣人道“否則你現在已經是個死人。。
  小雷又笑了,道“可是我為什麽要等着別人來殺我呢?’
  灰衣人道“因為我們要你等。”
  小雷道“你一嚮都如此有把握?”
  灰衣人道“一嚮如此,尤其是對付你這種人。”
  小雷道“你知道我是哪種人?”
  灰衣人道“比我更差一等的那種人。”
  小雷道“哦?”
  灰衣人的目光更冷酷,一字字道“我至少不會出賣朋友,至少不會帶着朋友交托給
  我的八十萬兩銀子偷偷溜走。”
  小雷突然大笑,就好像忽然聽到一件世上最滑稽的事,這件事的確滑稽,。
  他受人冤枉己不止一次。他從不願在他看不起的人面前解釋任何事。
  灰衣人盯着他,冷冷道:“你現在總該明白,是誰要來找你
  小雷搖搖頭。灰衣人道:“你回不回去?”
  小雷搖搖頭。灰衣人厲聲道“你要我們擡你回去?”
  小雷還是在搖頭,可是這一次他搖頭的時候他的人已突然自地上彈起,就像是一報
  剛脫離弓弦的箭,嚮這說話最多的灰衣人射了出去,
  無論誰說話時,註意力難免分散☆所以話說得最多的人,在別人眼中也通常是最好
  的箭靶子,這人的劍就在手裏。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他將舌頭磨得太利,所以劍反而鈍了,小雷的人已衝過來,他的
  劍纔剛剛拿起,劍光展動時,小雷已衝人劍光裏。
  他並沒有揮拳,胸膛上的刀口,已使得他根本沒有揮拳的力
  但他的人就像是一柄鐵錘重重撞上了這人的胸膛,劍光一閃長劍脫手飛出。
  他身子都嚮另一個方向飛了出去,人在空中時,鮮血已自嘴裏噴泉般濺出,等他的
  人跌落在地時,這一蓬噴泉的血雨就恰巧曬在他自己身上,灑滿了他已被撞得扭麯變形
  的胸膛。
  小雷胸膛上也添了一片鮮血,他的傷口也已因用力而崩裂,但他的腰還是挺得筆直。
  兩柄劍已架上了他的脖子,森寒的劍氣,刺激得他皮膚一陣陣悚慄。
  這兩人掠來時,他本已算準有足夠的時候和力量閃避、反
  可是這一般力量已隨着傷口的鮮血流了出來.脖子上也已開始流血。
  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劍鋒劃過他脖子上的那種令人麻木的刺痛。
  但他的腰還是挺得筆直—他寧死也不彎腰的。
  血泊中的那灰衣人,呼吸已停止。
  身後的灰衣人卻發出了聲音,聲音冷酷,衹說了兩個宇:6
  小雷本不該搖頭的,因為他已無法搖頭,他衹要一搖頭,脖子兩旁的劍鋒就會刺入
  他血肉。
  另一個灰衣人在冷笑“這次看他是搖頭,還是點頭?”
  小雷忽又笑了。他笑的時候,就已在搖頭,搖頭的時候,鮮血已沿着劍鋒滴落。
  他微笑着,道“我一嚮高興到哪裏去,就到哪裏去。”
  灰衣人冷笑道6但這次你的腿衹怕已由不得自己。’
  小雷立刻覺得腿彎一陣刺痛,人已單足跪下。
  另一柄劍卻還是壓在他的脖子上“你回不回去?”
  小雷的回答簡單而幹脆“不回去”
  灰衣人咬着牙“這人是不是想死?”
  “好像是的死在我們手裏,總比死在竜四手上好。·
  “我偏不讓他死得太容易,偏要他回去。”
  劍鋒沿着背脊往下劃,他整個人都已開始痙攣彎麯。
  他的頭幾乎被壓到地上:“你回不回去?”
