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古竜 Gu Long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41年1985年九月21日)
浣花洗劍錄
  作者: 古竜
  ●上册●
  第一章 一劍動江湖
  第二章 飛傳神木令
  第三章 四海驚絶色
  第四章 嘯傲勝王侯
  第五章 錦帆起風波
  第六章 千裏下戰書
  第七章 劍氣映金波
  第八章 兩雄不並立
  第九章 人死鬼上門
  第一零章 風雨最無情
  第一一章 結義赤子心
  第一二章 幫會大爭鋒
  第一三章 滿腔俠義心
  第一四章 一闕死亡麯
  第一五章 武道法自然
  第一六章 江湖起風波
  第一七章 黃鶴摟大會
  第一八章 高歌別紅塵
  第一九章 流浪三千裏
  第二十章 轉戰四十城
  第二一章 忍所不能忍
  第二二章 為所不敢為
  第二三章 杯酒論英雄
  第二四章 夢 中 會情
  第二五章 茶林迷魂降
  第二六章 魔宮催眠麯
  第二七章 火魔煉心劍
  第二八章 破雲震天筆
  第二九章 是非最難言
  第三十章 手足競相殘
  ●下册●
  第三一章 奇人多奇遇
  第三二章 泰山英雄會
  第三三章 東瀛武士刀
  第三四章 公主戰群雄
  第三五章 千變萬化
  第三六章 人中之竜
  第三七章 衆望所歸
  第三八章 永不分離
  第三九章 武林第一人
  第四十章 死亡的約會
  第四一章 破東瀛一刀
  第四二章 等白衣人來
  第四三章 善變美人心
  第四四章 神秘五行宮
  第四五章 美色換絶藝
  第四六章 歡場變屠場
  第四七章 危難見真情
  第四八章 玉階黃金宮
  第四九章 無畏上天梯
  第五○章 放逐浮大海
  第五一章 大難竟不死
  第五二章 最苦是寂寞
  第五三章 瞞天過海計
  第五四章 靈犀一點通
  第五五章 盜亦有道
  第五六章 老而不死
  第五七章 殺手三劍
  第五八章 絶世一招
  第五九章 多情種子
  第六十章 一戰成功
第一章 一劍動江湖
  冷風如刀,雲層厚重,渤海之濱,更是風濤險惡,遠遠望去,但見天水相連,黑壓壓一
  片,浪濤捲上岩石,有如潑墨一般。忽然間,一根船桅被浪頭打上了岩石:“拍”的立刻折
  為數段,浪頭落下時,海水中駭然竟似有對銳利之眼神閃了一閃,等到第二個浪頭捲起、落
  下,這雙眼神已離岸近了兩尺,已可隱約看到他的面容。如此風浪,如此寒夜,著說海浪中
  竟會走出個人來,當真是令人難以相信之事,但十數個浪頭打過,卻果真有條人影,一步步
  走上了岩石邊的沙灘。
  霹雷一聲,濃雲中電光一閃,衹見這人影亂發披肩,半掩面目;雙手緊握着一柄長達六
  尺的奇形烏鞘長劍,掌背青筋暴現,似是他寧可失去世上一切,也不願將此劍放鬆片刻,而
  瞧此情況,他顯見是在船毀之後,手握鐵劍為杖,自海底一步步走了上來,那如山之海浪,
  競也打不退他。衹見他上岸又走了幾步,身子便撲地例下,但他在倒下剎那之前,身子仍然
  如槍一般挺得畢直,目光也仍然厲如閃電!
