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古龙 Gu Lo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41年1985年9月21日)
飘香剑雨续
  作者:古龙
  第0章 前引
  第一章 残父异母奇家庭
  第二章 天下第一拾三剑
  第三章 公子太保十三人
  第四章 孤子浪迹天涯泪
  第五章 巧笑倩兮处子心
  第六章 聋哑一僧天竺来
  第七章 莽莽风尘江湖行
  第八章 慨述往事传绝艺
  第九章 疑窦重重一剑知
  第十章 天龙一剑侠士颜
  第十一章 扑朔迷离一少年
  第十二章 丐帮五老石头阵
  第十三章 义薄云天相跟随
  第十四章 奇人奇城奇行径
  第十五章 天媚媚人艳惊魂
  第十六章 破例传掌解困厄
  第十七章 千里迢迢走双骑
  第十八章 一怒出家为红颜
  第十九章 妾似朝阳又照君
  第二十章 情是何物偏惹恨
  第二十一章 道似无情却有情
  第二十二章 终生求剑求无剑
  第二十三章 为君跋涉一段情
  第二十四章 奇人可遇不可求
  第二十五章 玉人何处曾弄箫
  第二十六章 自古多情空余恨
  第二十七章 绮罗堆里埋神剑
  第二十八章 江海无情人不见
  第二十九章 群豪齐集寻镖仇
  第三十章 开天辟地十八斧
  第三十一章 桂子秋香处处瓢
  第三十二章 父子相逢不相识
  第三十三章 奇情惨景费猜疑
  第三十四章 落魄江湖载酒行
  第三十五章 故人重逢解情怨
  第三十六章 瓢香剑雨结全书
第0章 前引
  时近中秋,澹澹的月光,如碎银似的洒照在嘉兴城郊。
  出嘉兴城数里地,有一片苍茫林园,就在林园深处,露出檐牙高啄,气象宏伟的屋宇。
  据说,此处曾住着当朝一位大臣,后来不知怎地,那大臣被满门抄斩,于是那风景优美
  的地方,虽有精致而又庞大的屋舍,却一直被荒废着。
  这夜,三更时分,月色清明,在这荒废的地方,突然出现两条灰黑的人影。
  那两条人影跃至一栋较矮的屋顶上,四下略一张望,正待朝后进正厅上掠去,突然,四
  周响起一片尖锐的竹叶哨声,哨音此起彼落,交互激响。
  两条黑影中,一个矮胖,一个身材纤巧彷佛是个女子,那矮胖者闻声大惊,叫了一声:
  “不好!”
  那纤巧女子急道:“韦香主,正义帮主到底住在那一栋屋里?”
  话声未毕,四周森林内,在哨音中出现一群银巾包头,银带束腰的银衫大汉,每人口内
  含着竹叶一片,一面呼吹,一面稳健地走向森林处。
  那矮胖者正是名震江湖的“七海渔子”韦傲物,他慌忙道:“夫人,情势不妙,正义帮
  主就要出现,在下要先走一步了。”
  说罢,身形微微一飘,掠下屋顶,疾向来路奔回。
  片刻后,只见数十个银衫大汉,从四面渐渐向韦傲物奔去的方向围拢,却根本不理会尚
  留在屋顶上的女子:
  那屋顶上的女子见状,暗忖:“难道那些银衫大汉的出现,并不是为着自己,而是另有
  强敌来临?”
  那女子突地朝森林一侧隐秘处,飞掠奔去。
  这时哨音突住,顿时凹下恢复夜的寂静:
  银衫汉子个个如石像,成一字形分布在森林来路,每人脸色在月光返照下,更显凝重,
  生像连大气也不喘一下。
  天际飘浮来一朵乌云,把月光遮住,当乌云散去,月光重现时,只见一排银衫大汉前三
  丈处,对排着数十个黑巾包头,黑带束腰的黑衫大汉。
  双方对峙而立,场中气氛显得十分低沈:
  在窒人的气氛中,黑衫大汉突然向两侧分开,走出一个白面无须,英俊却显得阴狠的金
  衫文士,后面跟着一位矮胖老者,正是适才奔回的韦傲物。
  金衫文士走近银衫大汉前一丈余,停住身形!左手摺扇轻摇,旁侧韦傲物附耳低语,文
  士微微点头。
  于是韦傲物走上前,丹田提气,说道:“天争教主拜会正义帮!”
  银衫大汉个个神色凝重,闻声仍不动弹。
  陡然两声短促的竹叶哨声响后,纹风不动的银衫大汉们,立刻从中分开,走出一个胸前
  绣着三朵红花的银衫方脸高硕汉子。
  那汉子厉喝道:
  “好个天争教,什么时候不好拜会,却三更半夜里来拜会?”