  他突然張開口,咬了一嘴帶砂石的泥土,用力咳着,再用力吐出“不回去I”
  他的答復還是衹有三個字.沒有人能更改。
  就算將他千刀萬剮,衹要他還能開口,他的答復還是這三
  灰衣人緊握着劍柄的手上,已凸出了青筋,青筋在顫抖。
  劍尖也在顫抖。
  鮮血不停地沿着顫抖的劍尖滴落,劍尖一顫,就是一陣深入骨髓的刺痛。
  灰衣人看着他彎麯流血的背脊,冷酷的目光已熾熱。
  另一人突然道“鬆鬆手,莫忘記別人要的是活口。”
  灰衣人冷笑道;“你放心,一時半刻,還死不了的。”
  另一人道“再這樣下去,要活衹怕也很難了。”
  灰衣人粹笑道“我就是要他……”話未說完突然住口。
  蹄聲緊密來的是兩匹馬,一匹馬在六丈外,就已開始慢了下來。
  另一匹馬的來勢卻更急,到了墻外,死自不停。
  突然間衹聽一聲虎嘯般的馬嘶,匹全身烏黑油亮的健馬,如天馬行空,競從八尺高
  的短墻頭騰雲般一躍而入。
  馬上金光閃動。
  健馬又一聲長嘶,衝出三步,人立面起。
  馬上一個滿頭白發的老人,紋風不動的坐在雕鞍上,腰幹筆直,閃動的金光已消失
  化做了他手裏一桿丈四長槍。
  長槍“奪”的一聲,釘在地上,槍桿人土四尺。
  這匹矯若遊竜的健馬,竟似也被這一槍釘在地上。
  槍頭的紅纓,迎風飛散,襯着這老人銀絲般的雪白須發,就像是神話中的天兵天將,
  乘雲飛降。
  灰衣人,一人鬆了口氣,道“總算來了。”
  “來了”兩字出口,墻外又有條人影一掠而人,人在空中已低叱道“人在哪裏T”
  灰衣人劍光又一緊,道:“就在這裏I”
  白發老人看着小雷身上的鮮血,厲聲道“是死是活?”
  灰衣人道“你要活的,我們就給你活的。”
  他長劍一揚,飛起一足,將小雷整個人都踢得飛了起來。
  自墻外掠入的這人,不但身法快說話快,出手也快,他正是江湖中以動作迅速、行
  事激烈著稱的鏢容歐陽急。
  此刻他不等小雷身子跌落,就已竄過去,一把揪住了他,衹看了一眼臉色就已大變,
  失聲道“糟了錯了”
  白發老人也已動容,“什麽事錯了?”
  歐陽急跳腳道“人錯了。”
  灰衣人搶着道:“沒有錯,這人就是從後面那屋子裏出來的,那裏已沒有別的男
  人。”
  歐陽急將小雷用力從地上揪起,厲聲喝道“你是什麽人?怎會在小金的屋子裏?他
  的人呢7”
  小雷冷冷地看着他,滿是鮮血的臉上,全無表情。
  歐陽急更急:你說不說?”
  小雷看着他忽然笑了:“是你們找錯了人?還問我?”
  歐陽急徵佐,他雖然又急又怒,但這句話卻實在回答不出。
  小雷嘴角的肌肉已因痛苦面不停地抽搐,血也在不停的流,但卻還在微笑着“若是
  你們錯了,就該對我客氣些怎可如此無禮L?”
  歐陽急看着他,手已漸漸放鬆,突又大喝:“無論如何,你總是他的朋友。”
  小雷嘆息於一聲“我是,你難道不是7”
  歐陽急又一怔,手掌已鬆落,不由自主倒退了兩步。
  灰衣人的手卻已伸到他面前,冷冷地看着他“拿來”
  “拿什麽?”
  “壹萬兩。”
  “壹萬兩?找錯了人還要壹萬兩?”
  灰衣人冷笑着,談談道“是你們錯了,不是我,你要的衹不過是那屋子裏的人,要
  活的,我交給你的既汲死,也沒錯。”
  歐陽急道“可是“。。”
  白發老人突然打斷了他的話,厲聲道“給他。”
  歐陽急急得臉通紅,道“小金既未找着,這一萬兩怎麽能
  白發老人沉聲道“給他”
  歐陽急跺了跺腳自腰帶上解下個份量看來很沉重的革囊。
  灰衣人用一根手指勾住,漫饅地接了過來,眼角瞟着小雷“這人是不是你們要找的
  那個?”
  “不是。”
  灰衣人點了點頭,道:“既然不是,這人我們也要帶走。”
  “為什麽?”
  灰衣人嘴角露出獰笑“他殺了我們的人,就得死在我劍
  白發老人忽然道“他還要活下去。”
  灰衣人霍然始頭,道“誰說的?”
  白發老人道“我說的。”
  灰衣竜四爺說的話,在江湖中的確是一言九鼎。”
  竜四爺道“哼”
  灰衣人淡淡道:“但他既已殺了我們的人,就還是非死不可。”
  竜四爺沉下了腸,道“這話又是誰說的?”