  長夜漸逝,雲層漸薄,曙色降臨沙灘上沉睡之人,忽然翻身,躍起,左掌又復緊握長
  劍,動作之輕靈迅快,筆墨難以描敘,但他卻絶不肯多浪費一絲氣力,身子乍一站直,全身
  肌肉立刻鬆弛,他身子看來並不強壯,但由頭至躇,俱都配合得恰到好處,絶無一分多餘的
  肌肉,手足面目皮膚,懼已曬成了古銅顔色,驟眼望去,恰似一尊鋼鐵雕成的人像,雙肩沉
  重,鼻直如削,年紀看來似在三十左右,卻又似已有五十上下。
  他衣衫還未幹透,全身俱是沙土泥垢,但他卻絶不伸手拍打,衹是自懷中貼肉處取出衹
  油布包袱,包袱裏有頁描畫極為詳細的地圖,還有本寫滿人名地名的絹册,他凝神瞧了半
  晌,口中喃喃道:“嶗山……飛鶴門……青鶴柳鬆……”藏過包袱,抓起長劍,放步嚮西而
  去,看似走得極慢,但霎眼間便已去遠,沙灘上留下一行長長足印,每衹足印之間,相隔俱
  是一尺七寸,便是用尺來量,也無這般準確。
  魯東武林大豪“青鶴”柳鬆,成名垂四—卜年,化鶴掌、鶴爪十七抓、鶴羽針,號稱三
  絶,自立“飛鶴門”以來,隱然已是一派宗主之身份,嶗山足下之柳宅,更是院宇深沉,門
  庭高闊。
  黃昏時,突見一人自東而來,一身麻布白衣,齊眉勒着一條白麻布帶,長發披散,背負
  六尺長劍,正是那自海浪中現身之怪客,他不知何以換了一身衣衫,但腳步每踩一步,仍是
  一尺七寸。
  他不急不緩走上柳宅門前石階,那兩扇未漆大門雖已緊閉,他卻似末瞧見,一步步走過
  去,突然身子一欺,衹聽“勃”的一聲,他身子已走入門裏,那扇黑漆大門,卻已多了個人
  形的破洞,一片木板“拍”的落下,他舉步踏過木板,面色絶無絲毫變化,生像那扇門本是
  紙紮而成,任何人都可穿門走過似的。
  但門裏樹下幾條大漢,貝了此等情況,卻不禁駭極而呼,白袍人似是根本未曾聽到,一
  步步走過去,一宇字緩緩道:“柳鬆在哪裏?叫他出來!”語聲清楚準確,但聽來卻似有種說
  不出的生硬怪異味道。此刻日色已落,朦朦朧朧的光芒,映着他銅像股的身子,披散之長
  發,和那冰冷的面色,閃電般目光,更是奇詭恐怖,無與倫比,衆人衹覺喉間咯咯作響,卻
  再也呼不出聲來,突然一齊轉身,放足奔走。這些人俱是“飛鶴門”下高手,平日俱將流血
  爭殺,視作傢常便飯,如今竟被人駭得轉身飛逃,當真是從來未有之事。
  突聽一聲大賜:“什麽事如此驚惶?”喝聲有如洪鐘,震得人耳鼓“嗡嗡”直響,一個
  身穿錦袍,滿頭白發的老人,大步自前廳定出,衆人面如土色,顫聲道:“師……師傅,你
  瞧那……那廝不知是人是鬼?”
  白發老人皺眉噸道:“鬍說!”但目光瞧見那白袍人詭異之神情,心下也不覺大吃一
  驚,當下抱拳道:“朋友是誰?有何來意?”這兩句話說得更是中氣充沛,震人耳鼓,顯見有
  嚮來人示威之意。
  哪知白袍人卻仍似沒有聽到,一步步走過來,直走到老人面前,道:“柳鬆就是你?”
  老人道:“不錯I”自袍人道:“好,取出兵刃動手1”青鶴柳鬆果了一呆,道:“朋友與
  柳某有何仇怨?”自袍人道:“沒有!”柳鬆道:“你我素不相識,又無仇怨,為何要動
  手?”