  韦傲物冷笑道:“来者是正义帮主吗?”
  那汉子道:“帮主岂是轻易见人的!在下银枪陶楚。”
  韦傲物不屑道:“哦!江湖上还没有听过这号人物。”
  银枪陶楚,武功虽不甚高,见闻却广,尤其擅长轻功,在武林中也小有名气。
  他此时在广众面前被辱,那里忍得下,厉声喝道:“陶楚不才,却还不怕什么天争
  教。”韦傲物冷冷道:“好狂徒,且接老朽一招?”话刚说完,连环双腿已横截扫去,陶楚
  急忙拔身掠起。
  那知韦傲物这两腿乃是虚招,腿一落地,跟身而上,击出一掌。
  这一掌击向陶楚腹部,陶楚人在空中,眼看就要被击中。
  就在这一刹那,掠出一条疾如飞箭的银色身影,他左掌托住韦傲物右手,右手骈起食中
  两指,朝韦傲物“眉心穴”点去。
  韦傲物见来人身手不凡,急忙撤身后退,先求自保。
  银色身影停身一站,现出一个潇逸尘.眉目俊轩的银衫文士,胸前却绣着五朵红花。
  他微微笑道:“在下就是正义帮主。”
  一直隐身在林内的女子,一见此人面目,不由暗呼道:“呀!丙然是他,他没有死……
  锺静……他怎么办呢?”
  金衫文士缓步走上前道:“果不出兄弟所料,正义帮主真是阁下,兄弟想江湖上除了你
  吕南人之外,还有什么人能创此帮会来?”
  吕南人一见到此人,就不禁内心如沸,痛恨难当,但他尽力忍住,缓缓道:“萧无,你
  我约定八月中秋烟雨楼头决一死战,想不到阁下突然来临,好!!我们不妨就此分个生
  死!”
  萧无眼中闪过一道狠毒的光芒,道:“吕南人,你太不把我萧某放在眼内,三年来我一
  直认为与你不值一争,否则,哼!你有十条命也早已丧在我的手下!”
  吕南人道:“杀妻之恨,追命之仇,我吕某倒不在心,可是,你断断不该杀死爱你如
  子,情同手足的飞虹剑客……”
  他说着举起左手,望着断缺的小指又道:“我曾在“飞虹剑”华品奇的身前发誓,若不
  手刃你这贼子,有如此指……”
  言未毕,吕南人左掌右拳,脚跺迷踪,招招不离萧无全身要害。
  萧无轻巧地左挡右闪,狠声道:“你如今创立帮会,我可容不得你了……”
  要知萧无自幼习得长白山派武功,自命不凡,尔后由于机缘,又得青海穆鲁鸟苏河,布
  克马因山口无名怪叟的传艺,采两家之长,其武功更胜过自幼便在无名怪叟身前学艺的师弟
  钱翊。
  是以二人一交上手,萧无有守有攻,守时天衣无缝,攻时雷霆万钧,凌厉无比。
  数十招后,吕南人渐感吃力,他此时才深深觉得萧无的武功,确实不凡,若非这数月
  来,苦练“天星秘录”,此刻早已落败。
  “天星秘录”中记载的都是武林绝学,只是吕南人练习的时日太短,每一招,都不过只
  发挥四成威力。
  萧无也越战越惊,战到后来,他觉得吕南人的招数越来越神奇,生似自己是个招的靶
  子,越对方的招数越熟练,倘若再假以时日,自己定非吕南人的对手。
  他惊心之下,那敢怠慢,立即施展出由无名怪叟所授的三大绝招。
  一招,二招虽然神奇,吕南人皆以“天星秘录”中,无上妙法封开让过。
  但至第三招“无所不至”,吕南人只觉四面八方都是萧无的掌影。
  此时吕南人情急之下,冒然施出从妙手许白偷学到的“拂云手”。
  这“拂云手”虽然绝妙,却是攻招而非守招,当年妙手许白创此绝招,乃是为了对付
  “铁面孤行客”万天萍,创的尽是猛攻招式。
  吕南人十二路拂云手攻招一老,而萧无的那招“无所不至”还尚未施完,左手圈转,人
  已闪至吕南人身后,右手反背拍出一掌。
  吕南人“拂云手”失利,不及采取守势,只觉眼前一花,背后袭来一道暗劲,在此情势
  下,他只有运气于背,预备硬接萧无一掌。
  说时迟,那时快,掌劲将要触及吕南人后背之际,横俚飞掠出一条枯瘦的身影,人在空
  中,双腿疾向萧无头部去。
  萧无为求自保,急忙撤掌后跃,纵然如此,巳南人仍被余劲震得向前冲出数步。
  来人意在救急,萧无撤招之后,他也停身收势,缓缓说道:“萧老弟,可认识老朽
  否?”
