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古龙 Gu Lo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41年1985年9月21日)
名剑风流
  第一卷 武林盟主
  第1章 祸从天降 第2章 龙虎风云 第3章 阴险毒辣
  第4章 雨夜幽灵 第5章 生而复死
  
  第二卷 咫尺天涯
  第6章 生死之谜 第7章 海棠夫人 第8章 极乐毒丸
  第9章 意外之变 第10章 同命鸳鸯
  
  第三卷 蜀中唐门
  第11章 情有独锺 第12章 扑朔迷离 第13章 别有用心
  第14章 包藏祸心 第15章 坚逾金石
  
  第四卷 十大高手
  第16章 出奇制胜 第17章 去而复返 第18章 往事如烟
  第19章 惊龙搏命 第20章 不堪回首
   第五卷 凤鸣千里
  第21章 一诺干金 第22章 借刀杀人 第23章 怀璧其罪
  第24章 幸脱危难 第25章 师奸徒恶
  
   第六卷 青楼??女
  第26章 望花楼头 第27章 惊奇之变 第28章 神秘少年
  第29章 黑夜追踪 第30章 惊人惨变
  
   第七卷 诡秘重重
  第31章 不测风云 第32章 飞来横祸 第33章 互斗心机
  第34章 刀光剑影 第35章 灵鬼化身
  
   第八卷 水落石出
  第36章 地狱恶魔 第37章 阎王债册 第38章 奇峰迭起
  第39章 风波已动 第40章 妖法无边
第1章 祸从天降
  庭院深沉,浓荫如盖,古树下一个青袍老者,须眉都已映成碧绿,神情却是说不出
  的安详悠闲,正负手而立,静静地瞧着面前的少年写字。
  这少年盘膝端坐在张矮几前,手里拿着的笔,粗如儿臂,长达两丈,笔端几已触及
  木叶,赫然竟似生铁所铸,黝黑的笔上,刻着“千钧笔”叁个字,但他写的却是一笔不
  苟的蝇头小楷,这时他已将一篇南华经写完,写到最後一字,最後一笔,仍是诚心正意
  ,笔法丝毫不乱。
  木叶深处有蝉声摇曳,却衬得天地间更是寂静,红尘中的嚣闹烦扰,似已长久未入
  庭院。
  那少年轻轻放下了笔,突然抬头笑道:“黄池之会,天下英雄谁肯错过?你老人家
  难道真的不去了麽?”
  青袍老者微微笑道:“你直待这一篇南华经写完才间,养气的功夫总算稍有进境,
  但这句话仍是不该问的,你难道还勘不破这“英雄”两字?”
  少年抬头瞧了瞧树梢,却又立刻垂下了头,道:“是。”
  有风吹过,木叶微响,突然一条人影自树梢飞鸟般掠下,来势如箭,落地无声,竟
  是个短小精悍的黑衣人,黑色的紧身衣下,一粒粒肌肉如走珠般流窜,全身上下,每一
  寸都布满了警戒之意,当真如强弩在匣,一触即发。
  但这老少两人神色却都丝毫不变,只是淡淡瞧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彷佛这黑衣人
  早就站在那里似的。
  黑衣人突然笑道:“乐山老人俞放鹤,果然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变,却不想公子竟
  也镇定如此,我黑鸽子总算开了眼界。”抱拳一礼,眉宇间顿现敬佩之色。
  俞放鹤笑道:“原来是轻功七杰中的黑大侠。”
  黑鸽子道:“前辈总该知道,武林七禽中,就数我黑鸽子最没出息,既不能做强盗
  也不能当镖客,只有靠着两条跑得快的腿,一张闭得严的嘴替人传递书信来混日子。”
  俞放鹤悦声道:“黑兄平生不取未经劳力所得之财物,老朽素来佩服,却不知是那
  位故人劳动黑兄为老朽传来书信?”
  黑鸽子笑道:“传信之人若不愿透露身分,在下从来守口如瓶,此乃在下职业道德
  ,前辈谅必不至相强,但在下却知道这封书信关系着前辈一件极重大的秘密,是以必须
  面交前辈。”慎重地取出书信,双手奉上。
  俞放鹤微微沉吟,却又将那封信送了回去,道:“既是如此,就请阁下将此信大声
  念出来吧。”
  黑鸽子道:“但此信乃是前辈的秘密……”
  俞放鹤笑道:“正因如此,老朽才要相烦阁下,老朽平生从无秘密,自信所做所为
  ,没有一件事是不能被人大声念出来的。”
  黑鸽子耸然动容,轩眉大笑道:“好个“从无秘密”,当今天下,还有谁能做到这
  四个字!”
  双手接过书信撕了开来,叁页写得满满的信纸,竟黏在一起,他伸手沾了点口水,
  才将信纸掀开,瞧了一眼,大声念着道:“放鹤仁……”
  那“兄”字还未说出口来,身子突然一阵抽搐,倒了下去。
  俞放鹤终於变色,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就在这眨眼间他脉息便已将断,俞放鹤不及
  再间别的,大声间道:“这封信究竟是谁要你送来的?谁?”
  黑鸽子张开了嘴,却说不出一个字,只见他面色由青变白,由白变红,由红变黑,
  眨眼间竟变了四种颜色,面上的肌肉,也突然全都奇迹般消失不见,刹那前还是生气勃
  勃的一张脸,此刻竟已变成个黑色的骷髅。
  那少年手足冰冷,尖声道:“好毒!懊厉害的毒。”
  俞放鹤缓缓站起,惨然长叹道:“这封信本是要害我的,不想却害了他,我虽未杀
  他,他却因我而死……”
  只见黑鸽子身上肌肉也全都消陷,怀中滚出了几锭黄金,想来便是他传信的代价,
  也正是他生命的代价,俞放鹤瞧着这金子,突然拾起了那封书信。
  少年目光一闪,惊呼道:“你老人家要怎样?”
  俞放鹤神色又复平静,缓缓道:“此人为我而死,我岂能无以报他,何况,要害我
  的这人手段如此毒辣,一计不成,想必还有二计,就说不定还要有无辜之人陪我牺牲,
  我活着既不免自责自疚,倒不如一死反而安心。”
  那少年颤声道:“但……但你老人家难道不想知道究竟是谁要害你?你老人家一生
  与人无争,又有谁会……”
  话未说完,突听“轰”的一声巨震,那几锭金子竟突然爆炸,震得矮几上的水池纸
  砚全都掉了下来。
  俞放鹤身子看似站着不动,其实已跃退叁丈後又再掠回,他平和的目光中已有怒色
  ,握拳道:“好毒辣的人,竟在这金锭中也藏有火药,而且算准黑鸽兄将信送到之後再
  爆,他不但要害我,竟还要将送信人也杀死灭口……”
  少年目光变色,恨声道:“这会是什麽人?既有如此毒辣的一颗心,又有如此巧妙
  的一双手,此人不除,岂非……”
  俞放鹤黯然一叹,截断了他的话,惨笑道:“其实,这也不能怪他,他如此处心积
  虑地要害我,想必是我曾经做错了什麽事,他才会如此恨我。”
  少年目中泪光闪动,颤声道:“但你老人家一生中又何尝做错了什麽事?你老人家
  如此待人,却还有人要害你老人家,这江湖中莫非已无公道。”
  俞放鹤缓缓道:“佩玉,莫要激动,也千万莫要说江湖中没有公道,一个人一生之
  中,总难免做错件事,我也难免,只是……只是我一时间想不起罢了。”
  突听远处有人大喝道:“俞放鹤在那里?……俞放鹤在那里……”
  这喝声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近,喝声中夹着的惊呼声、叱骂声、暴力撞门声、重
  物落地声,也随着一路传了过来,显见俞宅家人竟都拦不住这恶客。
  少年俞佩玉动容道:“是什麽人敢闯进来?”
  俞放鹤柔声道:“有人来访,我本就不应阻拦,何况,客已进来,你又何苦再出去
  ……”突然转头一笑,道:“各位请进吧。”
  花园月门中,果然已闯入五条锦衣大汉,人人俱是满面杀机,来势凶恶,但瞧见这
  父子两人安详镇定的神色,却又都不禁怔了怔,当先一条虬髯紫面大汉,手提金背九环
  刀,厉声狂笑道:“俞放鹤,好恶贼,我总算找着你了。”
  狂笑声中金环震动,疯狂般向俞放鹤一刀砍下,树叶都被刀风震得簌簌飘落,俞放
  鹤却凝立不动,竟似要等着挨这一刀!
  少年俞佩玉头也未抬,手指轻轻一弹,只听“嗤”的一声,接着“当”的一响,虬
  髯大汉掌中金刀已落地。
  他半边身子都已发麻,耳朵里嗡嗡直响,面上更早已变了颜色,眼睁睁瞧着这少年
  。既不敢进,又不敢退。
  俞佩玉已缓缓走了过来,突听俞放鹤沉声道:“佩玉,不得伤人。”
  俞佩玉果然不再前走一步,虬髯大汉浓眉顿展,仰天狂笑道:“不错,俞放鹤自命
  仁者,手下从不伤人,但你不伤我,我却要伤你,你若伤了我一根毫发,你就是沽名钓
  誉的恶贼。”
  他居然能将不通之极的歪理说得振振有词,脸厚心黑,可算都已到家了,俞放鹤却
  不动容,反而微笑道:“如此说来,各位无论如何都是要取老朽性命的了?”
  虬髯六汉狞笑道:“你说对了。”
  突然往地上一滚,金刀便已抢入掌中,振刀大喝道:“兄弟们还不动手。”
  喝声中九环刀、丧门剑、虎头钩、判官笔、练子枪,五件兵刀,已各自挟带风声,
  向老人击出,就在这时,突听一人长笑道:“就凭你们也配伤的了俞老前辈。”
  一条人影随着清朗震耳的笑声,自树梢冲入刀光剑影中,“哗啦啦”一响,九环刀
  首先飞出,钉入树干,“喀嚓”一声,丧门剑也折为两段。接着,一对判官笔冲天飞起
  ,虎头钩挑破了使剑人的下腹,练子枪缠住了使钩人的脖子,刹那之间,五条大汉竟全
  都倒地不起。
  这人来得既快,身手更快,所用的招式,更如雷轰电击,势不可当,俞氏父子不禁
  耸然动容。
  直到现在他们才瞧清这人乃是个紫罗轻衫,长身玉立的英俊少年,目光焖焖,英气
  逼人,只是一张苍白的脸,冷冰冰的没什麽表情,显得有些寒峻冷漠。
  此刻他竟已拜倒在地,恭声道:“小子在路上便已听得这五人有加害前辈之意,是
  以一路跟来,见得前辈如此容让,这五人竟还如此无礼,小子激怒之下,出手未免重些
  ,以致在前辈府中伤了人,还请前辈恕罪。”
  他出手解围,竟不居功,反先请罪。
  俞放鹤长叹道:“世兄如此做法,全是为了老朽,这“恕罪”两字,但请再也休要
  提起,只是这五人……唉,老朽委实想不起何时开罪了他们,却害得他们来此送死。”
  默然半晌,展颜一笑,双手搀扶这罗衫少年,笑道:“世兄少年英俊,若为老朽故
  人之子,直是不胜之喜。”
  罗衫少年仍不肯起来,伏地道:“前辈虽不认得小子,小子之性命却为前辈所赐,
  只是前辈仁义广被四海,又怎会记得昔年曾蒙前辈翼护的一个小阿子。”
  俞放鹤搀起了他的手,笑道:“但如今这孩子非但已长大了,而且还反救了老朽一
  命,看来天道果然……”双臂突然一震,将那少年直摔了出去,倒退叁步,身子发抖,
  颤声道:“你……你……你究竟是什麽人?”
  罗衫少年凌空一个“死人提”飘然落地,仰天大笑道:“俞老儿,你掌心已中了我
  “立地夺魂无情针”,便是神仙也救不活你了,你再也休想知道我是什麽人……”
  俞佩玉早已冲到他爹爹身旁,只见他爹爹一双手在这刹那间便已肿起两背,其黑如
  漆,其热如火。再瞧这老人面目,也已全无血色,颤抖的身子已站不直,嘴里已说不出
  话,俞佩玉心胆皆裂,嘶声道:“我父子究竟与你有何仇恨?你要下此毒手?”
  罗衫少年大笑道:“我和姓俞的素无冤恨,也不过是要你们的命而已。”
  他口中大笑,面上却仍是冰冰冷冷,全无表情。
  俞佩玉瞧了瞧地上身,咬牙道:“这都是你布下的毒计?”
  罗衫少年道:“不错,我为了要取你父子性命,陪着你父子死的已不止这六个……
  ”
  突然撮口而啸,四面墙头,立刻跃入了二十馀条黑衣大汉,各展刀剑,人人俱是脚
  步轻灵,身手矫健,看这扑了过来的二十馀条大汉,竟无一不是江湖中独当一面的高手
  ,只是人人都以一方紫罗花巾蒙住了脸,竟都不愿被人瞧出来历。
  罗衫少年仰天大笑道:“姓俞的,我瞧你还是束手认命了吧,咱所畏惧的只不过是
  俞老儿一双天下无敌的金丝绵掌,俞老儿既已不中用,你还想怎样?”