  灰衣人道;“老爺子說的,閣下若不讓我們將這人帶走,在老爺子面前衹伯無法交
  待。”
  竜四爺道6要怎麽樣才能交待7”
  灰衣人沉吟着,道“衹怕要……”
  他長劍一展,身子突然橫空掠起“要你的命。”
  竜四爺眼看着劍光如驚虹般飛來,還是紋風不動,穩坐雕鞍。
  他右手強搶力爭刻突然嚮後一扳,突又鬆手,這桿槍就藤蛇般嚮前彈了出去。
  雪亮的槍尖血紅的紅纓,恰巧迎上了橫空掠來的灰衣人。
  灰衣人挫腰揮劍,衹聽“嗆”的一聲,火星飛濺。
  劍已脫手飛出灰衣人虎口崩裂,半邊身於都已震得發麻,仰面跌在地上,一時間竟
  站不起來。
  這桿藤蛇般的長槍,從槍尖到槍稈,竟赫然全都是百煉椅鋼打成的。
  槍尖仍在不停地顫動,嗡嗡作響,紅纓飛散如血絲。
  竜四爺沉聲道“觀在你回去是否已可交待?”
  滅衣人咬着牙,看着自己虎口上進出的鮮血,似已說不出活來。
  長劍自半空中落下,劍光閃動,回照得他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他長長嘆了口氣,突然翻身,一伸手,恰巧抄住了留下來的長劍。這次他並不再嚮
  竜四爺出手,劍光一閃,競嚮小雷刺了過
  小雷的人似已軟癱崩潰哪裏還能閃避。
  就在這時,衹聽一聲霹雷般的大喝,竜四爺的槍化做閃電。
  霹靂一響閃電飛擊。
  雪亮的槍尖,已穿透灰衣人右肩的琵琶骨,他的人也接着被挑起。
  槍頭的紅纓一震,他的人已被甩了出去,遠遠落在墻外的紫竹林裏,“奪”的一聲,
  長槍又插入地下,人土四尺。
  竜四爺單手握槍還是紋風不動地坐在雕鞍上,瞪着另一個灰衣人道“現在你回去是
  否已能交待T”
  這人面如死灰什麽話都不再說,扭頭就走。
  歐陽急一轉身,似乎想追出去。
  竜四爺卻擺了擺手“讓他去。”
  歐陽急又急了“怎麽能讓他走?”…
  竜四爺一手招髯,緩緩道“該殺的非殺不可,不該殺的就非放不可,生死大事,這
  其間一絲也差錯不得。”
  歐陽急跺了跺腳嘆道“但此人走,麻煩衹怕就要來了。”
  竜四爺突然仰天而笑,道“你我兄弟,幾時伯過麻煩的?”
  笑聲如洪鐘但在小雷耳中聽來,卻仿佛很遙遠,很模糊。
  他仿佛聽竜四爺在吩咐歐陽急:“將這位朋友也帶回去,他也沒有錯,也萬萬死不
  得。。
  然後他就感覺到有人在扶他。
  他想甩脫這人隨手,想自己站起來。
  —要站就自已站起來,否則就寧可在地上躺着。
  他想大一生,從沒有讓任何人扶過他一
  衹可惜現在他的四肢和舌頭,都己不受他自己控製了。
  甚至連他的眼睛也一樣。
  他想睜開眼來,但黑暗卻已籠罩了他。
  無邊無際的黑暗中,仿拂衹有一點光,光中仿佛有一個人的影子。,
  “纖纖,纖纖”。。”
  他想撲過去,可是連這最後的一點光也消失了。
  他掙紮吶喊,可是這最後的一點光已消失不見。
  衹剩下無邊無際的黑暗。
  誰也不知道光明要等到何時才能再現。
  七
  “這人倒是條硬漢。”
  “可是他心裏卻好像有很深的痛苦。”
  “硬漢的痛苦本就總是比別人多些,衹不過平時他一定藏得很深,所以別人很難看
  得見而已。’
  這就是他所能聽見的最後幾句話。
  最後一句是竜四爺說的,聽來還是那麽模糊那麽遙遠,可是他心裏卻忽然泛起陣溫
  暖,陣感激。
  他知道自己畢竟還沒有完全被遺棄,世界畢競還有人瞭解他。所以他也確信無論黑
  暗多麽深,多麽久,光明遲早是會來的。衹要人心中還有溫暖和感激存在,光明就一定
  會來的.
首頁>> 文學>> 武侠>> 古竜 Gu Long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41年1985年九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