  萧无细一打量,面前是一位枯瘦如柴,两腮内陷,观骨高耸,留着山羊胡须的银衫老
  者,他胸前绣着六朵红花,萧无暗骂道:“想不到闻名江湖的“北盗”,铁面孤行客万天
  萍,也投身在正义帮内……”
  万天萍铁青的面色,绽出一丝微笑道:“萧老弟,老朽承蒙老弟在无量山里,救得一
  命,至今无以为报,深以为憾,如今老朽……”
  萧无截口道:“老前辈不必多言,你认为萧无有恩于你,以后敌对交手时,请手下留
  情,今日老前辈既入正义帮,便是本教的敌人。”
  万天萍面上肌肉一抽,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他犹豫了好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正
  待转身欲走之际,萧无倏的上前,骈指朝万天萍背后“互汤”重穴点去。
  万天萍万万料不到萧无会突下杀手,顿时喷出一道血箭,伏倒尘埃。
  萧无一招得手,哈哈大笑道:“与我为敌者就是一死!”
  银衫大汉后又飞掠出一位乱发蓬松,须髯互结,银衫胸襟敞开,露出茸茸黑毛的浓眉壮
  汉,他一把抓向萧无后襟,大喝道:“好个无耻小子,竟敢暗箭伤人!”
  萧无急掠之下,竟无法摆脱那一抓,只听“嘶啦”一声,后襟已被撕裂。
  萧无大惊失色,回头一看,原来是“南偷”千里追风神行无影妙手许白。
  只见妙手许白胸前也是绣着六朵红花,分明已投入正义帮内,萧无决想不到,吕南人能
  把二个打了十余年,互相仇恨的“南偷北盗”收罗帮内!
  他乃是一个狡滑无比的枭雄,衡情量势,自己身旁只有两个香主,而敌方精锐皆在,于
  己大大不利,他也不顾什么颜面,一声呼啸,当先急退而去。
  妙手许白轻功盖冠当代,那能容得他逃走,暴喝一声:“留下!”
  身形一展,就要跟踪追去。
  那知身后,吕南人急呼道:“许老前辈,穷寇莫追!膘来看看万老前辈,他不行
  了……”
  妙手许白虽和铁面孤行客万天萍斗了十余年,仇恨甚深,但此时见他被人暗算重伤!内
  心不由泛起微微惆怅之情,当下缓缓转身,走向万天萍的身旁。
  吕南人怀抱满口鲜血,气息微弱的万天萍,眼泪不由夺眶而下,滴滴落在万天萍的脸
  上。
  万天萍低弱地道:“好,很好!我受萧无一指,这样我和他恩仇已了,我不再欠他什
  么……”
  吕南人抱着万天萍的双手,不住的颤抖,他哽咽道:“万老前辈,我一定要替你复
  仇……我一定要替你复仇……”
  万天萍受不住气血翻涌的痛苦,全身紧缩的抽搐着,口中不时发出“咿晤”的痛苦声。
  吕南人慌忙抽出右手,运起本身内家真元之气,缓缓在万天萍背后抚摸着,不到盏茶功
  夫,他头上便渗出涔涔汗意。
  妙手许白叹道:“帮主,不要再耗损自己的元气了,万老儿心脉已断,看来已是无法可
  救了!”
  万天萍脸上又掠过一阵痛苦的神色,他声音微弱得如同蚊嘤,道:“许老儿,我死了,
  你在世上可少了一个对手,哈!炳!我可真舍不得先你而去……”
  要知万天萍并非惧死之徒!此时虽知去死不远,说话仍是十分洒脱豪迈,妙手许白声音
  微带凄凉的道:“万老儿,你死了可舒服了,不再受帮主十年之约,小弟十年之内还要替正
  义帮效命呢?你到了玉皇大帝那里,可得替小弟说项,替小弟留一个位子,免得小弟死后,
  天上无位,要人十八层地狱哩!”
  万天萍痛苦的笑道:“好!!!”