  俞佩玉目光一转,便已瞧出这些人身手不弱,他心中不但悲痛之极,愤怒之极,也
  难免要惊骇之极。
  若是换了别人早已神智失常,纵不胆裂气馁,也要疯狂拚命,但这少年却大是与众
  不同,身子一转背起了他爹爹,将老人的长衫下往腰间一束,右手已抄起了那只千钧铁
  笔。
  这时黑衣大汉们已摸到近前,瞧见这少年居然还能气定神凝地站在那里,也不觉怔
  了一怔,方自展刀扑上。
  只见刀光闪动,寒芒满天,虽是十馀柄刀剑同时抢攻,但章法却丝毫不乱,攻上的
  攻上,击下的击下,砍头的砍头,削足的削足,十馀柄刀剑同时刺向同一人,竟丝毫不
  闻刀剑相击之声。
  但突然间,一阵狂风着地卷起,千钧铁笔横扫而出,金铁交鸣之声立时大作,钢刀
  铁剑,的,折的折,脱手的脱手,十馀大汉身子齐被震出,但觉肩腕麻,一时间竟抬不
  起手。
  这面如冠玉,温文尔雅的少年,竟有如此惊人的神力,当真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
  事。
  但这些大汉终究不是俗手,虽惊不乱,十馀人後退,另十馀人又自抢攻而上,俞佩
  玉千钧笔再次挥出。
  这一次却再也无人敢和他硬碰力拚,只是乘隙抢攻,四下游哄,只听风声震耳,震
  得树叶如花雨般飘落。
  二十馀条大汉左上右下,前退後继,竟无一人能攻入笔风圈内,只是这千钧铁笔威
  势虽猛绝天下,毕竟太长太重,施展既不能如普通刀剑之灵活,真力之损耗也太多,二
  十馀招过後,俞佩玉白玉般的额角上已满是汗珠。
  罗衫少年抚掌大笑道:“对,就是这样,先耗乾他力气再说,老鼠已被捉进了罐子
  ,还怕他跑得了麽?”他虽然戴着面具,但听他语声,年龄也的确不大。
  俞佩玉虽在和别人动手,眼睛却不断在留意看这狠毒的少年,更留意着这少年的一
  双手,手中的无情针。
  只听他背後老父的呼吸已越来越微弱,终至气若游丝,而面前这强敌的身子却渐渐
  走近,一双手似乎已将挥出。
  俞佩玉心已碎,力已竭,突然大呼道:“罢了。”
  他明知此番若是脱走,只怕再也难查出这些仇人的真象来历,但情势却已逼得他非
  走不可。
  话声出口,千钧笔“横扫千军”,突然往一条使刀的大汉当胸砸了过去,那大汉心
  胆皆丧,魂不附体,跌在地上,连滚几滚,千钧笔竟插入地下,俞佩玉身子竟藉着这一
  戳之力,“呼”的自众人头顶上飞过,飞过树梢,就好像一只长着翅膀的大鸟似的,飘
  飘汤汤,飞了出去。
  千钧笔居然还有这点妙用,更非众人始料所及。
  罗衫少年顿足道:“追!”
  他脚一顿,人也箭一般窜了出去,但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何况他轻功本就和俞佩
  玉差着叁分,俞佩玉藉了那一戳之力,轻功更无异加强了一倍,等他飞掠出墙,但见墙
  外柳丝在风中飘拂,河水在阳光下流动,一条黄犬夹着尾巴从小桥上走过。
  俞佩玉却已瞧不见了。
  口口口
  俞佩玉其实并未走远,只是躲在桥下荒草中。
  背後背着一人,他馀力实已不能奔远,只有行险侥幸,以自己的性命来和对头的机
  智赌上一赌。
  只听那罗衫少年轻叱道:“分成四路,追!”
  一人道:“桥下……”
  罗衫少年怒道:“姓俞的又不是呆子,会在桥下等死?”
  接道,衣袂带风之声,一个接着一个自桥上掠过,“噗通”一声,那条黄犬惨吠着
  跌入河里,想是那罗衫少年恼怒之下,竟拿狗来出气,水花消失时,四下已再无声息,
  俞佩玉一颗心提起,又放下,还是伏身草中,动也不动。
  他当真沉得住气,直到了盏茶时分,确定那些人不再回来,方自一掠而出,不奔别
  处,却笔直奔回自家庭院别人算准他不敢回来,他就偏要回来。
  庭院依旧深寂,浓荫依旧苍碧,像是什麽事都没有发生过,只是那六具身,却又在
  提醒他方经惨变。
  俞佩玉笔直奔入内室,将他爹爹放在床上,自柜中取了瓶丹药,全都灌入他爹爹嘴
  里。
  这本是老人秘制的灵药,也不知道曾经救过多少人的性命,但此刻却救不活他自己
  的性命,俞佩玉的眼泪,直到此刻才流下来。
  阳光自小窗中斜斜照进来,照在老人已发黑的脸上,他胸中还剩下最後一口气,茫
  然张开了眼,茫然道:“我错了麽?……我做错了什麽?……”
  俞佩玉以身子挡住阳光,泪流满面,嘶声道:“爹爹,你老人家没有错。”
  老人像是想笑,但笑容已无法在他逐渐僵硬的面上展露,他只是歪了歪嘴角,一字
  字道:“我没有错,你要学找,莫要忘记容让,忍耐……容让……忍耐……”语声渐渐
  微弱,终於什麽也听不见了。
  俞佩玉直挺挺跪倒,动也不动,泪珠就这样一滴滴沿着他面颊流下,直流了两个时
  辰,还没有流乾。
  窗外阳光已落,室内黝黑一片。
  黑暗,死寂,突然间,一阵脚步声响了起来。
  这脚步声缓慢而沉重,每一脚都能踩碎人的心,这脚步声自曲廊外一声声响了过来
  ,终於走到了门口。
  门,轻经被推开俞佩玉还是跪在黑暗中,动也不动。
  只见那人影竟自门外一步步走了进来,就像是幽灵般,还是走得那麽慢,他身子纤
  小,脚下却似拖着千斤重物。
  俞佩玉终於站了起来。
  那人一惊,倒掠而出,退到门口,道:“你……你是什麽人?”
  这句话本该俞佩玉间他的,他却先问了出来,俞佩玉静静地瞧着,朦胧中只见“他
  ”腰肢纤细,长发披散,竟是个女子。
  那知这女子竟然嘶声狂呼道:“好恶贼,好毒的手段,你……你居然还敢留在这里
  。”
  反手抽出了背後长剑,剑光闪动,发狂般扑了过来,连刺七剑。
  她方才脚步那般沉重,此刻剑势却是轻灵飘忽,迅急辛辣,俞佩玉展动身形,避开
  了这一气呵成的七着杀手,沉声道:“菱花剑?”
  那女子怔了一怔,冷笑道:“恶贼,你居然也知道林家剑法的威名?你……”
  俞佩玉再退数步,叹了口气,道:“我是俞佩玉。”
  那女子又是一怔,住手,长剑落地,垂下了头,道:“俞……俞大哥,老伯难道…
  …”
  她一面说话,目光已随着俞佩玉的眼睛望到那张床上,说到这里她已依稀瞧见了床
  上的人,身子不由得一震,风中秋叶般颤抖起来,终於扑倒在地,放声痛哭道:“我不
  能相信……简直不能相信……”
  俞佩玉还是静静地瞧着她。直到她哭得声音嘶哑,突然道:“好了,我已哭够了,
  你说话吧。”
  俞佩玉还是不说话,却燃起了灯,灯光照亮了她一身自麻的孝衣,俞佩玉这才不禁
  为之一霞,失声道:“林老伯难道……难道也……”
  那少女嘶声道:“我爹爹六天前也已被害了。”
  俞佩玉惨然失色,道:“是……是谁下的毒手?”
  那少女道:“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霍然回过了头,灯光下,只见她的面容是那麽清丽,又是那麽憔悴,她的眼睛虽
  已哭红,虽然充满了悲痛,却还是能瞪得大大的,瞧着俞佩玉,眼色也还是那麽倔强,
  她瞪着俞佩玉一字字道:“你奇怪麽?我爹爹死了,我却不知是被谁害的,那天我出去
  了,等我回去时,他老人家身已寒,找们家里已没有一个活着的人。”
  俞佩玉直在想不到这看来弱不禁风的女孩子,在经过如此惨变後,还能远自千里赶
  来这里,此刻竟还能说话。
  在她这纤弱的身子里,竟似乎有着一颗比铁还坚强的心,俞佩玉长叹垂首,也不知
  道该说什麽才好。
  那少女却又接道:“你奇怪麽?找居然会说已哭够了,只因我委实已哭够,我已哭
  得不想再哭了,这一路上找已哭过五次。”
  俞佩玉失声道:“五次?”
  那少女道:“不错,五次,除了你爹爹和我爹爹外,还有太湖之畔的王老伯、宜兴
  城的沈大叔、茅山下的西门……”
  俞佩玉不等她说完,已耸然截口道:“他们莫非也遭了毒手?”
  那少女目光茫然移向灯光,没有说话。
  俞佩玉道:“太湖王老伯金剪如龙,号称无敌,宜兴沈大叔银枪白马,少年时便已
  横扫江南,茅山西门大叔一身软功,更是无人能及,他们怎会遭人毒手?”
  那少女悠悠道:“菱花神剑与金丝绵掌又如何?”
  俞佩玉垂下了头,黯然道:“不错……莫非他们竟都是被同一人所害?这人是谁?
  ”
  那少女道:“只是,我并未瞧见他们的身。”
  俞佩玉霍然抬头,道:“既未瞧见身,怎知已死?”
  那少女道:“没有人……他们家里虽然没有死,却也瞧不见一个活人,每栋屋子都
  像是一个坟墓……你的家,和我的家也正是如此。”
  俞佩玉默然半晌,喃喃道:“家?……我们已没有家了。”
  那少女目光逼视着他,忽然道:“你要去那里?”
  俞佩玉缓缓道:“这所有的事都是件极大的阴谋,大得令人不可思议,我现在虽猜
  不透,但总有一天会查出来的,你若是主便这阴谋的人,要对我如何?”
  那少女道:“斩草除根?”
  俞佩玉惨笑道:“不错,你若是找,又当如何?”
  那少女道:“逃……但逃向那里?”
  俞佩玉道:“何处安全,便去那里。”
  那少女道:“安全?……。你我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他就算到了你身旁,你也不
  会知道的,普天之下,又有何处才是安全之地?”
  俞佩玉道:“有一处的。”
  那少女道:“是什麽地方?”
  俞佩玉:“黄池!”
  那少女失声道:“黄池?……如今天下武林中人,都要赶去那里……”
  俞佩玉截口道:“正因为天下英雄都要赶去那里,那恶贼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
  在那里出手伤人的。”
  那少女缓缓点了点头,缓缓道:“很好,你在此时此刻,居然还能想得如此周到,
  想必不至於被人害死了,你……你去吧。”
  俞佩玉道:“你……”
  那少女大声道:“我用不着你管。”转过身子,大步走了出去。
  俞佩玉也不阻拦於她,只是静静地在後面跟着,跟出了门,那少女脚下一软,身子
  跌倒,俞佩玉已在後面轻轻扶着,长叹道:“你吃的苦太多,太累了,还是先歇歇吧。
  ”
  那少女目中又有泪光闪动,咬了咬嘴唇,道:“你何必故意装成关心我的样子,我
  我自千里外奔到你们家来,你……你……你却连我的名字都不问。”
  俞佩玉道:“我不必问的。”
  那少女突然挣扎着站起,咬着牙叫道:“放开我……放开我……你再碰我一根手指
  ,我就杀了你。”
  俞佩玉轻轻叹了口气,道:“我虽然没有见过你,却又怎会不知道你的名字。”
  那少女展颜一笑,瞬即垂下了头,幽幽道:“只可惜你我相见的时候错了……”
  话犹未了,门外又有脚步声响起,一个苍老的语声轻唤道:“少爷……少爷……”
  俞佩玉横身挡在少女前面,道:“什麽人?”
  那语声道:“少爷你连俞忠的声音都听不出了麽?”
  俞佩玉松了口气,那少女却抓紧他肩头,道:“谁?”
  俞佩玉道:“他是自幼追随家父的老仆人!”
  那少女道:“但……但我来的时候,一个活人都未见到。”
  俞佩玉怔了怔,道:“他……只怕也躲过了。”
  说话间一个白发苍苍的青衣老家人已走了进来,躬身道:“秣陵来的王老爷已在厅
  中等着少爷前去相见。”
  俞佩玉动容道:“可是“义薄云天”王雨楼王二叔?”
  老家人俞忠道:“除了他老人家,还有那位?”话未说完,俞佩玉已大步走了出去
  ,但见曲折的长廊两旁,不知何时已燃起了纱灯,就像是平时一样。
  俞佩玉心里奇怪,脚步却未停,大步冲入前厅,厅中竟是灯火通明,一个浓眉长髯
  ,面如重枣的紫袍老人端坐在梨花椅上,正是侠名遍江湖,仁义传四海的江南大侠,“
  义薄云天”王雨楼王二爷。
  佩玉奔过去跪地拜倒,哽咽道:“二叔,你……你老人家来得……来得迟了。”
  王雨楼叹道:“你和你那老爹爹的事,二叔我听了也难受的很。”
  俞佩玉惨声道:“小侄不幸……”
  突然抬起头来,满面惊诧道:“二叔你……你怎会这麽快就知道了?”
  王雨楼手捋长髯,含笑道:“自然是你那老爹爹,我那俞大哥告诉我的。”
  俞佩玉耸然失声道:“我爹爹,他……他……何时……”
  王雨楼笑道:“方才他怒气冲冲地走出来,连我都不愿理睬,我虽不知你父子两人
  是为了什麽争执起来,但是四十年来,倒真未见过他动如此大的火气,只有叫你云叁叔
  陪他出去散散心,也免得你父子又……”
  俞佩玉早已惊得怔住,听到这里,忍不住脱口呼道:“但……但我爹爹方才已……
  已经被害了。”
  王雨楼面色一沉,皱眉道:“少年人与父母顶嘴,也是常有的事,你这孩子难道还
  想咒死你爹爹不成。”
  俞佩玉嘶声道:“但……我爹爹明明已……已……”
  王雨楼怒叱道:“住嘴。”
  俞佩玉咬牙道:“他老人家身还在寝室,你老人家不信,就去瞧瞧。”
  王雨楼怒冲冲站起,道:“好,走!”
  两人大步而行,还未走过迥廊,便瞧见方才昏暗的寝室此刻竟已灯火明亮,俞佩玉
  一步冲了进去,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放鹤老人的身竟已赫然不见了。
  王雨楼厉声道:“你爹爹身在那里?”
  俞佩玉身子颤抖,那里还能说得出话,突然大喝一声,冲入庭院,廊旁纱灯映照,
  照着那浓荫如盖的老树,树下莫说那六具身,就连方才被笔锋舞落的落叶,都已不知被
  谁扫得乾乾净净。
  千钧笔还在那里,矮几上水池、纸砚,也摆得整整齐齐,依稀惫可瞧见纸上正是他
  自己方才写的南华经。
  俞佩玉手足冰冷,这幽静的庭院,在他眼中看来,竟似已突然变成了阴森诡秘的鬼
  域。
  王雨楼负手而立,沉声道:“你还有什麽话说?”
  俞佩玉失魂落魄,茫然道:“我……我……”
  只见花丛中人影移动,正是方才那少女,俞佩玉如见救星,冲过去抓住她的手,大
  声道:“她方才瞧见的……她就是“菱花神剑”林老爷子的女儿林黛羽,她方才亲眼瞧
  见了我爹爹的身。”
  王雨楼目光如炬,厉声道:“你可是真的瞧见了?”