  白袍人道:“誰叫你是成名的武師?”柳鬆又是一呆,道:“莫非衹要是武林中成名人
  物,你就要和他動手不成?”白袍人嘴角突然泛起一絲詭異的笑容,緩緩道:“不錯,嚮天
  下武林名人挑戰,便是我此番東來之意!”他語聲本極怪異,再加那奇詭的笑容,更是駭
  人。
  “青鶴”柳鬆衹聽得一陣寒意自心底升起,卻仰天大笑道:“以一身之力,耍嚮天下豪
  傑挑戰,朋友你……你莫非是在玩笑麽?”
  衹見那自袍人冷冰冰的面容,絶無絲毫表情,比銅像還要生冷堅硬,柳鬆突覺心頭寒意
  更重,於笑了數聲,便再也笑不出來。白袍人一字字道:“快動手!”柳鬆環顧一眼,“飛
  鶴門”下弟子,多已趕來,數十雙眼睛,都睜大了在瞧,柳鬆知道今日是非動手不可的了,
  雙掌一拍,立刻有人送來一雙形如鶴爪、烏光閃閃的外門兵刃,大致看來,與閩南派所使之
  “雞爪鐮”顯為近似,卻又另有妙用。
  “青鶴”柳鬆一生與人爭殺不知凡幾,更不知有多少人喪生在他這鶴爪十七抓下,但此
  刻他手掌觸及這雙冰冷堅硬的兵刃,指尖竟不由自主微微顫抖,這更非他這般武林名傢應有
  之現象。柳鬆振起精神,暗道一聲:“好沒來由!”雙爪相交,擋的一聲,左爪在下,右爪
  在上,架起“十字式’’,沉聲道:“柳菜這一雙鶴爪,除了十七抓招式變化外、內藏鶴羽
  針,兼打人身穴道,你要留意了!”
  他先行點破自傢兵刃妙用,絲毫不肯偷占便宜,簡簡單單一招“十字式’’架起,更是
  神剋氣足,進可攻,退可守,果然無愧巨匠身份!
  白袍人冷冷道:“聞得中原武林,近年又添了一十三種奇門兵刃,不意我東來首戰,便
  遇着了其中之一。”柳鬆大喝道:請教!”招式突然一變,左爪在先,右爪在後,雙爪平持
  當胸,身形立刻遊走!但見他雙腿半麯半伸,雙爪如封如攻,矯健靈活之態,竟較仙鶴更勝
  一籌。
  但無論他身形如何變化,白袍人衹是卓立中央,絲毫不動,非但長劍未曾出鞘,眼簾競
  也垂下,宛如老僧入定一般。
  “青鶴”柳鬆身形遊走十圈,心裏已不知有多少次想要出手,但見了白袍人神情,這一
  招竟是不敢擊出1
  月色漸暗,映得自袍人身影更是凄清恐怖,雖在秋鼕之交,柳鬆額角之上,競已布滿汗
  珠,旁觀之弟子,更是瞧得目瞪口呆,一顆心幾乎躍出腔來。忽然間,衹聽柳鬆一聲長嘯,
  亮如鶴晚長空,掌中一雙鶴爪,化為兩道烏光,盤旋靈動,一招七式,分打白袍人肩頭、腕
  肘、前胸、後背九處大穴,正是鶴爪十七抓中攻勢最最凌厲的一招“雲鶴搏竜”。
  飛鶴弟子素知這一招戰無不勝,勢不可當,方待喝采,哪知就在這剎那之間,突有一道
  青光騰霄而起,兩人身形一合即分,青鶴”柳鬆凌空一個轉身,遠退七尺,筆直落了下去,
  雙足似已插入土中,白袍人仍是直立不動,神色不變,衹是背後六尺長劍已然出鞘,劍尖斜
  指柳鬆,卻有一滴滴鮮血,自劍尖緩緩滴落,四五滴鮮血落在地上。“青鶴”柳鬆身子突然
  仰天跌倒,幽凄夜色中,但見他雙睛怒凸,一道血曰,自眉心劃過鼻尖、仁中、嘴唇、咽
  喉,直下胸膛,不偏不倚,恰在中央,入肉幾達一寸,服見便是神仙,也難救得活他I
  飛鶴弟子眼見掌門人在對方一劍之下便已喪生,而數十雙眼睛竟無一人看出別人這一劍
  是如何出手的,駭極之下,競忘了驚呼,也不知動彈,過了半晌,衹見那白袍人劍尖緩緩垂
  下,劍上已無一滴鮮血,六尺劍身,似是一泓秋水。
  白袍人比青鋒還要銳利的目光,冷冷掃了衆人一眼,目中滿帶不屑之意,似是在說:
  “你們這些人,還不配我出手1”轉過身子,嚮門外走去,與走進來時腳步絲毫沒有兩樣!