  原来万大萍与妙手许白,在西梁山上约定,以先后寻得抛在绝壑中的“璇光宝仪”,来
  决定双方武功胜负后,两人一下绝壑,因绳索不够,立即遭遇到极大的惊险。
  那绝壑削壁千仞,山壁上因受壑底阴湿潮气的蒸薰,遍生青苔,越至壑底越是滑不溜
  手,毫无可借力之处,两人都不敢轻易冒险而下,万天萍求功心切,略一考虑使用“大鹰爪
  功”指力,指指插入壁内,交互换手而下。
  妙手许白可没这份能耐,跟着万天萍下降丈余后,急得大叫,却无法弃绳跃下。
  最后终于让他想到一个办法,妙手许白从怀中摸出自己的飞镖暗器,寻那山壁微小闭隙
  处挥进,然后借力在飞镖上,换插而下。
  这样,妙手许白大省气力,不一会儿赶近万天萍。
  万天萍早已不用暗器,身上再也找不出坚硬的铁器,心知不要片刻,必被许白捷足先
  登,心中实在不甘,恶念陡生。
  他假作功力不济,左手“啪”一声滑落,只剩右手单吊在壁上,看来惊险已极。
  妙手许白看到这种机会,那肯放过,等下落到万天萍身侧,骈指疾向万天萍胁下的“章
  门穴”点去。
  万天萍本意,是等许白一指点来,右手一荡闪过,左脚随那一荡之力,向许白的“章门
  穴”。那知万天萍吊得太久,手已无力,一荡没荡得动,大惊之下,狠咬牙根,左脚尽力踢
  去,欲与许白同归于尽。
  妙手许白也未料到万天萍存同归于尽之心,俩人同时皆被点中“章门”昏穴,身体立如
  殒石向下沈落。也算二人命不该绝,恰巧重叠落在一枝从壑中壁上横生而出的大树干上。
  等到吕南人沿绳而下,寻找他俩人下落时,才至一半,被万天萍的女儿万虹,因妒生
  恨,割断绳素,于是吕南人也如落石般向壑底沈降。
  无巧不巧,吕南人也正好落在那大树干上。
  吕南人抓着树干,发现万,许俩人皆昏眩在树干上,心中惊喜万分,忙用带在身上的那
  困绳素,一端系在树干上,直垂壑底。
  吕南人借着那条绳索,把万,许俩人一一运下壑底,他费了很大功夫,才解开俩人被点
  的穴道。
  “章门穴”是人体最大的昏穴,二人醒来后,再无半点气力拚斗。
  他俩人行事虽然乖张,但却是恩怨分明的硬汉,他俩人自忖这次必死无生,被吕南人救
  起,心中对他大为感激。
  吕南人趁此机会,极力劝解他们捐弃俩人之间的恩怨,那知他两人有如顽石,半点也点
  化不透。
  吕南人气急说道:“在下救得两位性命,不望报恩,只求你两人在十年内,不准械
  斗!”
  万,许两人果是恩怨分明的汉子,当下立即捐弃私仇,答应十年内不再争斗,并应诺在
  十年内,愿受吕南人指挥。
  这就是所以江湖上顶顶大名的“南偷北盗”,会受正义帮派遣的缘故。
  当时吕南人本不欲接受这个应诺,忽然他发现身侧不远处,被万天萍抛落的“璇光宝
  仪”落在那里,拣起一看,只见“璇光宝仪”激烈晃动,由万,许两人的协助,发现一批极
  大的百年宝藏!
  于是,吕南人改变心意,接受应诺,利用这批富堪敌国的宝藏,建立针对天争教的正义
  帮!
  吕南人万万也想不到,建帮不过数月,就损失帮中一员大将,心中悲痛,哀惜万分。
  突然,万天萍脸上红光焕然,这是回光反照的现象,吕南人抱紧万天萍的身体,生怕他
  就此死去。
  万天萍含笑微弱地道:“天萍一生罪恶深重,死不足惜,惟有一事放心不下。”
  吕南人颤声道:“晚辈性命是前辈所赐,前辈有何相托之事,南人至死不辞!”
  万天萍吐出一口鲜血,却仍含笑道:“就是天萍的女儿万虹,她一生就托给帮主了。”
  吕南人惊道:“这……这……”
  他本想婉拒,但一看老人弥留之状,不忍使他失望,立时慨然应道:
  “晚辈回去之后,即明告帮内,明媒正娶令爱为妻!”
  万天萍满意地一笑,又吐出两口鲜血,微弱的道:“好……好……女……婿……好女
  婿……”
  月色如旧,照在万天萍苍白如灰的脸上,他已含笑而逝。
  吕南人放声大哭。
  妙手许白也不禁老泪纵横,道:“万老儿,我妙手许白的武功,确不如你……”
  林内一直隐藏的女子,此时移步走出,来到万天萍身侧,轻呼道:“姐夫!”
  吕南人泪眼看去,一见那女子正是三湘大侠未亡人孙敏,颤声问道:“凌……凌琳……
  好吗?”
  孙敏勉强笑道:“南人,你不要记惦,我回去会好好处理的,等你大吉之日,琳儿也要
  和静儿成婚了,虹儿很好,你要好好待她。”
  她停了一会,又道:“姐夫的丧事,我也帮不了什么忙,明日我想和琳儿,静儿离开这
  里,迁居到金陵,你知道静儿……唉!到金陵热闹的地方,我想对他比较好一点!”