  林黛羽道:“我……我方才……”
  突然间,四个人大步走上曲廊,齐声笑道:“王二哥几时来的,当真巧得很。”
  当先一人锦衣高冠,腰悬一柄满缀碧玉的长剑,头发虽然俱已花白,但看来仍是风
  神俊朗,全无老态。
  林黛羽瞧见这四人,语声突然顿住,身子也似起了颤抖,俞佩玉更是如见鬼魅一般
  ,面容大变,惊呼道:“林……林老伯,你……你老人家不是已……已死了麽?”
  来的这四人竟赫然正是太湖金龙王、宜兴沈银枪、茅山西门风,以及苏州大豪“菱
  花神剑”林瘦鹃。
  林瘦鹃还未答话,他身旁西门风大笑道:“叁年未见,一见面就咒你未来的岳丈人
  人要死了,你这孩子玩笑也未免开得太大了吧。”
  俞佩玉霍然转身,目光逼视林黛羽,道:“这可是你说的,你……你……你为何要
  骗我?”
  林黛羽缓缓抬起头来,目光清澈如水,缓缓道:“我说的?我几时说过这话?”
  俞佩玉身子一震,倒退五步,转过头,只见这王位武林名人都在冷冷瞧着他,眼神
  中带着惊讶,也带着怜悯。
  那老家人俞忠不知何时已弯着腰站在那里,陪笑道:“少爷你还是陪五位老爷子到
  厅中奉茶吧。”
  俞佩玉纵身扑过去,紧紧抓住了他肩头,道:“你说!你将方才的事说出来。”
  俞忠竟也怔了怔道:“方才的事?方才那有什麽事?”
  俞佩玉惨然失色,王雨楼道:“除了我五人外,今天可有别人来过?”
  俞忠摇头道:“什麽人也没有……”
  俞佩玉缓缓放松手掌,一步步往後退,颤声道:“你……你……你为何要害我?”
  俞忠长叹一声,凝注着他,目中也充满了怜悯之色,叹道:“少爷最近的功课太重
  了,只怕……”
  俞佩玉突然仰天狂笑起来,狂笑道:“只怕我已疯了,是麽?你们这样瞧着我,只
  因你们都认为我已疯了,是麽,你们都盼望我发疯,是麽?”
  林瘦鹃叹道:“这孩子只怕是被他爹爹逼得太紧了。”
  俞佩玉狂笑道:“不错,我的确已被逼疯了。”
  一拳击出,将窗子打了个大洞,一脚又将地板了个窟窿。
  王雨楼、沈银枪、西门风齐地抢出,出手如风,抓住了他的肩膀,林瘦鹃自怀中取
  出个小小的黑木瓶,柔声道:“玉儿,听我的话,乖乖将这药吃下去,好生睡一觉,明
  天起来时,必定就会好多了。”
  拔开瓶塞,往俞佩玉嘴里塞了过去,但闻一股奇异的香气,中人欲醉。
  俞佩玉紧紧闭着嘴,死也不肯张开。
  沈银枪叹道:“贤侄你怎地变了,难道你岳父也会害你麽?”
  突听俞佩玉大喝一声,双臂振起,沈银枪、西门风如此高手,竟也禁不住这天生神
  力,手掌再也把持不住,喝声中俞佩玉已冲天跃起,足尖一蹬,燕子般自树梢掠过,如
  飞而去。
  西门风失声道:“这孩子好厉害,纵是俞放鹤少年时,也未必有如此身手。”
  王雨楼目光闪动,长叹道:“只可惜他已疯了,可惜可惜……”
  林黛羽扑倒在地,放声痛哭起来。
  口口口
  星光满天,夜凉如水,俞佩玉躺在星光下,已有整整叁个时辰没有动过了,甚至连
  眼睛都没有眨一眨。
  他瞪着大眼睛,瞧着那满天繁星,每一颗星光都像是一张脸,在朝着他冷笑:“你
  疯了……你疯了……”
  星光刚刚疏落,晚风中突然传来凄凉的哭声,哭声渐近,一个又瘦又矮,胡子却长
  得几乎拖到地上的老头子,随着哭声走了过来,坐到一株杨树下,又哭了一阵,拾了几
  块石头垫住脚,解下腰带悬在树枝上,竟要上吊。
  俞佩玉终於忍不住掠过去,推开了他。
  那老头子赖在地上哭道:“你救我则甚?世上已没有比我再倒楣的人了,我活着也
  没意思,求求你让我死吧,死了反而乾净。”
  俞佩玉叹了口气,苦笑道:“世上真的没有比你更倒楣的了麽?……今天一天里,
  我没有了家,没有了亲人,我说的话明明是真的,世上却没有一人相信,世上也再无一
  个我能信任的人,平日在我心目中大仁大义的侠士,一日间突然都变得满怀阴谋诡谲,
  平日就最亲近的人,一日间也突然都变得想逼我发疯,要我的命,我难道不比你倒楣得
  多。”
  那老头子呆望了他半晌,呐呐道:“如此说来,我和你一比,倒变成走运的人了,
  你委实比我还该死,这绳子就借给你死吧。”
  哈哈一笑,扬长而去。
  俞佩玉呆望着他走远,将自己的脖子,往绳圈里试了试,喃喃道:“这倒容易的很
  ,一死之後,什麽烦恼都没有了,但我又真的是世上最该死的人麽?”
  突也啥啥一笑,道:“就算我已死过一次了吧。”
  解下绳索,拍手而去。
  一路上他若走过池塘,池塘里采菱的少女瞧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常会娇笑着将菱
  角往他身上抛,他就接过来吃了。
  他若走过桑林,采桑的少女也会将桑甚自树梢抛在他身上,他也接过就吃,走得累
  了,他就随便找个稻草堆睡下,醒来时却常会有微笑的少女红着脸端给他一碗白糖煮蛋
  ,若被少女的母亲瞧见,提着扫把出来赶人,但瞧过他的脸後,却又多给了他两个馒头
  ,几块咸菜。
  这一路上他也不知是如何走过来的,他心里想着的事也不敢向任何人透露,口中只
  是不断道:“忍耐……莫忘了,忍耐……”
  他似乎全不管身後是否有人追踪,其实此刻根本已无人认得出他,他衣着本来素,
  再加上全身泥污,几个破洞,就和叫花子相差无几,他脸也不洗,头也不梳,但这迷迷
  糊糊,失魂落魄的可怜样子,却更令女子喜爱。
  但此刻别人是喜欢他,是讨厌他,他全不放在心上,走了多日,终於走入河南境内
  ,道上的行人,武士打扮的已越来越多,一个个都是趾高气扬,意兴匆匆,黄池盛会,
  七年一度,天下武林中人,谁不想赶去瞧瞧热闹。
  过了商邱,道上更是鞭丝帽影,风光热闹,若有成名的英雄豪杰走过,道旁立刻会
  响起一片艳之声:“瞧,那穿着紫花袍的就是凤阳神刀公子,他腰上挂着的就是那柄截
  金断玉的玉龙刀。”
  “那位穿着黄衣服的姑娘你可认得?”
  “我若不认得金燕子还能在江湖混麽?唉,人家可真是天生一对,郎才女貌。”
  “呀,千牛拳赵大侠也来了。”
  “他自然要来的,少林已一连七次主盟黄池之会,今年的牛耳,自然是不能让别人
  抢去,赵大侠身为少林俗家弟子之长,不来行麽?”
  这些话俞佩玉虽然听在耳里,却绝不去瞧一眼,别人自然也不会来瞧这窝窝囊囊,
  走在道旁的穷小子。
  走到商邱,夜已深,他没有入城,胡乱躺在城外一家小客栈的屋檐下,夜更深,别
  人都睡了,但黄池已近在眼前,他怎麽睡得着,他睁着眼睛发愕:“林瘦鹃、太湖王这
  些人真的会来吗?他们究竟想干什麽?为何定要说我爹爹未死,难道……”
  突听一人道:“红莲花,白莲藕,一根竹竿天下走。”
  一个乾枯瘦小,却长着两只大眼睛的少年乞丐,手里拿着根竹竿,正瞧着他笑。
  俞佩玉也瞧着他笑了笑,却不说话,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什麽,这少年乞丐眨眨眼睛
  ,笑道:“你不是咱们丐帮的?”
  俞佩玉摇摇头。
  少年乞丐笑道:“你不是丐帮的,怎地却打扮得和要饭的一样,睡觉也睡在要饭的
  睡的地方,别的生意有人抢,不想要饭的生意也有人抢。”
  俞佩玉笑了笑,道:“对不起。”
  站起来走出屋檐,呆呆地站在星光下发愕。
  那少年乞丐两只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瞧着他,像是觉得这人很有趣,用竹竿点了点他
  的肩头,笑道:“听你口音,可是从江南来的?”
  俞佩玉道:“是。”
  少年乞丐道:“你叫什麽名字?”
  俞佩玉回过头,又瞧了他几眼,只觉这双大眼睛虽然精灵顽皮,但却只有善意,没
  有恶意,也笑了笑:“我叫俞佩玉。”
  那少年乞丐笑道:“我叫连红儿,只因我穿的衣服虽破,但还是要穿红的。”
  俞佩玉道:“哦,原来是连兄。”
  连红儿大笑道:“你这人不错,居然跟穷要饭的也称兄道弟。”
  俞佩玉苦笑道:“小弟却连饭都要不到。”
  连红儿眼睛更亮,缓缓道:“瞧你武功根基不弱,若不是武林世家的子弟,绝不会
  扎下这麽厚的根基,却又为何要装成如此模样?”
  俞佩玉一惊,道:“我……我没有装,我不会武功。”
  连红儿脸一板,冷笑道:“你敢骗我。”
  竹竿一扬,闪电般向俞佩玉“灵墟穴”点了过去。
  这一竿当真快如电光石火,点的虽是“灵墟穴”,但竿头颤动,竟将“灵墟”四面
  的“膺窗”、“神藏”、“玉堂”、“檀中”、“紫宫”……等十八处大穴全都置於竹
  竿威力之下。
  俞佩玉连遭惨变,已觉得天下任何人都可能是他那不知名的恶魔对头派来的,肩头
  一滑,闪开七尺。
  那知连红儿竹竿点到一半,便已收了回去,瞧着他冷冷笑道:“年纪轻轻,便学会
  骗人,长大了那还得了。”
  俞佩玉垂下了头,道:“我实有难言之隐。”
  连红儿道:“你不能告诉我?”
  俞佩玉道:“你若有难言之隐,是否会告诉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连红儿瞧了他
  半晌,终於又笑了,道:“这句话问得妙,瞧你文文静静,你是从来不喜欢多话,不想
  说出句话倒厉害的很。”
  身子懒洋洋的躺了下去,懒洋洋道:“只是,你这趟恐怕是白来了,黄池之会你是
  去不成的。”
  俞佩玉又是一惊,道:“你……你怎知道……”
  连红儿笑道:“我这双眼睛就是照妖镜,无论什麽人,只要被我这双眼睛瞧过叁眼
  ,我就知道他是什麽变的。”
  俞佩玉瞧着这双眼睛,不觉又是惊奇,又是佩服。
  连红儿的眼睛却瞧着天,悠悠道:“黄池之会,可不是人人都可以来的,若没有请
  帖,就得是发起此会之江湖十叁大门派的弟子,你呢?”
  俞佩玉垂下了头,道:“我……我什麽都不是。”
  连红儿道:“那麽你不如此刻就回去吧。”
  俞佩玉默然半晌,道:“丐帮可是那十叁大门派之一?”
  连红儿笑道:“自然是的,这四十多年虽然每次主盟的都是少林,但若咱们丐帮不
  给他面子,那只牛耳朵只怕早就被武当、昆仑抢走了。”
  俞佩玉喃喃道:“我若混在丐帮弟子中,想必没有人能瞧得出来……”
  连红儿大笑道:“如意算盘倒是打得真响。”
  俞佩玉突然跪了下去,道:“但求连兄相助小弟这一次,在贵帮帮主面前说个情,
  小弟只求能进去,别的事都不用费心。”
  连红儿笑嘻嘻瞧着他,道:“我和你素不相识,为何要帮你这个忙?”
  俞佩玉呆了一呆,道:“因为……因为……”
  长叹一声,缓缓站起,他实在说不出因为什麽,他只有走。
  连红儿也没有唤他回来,只是笑嘻嘻地瞧着他垂头丧气地走入黑暗里,就像是瞧着
  个快淹死的人沉到水里去。
  口口口
  黑暗中,俞佩玉也不知走了多久,前面还是一片黑暗,突然间,远处火光闪动,一
  群人拍手高歌。
  “红莲花,天下夸,坏人遇着他,骇得满地爬,好人遇着他,拍手笑啥哈,走遍五
  湖加四海,也只有这一朵红莲花。”
  俞佩玉什麽人都不愿瞧见,转头而行,那知这群人却突然围了上来,围在他四周大
  笑着,拍着手。
  火光闪动中,只见这些人一个个蓬衣赤足,有老有少,俞佩玉怔在那里,还未说话
  ,那知这些人却又拍手高歌。
  “俞佩玉,人如玉,半夜叁更里,要往那里去?”
  俞佩玉倏然变色,失声道:“各位怎会认得在下?”
  一个老年乞丐走了出来,含笑行礼道:“我家帮主闻得公子远来,特令我等……”
  俞佩玉大声道:“但我却根本下认得你家帮主。”
  那老丐笑道:“公子虽不认得我家帮主,帮主却久闻公子大名,是以特命我等在这
  里等着公子大驾前来,并且还要送东西给公子。”
  俞佩玉双拳紧握,冷笑道:“好,送来呀。”
  那老丐一笑道:“公子莫要误会,我等要送上的可不是刀剑拳头。”
  自怀中取出个黄色的信封,双手奉上,笑道:“公子瞧一瞧就明白了。”
  俞佩玉不由得接了过来,心念闪动,突然想起那封“死信”双手一震,一把抓住了
  那老丐衣襟,将信封送到他面前,厉声道:“你舔一舔。”
  那老丐含笑瞧了他一眼,道:“公子倒真仔细。”
  竟果然伸出舌头舔了舔,还舔了舔信封里面那张帖子,笑道:“这样公子可放心了
  麽?”