  突聽一人厲喝道:“惡……惡賊,還我師傅命來I”此人乃是飛鶴門下弟子,心裏雖然
  害怕,卻又怎能容得這殺師的大仇人大模大樣走出門去,衹是喝聲仍不免有些顫抖,腳步也
  有些跟跪。
  四個武功較強,膽量較大的弟子,也隨他一齊追去,五個人眼都紅了,呼呼呼幾拳,前
  後左右,沒頭沒腦的嚮那白袍人擊去!
  這幾人雖非一流高手,但功力不弱,幾拳擊將出去,風聲虎虎,力道不可輕視,哪知自
  袍人頭也不回,長劍反手挑出,衹見驚虹般劍光閃了幾閃,一聲慘呼,五個人一個個仰天跌
  倒,眉心正中一條血口,直下胸膛,白袍人出劍雖有先後,但神速無鑄,一劍似已化為五
  劍,五個人競似同時受傷,同時慘呼,是以聽來衹有一聲,飛鶴弟子驚極駭極,齊地咬牙追
  出!
  衹見那白袍人仍在一步一步購定着,但身形已遠在十餘丈外,一連串鮮血,隨着他足跡
  灑落,衆人衹覺心膽皆喪,雙膝發軟,哪裏還敢再追?
  白袍人頭也不回,走出一裏開外,又自取出地圖絹册,瞧了幾眼,喃喃道:“十月初
  七,青鶴柳鬆,十月初八,雙環趙士鴻,十月初九,八仙劍李青風,十月初十,八手鏢金大
  非,十月十一,便是濟南白三空的死期了!”一陣寒風歐過,風中突然簌簌落下雨來,似是
  蒼天也在為這一場江湖浩劫哀悼。
  十月十一日,濟南府天色陰暝,將雨末雨,數十條被麻帶孝的大漢,押着四輛靈車,四
  口棺木,自東而來,穿過長街,走到一座極為寬闊的宅院前。八條黑衣大漢,早已敞開大
  門,垂直而迎,神氣懼是十分沉重悲鋤,大漢側擡着棺木,走了進去,衹見一個身材顧長,
  身穿黑絲長衫,額下五柳長須,像貌十分清奇的老人,不言不語,垂手肅立在廳前石階上。
  數十條披麻帶孝的漢子,一見此人,立刻放下棺木,黑壓壓跪滿了一地,紛紛哀聲道:
  “白老前輩,請瞧在昔日交情份上,為傢師復仇。”
  黑袍老人面沉如水,緩緩走下石階,隨手一揮,立刻有人掀起了四口棺蓋,棺木中躺着
  四具老人的屍身,俱都面目猙獰,雙睛怒凸,顯見臨死前充滿悲憤驚恐,致死的傷勢,也是
  完全一模一樣——眉心之間,一道血口,直下胸腹。黑抱老人道:“關起大門,八弟子在外
  守護。”
  八條精悍少年,腰佩長劍,齊聲恭應,搶出門去,黑漆的大門,立刻緊緊關起。黑袍老
  人背負雙手,在院中緩緩蹬了幾圈,仰天長嘆道:“青鶴柳鬆、雙環趙士鴻、八仙劍李青
  風、八手鏢金大非競會在四日間一齊道了別人毒手,唉……唉……此事若非眼見,誰能相信?
  誰能相信?”