  吕南人神色茫然的道:“哦!哦!”却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孙敏拍了拍身上的尘埃,又向前走了几步,回头道:“我走了,有空到金陵来看
  看……”
  吕南人抱着万天萍的体,默默地望着孙敏离去的背影……
  匆匆就是十年过去,这十年中,天争教与正义帮一直势均力敌,对峙江湖……。
  这十年来的互相对峙,使江湖上显得十分安静。
  在这同时,另两个秘密帮会,“天毒”“天媚”由于十年来的锐意经营,也慢慢壮大起
  来。
  于是——
第一章 残父异母奇家庭
  杭州是我国古代名城,名胜古迹甚多,西湖,更是风景优美,称绝天下。
  从西湖边雇船到岳坟,由岳坟入山,曲曲折折走很长一段山路,使到灵峰寺。
  这灵峰寺在杭州并不着名,也许是山高寺小的原因,游人很少。
  其实这灵峰寺风景极佳,北边有座小山,山上有亭,名叫“望海”,在这亭中可鸟瞰到
  整个钱塘江及西湖的景色。
  寺内大殿西边园中,种植密密的梅树。
  时值九月霜至时节,这一日,日落西山,已是黄昏,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在园内徘徊
  地走着。
  这少年长的天庭饱满,眉清目秀,尤其那明如晨星似的眼眸更显得神清气朗。
  九月天气已甚寒冷,但他仅穿着一套单薄的白色衣裳,却无一点畏寒之态。
  只见他神清略显焦急,似在等候一个人。
  大殿内正是晚课时候,送来阵阵梵呗的声音,和着梅林中的暗香。
  白衫少年突然眉头一展,口中轻呼:“暗影浮香!”
  人随声起,他扭腰一折,也未看清他的身法,已如一点流星飘散飞去。
  “好一招精妙的“暗影浮香”!”
  声落处,现出一位灰袍赤眉高大的和尚,颔首慈笑道:“伟儿,你这一招“暗影浮香”
  的身法火候已胜过老衲了!”
  白衫少年面向老僧打揖行礼后,赧颜道:“老伯夸奖,伟儿这路身法练了数日都练不
  好,刚才耳听梵音,鼻闻梅香,不知觉的使了出来,还不知使得对不对呢?”
  赤眉和尚哦了一声,叹道:“这一招“暗影浮香”轻身功夫,还是当年老衲俗家时,因
  行了几件善事,被一位自称姓许的老侠客见到,传了老衲这一招,以示嘉勉,数年来老衲一
  直都练它不好,唉!想不到你才学数日,便精进如斯!”
  赤眉和尚凝目注视着白衫少年,又道:“伟儿,可知老衲为什么总不肯收你为徒吗?”
  白衫少年亮晶晶的大眼闪了闪,道:“老伯,伟儿一直想不透这件事,是不是伟儿资质
  不够,不堪……”
  赤眉和尚摇头止住,道:“不是!不是!别胡思乱想,妄自菲薄,你的根骨与资质俱是
  上上之选,百年难得,就因此老衲才不敢轻易收你为徒,以免误了你的机遇,再者老
  衲,……唉!总之你以后会得到一个胜过老衲千倍的师父。”
  白衫少年倔强道:“老伯,常言道:一日为师,终生为师。伟儿自幼便受老伯传授玄门
  内功,像前几天授伟儿那招“暗影浮香”不是教了伟儿功夫吗?老伯就是不肯认伟儿这个徒
  弟,伟儿心里却终身认老伯为师。”
  赤眉和尚长叹一声,走上前牵住伟儿的小手,慈爱地道:“老衲何尝不想收你为徒,只
  是老衲这几手功夫,粗浅得很,教了你,反而误了你,那招“暗影浮香”却大大不同,老衲
  当年若非这招轻功救命,早已死了十数次了!”
  白衫少年眉头又皱了起来,显是被赤眉和尚说到“死”字触发而起。
  赤眉和尚柔声问道:“伟儿是不是你母亲的病又犯了?”
  白衫少年凄苦的点头道:“中午母亲还好好的,黄昏前父亲回来,不知怎地把母亲惹
  气,病巴发作起来,把父亲吓走了,刚才伟儿来时,母亲稍为好点,躺在床上,可是……可
  是……娘躺在床上直哭,口中……老……喊着“男人”!“男人”!”
  赤眉和尚长眉紧蹙,沉思道:“你母亲的病也真怪,几年来都不见好转,唉!拜老衲
  看,你母亲当年受的刺激太大,以致迄今还不能清醒……”
  白衫少年情急道:“老伯,我娘的病,到底要吃什么药才能好呢?”