  俞佩玉倒觉有些不好意思,手掌松开,只见那帖子上写着的竟是“恭请阁下光临黄
  池之会”。
  他又是一惊,再抬头时,老老少少一群人竟已全都走了,只留下那堆火光还在黑暗
  中闪动不熄。
  俞佩玉瞧着这堆火,不觉又发起愕来,这帮主是谁他都不知道,却又为何要送他这
  张请帖?
  这些天来他所遇见的,不是荒唐得可笑,就是诡秘得可怖,毒辣得可恨,件件却又
  都奇怪得下可思议,无法解释。
  他手里拿着请帖,又不知怔了多久,黑暗中竟突然又有脚步声传来,他又想走,却
  又听得有人轻叱道:“站住!”
  俞佩玉叹了口气,不知又有什麽事,什麽人来了,这些天他遇见的事没有一件是可
  以预料得到的,遇见的人也没有一个他能猜出身分来意,他索性想也不去想,只见这次
  来的人竟有七个。
  这七人两个穿着道袍,一个穿着僧衣,还有叁个紧衣劲服,最後一人竟是个披着绣
  花斗篷的女子。
  但这七人装束虽不同,却都是精明强悍,英气勃勃的少年,身手也俱都十分轻灵矫
  健。
  当先一个黑衣少年目光焖焖,瞪眼瞧着他,喝道:“朋友站在这里想干什麽?”
  俞佩玉冷笑道:“连站都站不得麽?”
  那少年剑眉一挑,还未说话,身旁的僧人已含笑合什道:“施主有所不知,只因黄
  池之会已近在明日,天下武林中人大多聚集此地,难免便有不肖之徒乘机滋事,主会的
  十叁派掌门人有鉴於此,特令弟子们夜巡防范,贫僧少林松水,这几位师兄乃是来自武
  当、昆仑、华山、点苍、崆峒等派。”
  俞佩玉展颜道:“原来各位乃是七大剑派之高足……”
  那黑衣少年一直瞪着他掌中请帖,突然道:“这帖可是你的?”
  俞佩玉道:“正是。”
  话犹未了,剑光一闪,已迫在眉睫,这少年果真不愧名门高足,眨眼间便已拔剑出
  手,俞佩玉猝下及防,全力闪身避过,耳朵竟险些被削去半边,下禁怒道:“你这是干
  什麽?我这请帖难道是假的?”
  黑衣少年掌中剑已化做点点飞花,逼了过来,冷笑叱道:“不假!”
  他剑势看来并不连贯,但却一剑紧跟着一剑,绝不放松,俞佩玉避开了十七剑才喘
  了口气,喝道:“这……这究竟是怎麽回事?”
  那少女突然冷冷道:“等问过话再动手也不迟吧。”
  黑衣少年倒是真听话,剑势一收,眼睛瞪得更大,厉声道:“你说,这请帖是那里
  来的?”
  俞佩玉道:“别人送我的。”
  黑衣少年嘿嘿笑道:“各位听见没有,这是别人送他的。”
  俞佩玉道:“这很好笑麽?”
  少林松水也沉下了脸,缓缓道:“你这请帖,却嫌太真了。施主有所不知,此次黄
  池之会,请帖共有七种,这黄色请帖最是高贵,若非一派掌门,也得是德高望重的前辈
  才能有这种帖子,也唯有十叁位主会的掌门人才能送出这种帖子,而阁下……”
  黑衣少年冷笑道:“而阁下却下像是和这十叁位掌门人有什麽交情的人,这帖子不
  是偷来的,就是骗来的。”
  喝声中长剑又复刺出,这一次那少女也不开口了,七个人已成合围之势,将俞佩玉
  围在中央。
  俞佩玉满肚子冤枉,却又当真不知如何解释,那见鬼的“帮主”送他这张帖子,莫
  非就是要害他的?
  黑衣少年掌中剑丝毫也不留情,使的正是正宗点苍“落英飞花剑”,迅急、辛辣,
  正是点苍剑法所长,这种剑法也正是最最不易闪避的,俞佩玉苦於不能还手,片刻间已
  连遇险招。
  那少女皱眉道:“你还不束手就,难道真要……”
  话犹未了,突听半空中传下一阵长笑,长笑曳空而过,众人失惊抬头,只见一条人
  影在黑暗中闪了闪,如神龙一现,便消失无影,却有件东西自半空中飘飘汤汤,落了下
  来。
  黑衣少年剑光一闪,挑在剑尖,竟赫然是朵红色的莲花。
  黑衣少年面色立变,失声道:“红莲花!”
  少林松水却已向俞佩玉长揖含笑道:“原来施主竟是红莲帮主的好友,弟子不知,
  多有失敬。”
  黑衣少年苦笑跌足道:“你……前辈为何不早说。”
  俞佩玉怔了半晌,叹道:“我其实并不认得这位红莲帮主的。”
  黑衣少年垂首道:“前辈若再如此说,晚辈便更置身无地了。”
  俞佩玉只有苦笑,还是无法解释,那少女一双剪水双瞳盯着他,嫣然笑道:“弟子
  华山锺静,敝派在前面设有间迎宾之馆,公子既是红莲帮主的朋友,也就是华山派的朋
  友,公子若是不嫌弃,就请移驾到那边歇歇。”
  黑衣少年拊掌道:“如此最好,明日清晨,敝派自当车驾相迎,恭送前辈赴会。”
  俞佩玉想了一想,苦笑道:“也好。”
  就这样,他就被人糊里糊涂地自黑暗中送入了辉煌的迎宾馆,但那位红莲帮主究竟
  是何许人也,他还是不知道。
  迎宾馆终夜灯火通明,宽敞的大厅,未悬字昼,却挂着十四幅巨大的人像,俞佩玉
  自最後一幅瞧过去,只见这十四幅人像昼的有僧有俗,有女子,也有乞丐,年龄身分虽
  不同,但一个个俱是神情威严,气度下凡。
  锺静跟在身旁,笑道:“这就是发起黄池之会十四位前辈掌门的肖像,七十年前,
  武林中争杀本无宁日,但自从这十四派黄池连盟後,江湖中人的日子可就过得太平多了
  ,这十四位前辈先人的功德,可真是不小。”
  俞佩玉也不知是否在听她说话,只是呆呆地瞧着当中一幅肖像,上面昼着的乃是个
  面容清瞿,神情安详的老者。
  锺静笑着接道:“公子只怕要奇怪,这当中一幅昼,怎会既不是少林梵音大师,也
  不是武当铁肩道长,但公子有所不知,这位俞老前辈,就是黄池之会的第一个发起人,
  “先天无极派”当时在江湖中地位之尊,绝不在武林武当之下。”
  俞佩玉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
  锺静道:“俞老人主盟黄池之会一连叁次後,虽然退位让贤,但在会中仍有举足轻
  重之势,直到叁十年前,放鹤老人接掌“先天无极派”之後,方自退出大会,家师与少
  林、武当等派的掌门前辈,虽然再叁苦劝,怎奈这位放鹤老人生性恬淡,叁十岁时便已
  退隐林中,绝不再过问江湖中事,所以,现在名帖上具名的,就只剩下十叁派了。”
  这位风姿绰约的华山弟子,笑容温柔,眼波始终未曾离开过俞佩玉的脸,这些武林
  掌故娓娓道来,当真如数家珍。
  俞佩玉却是神情惨然,垂首无语。
  这一夜他自是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第二日清晨方自朦胧入梦,锺静那娇脆的语声
  已在门外笑道:“公子醒来没有,点苍的杨军璧杨师兄已来接你了。”
  她眼波仍是那麽妩媚,杨军璧黑衣外已罩上件黄衫,神情也仍知昨夜一般恭敬,躬
  身笑道:“敝派迎驾的车马已在门外,掌门谢师兄也正在车上恭候大驾。”
  俞佩玉抱拳道:“不敢。”
  迎宾馆中,人已多了起来,还有几人在院中练拳使剑,他也不去瞧一眼,眼观鼻,
  鼻观心,随着锺静走出了门。
  门外一辆四马大车,车身豪华,白马神骏,特大的车厢里,已坐了九个人。
  俞佩玉匆匆一瞥,只瞧见这九人中有个身穿紫花衣衫的少年,还有个黄衫佩剑少女
  ,大概就是那神刀公子和金燕子了,此外似乎还有个华服紫面大汉,两个装束打扮完全
  一样的玄服道人,车窗旁站着个少年,黄罗衫、绿鞘剑,正探身窗外,和一个牵着花马
  的汉子低声说话。
  俞佩玉一眼虽未瞧清,但也不再去瞧,别人既不理他,他也不理别人,仍是垂首在
  那里。
  锺静不住在门外向他招手,笑道:“公子,会中再见吧……”
  车门关起,马嘶车动,那黄衫少年这才缩回头,转身笑道:“那一位是红莲帮主的
  朋友?”
  只见他目光焖焖,面色苍白,赫然竟是害死放鹤老人的那狠毒的少年。
  俞佩玉身子一震,如遭雷轰,别人听得他竟是缸莲旧交,都下禁改容相向,但他眼
  睛瞪着这少年,却已发直了。
  黄衫少年淡淡笑道:“在下点苍谢天璧,与红莲帮主亦是故交,不知足下高姓大名
  ?”
  俞佩玉嘶声道:“你……你虽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
  突然扑起,双拳齐出,猛烈的拳风,震得车厢中人衣袂俱都飞起。
  黄衫少年谢天璧也似吃了一惊,全力避过两拳,失声喝道:“你这是干什麽?”
  俞佩玉拳势如风,咬牙道:“今日你还想逃麽?我找得你好苦。”
  谢天璧又惊又怒,幸好这车厢颇是宽敞,他仗着灵巧的身法,总算又躲过七拳,怒
  喝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为何……”
  俞佩玉大喝道:“六天前秣陵城外的血债,今天就要你以血来还清。”
  左拳一引,右拳“石破天惊”,直击出去。
  谢天璧终於躲无可躲,只得硬接了这一拳,双拳相击,如木击革,他身子竟被震得
  “砰”地撞在车门上。
  俞佩玉怎肯放松,双拳连环击出,突听叁、四人齐地叱道:“住手!”
  眼前光芒闪动,叁柄剑抵住了他的後背,两柄钩钩住了他的膀子,一柄白芒耀眼下
  可逼视的短刀,抵住了他右胸,刀尖仅仅触及衣衫,一股寒气,却已直刺肌肤,车厢中
  五件兵刃齐地攻来,他那里还能动。
  车马犹在前奔,谢天璧面色更是煞白,怒道:“你说什麽?什麽秣陵城?什麽血债
  ?我简直不憧!”
  俞佩玉道:“你憧的!”
  身子突然向左一倒,撞入左面那便钩道人的怀里,右手已搭过另一柄银钩,撞上身
  後两柄剑,第叁柄剑方待刺来,他右手乘势一个肘拳,将那人撞得弯下腰去,痛呼失声
  。
  但那柄银玉般的寒刀,却还是抵着他右胸。
  神刀公子目光也如刀光般冰冷,冷冷的说:“足下身手果然不弱,但有什麽话,还
  是坐下来慢慢说吧。”
  刀光微动,俞佩玉前胸衣衫已裂开,胸口如被针刺,身不由主,坐了下去,那弯下
  腰去的一人,却仍苦着脸站不起来。
  车厢中人俱已耸然动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竟和当今天下少年高手中地位最
  尊的点苍掌门人硬拚一招,再击倒“龙游剑”的名家吴涛,纵然有些行险侥幸,也是骇
  人听闻之事。
  那紫面大汉端坐下动,厉声道:“瞧你武功下弱,神智却怎地如此糊涂,谢兄与你
  素不相识,你为何胡乱出手,莫非认错了人麽?”
  俞佩玉咬牙道:“他纵然身化飞灰,我还是认得他的,六天前,我亲眼看见他以卑
  鄙的毒计,害死了家父……”
  谢天璧失声道:“你……你莫非见鬼了,我自点苍一路赶来这里,马不停蹄,莫说
  未曾害死你爹爹,根本连秣陵城周围五百里都未走过。”
  俞佩玉怒吼道:“你真未去过?”
  那玄服道人沉声道:“贫道可以作证。”
  俞佩玉道:“你作证又有何用。”
  玄服道人冷笑道:“仙霞二友说出来的话,从无一字虚假。”
  俞佩玉怔了怔,对这“仙霞二友”的名字,他的确听过,这兄弟两人武功虽非极高
  ,但正直侠义之名,却是无人不如,他两人说出来的话,当真比钉子钉在墙上还要可靠
  ,只是,他自己的眼睛难道不可靠麽?
  神刀公子道:“现在你还有什麽话说?”
  俞佩玉咬紧牙关下说话。
  那“龙游剑”吴涛总算直起了腰,厉声道:“大会期前,此人前来和谢兄捣乱,必
  定受人主使,必定怀有阴谋,咱们万万放不得他的。”
  金燕子始终在冷眼旁观,不动声色,此刻突然冷笑道:“不错,吴大侠若要报一拳
  之仇,就宰了他吧。”
  吴涛脸一红,想要说话,他瞧了瞧她腰里挂着的剑,又瞧了瞧神刀公子掌中的玉龙
  刀,半句话也没说。
  谢天璧沉吟道:“以金姑娘之见,又当如何?”
  金燕子瞧也不瞧俞佩玉一眼,道:“我瞧这人八成是个疯子,赶他下车算了。”
  谢天璧道:“既是如此,那麽……”
  他话未说完,神刀公子已大声道:“不行!纵要放他,也得先问个仔细。”
  金燕子冷笑一声,扭过了头。
  吴涛抚掌道:“正该如此,瞧这的武功,绝不是没有来历的人,公子你……”
  神刀公子冷冷道:“我自有打算,下用你费心。”
  俞佩玉什麽话也没说,他实是无话可说,这时车马已顿住,外面人声喧嚷,如至闹
  。
  谢天璧一笑道:“在下委实太忙,这人交给司马兄最好,但红莲帮主……1话犹未了
  ,外面已有人呼道:“谢大侠可是在车里!有位俞公子可是坐这车来的麽?”
  一个人自窗外探起头来,正是将请帖交给俞佩玉的老丐。
  仙霞二友齐地展颜笑这:“梅四蟒,多年不见,不想你还是终日没事忙?”