  赤眉和尚道:“心病仍须心药医,只要你母亲的心,一旦豁然开朗,病巴自然而愈,吃
  药是没有用的!”
  白衫少年流泪道:“那……那……要怎样……娘才能开心呢?”
  赤眉和尚轻抚伟儿手背,安慰道:“不要急,急也没有用,只要你母亲见着那个叫“男
  人”的人,唉,这也是妄想,若能找到此人,你父亲早找到了,除非你母亲再受一次大刺
  激,或许就会痊愈!”
  白衫少年抹干眼泪,轻声道:“老伯,我要回去了!”
  赤眉和尚从怀中掏出一包药,塞在伟儿手里,道:“这给你母亲服下,安安她的神。”
  白衫少年彷佛已习惯到这俚向赤眉和尚拿药,点点头,就揣着那包药走下灵峰寺去。
  在灵峰寺长长的石级下,是一方平地,左侧转向山里,面向西湖,那里倚山盖着一栋美
  观的连院红砖瓦房。
  白衫少年走到院前,停步伸手推开院门,门才打开一侧,里面“砰”的一声冲出一个红
  影,一晃,躲在白衫少年身后。
  里面跟着冲出一个八,九岁的男孩,长得虎目浓眉,茁壮如牛,看到白衫少年,叫道:
  “大哥,二姐欺负我,抢了我的木剑!”
  白衫少年愁眉收,含笑道:“水牛乖!大哥帮你把木剑要回来,不要闹。”
  说着回手抓向身后的红衫女孩,红衫女孩被抓到,大嚷道:“不来啦!大哥帮水牛,不
  帮萱萱,萱萱要闹,萱萱要这……”
  白衫少年眉头轻皱,望着这个最泼辣的妹妹,不知如何才好,
  “萱姐!娘要给你吵醒了,娘刚睡着,醒了又要骂你……”说着,里院一个绿衫女孩轻
  步走出。
  萱萱一儿绿衫女孩,嘴巴一撇,道:“谁要你这丫头管来着!我才不怕娘呢,娘生来就
  恨我一个,你们都欺负我好了,反芷萱萱没人疼!”
  说罢,偷眼望着白衫少年,哭嚷起来。
  白衫少年急得直摇手,劝道:“萱妹别哭!你再哭大哥不喜欢你了。”
  萱萱人小表大,打蛇随棍上,立时停住鞭声,机伶的道:“好,萱萱不哭,大哥要帮萱
  萱,才是喜欢萱萱,不然萱萱就哭。”
  白衫少年真对她没办法;转身对肤色黑黝黝的男孩道:“水牛,木剑借二姐玩一会,好
  吗?”
  这四个孩子,唯独这个水牛最丑,完全不像他的哥哥及两个姐姐,那红衫少女及绿衫少
  女彷佛双胞胎似的,长的十分相像,皆是芙蓉如面的美人胎子,可是却又和这白衫少年,长
  的不一样了。
  水牛委屈的道:“二姐老是抢我的东西,这木剑是爹昨天才给我买的,二姐玩一会就要
  还给我!”
  萱萱撒赖道:“才不还给你这黑炭呢?爹喜欢你,什么东西都买给你,不买给我们,爹
  只爱你一个,我就要欺负你,不还你。”
  水牛气得环眼直瞪,看看就要哭出来了。
  那绿衫少女比起红衫少女文静多了,虽仅十岁多点却长得满面秀气,她从怀中掏出一个
  花色斑烂的弹珠,递到水牛面前,道:
  “水牛别哭,三姐这个弹珠给你。”
  水牛拿着弹珠高兴得叫了起来,说声谢谢三姐,也不要那木剑了,就到后院自个玩去。
  萱萱嘟着嘴,把木剑用力摔到墙上,砸断成两断,气道:“谁希罕这破剑!”
  绿衫少女惊道:“二姐,你把它摔断,爹回来看到又要骂你!”
  萱萱强硬道:“谁怕爹爹!他根本不是我爹爹,和我们一点也不像,只有水牛像他。”
  白衫少年责备道:“二妹,你再乱说,小心大哥要打你!”
  萱萱气苦道:“大哥也欺负萱萱,芸芸娘疼,水牛爹疼,只有萱萱没人疼。”
  白衫少年气道:“谁不疼你了?你看芸芸多乖,她把最心爱的弹珠给水牛,而你呢?你
  一天到晚乱闹,谁会疼一个野姑娘,你呀要跟芸芸学学。”
  萱萱流泪道:“大哥疼芸芸,不疼萱萱!”
  话刚说完,掩面朝山下疾奔,白衫少年急叫道:“回来!来!”
  芸芸也叫道:“姐姐不要跑,爹回来啦!”
  只见山下走上一个中年壮汉,长得虎目浓眉,黝黑的肤色在黯淡的光线下,更显乌黑,
  面貌虽不英俊却也端端正正,唯两只耳朵齐着耳根被削掉,留下环状的疤痕。
  中年壮汉疾步上前,正好抓着埋头奔下山的萱萱,萱萱一看是爹爹,犹倔强的挣扎着。
  中年壮汉道:“好丫头!大概又淘气啦!痹乖跟我回去。”
  萱萱闻到很重的酒气,知道爹喝醉了,每次爹一喝醉,打人打得特别厉害,心中不禁怕
  的要死,手被捉住不能动,就用脚直中年壮汉,口中惊恐道:
  “放开我!放开我!”
  中年壮汉被得火起,举起巴掌,“啪”的一声,打在萱萱的嫩脸上。
  萱萱惊怕的有点麻木不知疼痛,仍在尖锐喊道:“放开我,你这恶汉,你不是我爹爹,
  我爹爹不是你!”
  中年壮汉猛然推开萱萱,心中飞快忖道:“我不是她爹爹,怎可轻易打她,我阮大成岂
  是欺凌孩子的人物!”
  要知伏虎金刚阮大成,在蜀中是一个颇负盛名的好汉,性格豪放,颇得人望,只因妻子
  神经不大健全,他爱妻心切,才远离家乡,迁居到这风景幽美的地方,指望妻子好好修养,
  早日痊愈。
  那知妻子一经十年,病情毫无起色,心中的忧郁可想而知,平时由于心里苦闷,不免就
  对并非自己亲生的三个孩子发打骂,这也是人之常情,他对自己亲生儿子水牛就偏爱多了。
  原来他妻子跟他结婚时,抱来一个三岁多二个几个月的孩子,同时腹中又怀了一个,要
  是别人再也不会要这个妻子的。可是他却深爱她,并不因她的丑陋,更不因她已非完璧,而
  不愿意理她,反之,他娶她为妻,给这三个不知父亲是谁的孩子,安上一个姓。
  他现在突然被萱萱天真的话刺在心中,想到自己并非萱萱亲生父亲,有什么资格打她
  呢?
  萱萱被阮大成推倒地上,惊愕得哭都不敢哭出来。
  阮大成见她脸颊上显出五条红手印,暗悔自己打得太重了,不由心一软上前抱起她,向
  山上走回。
  宣萱以为他还要打责自己,口中嚷道:“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阮大成垂下他那只没耳朵的脑袋,慈爱道:“乖孩子别嚷,爹不好,爹打重萱萱了,明
  儿爹给萱萱买一把小剑,好不好?”
  萱萱被阮大成哄得愕住了,心想爹今天怎么啦!不由茫然地直点头。
  阮大成走到院前放下萱萱,问白衫少年道:
  “伟儿,你娘怎么啦?”
  阮伟及阮芸恭敬的喊声爹,白衫少年阮伟回道:
  “芸妹说娘睡着了,孩儿刚才上灵峰寺,向悟因伯伯要来一副药,还在这里。”
  阮大成舒眉道:“药给爹,真亏了你悟因伯伯,若不是他的药,你娘的病要发的更厉
  害。”
  绿衫少女阮芸道:“爹,娘睡时说:爹回来不准到娘房里去。”
  阮大成叹了口气,把阮伟刚递到手的药,递回给阮伟道:
  “你去给你娘服下,爹到书房去睡。”
  他十分懊恼地走进院内,叫道:“水牛!水牛!苞爹到书房来玩。”
  阮伟上前牵起红衫少女阮萱,道:“二妹,不要气大哥,跟大哥到娘房里去。”
  阮萱摔开阮伟的手,嗔道:“谁要去看她,一会发疯了,又要瞪着我,好像萱菅是她仇
  人似的。”
  阮芸奔上前,牵住阮伟道:“大哥,芸芸跟你去。”
  阮萱一把拨开阮芸的手,娇嗔道:“大哥,萱萱跟你去。”
  说着自动抓紧阮伟的手。
  阮伟闪动如点漆的眸子,调皮道:“你不是怕到娘房里去的吗?”
  阮萱道:“才不呢?有大哥在,萱萱什么都不怕。”
  阮伟笑了笑,另只手牵起阮芸,向院内走去。
  夜色笼罩整个大地,灵峰寺的晚课也早已做完了。
  红砖瓦房内,正中两间厅房,两侧并排着两列厢房,在右侧最内一间房内,布置得高雅
  华贵。
  四壁上高悬两横幅绢画及几幅立轴,立轴上龙飞凤舞的写着字儿,皆是赞美阮大成的善
  行益事,下署蜀中某某。
  房间颇大,内里满陈设着红木家具及古玩!