  那老丐梅四蟒笑道:“今天我可有事,我家帮主要我来迎客,事完了我再去找你们
  这两个假道士喝个叁百杯。”
  他像是全未瞧见神刀公子掌中的玉龙刀,开了车门,就把俞佩玉往下拉,口中一面
  接着笑道:“俞公子,你可知道,江湖中最义气的门派自然是咱们丐帮,最有钱的就是
  点苍,公子你能坐这麽舒服的车子来,可真是走运了……谢大侠,谢谢你老啦,改天有
  空,我家帮主请你老喝酒。”
  神刀公子面色虽难看已极,但眼睁睁瞧着他将俞佩玉拉下车,竟是一言未发。
  谢天璧抱拳笑道:“回去上覆红莲帮主,就说我必定要去扰他一杯。”
  外面人声嘈乱,俞佩玉的心更乱。
  这谢天璧明明就是他杀父的仇人,又怎会不是?这红莲帮主又是什麽人?为何要屡
  次相助於他?只听梅四蟒悄声道:“莫要发怔,且回头瞧瞧吧。”
  俞佩玉不由自主回头瞧了一眼,只见车窗里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正在瞧他,目光既
  似冷酷,又似多情。
  梅四蟒拍了拍他肩头,轻笑道:“这只小燕子,身上可是有刺的,何况身旁还有只
  醋子在跟着,你只瞧一眼也罢,还是瞧瞧前面的热闹太平得多。”
第2章 龙虎风云
  黄池本为春秋古名,位於今之封丘县西南,左传,哀公十叁年,“会单平公,晋定
  公,吴夫差於黄池。”
  正是龙虎际会,风云叱吒,於今之黄池大会,也是本此古意,战况却也不减当年。
  黄池古城已废,一片平阳,广被百里。
  此刻百里平阳之上,万头攒动,既瞧不清究竟有多少人,也瞧不清他们是谁,但每
  一颗头颅的价值至少也在千金之上。
  人头仰望,十叁面辉煌的旗帜迎风招展於白云青天下,围着一座四丈高台,台上有
  烟云缭绕,如在云中。
  梅四蟒指着一面锦帜黄旗笑道:“黄为正色,这种旗帜除了当今天下武林盟主少林
  之外,还有谁敢用?道家尚紫,紫色的旗帜便是武当,昆仑“天龙八式”威震天下,旗
  帜上也绣着条张牙舞爪的飞龙,看来好不威风。”
  俞佩玉瞧着一面以十色碎布缀成的旗帜,道:“这面旗帜想必就是贵帮的标志了。
  ”
  梅四蟒拊掌笑道:“咱们丐帮什麽事都是穷凑合,别人制旗剩下来的材料,咱们拿
  来缝缝补补就成了,一个大钱都下必花。”
  俞佩玉道:“贵帮红莲帮主不知在何处?在下亟欲拜见。”
  梅四蟒道:“每面旗帜下,都有座帐篷,那便是帮主的歇息之处。”
  分开人丛,走了过去,十个人见了他,倒有七个躬身含笑招呼。
  俞佩玉暗暗忖道:“百年以来,丐帮竟能始终保持天下第一大帮之声名,门人弟子
  走出来,气派自与别人不同,这确非易事,想那红莲帮主,既要统率属下万千弟子,又
  要保持地位声威不坠,纵非叁头六臂,也得有通天的本事,我足迹从来未涉江湖,又怎
  会认得这麽样的人物。”
  他越想越想下通,眼前已瞧见两座高达叁丈的帐篷,帐篷之间相隔莫约二十丈,却
  有二、叁十个少年男女,往复巡逻,神情虽然都是矫健英悍,装束打扮却各各不同,想
  来亦是自十叁派弟子中选出之精华。
  梅四蟒还未走过去,已有个紫衣道人迎了过来,目光上下打量了俞佩玉一眼,躬身
  笑这:“梅老前辈此刻才来麽?这位是……”
  梅四蟒哈啥笑道:“好教道兄得知,这位就是敝帮帮主的佳宾,俞公子,那帖子…
  …”
  俞佩玉早已将请帖平举当胸,紫衣道人倒退叁步,道:“请。”
  大会之警戒竟是如此森严,当真令人难以擅越雷池一步,俞佩玉这才知道自己的确
  是个幸运儿,回首望去,此刻在外面巡游观望,无法入会的武林豪杰,少说也有一、两
  万人之多。
  梅四蟒已走在帐篷外,躬身道:“上覆帮主,俞公子已来了。”
  神情恭谨,再无丝毫嬉笑之态。
  帐篷中一人笑道:“他只怕已等不及了,快请进来。”
  俞佩玉委实已等下及要瞧瞧这位神秘的红莲帮主,梅四蟒方才掀开帐幕,他便已大
  步行了进去。
  只见偌大的帐篷中,只摆着张破桌子,两条长板幌,与这帐篷本身之华丽,显得极
  是下衬。
  一人正伏在桌上,也不知写些什麽,俞佩玉只瞧见他那一头乱发,也瞧不见他面目
  ,只得躬身道:“弟子俞佩玉拜见红莲帮主。”
  那人抬头一笑,道:“俞兄还认得我麽?”
  只见他矮小枯瘦,穿着件破破烂烂的红衣服,一双眼睛,却是亮如明星,彷佛一眼
  便已瞧穿你的心。
  俞佩玉倒退半步,目定口呆,呐呐道:“足……足下便是红莲帮主?”
  那人笑道:“红莲花,白莲藕,一根竹竿天下走。”
  这名满天下的“红莲帮主”,竟赫然就是俞佩玉昨夜在檐下遇着的那又顽皮、又机
  伶的少年乞丐连红儿。
  俞佩玉张口结舌,再也说下出话来,红莲花笑道:“你奇怪麽?其实做帮主的,也
  不一定全是老头子,点苍掌门今年就未过叁十,百花帮的帮主也只有二十多岁。”
  俞佩玉道:“在下只是奇怪,在下与帮主素昧生平,帮主为何如此相助?”
  红莲帮主大笑道:“没什麽原因,只是瞧着你顺眼而已,你以後就会知道,江湖中
  怪人很多,有人会莫名其妙地害你,也有人会莫名其妙地帮你忙。”
  俞佩玉心头一动,长叹道:“不错……”
  红莲帮主突然顿住笑声,目光逼视着他,道:“何况瞧你神情,今日是否能入黄池
  之会,对你关系必定甚大。”
  俞佩玉惨然道:“生死相关。”
  红莲花道:“这就是了,既然有那许多毫无关系的人都能进去,你却不能进去,这
  岂非太不公平,天下的不平事,我都要管的。”
  俞佩玉垂首道:“帮主仗义,在下感激不尽。”
  红莲帮主突又含笑接道:“更何况你下久就是“先天无极派”的掌门,那时咱们要
  请你来入会,却只怕请不到了。”
  俞佩玉耸然抬头,失声道:“你……你知道……”
  突听“轰”的一声巨响,响声过後,帐篷外便传来一阵丝竹菅弦之声,接着,一人
  大声道:“黄池之会开始,恭请各派本门人入座。”
  语声宛若洪钟,远及四方。
  红莲帮主挽起俞佩玉的手,走出帐篷,一面笑道:“历来做丐帮帮主的,不但要会
  管闲事,而且还得是个万事通,至於我是怎会知道这许多事,你以後就会明白的。”
  口口口
  十叁座帐篷,合抱着一座高台,高台四周,冠盖云集,天下武林豪杰中之精华,十
  中有八,全站在这里。
  台上一具千斤铜鼎,缭绕的烟云,便是自鼎中发出来的,铜鼎两旁,有十叁张紫檀
  交椅。
  此刻椅子上已坐了八九个人,一个身着黄色袈裟的白髯僧人,卓立在铜鼎前,身形
  矮小,但神情却重如泰山。
  台下一丈外,也有叁排紫檀交椅,椅上坐着的自也俱都是气度威严之武林长者,但
  第一排椅子却全是空着的,也不知是等谁来坐。
  这些倨傲的武林高手们,居然也会虚位而待,礼让他人,这岂非怪事?
  红莲花轻声笑道:“找可得上台唱戏去了,你只管找个位子坐下吧,有红帖子的就
  有位子,你若客气就是别人的福气了。”
  俞佩玉方自寻了个位子坐下,红莲帮主已率领着六个丐帮弟子在乐声中缓缓走上高
  台的石阶,那洪钟般的语声道:“丐帮红莲帮主!”
  亮的呼声传送出去,群豪俱都仰起了头,俞佩玉这才瞧见司仪的那人面如锅底,眼
  如铜铃,身高竟在一丈开外,红莲花走过他身旁,还够不着他肩头,但群豪的目光,却
  只是瞧着矮小的红莲花,他纵再长叁尺,也没人会去瞧他一眼。
  俞佩玉不觉悄悄笑了笑,突听身旁一人道:“你朋友如此威风,你也得意,是麽?
  ”
  这语声虽冷傲,但却娇美,俞佩玉头一回,便瞧见了那双既似冷酷,又似热情的眼
  睛。
  他无意中竟恰巧坐在金燕子身旁,他只得苦笑了笑,还未说话,神刀公子却已沉着
  脸站起来,道:“燕妹,咱们换个位子好麽?”
  金燕子冷冷道:“这位子有什麽不好?”
  神刀公子道:“这里突然臭起来了。”
  金燕子道:“你若嫌臭,你走吧,我就坐在这里。”
  俞佩玉早已要站起来,金燕子那只冰冷而又柔软的纤手,却拉住了他的腕子,神刀
  公子咬牙切齿地瞪着他,狠狠道:“好,我走,我走……”
  嘴里说走,却又一屁股坐在原来的椅子上。
  俞佩玉瞧得暗中好笑,却又有些哭笑不得,他虽然还未真个着“情”之一字的滋味
  ,却已能觉出那必定是又甜又苦,纠缠入骨,瞧着金燕子的这双眼睛,也不知怎地他忽
  然想起了林黛羽的那双眼睛。
  那眼波是多麽温柔,又是多麽倔强,那目光是多麽清澈,却又为何总似蕴藏着浓浓
  的忧郁,重重的神秘?那眼睛瞧着他,似乎愿意将一切都交给他,却又为何要骗他?害
  他?
  他想着想着,不觉痴了,猛听得那司仪大汉喝道:“百花帮帮主海棠仙子君夫人到
  !”
  俞佩玉一惊抬头,但觉香气扑鼻,芬芳满颊,十二个身披五色轻纱的簪花少女,抬
  着顶缀满鲜花的轻兜小轿,自高台左面走了过来,一阵阵浓冽的花香,便是站在最後的
  人也觉醉人。
  鲜花堆中斜倚着个轻纱如蝉羽的绝代丽人,此刻手扶着簪花少女的肩头,缓缓下了
  轿。
  轻纱飞舞,她身子却娇慵无力,彷佛连路都懒得走了,倚在少女身上,缓缓走上石
  阶。
  群豪盯着她纤细的腰肢,似已连气都透不过来,过了许久之後,大家才发觉自己竟
  没有瞧清她的脸。
  只因她的风神,已夺去了每个人的魂魄。
  金燕子突然轻轻叹了口气,道:“侍儿扶起娇无力,百花最娇是海棠……唉,这位
  海棠君夫人,果然是天下的绝色。”
  她这话自然是对俞佩玉说的,俞佩玉却全未理睬,他眼睛下住在四下搜索,十叁派
  掌门人已到了十二位。
  但他期望中的人,却一个也没有来。
  莫非他想法错了?莫非他们根本就下会来的?
  这时人丛间已响起了窃窃私语:“海南剑派的鱼掌门怎地还没有来?”
  “海南路途遥远,只怕他懒得来了。”
  “绝不会的,前日小弟还见着他在开封城的悦宾楼上喝酒。”
  “他在喝酒?嘿,只可惜俺不在开封,否则就有好戏瞧了。”
  “那自是免不了的。”
  “倒楣的是谁?”
  “金氏五虎,只可笑他们也算得老江湖了,竟不识得这位鱼大掌门,居然和他争吵
  起来。”
  “唉!飞鱼剑端的可说是天下第一快剑,我只瞧见剑光一闪,金氏兄弟便……”语
  声突然停顿,人声也不复再闻。
  只见一个又矮又胖,挺着个大肚子的绿衣人,摇摇蔽晃走了过来,他头戴的帽子已
  歪到一边,衣襟也已敞开,一柄又长又细的剑,自腰带拖到地上,剑鞘头已被磨破了,
  露出了一小截剑尖,竟是精芒耀眼,不可逼视。
  天下英豪的眼睛都在瞧着他,他却满下在乎,仍是一摇一摆,慢吞吞地走着,俞佩
  玉甚至远远便可闻到那满身酒气。
  那司仪大汉瞧得直皱眉头,但还是大声喝道:“海南剑派掌门人鱼璇鱼大侠到!”
  这位以“飞鱼快剑”威震南海十八岛的名剑客,这才用两根手指将帽子一顶,走上
  高台,哈哈大笑道:“某家莫非来迟了,恕罪恕罪。”
  少林掌门仍是垂眉敛目,合什为礼,座上一个高颧深腮,鼻眼如鹰的黑衣道人却冷
  冷笑道:“不迟下迟,鱼兄多喝几杯再来也不迟。”
  飞鱼剑客眨了眨眼睛,笑道:“酒中自有真趣,岂足为外人道哉,你们崆峒居然禁
  酒,某家与你还有什麽话好说的。”
  黑衣道人霍然长身而起,厉声道:“黄池之会万万容不得这种好酒好色之人!”
  鱼璇懒洋洋坐到椅上,却连瞧也不再瞧他一眼。
  少林掌门天云大师微笑合什道:“绝情道兄暂且息怒……”
  绝情子怒道:“此人因酒而误天下英雄之大事,若不重责,何以立威!”
  天云大师回身转目去瞧武当的出尘道长,出尘道长只得缓缓长身,道:“鱼大侠虽
  有可议之处,但……”
  红莲帮主突然大笑道:“各位只当鱼大侠真是为饮酒而迟到的麽?”
  出尘道长笑道:“红莲帮主消息自比贫道等灵通。”
  红莲花大声道:“鱼大侠昨夜将“粉林七蜂”引至铜瓦厢,一夜之间,连诛七寇,
  为到会朋友携来的妇女家眷除了心腹之患,我红莲花先在这里谢过!”
  这句话说出来,群豪无不动容,这七只采花蜂居然早已混来这里,居然无人知晓,
  若有谁家的少女妇人被他玷污,主会的各门各派掌门人还有何面目见人,少林身为天下
  盟主,更是难逃其责,天云大师纵然修为功深,面上也不禁变了颜色。
  飞鱼剑客却只是懒洋洋一笑,道:“红莲帮主好灵通的耳目,但这种小事,又提它
  则甚?”
  天云大师肃然稽首道:“这怎能说是小事,就只一件功德,鱼大侠已可居天下盟主
  之位而无愧,老僧理当退让。”
  这句话若是在别人口中说出,那也不过是客气之词,但少林掌门嘴里说出的话,却
  是何等份量,天下武林盟主之位,极可能就在这一句话中易主。
  群豪不禁俱都耸然。
  飞鱼剑客坐直了身子,肃然道:“红莲帮主既已知道此事,本座纵不出手,也有红
  莲帮主出手的,本座万万不敢居功。”
  红莲花赶紧道:“要饭的若做了武林盟主,岂非是天大的笑话,天云大师德望天下
  所崇,今年的盟主之位,大师还是偏劳了吧。”
  天云大师长叹道:“老僧年来已觉老迈无力,自知再难当此重任,早有退让之意,
  纵无鱼大侠此事这句话也要说出来的。”
  有少林在前,各门各派本不敢存争夺盟主之意。
  但天云大师竟然自愿退让,一时间武当出尘道长、崆峒绝情子、点苍谢天璧。华山
  柳淑真……俱都站了起来。
  柳淑真蛾眉淡扫,风姿如仙,清脆的语声抢先道:“武当乃内家正宗,天云大师若
  有禅让之意,我华山派内举不避亲,出尘道兄当居其位!”
  出尘道长微微一笑,缓缓坐下。
  绝情子冷冷道:“好个内举不避亲,贫道只可惜没有个做掌门人的妹妹。”
  原来柳淑真竟是出麈道长嫡亲妹子,这兄妹两人各居当代一大门派掌门之位,本为
  武林一段佳话,只可惜此刻却变成了绝情子讥嘲的把柄。
  柳淑真柳眉微轩,出尘道长却微笑道:“既是如此,贫道便举绝情道兄为此会之盟
  主如何?”
  谢天璧突然大声道:“若是别人主盟,在下全无异议,若由崆峒主盟,本派七百叁
  十一个弟子俱都不服!”
  点苍派虽然远在滇边,但近来人才日盛,显然已可与武当分庭抗礼,谢天璧一句话
  说出,台下立刻轰然响应。
  绝情子变色道:“如此说来,今年主盟之位,少不得要见过高下才能定夺了。”
  谢大璧扶剑道:“本座正是要见识见识崆峒的绝情剑。”
  一个满脸水,须发花白的锦袍老人霍然站起,大声道:“欧阳龙谨代表天下叁十六
  路水道英雄,推举点苍谢大侠为本会盟主,绝情道长的绝情剑,本座……”
  他话未说完,身旁一个头顶已秃,面目却红润如少年的魁伟老人已朗声大笑起来,
  接道:“滇边远离江河,谢大侠若是做了盟主,欧阳帮主便是天高皇帝远,不妨自由自
  在一番了。”
  欧阳龙怒道:“你想怎样,别人怕你蜀中唐门暗器歹毒,我却不怕。j那老人笑道:
  “你想麽?”
  他手掌一动,欧阳龙已跃退八尺。
  老人捋须大笑道:“欧阳帮主好大的胆子!”
  天云大师眼见局面已乱,愁上眉梢,沉声道:“各位如此相争,岂非失了老僧原意
  。”
  语声虽低沉,但在这纷乱之中远传出去,仍是字字清晰。
  众人不觉静了静,突见座上一个面如锅底,身高八尺,生得和那司仪巨人有七分相
  似的大汉一跃而出,迳自走到那具千斤铜鼎之前,弯下腰去,一口唾洙吐在掌上,竟生
  生将这千斤铜鼎举了起来-。
  群豪呼声雷动,俞佩玉也不禁脱口赞道:“好一条汉子!”
  金燕子立刻应声道:“此人乃是关外武林的总舵把子,人称:“无敌铁霸王”,两
  臂当真有霸王之力,只可惜四肢虽发达,头脑却简单得很。”
  俞佩玉还是不睬她,只见这铁霸王力举铁鼎,竟大步走到台口方自退回,面不红,
  气不喘,放下铜鼎,喝道:“谁能将这铜鼎举起走上叁步,铁某便认他为天下盟主!”
  台上坐着的,虽然俱是一代名匠宗主,但这种硬拚硬的天生神力,却是学也学不来
  的。
  一时之间,众人竟都默然。
  铁霸王睥睨四顾,正觉意气飞扬,只见那百花帮主海棠夫人姗姗走了过来,眼波流
  转,嫣然笑道:“不想霸王神力,今日竟能重见,贱妾好不佩服。”
  她不笑还罢,这一笑之下,当真是人也在笑,眉也在笑,眼也在笑,甚至连鬓边一
  朵鲜花都在笑。
  铁霸王虽是铁汉,瞧见这倾国倾城的媚笑,也不觉神魂飞飘,呆了半晌,清了清喉
  咙,乾笑道:“夫人过奖了。”
  海棠夫人仰面瞧着他,柔声道:“这千金神力,难道真是从你两条手臂里发出来的
  麽?”
  她站得远远的别人已觉香气醉人,此刻她就站在铁霸王面前,一阵阵香气随着她语
  声吐出来,似兰非兰,世上所有兰花的香气,也不及她樱唇一吐,铁霸王简直连站都站
  不住了,连连点头道:“就是这两条手臂。”
  海棠夫人嫣然道:“不如找可以摸一摸麽?”
  铁霸王面红耳赤,道:“夫……夫人……在下……”
  海棠夫人的纤纤玉手,已在轻轻抚摸着他那铁一般的手臂,铁霸王迷迷糊糊,也不
  知该怎麽办。
  突听红莲花喝道:“铁兄留意……”
  铁霸王一惊,顿觉海棠夫人的纤手已化做精钢,他半边身子立刻麻痹。
  群豪但闻海棠夫人银铃般笑声响起,铁霸王魁伟的雄躯,竟被她一双纤纤玉手举了
  起来。
  一条铁塔般的大汉,竟被个看来弱不禁风,娇慵无力的绝代佳人举在手里,这情景
  当真教人瞧了再也不会忘记。
  群豪也不如是该喝采,还是该发笑,总之是采也喝不出,笑也笑不出,也不知究竟
  是何滋味。
  只见海棠夫人轻轻将他放下,替他整了整衣衫,理了理头发,柔声叹道:“好一条
  汉子,看是要推身子最重的人做盟主,我一定推举你。”
  嫣然一笑,转过身子,盈盈走了回去。
  铁霸王手脚虽能动了,但眼睁睁瞧着她走回去,竟是动弹不得,却见那飞鱼剑客已
  迎着海棠夫人,笑道:“夫人头上这朵鲜花真美,可以借给我戴戴麽?”
  君海棠眨了眨眼睛,笑道:“鱼岛主若是瘦些,贱妾就将这朵花……”
  语声未了,突见剑光一闪,鬓边一凉,那朵鲜花竟已被鱼璇挑在剑尖,他是如何拔
  剑,如何出手,竟是没有一人能瞧清楚。
  海棠夫人退了叁步,面目变色。
  红莲花却大笑道:“夫人海棠既已送给鱼兄,就戴上在下这朵红莲吧。”
  大笑声中,他人影似乎闪了闪。
  再瞧君海棠时,赫然已有一朵鲜红的莲花插在她头上。
  这一手轻功之妙,纵是以“飞龙八式”名震天下的昆仑掌门也自愧不如,君海棠面
  色苍白,双手缩入袖中,媚笑道:“两个大男人欺负个妇道人家,也不害臊麽?”
  她笑得虽甜,但人人都知道百花帮的叁煞手“花、雨、雾”此刻已准备在她袖中,
  随时俱可施出。
  飞鱼剑客与红莲花脸上虽仍是笑嘻嘻的,但在心目中却已满含戒备之色,“销魂花
  ,蚀骨雨,天香雾”,百花帮这叁杀手只要使出,至今还无人能全身而退,而飞鱼剑客
  之飞鱼侠剑,亦是不发则已,一发必中。
  在这剑拔弩张的一刹那间,群豪都不禁屏住了呼吸,有些人眼睛只眨了眨,再瞧天
  云大师,不知何时竟已挡在君海棠面前,合什沉声道:“武功之道,同宗万流,而各位
  正是各有所长,各有所短,各位若真动起手来,非但未必便能判出高下,岂非还要令天
  下英雄取笑。”
  众人俱都默然,出尘道长道:“大师之意,又当如何?”
  天云大师道:“以武功而论,各位各有长短,以声望而论,各位也俱都是一派之宗
  主,是以这主盟之位,不如由……”
  突听一人笑道:“这主盟之位,不如由我先天无极派当了吧。”
  十几个人随着语声自右侧走过来,看似走得极慢,但一句话说完,便已走到近前。
  台上台下,数十人俱都耸然动容。
  俞佩玉身子却颤抖起来,喃喃道:“来了……来了……”
  这十馀人分成两行,缓步行来,身上穿的俱是一袭青袍,颔下长须拂动,年龄也鄱
  在五十以上。
  这十馀人容貌虽不惊人,但群豪却俱都瞧得心惊。
  只因这十馀人竟无一不是顶儿尖儿的绝顶高手,群豪纵未见过他们的容貌,却也听
  过别人对他们的描叙。
  第一排两人,左面的竟是当代十大剑客中“菱花剑”林瘦鹃,右面一人便是“江南
  大侠”王雨楼,後面跟着的还有水上大豪太湖王、枪法冠绝江湖的“宝马银枪”、软功
  天不知名的茅山西门无骨……
  总之,这十馀人虽非十叁家名门大帮之掌门,但声名却无一人在台上的十叁人之下
  。
  台下第一排位置,便是为他们留着的,但他们却迳自走上了高台,天云大师快步迎
  上,合什笑道:“各位远来,先请在台下观礼。”
  林瘦鹃扬声笑道:“在下等并非为观礼而来。”
  王雨楼道:“先天无极门发起此会,难道也上不得这主盟台麽?”
  天云大师微微变色,依旧合什笑道:“各位何时入了先天无极门下,莫非在与老僧
  说笑?”
  林鹃道:“在下等入门之时,未请大师观礼,还望恕罪。”
  天云大师道:“不敢……但贵派的俞掌门……”
  只听身後一人笑道:“多年不见,大师可好?”
  天云大师霍然转身,只见一人大袖飘飘,风神脱俗,却不是“先天无极派”的掌门
  人俞放鹤是谁?
  他竟在众人目光俱都瞧着前面时,悄然上了高台,就连站在最後的绝情子都丝毫未
  曾觉察。
  天云大师也不觉怔了怔,瞬即躬身合什道:“俞兄世外神仙,不想今日竟真的重履
  红尘,这当真是江湖之福,此会有俞兄前来,老僧就放心了。”
  他言下之意,无疑正是在说主盟之座已非放鹤老人莫属,而放鹤老人也的确是众望
  所归。
  绝情子等人,心里纵然还在恋栈不舍,但瞧见“先天无极派”竟已网罗当代的绝顶
  高手,也却不敢再有异议。
  出尘道长当先道:“放鹤道兄若肯执此牛耳,武当弟子不胜之喜。”
  绝情子道:“崆峒弟子也俱都久慕乐山老人之风采……”
  欧阳龙大声道:“家师在世时,便常说俞老前辈乃是天下之仁者,不想今日终於得
  见风采,俞老前辈若肯主盟此会,水上朋友俱无话说。”
  海棠夫人银铃般笑道:“俞掌门大仁大义,总不会是欺负女孩子的小人,我百花帮
  除了俞掌门外,再也不服别人。”
  到了这时,大局可算已定。
  台上台下,人人俱都拍掌欢呼,唯有红莲花却是面带惊讶,目光转动,似在搜索台
  下的俞佩玉。
  只听放鹤老人含笑道:“老朽疏懒成性,本无意於此,只是……”
  听到这语声,俞佩玉再也忍不住了,纵身跃起发狂般扑上高台,嘶声大呼道:“这
  人不是我爹爹,这人是假的。”
  欢呼之声立顿,人人俱被惊得目定口呆。
  林瘦鹃怒叱道:“佩玉,你疯了麽?”太湖王。西门无骨双双抢出,却被俞佩玉推
  得後退数步,站立不稳。
  俞佩玉发狂般冲到那“放鹤老人”面前,喝道:“你究竟是什麽人?要冒充我爹爹
  ?”
  喝声中一拳击出,突觉一股柔和而不可抗拒的力道击来,竟将他身子撞得直跌出五
  尺开外。
  他双臂立刻被王雨楼等叁人的六只手紧紧捉住。
  天云大师沉声道:“少年人岂可在此无礼,有什麽话好生说来就是。1出麈道长皱眉
  道:“你是谁家弟子?”
  俞佩玉热泪满眶,咬牙道:“弟子俞佩玉。”
  天云大师目光转向俞放鹤,道:“这真是令郎?”
  俞放鹤惨然一笑,颔首道:“这孩子,他……他……”
  仰天长长叹息,住口不语。
  出尘道长叱道:“你怎敢对尊长如此无礼?”
  俞佩玉双臂俱已麻痹,连挣扎都无法挣扎,嘶声道:“他不是我爹爹,我爹爹已死
  了,就死在我身旁。”
  天云、出尘对望一眼,面上俱都变了颜色。
  王雨楼长叹道:“这孩子真的疯了,竟如此胡言乱语。”
  谢天璧突然道:“不错,他确是疯了,今晨与我同车而来,竟定要说我杀死了他爹
  爹,而我数日前的行踪,各位想必都知道的,如今幸好俞老前辈来了,否则……唉。”
  众人方才心里纵有怀疑,听了这话,也俱都只有叹息摇头。
  是这许多德高望重的名侠之言可信?还是这一个行动失常的少年之言可信?这自然
  已是不争之事。
  俞佩玉瞧见他们那怜悯中带着不满的眼色,但觉心胆皆碎,泪下如雨,他身遭旷代
  奇冤,难道真要从此冤沉海底。
  林瘦鹃四下瞧了一眼,自也瞧见了众人面上的神色,厉声道:“犯上作乱,忤逆不
  孝,其心可恶,其罪当诛,江湖中有谁放得过你,林某只有大义灭亲,为江湖除害。”
  做岳父的既已这样说了,别人还有谁能开口,林瘦鹃反腕拔出长剑,一剑刺下。
  突听一声轻叱:“且慢……”
  林瘦鹃握剑的手已被捏住,但觉半边身子发麻,竟是动弹不得,喝道:“红莲帮主
  ,你……你难道还要为这不孝逆子说情不成?”