  最里靠角,斜放锦帐丝衾的一个红木床,床四周布满绣织品蒙着。
  这时已入夜,床侧放着两盏长脚宫灯,粉红色的灯罩,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柔和的光芒,散照在床上一个妇人的脸上,朦胧看去,那脸盘是个绝美的美人胚子,然
  而——
  当你接近一看,那妇人脸上满是疤痕,虽然因岁月的久长,伤口已弥合得很细密了,但
  看起来还是令人有悸悚之感。
  那疤面妇人睡得很熟,脸上平静如水。
  门帘被轻轻掀开,阮伟三人走了进来。
  阮伟见母亲睡得很熟,不忍心把她吵醒,却又怕不给她服下悟因伯伯的药,醒来后,又
  要发病。
  他轻巧地把药冲在一杯温水里,然后扶起疤面妇人,仔细的向她口中倒入,疤面妇人微
  张樱唇,一口口吞下,不一会儿一杯药水就喝光了。
  阮伟缓慢地放好疤面妇人,她好像没有被吵醒,仍在睡梦中。
  阮芸人小孝心大,她等阮伟去放杯子时,走到床侧,垫起脚替她娘把被子盖好。
  阮萱却站的远远的,毫不关心。
  阮伟把房中一切整理好,向阮芸招手,轻声道:“三妹走吧!让娘好好睡吧。”
  阮芸转身离开床,没走到三步,床上疤面妇人突然醒来,喊道:“是谁呀?”
  阮伟赶紧上前,应道:“娘,是伟儿及萱萱,芸芸。”
  疤面妇人怒道:“谁叫萱萱进来的?叫她出去,娘一看到她心就烦,叫她出去!叫她出
  去!”
  阮伟向远远的萱萱直摆手,阮萱气得马上流下眼泪,恨恨地冲出门帘!
  疤面妇人似乎因为服过悟因和尚的药,精神已稍好转,神智也比较清醒。
  阮伟轻声道:“娘,萱萱出去了。”
  疤面妇人点点头,这时阮芸走了过来,疤面妇人见着芸芸和萱萱相似的脸蛋及鼻嘴,眉
  头立刻又皱起来,心想喝斥,可是,她忍住了,反而唤芸芸走近,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洋
  溢着母亲的慈爱。
  阮伟嘴唇动了几次都未说出,此时见母亲心情好转,大胆问道:“娘,“男人”是谁
  呀?”
  疤面妇人神色茫然道:“你问娘这个做什么?“男人”好像是一个人的名字,但这人倒
  底是谁?为娘也不清楚。”
  阮伟热切道:“娘想想看,这人是什么样子,住在那里,灵峰寺的悟因伯伯说,只要娘
  能想清楚这个人,见他一面,娘的病自然就会好……”
  疤面妇人不耐道:“别罗嗦了,娘不要想,想了就会头疼,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清静
  一下。”
  阮伟应诺退走,才走至门帘处,疤面妇人问道:
  “伟儿!你爹呢?”
  “爹回来啦!水牛在书房里,爹说今晚在书房睡。”
  疤面妇人喃喃道:“天这么冷,怎能在书房里睡?”
  她犹豫一会,终于道:“伟儿,去把爹叫来。”
  阮大成钻身进入门帘,应道:“来啦!娘子有何吩咐?”
  阮伟见父亲进来,急忙带着芸芸退出。
  疤面妇人吃笑道:“看你那么老了,说话还调皮!”
  阮大成趋近疤面妇人身旁,坐下道:“看你白天对我那么的凶,差一点动刀杀我。”
  疤面妇人奇道:“白天那个对你凶啦?我不是才睡醒了的么?”
  阮大成知道她神智不太清楚,更不敢解释,白天只因他说了一句:“你一到晚上睡觉,
  口里就喊什么“男人”“男人”,我看这“男人”早就死啦!”她就立刻发疯大闹大吵。
  当下支吾过去,疤面妇人也就没再追问。
  夜渐深沉,寒意渐浓,阮大成蹬坐在床旁,直打抖索。
  疤面妇人笑骂道:“你这傻子还不上床睡!我也没不准你上床。”
  阮大成暗自忖道:“还不是刚才黄昏芸芸传令,不准我到房里来,否则我也不是呆子,
  有床不上去睡,呆坐在地上!”
  其实,他那疤面妇人早忘了在睡前吩咐芸芸的话。
  阮大成钻进被窝,暖了心身,侧头挨着疤面妇人颈子,道:
  “明天,我想出一趟远门,水牛不小了,该是练武的时候,我送他到少林寺去学艺,多
  则一个月内就回来。”
  小别的前夕,房中又充满了夫妻的情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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