  红莲花也不理他,右手握住他手腕,左手一拍俞佩玉肩头,大笑道:“这玩笑开得
  虽忒大了些,总算还不错吧。”
  这句话说出来,台上台下,千万人一齐怔住。
  林瘦鹃失色道:“玩……玩笑?什麽玩笑。”
  红莲花笑嘻嘻道:“每次黄池之会,都紧张得教人透不过气来,小弟今年就想出了
  这法子,让各位在紧张之馀,也可轻松轻松。”
  天云大师、出尘道长面面相觑,王雨楼、林瘦鹃等人呆如木鹤。
  红莲花一掌拍开了俞佩玉的穴道,笑道:“现在玩笑已开够,你已可说老赏话了。
  ”
  俞佩玉低垂着头,道:“是……是……”
  突也抬头一笑,向俞放鹤拜倒,道:“孩儿顽皮,爹爹恕罪。”
  俞放鹤脸色发青,道:“你……你……咳咳,胡闹,简直是胡闹。”
  红莲花指掌道:“这就是了,你爹爹已饶了你,你还不起来。”
  到了这时有些人已不觉笑了起来,都觉这“玩笑”实在有趣,林瘦鹃。王雨楼等人
  却是哭笑不得,手足失措,这变化他们简直连做梦都未想到。
  谢天璧松了口气,笑道:“我早该想到这是红莲兄开的玩笑了。”
  红莲花眨了眨眼睛,笑道:“是呀,你早该想到的,否则世上那有这麽不讲理的人
  ,硬说你杀了他爹爹。”
  谢天璧哈哈大笑,似乎越想越觉好笑。
  红莲花道:“这玩笑不向别人开,却找上了俞老前辈,只因我素知俞前辈度量宽宏
  ,绝不会为些许玩笑生气的。”
  俞放鹤道:“咳咳……这孩子……咳咳……”
  他除了咳嗽外,还能说什麽?
  红莲花扶起俞佩玉,笑道:“我开的玩笑,却害你罚跪,抱歉抱歉。”
  林瘦鹃突然喝道:“且慢!”
  红莲花道:“你也要他向你叩头陪礼麽?”
  林瘦鹃厉声道:“黄池会上,岂是无知童子的玩笑之地,如此荒唐无礼,又岂是叩
  头陪礼便能作罢的。”
  红莲花道:“足下之意,又当如何?”
  林瘦鹃喝道:“单是取笑尊长一罪,已该废去武功,逐出门墙。”
  红莲花微微一笑,道:“足下可是此会之主盟?”
  林瘦鹃道:“不……不是。”
  红莲花道:“足下可是俞佩玉的爹爹?”
  林瘦鹃道:“不是。”
  红莲花面色一沉,道:“那麽,足下又是何许人也?这黄池台上,又岂有足下的发
  话之地?”
  他目光突然变得其冷如冰,其利如刀。
  林瘦鹃瞧了一眼,垂下头再也不敢抬起。
  红莲花四下一揖,道:“这玩笑全是小弟的主张,各位若觉小弟有何不是,要打,
  小弟便认打,要罚,小弟便认罚。”
  丐帮位居天下第一大帮垂八十年,门下弟子千万,红莲花年龄虽轻,但人望之佳,
  机智之高,武功之强,江湖中同声赞扬,此刻他既说出这种话来,又有谁肯真的得罪於
  他,说出这打、罚两字。
  绝情子事不关己,固是不闻不问,君海棠明知自己说话也无用,聪明人又怎肯说无
  用的话。
  只有飞鱼剑客抚剑笑道:“依本座之意,红莲兄此举,为我等一扫方才之闷气,非
  但不该罚,我等还该好好请他喝一顿才是。”
  红莲花展颜一笑,道:“天云大师意下如何?”
  天云大师沉吟道:“此事还是该由放鹤兄定夺才是。”
  俞放鹤默然臭久,还未说话,台下突有一个尖锐的语声呼道:“虎毒不食子,俞老
  前辈必也没有话说的。”
  俞放鹤面色似乎变了变,这才苦笑道:“既是红莲帮主说情,老夫便放过他这一次
  。”
  台下呼声初响,红莲花已掠到梅四蟒身旁,耳语道:“快快去查出此人是谁?”
  梅四蟒悄然自台後掠下,红莲花若无其事,躬身道:“多谢。”
  拍了拍俞佩玉,笑道:“你还呆在这里干麽?快些去换件新衣裳,备下美酒,等下
  为令尊消气才是。”
  俞佩玉抬头瞧了他一眼,这一眼中也不知有多少感激,然後四下深深一揖,快步奔
  下台去。
  林瘦鹃、王雨楼等人眼睁睁瞧着他,脸上的表情,当真也是描叙不出,台下群豪瞧
  着他,脸上却都带着笑意。
  只有神刀公子啐道:“瘪叁!”
  他嫉恨之下,竟连家乡土白都骂了出来。
  金燕子冷笑道:“人家现在已是天下武林盟主的公子,无论身份地位,都比你强得
  多了,你还是少惹他为是。”神刀公子气得肚子都要破了,瞪着眼睛,咬着牙,却说不
  出话来。
  口口口
  俞佩玉头也不回,急奔而出,外面也是人山人海,密密层层,他挤入人丛,前面的
  人见他来了,都闪开了路,後面的人根本不知他是谁,他挤别人也挤,挤得他满头大汗
  ,好容易已快挤了出去,突觉腰畔被件硬东西一点,他身子立刻向前冲,别人那禁得起
  他这天生神力,几十个人都被他扫得四下跌倒,但闻身後似有一声轻呼,呼声才响就停
  ,呼喊的人像是被人突然塞住了嘴。
  他也无心查究,挤出人丛,急步而奔,但奔去何处?他心里千头万绪,纷乱如麻,
  那有什麽主意。
  山风吹过,只觉身後凉飕飕的,他以为是汗,伸手摸了摸,再瞧那只手,手上竟满
  是鲜血。
  他这才知道自己方才若不是应变迅速,便已死在人丛之中,凶手是谁?自是永远无
  法查出。
  一念至此,他热汗未乾,又出了身冷汗。
  一时之间,俞佩玉心里当真有如倒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百感交集。方才
  那一刀明明是要杀他的,却有人当了他的替死鬼,他怎能不难受?
  红莲花与他素昧平生,却如此相助於他,他怎能不感激?
  他爹爹被人暗害而死,情势却逼得他非但不能复仇,还不得不认仇人为父,他怎能
  不悲,不恨。
  家破人亡,众叛亲离,前途茫茫,无所适从,他又怎能不伤心流泪。
  回想起来,方才他那笑脸,真不知是如何装出来的,那也许是因他恨已入骨,他定
  要复仇,定要活着。
  他万万死不得。
  突听身後似有脚步之声轻响,俞佩玉霍然回首,几条人影闪入木石之後,俞佩玉却
  似全没瞧见,走得更慢了,慢慢地走了几十步,突然间,叁柄刀两上一下,急地劈来,
  刀风劲急,又快又狠。
  俞佩玉身子向前一伏,右腿向後出,一声惨呼,一条大汉被他得飞了出去,另两人
  一击不中,便想逃走。
  俞佩玉回身一拳,击在左面大汉的背上,这大汉又奔出数步,上半身却向後弯倒,
  有如根拗断的竹竿。
  右面的大汉既知难逃,回身拚命,一刀劈下,腕子便被俞佩玉捉住,他跟着又是一
  拳,拳头也被俞佩玉挟在肋下。
  这汉子平时也算是个人物,但他那一身武功,到了俞佩玉面前,竟如儿戏一般,手
  骨俱断,痛澈心骨。
  俞佩玉厉声道:“你受何人主使而来?只要说出,我便饶你。”
  那汉子竟凄声长笑道:“你想知道麽?你永远不会知道的……”
  笑声突断,面色已青。
  俞佩玉一探鼻息,眨眼间他便已气断身亡,脸色连变几变,肌肉奇迹般沉陷,连眼
  珠都凹了下去,变为骷髅。
  他嘴里竟早已藏着毒药,这毒药竟与黑鸽子所中之毒完全一样,这叁条大汉,自也
  必定就是受那害死放鹤老人的那恶魔主使而来。
  俞佩玉再去瞧另两人时,两人一个胸骨碎裂,一个脊椎折断,也早已气绝多时了,
  他下的手委赏太重。
  俞佩玉惨然长叹,垂下了头,只觉手掌有些发痒,他并未在意,,搔了搔,越搔越
  痒,其痒钻心。
  他心头大骇,已知不妙,但双手仍是忍不住要去搔它。
  顷刻之间,他纤长的手指,竟肿如胡桃,手掌由白变黑,那麻痒之感,也已由手掌
  传上手臂。
  俞佩玉又惊又怕,挣扎着去拾地上的刀,怎奈手指已不听使唤,拾起了,又跌下,
  他拚命咬牙,总算将钢刀拾起,一刀往自己手上砍下,突听“当”的一声,一点寒光飞
  来,钢刀被震得飞了出去。
  两条身着长袍,却以黑巾蒙面的汉子,自暗处一掠而去,左面的又高又瘦,右面的
  肩粗而宽阔,整个人像是四方的。
  瘦长那人格格怪笑道:“痒呀,痒呀,抓起来真舒服。”。
  他口中说话,双手已在作抓痒的模样。
  俞佩玉不知不觉竟也要随着去抓了,但心头一凛,右手在左手背上拚命一打,嘶道
  :“我终於还是中了你们的毒计,你们要杀,就来杀吧。”
  瘦长那人道:“你现在才知道中计麽?方才你拳打脚,眨眼打死了叁个人时,岂非
  得意的很。”
  矮的那人冷笑道:“现在你总该知道,方才那叁人只不过是送来让你打死的,否则
  我帮又怎会派那麽无用的人出来丢人现眼。”
  瘦长那人道:“咱们算准你打死他们後,必定还要检视他身,是以早已在他们衣服
  上了毒粉,你的手一沾毒粉,若是不搔,倒也罢,只要轻轻一搔,毒性立刻发作,嘿嘿
  ,奇赓钻心,你能忍得住不搔麽。”
  矮的那人大笑道:“此刻你两只手已肿得像是猪蹄,再也没有用了,你还能发威,
  还能打人,还能得意吗?”
  两人一高一矮,一吹一唱,倒像是戏台上的小丑,令人好笑。
  但他们下毒的计划确是滴水不漏,下毒的法子确是无孔不入,令别人哭都哭不出,
  那里还能发笑。
  俞佩玉咬牙道:“你等为了害人,竟不惜连自己的同夥也害死,这……这还能算是
  人麽?简直连豺狠都不如。”
  瘦长那人冷笑道:“那叁人自愿为效忠主上而死,死得正是光荣已极,非但他们自
  己心甘情愿,连他们的家人都觉荣宠。”
  矮的那人道:“但你此刻死了,却是死得无声无息,别人甚至连你是死是活都不知
  道,只怕还要以为你是畏罪潜逃了的。”
  俞佩玉倒抽一口凉气,惨笑道:“不想世上竟有你等这般狠毒的人……”
  一句话未说完,眼前已发黑,终於倒了下去。
  瘦长那人咯咯笑道:“我砍一刀,你欣一刀,看谁先将他杀死,谁就输了。”
  矮的那人道:“有趣有趣……”
  两人走了过去,一人拾起一柄钢刀。
  俞佩玉嘶声道:“我临死之前,你们难道还不能告诉我,这究竟是个什麽样的阴谋
  ?主使之人究竟是谁麽。”
  瘦长那人道:“你想做个明白鬼麽?不行,命中注定你是要做糊涂鬼的。”
  矮的那人道:“不是我们不告诉你,只因这其中的秘密,连咱们都不知道。”
  “道”字方出口,整个人突然跳了起来,面容扭曲,如见鬼魅,惨呼道:“蛇……
  蛇他右腿之上,果然已钉住两条碧磷闪闪的小蛇。还有两条蛇在地上一滑,闪电般窜向
  瘦长人,但这瘦长之人身法竟也滑溜如蛇,一闪就避了开去,回手一刀,砍在矮的那人
  脸上,厉声道:“我会好生照顾你的家眷,你放心吧。”
  矮的那人早已是满面鲜血,犹自惨笑道:“谢……谢你,我……我能为主上效命而
  死,高兴得很……”
  话说完了,人已倒地,瘦长那人已远在十馀丈外,再一闪便无踪影。
  俞佩玉瞧得满身冷汗,眼前渐渐发黑,身子彷佛渐渐在往下沉,沉入无底深渊,终
  於什麽都瞧不见了。
  口口口
  日色渐渐西沉,暮色笼罩了大地,虽在夏日,但晚风清冷,大地苍凉,彷佛充满了
  死亡的气息。
  身已寒,就这样躺在无边暮色里。
  俞佩玉醒来时,只觉似乎有许多根钉子钉在他手上,他早已麻木的手,突然也有了
  知觉,但却不是痒,而是疼。
  他张开眼,暮色苍茫中,一条人影动也不动地站在他面前,满头银丝般的白发,在
  风中不住飘动。
  俞佩玉又惊又喜,道:“梅……”
  呼唤未出,已被梅四蟒轻轻掩住了嘴。
  梅四蟒道:“莫要动,此刻我正要小青、小白、小斑、小点在为你吸毒,只要毒拔
  尽,你便完全没事了。”俞佩玉眼睛往下面一瞧,只见四条小蛇钉在他手上,一条青,
  一条白,一条带着花斑,一条带着白点,想来就是小青、小白它们了,梅四蟒瞧着它们
  ,就像是父亲瞧着儿子似的,微笑道:“你瞧它们可爱麽?”
  俞佩玉真心地点了点头。
  他见了那些毒辣的人後,再见到这四条小蛇,真觉得它们比人可爱得多。
  梅四蟒笑道:“许多年来,它们不但已成了我的朋友。我的儿子,也成了我的好帮
  手,我老了,手脚已不灵便了,但它们却还都年轻得很。”
  说到这里,不禁得意地笑了起来。
  俞佩玉想到方才那人被蛇咬住时的模样,目中也不禁有了笑意,多日以来,这是他
  第一次觉得开心些。
  梅四蟒眯起眼睛,道:“你现在总该知道,找这名字,也是从它们身上来的……嗯
  ,不是它们,是它们的爹爹,但江湖中人却喜欢叫我“没事忙”……哈哈,梅四蟒,没
  事忙,这不知是那个缺德鬼想出来的。”
  俞佩玉心念一闪,突然忆到方才那两人身手不俗,想来必是江湖中知名人物,梅四
  蟒飘泊江湖,识人无数,不知可识得他们?
  梅四蟒似已知他心意,叹道:“这人是谁,本来我或许识得的,只可惜被他同伴一
  刀毁了,唉,那人不但杀人灭口,还毁去面容,心狠手辣,当真少有。”
  俞佩玉惨然闭上眼睛,这条线素又断了。
  梅四蟒道:“这些人不但手段毒辣,计划周密,而且手脚乾净已极,我方才搜遍他
  们全身,也找不出丝毫可辨出他们身份之物。”
  俯下身子,仔细瞧了瞧俞佩玉的手,突然轻轻呼哨了一声。
  那四条小蛇立刻松了口,爬上梅四蟒的身子,自他的腿,爬到他的胸腹,爬过他肩
  头。
  梅四蟒展颜笑道:“小痹乖,累了吧,回家去乖乖睡觉吧。”
  四条小蛇竟也似真的听话,一齐爬入他背後的麻袋。
  梅四蟒拍了拍手,笑道:“幸好你中的毒乃是自肌肤中间接传入的,幸好你手上没
  有伤口,此刻身子难免弱些,却定然无事了。”
  俞佩玉没有说“谢”字,如此大恩,已不能言谢了,梅四蟒似乎颇是高兴,挟起了
  他,又笑道:“此刻黄山之会,不知完了没有,若是完了,我家帮主便该在等着你了,
  咱们回去瞧瞧吧。”
  俞佩玉突然道:“我不想去。”
  梅四蟒道:“你……你不想去瞧瞧帮主?”
  俞佩玉惨笑道:“此刻找四周正有无数恶魔窥伺,随时都会对我施以毒手,我若回
  去,只怕他也被连累了。”
  梅四蟒淡淡一笑,道:“红莲帮主是怕被连累的人麽。”
  俞佩玉再也无话可说,垂首叹息一声,随着他走向归途。
  梅四蟒道:“方才我为你放毒疗伤时,只听得会场那边,欢声雷动,想必是盟誓大
  典,已告完成,武林朋友又可过七年太平日子了。”
  俞佩玉惨笑道:“真的是太平日子麽?”
  梅四蟒瞧了他一眼,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但愿如此。”
  走了段路,只见会场那边,火光闪动,不时有欢呼喧笑之声随风传来,火光与笑声
  却不甚远,但瞧在俞佩玉眼里,听在俞佩玉耳里,却彷佛隔着整整一个世界,光明与欢
  笑,已不是他所可梦想的了。
  梅四蟒叹道:“今年之盛会,看来的确比往昔更热闹了,但我参与此会,已有六次
  ,却只有这一次没有在会後和朋友们欢呼痛饮,我……我竟似提不起这兴致。”
  俞佩王道:“黄池会後,莫非还有欢宴?”
  梅四蟒道:“欢宴自不可少。”
  俞佩玉道:“但酒菜……”
  梅四蟒展颜笑道:“每一次黄池大会,到会的朋友,自家都携得有酒菜,大典之後
  ,大家便席地而坐,找叁五好友,燃起堆小小的营火,开怀畅饮,总是一喝就一个晚上
  ,第二日清晨能好生生直着走出来的人,只怕不多。”
  他苍老的面容上,已焕发起少年兴旧的光采,接着笑道:“那几次盛会,当真是使
  人怀念的日子,处处营火,处处高唱,喝得痛快时,便站起来四下逛逛,也不知那里会
  伸出一只手来,把你拖下去,灌你叁五杯,你若已喝得头重脚轻,一跤跌下去,说不定
  就会跌入一个你已十年未见的老朋友的怀里,你纵已再也不能喝了,他还是会捏着你鼻
  子灌下去……唉,我已老了,这样的日子,只怕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俞佩玉轻叹道:“但无论如何,这回忆总是欢乐的。”
  梅四蟒笑道:“不错,人该有些欢乐的回忆,总是好的,否则又该如何去度过寂寞
  的晚年,寒冷的冬天……”
  俞佩玉仔细咀嚼这句话的滋味,更是低迥不已,却不知是苦是甜。
  不知不觉间,红莲帮主的帐篷已到了。
  外面的人已散去,帐篷内隐隐有灯光透出,两人还未走过去,帐蓬内已有人低叱道
  :“什麽人?”
  这语声威严沉猛,竟不是红莲花的语声,俞佩玉方自一惊,红莲花明朗的语声已响
  起,道:“可是梅四爹?可曾将咱们迷路的小绵羊带回了麽?”
  口口口
  偌大的帐蓬里只燃着一只红烛。
  烛光闪动,将红莲花的影子,长长的拖在地上,帐外的笑声,更衬得帐内清冷。
  一个高冠玄服,紫面长髯,双眉斜飞入鬓,看来不怒而威的老人,就坐在红莲花身
  旁。
  他身手直得笔笔直直,端端正正,那一双又细又长的眼睛里射出的神光,正笔直地
  瞧着俞佩玉。
  俞佩玉竟不由自主垂下了头,这老人之威仪,实是慑人。
  红莲花笑道:“你终於总算来了……可认得这位前辈?”
  俞佩玉道:“昆仑掌门?”
  红莲花拊掌道:“你眼力总算不差,天钢道长方才一语未发,不想你还是认出了他
  。”
  突然转首向梅四蟒道:“他中的是什麽毒?下毒的人是谁?”
  梅四蟒垂首道:“下毒之人,身份不明,下的也不知是什麽毒,只是幸好……”
  一语犹未了,天钢道长突然已到了俞佩玉身旁,出手如风,自俞佩玉脉门“大陵”
  、“内夫”、“间使”、“曲泽”……等穴一路点了上去,顷刻间便已点了他双臂十二
  处穴道,左手已塞了粒丸药在他嘴里,道:“半个时辰内动不得。”
  一句话说完,十二穴道点完,丸药吞下,天钢道长已回到坐上,帐外一个人方才正
  在大笑,此刻还未笑完。
  俞佩玉目瞪口呆,梅四蟒道:“这……这是……”
  红莲花叹道:“你只道他毒已拔尽了麽?”
  梅四蟒道:“我……我瞧过。”
  红莲花道:“若非天钢道长的“金钢指”与“化金丹”,俞公子的这两条手臂,只
  怕从此便要报废了。”
  俞佩玉耸然失色,梅四蟒垂下了头,再也抬不起来。
  红莲花道:“我方才叫你去追查的那人,下落如何?”
  红莲花道:“属下间过十馀人,谁也未曾留意到出声呼喊的那人是谁,只有一人说
  他彷佛瞧见是个黑衣人。”
  红莲花皱眉道:“黑衣人……”
  梅四蟒道:“每一次大会,身着纯黑衣衫的却不多,但这一次据属下调查,会场内
  的黑衣客便有百馀人之多,会场外的人丛中,黑衣客更下下一千个,这些人竟都是江湖
  中的生面孔,看来武功又却都不弱。”
  红莲花沉吟道:“黑衣客……一千馀人……”
  目光缓缓转向天钢道长,道:“道长意下如何?”
  天钢道长沉声道:“无名之毒,无名之人,计划周密,无懈可击。”
  红莲花道:“这些神秘的黑衣客,莫非也是“先天无极”门下?”
  天钢道长道:“如非无极门下,必然也有关系。”
  红莲花叹道:“若说俞放鹤、林瘦鹃、王雨楼,这些在江湖中素来德高望重的前辈
  英雄,会做出此等阴狠毒辣之事,这实是叫人难以相信,他们数十年来的仁义侠名,万
  万不会是假的,若说他们毫无阴谋,唉,我也不信。”
  俞佩玉嘶声道:“名虽下假,人却是假的!”
  红莲花摇头苦笑道:“我已仔细留意过他们的面貌神态,绝无一人有易容改扮的痕
  迹,何况,他们纵然易容,神情笑貌,也下会如此逼似,否则天云大师、无麈道长与他
  们俱是多年相识,又焉有瞧不出之理。”
  俞佩玉惨然垂首,不4说别人,就说他爹爹,这人不但面貌与他爹爹酷肖,神情笑貌
  ,也委实完全一模一样,他若非亲眼瞧见他爹爹死在他面前,就连他自己都下会相信这
  些人是假的……
  梅四蟒终於忍不住插口道:“莫非他们已被人迷失了本性?一切行动,俱都受人指
  挥,完全身不由主,属下记得多年前江湖中也曾发生过这样的事。”
  红莲花道:“神智被迷的人,眼神举动,必定与常人不同,但他们不但眼神清澈,
  而且举动自然,既不似被逼,更不似被迷。”
  天钢道长仰面长叹道:“计划周密,当真无懈可击。”
  红莲花道:“若说这些人是假的,他们偏偏不似假的,若说这些人是真的,偏偏又
  有许多怪事,他们无论是受人主便,或是自己怀有阴谋,此番握得天下武林的主盟大权
  之後,都是令人下堪设想的事,而当今天下,除了此间你我四人外,竟偏偏再无一人对
  他们有怀疑之心。”
  他苦笑一声,接道:“千百年来,江湖中只怕再无比这更大的阴谋了。”
  天钢道长面色更是沉重,缓缓道:“若要揭破这秘密,关键便着落在这位俞公子身
  上。”
  红莲花叹道:“正因如此,是以他性命随时都有危险,他若死了……”
  梅四蟒忍不住又插嘴道:“那俞放鹤既已承认俞公子是他的儿子,又怎能杀他。”
  红莲花道:“虽不能明地杀他,但却可在暗中下手,再造成他是意外而死的模样,
  这意外之死,是谁也不必负责的。”
  梅四蟒叹道:“难怪我方才在为他疗伤时,竟不见有人来暗算於他,原来只要有人
  在他身旁,就不便动手了。”
  红莲花道:“所以他一个人要走出此间,实比登天还难,除非咱们……”
  天钢道长突然截口道:“你可知现在最怕的一件事是什麽?”
  红莲花皱了皱眉头,道:“道长莫非想起了什麽?”
  天钢道长沉声道:“这件事若是发生,俞公子必无生路……”
  突听帐外有人唤道:“天钢道长可在这里,盟主有事相请。”
  天钢道长面色微变,低语道:“莫走,我去去就来。”
  霍然站起身子,大步走了出去。
  红莲花双眉深皱,缓缓道:“天钢道长素下轻言,方才既然说出了那句话,想必定
  有所见……他究竟想到了什麽?他所说的这件事究竟是什麽?”
  梅四蟒用力搔着满头乱发,喃喃道:“可怕,可怕,这些事已经够可怕了,难道还
  有更可怕的事?俞公子实在是……”
  瞧了俞佩玉一眼,垂首叹息住口。
  他平生所见遭遇悲惨之人已有下少,但若和俞佩玉一比,那些人却都可算做是幸运
  儿了。
  俞佩玉惨笑道:“我自知已被人逼入死路之中之,纵然不死,也要发疯,但无论如
  何,有帮主这样的人知我谅我,又如此相助於我,我……我纵死难忘。”
  红莲花也只有摇头,也不知该说什麽。
  俞佩玉突又道:“但帮主与我素下相识,,又为何如此相助於我,人人都将我当成
  胡说八道的疯子,帮主又为何要信任於我?”
  红莲花缓缓道:“这自然有些原因……”
  他缓缓自怀中摸出一个翠绿色的锦囊,这锦囊绣工精致,彷佛闺阁千金所用,谁也
  想不到红莲帮主身上居然会掏出这样件东西来,连梅四蟒眼睛都直了,只见他打开锦囊
  ,取出张纸条,道:“你且瞧瞧这是什麽。”
  这是张又破又烂的草纸,但却叠得整整齐齐。
  红莲花怀中有如此精致的锦囊已是奇事,锦囊中装的却是如此粗糙的草纸,更是教
  人奇怪。
  梅四蟒忍不住也探过头去,俞佩玉展开了纸,上面写的只有七个字:“俞佩玉,信
  他、助他。”
  字迹潦草模糊,仔细一看,竟似以针簪一类东西沾着稀泥写的,俞佩玉瞧得怔了半
  晌,方说道:“这……这是谁……”
  红莲花缓缓道:“你未过门的妻子。”
  他面上神色突似变得有些奇怪,但俞佩玉却未留意,失声道:“林黛羽?你认得她
  ?”
  红莲花点了点头,道:“二日之前,我曾在商邱附近瞧见过她,她就和她爹爹与王
  雨楼等人走在一起,我与她相识已久,但那天,她瞧了瞧我,却像是完全不认得我。”
  俞佩玉道:“你……你与她本来很熟麽?”
  红莲花笑了笑,道:“看来你实在是个足不出户的公子哥儿,江湖中事,你竟一点
  也不知道,林黛羽在十叁岁时,便已出来闯过江湖,此後每年都要悄悄溜出来一次,而
  且还做了几件令人侧目的事,在武林中名气已不小。”
  俞佩玉想到她那坚强而果敢的眼色,想到她那辛辣而迅急的剑法,想到她那虽柔弱
  但身子里却有那麽坚强的性格,不禁叹道:“她的确和我不同,她委实比我强多了。”
  红莲花道:“她本是个明朗而爽快的女孩子,但那天却变了,我就知道,这其中必
  有蹊跷,所以等她打尖时,我就命商邱的丐帮弟子与那客栈中的掌柜商量,改扮成店伙
  的模样,她果然一眼便瞧穿,果然寻了个机会偷偷将这锦囊塞入他怀中。”
  梅四蟒道:“难怪那日商邱宋老四匆匆赶来找帮主,像是有什麽急事,原来就是要
  将这锦囊交给帮主。”
  俞佩玉已呆住了,口中喃喃道:“原来她时常闯汤江湖,难怪那天出事时她不在家
  里。”
  红莲花变色道:“她家里也出了事,莫非她爹爹。”
  俞佩玉道:“林瘦鹃自然也是假的,但那日……”
  他叹息着将那日林黛羽的突然变化说了,长叹又道:“那天,我还以为她是故意害
  我,却不知她在那天便已了解到这阴谋的厉害,知道自己已别无选择:只有认贼为父,
  而我……我虽等到今日,还是只有和她走一条路……唉,她实在是个聪明的女孩子。”
  红莲花唏嘘道:“我认识的人中,无论男女,若论智慧机变,只怕再无一人能胜过
  她的。”
  俞佩玉道:“但……但那林瘦鹃自己自然心里有数,却为何不杀死她?瞧那情况,
  她自然已被软禁,只怕……只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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