  這黑袍老人正是山東省武林盟主,“清平劍容”白三空,拳劍無敵,與“青鶴”柳鬆等
  人,懼是過命的交情,是以柳鬆、趙士鴻等人身死之後,門下弟子,立刻護靈前來,求他為
  亡師復仇。
  衹聽衆口紛紛,說的都是那白袍怪容容顔之玲漠,行事之怪異,劍法之驚人,除了“飛
  鶴門”弟子還聽他說過幾句話外,別的人僅衹聽他說過:“你是否某某?“‘動手!這幾個
  字,更末見過他面生有任何一絲表情,除了與人動手,一心取勝外,世上別的任何事,他似
  乎都未放在心上。
  清平劍客越聽面色越是沉重,仰天自問道:“一招致命?一招致命!這是什麽武功?什麽
  武功?”
  這時守護在門外的八大弟子,已瞧見長街盡頭有個白袍人一步步走來,八人心頭一跳,
  交換了個眼色,再回頭,白袍人已在面前,冷電般目光一掃,已將八個人從頭到腳瞧了一
  遍,道:“去叫白三空出來!”
  他絶不肯無益浪費一絲真力,是以乎日行路,不施輕功,平日說話,更不貫註內力,清
  平門下八弟子怎知此理,聽他語聲中氣並不充沛,衹道他劍法縱強,內力卻不強,心下不禁
  忖道:以我八人之力,莫非還不能勝他?”
  八個人同樣的心思想法,又自對望一眼,大弟子莫不屈冷冷道:“朋友要見傢師,得先
  闖過我兄弟這一關!”語聲未了,“嗆啷”幾聲清響,八柄長劍已自出鞘,這八人非但拔劍
  奇迅,動作更是整齊劃一,但見青芒閃動,如墻如網,一般江湖豪傑,見了他師兄弟這一手
  拔劍的功夫,已將色變!
  白袍人目中卻又露出不屑之色,突然後退幾步,衹見劍光一閃,立刻回鞘,拔劍、揮
  劍、插劍,三個動作一要眼已完成。等到清平門八弟子定睛去瞧時,他手中已多了段枯枝,
  原來他方纔一拔劍,便已削下這段枯枝,衹聽他緩緩道:“拿去給你師傅瞧!”轉身遠遠走
  開,經到樹下一方青石上,不言不動,似已入定。
  八人面面相覷,心裏俱都莫名其妙,莫不屈拾起那段枯枝,道:“這……這算什麽!”
  二弟子金不畏道:“莫非這廝怕了咱們?”此人身高八尺,背闊三停,是條不折不扣的莽
  漢,三弟子公孫不智沉吟道:“此事絶不簡單,咱們不如先去面稟師父!”此人身形瘦小,
  最工心計,白三空為他取名“不智”之意,便是要他為人多往寬厚處想,少動些心智。
  莫不屈瞧了那自袍人一眼,額首道:“正該拿去給師父瞧瞧。”拍門閃身而入,自三空
  一瞧他神色,便知白袍怪容到了,面容驟然一變,道:“在哪裏?”
  莫不屈道:“在外面,他不敢與弟子們動手,又不敢闖進來,卻削了段枯枝,要弟子拿
  來給師父瞧。”
  白三空雙眉緊皺,接過枯枝,起先隨意瞧了幾眼,然後目光突然瞬出不瞬地凝註在那枯
  枝切口上,競看得呆住了。
  莫不屈見他師父面上忽而微笑,似是深有會心,十分贊賞,忽而凝重,似是心頭恐懼,
  不能自已,到後來手掌竟微微顫抖起來。莫不屈越看越奇怪,忍不住道:“師父可要弟子們
  去將他打發了?”
  白三空面色一沉,怒道:“你八個人想要送死麽?”莫不屈道:“但……”自三空道:
  “他是不屑與你等動手,否則你八人此刻焉有命在?”莫不屈垂頭不敢說話,心裏卻甚是不
  服。白三空嘆道:“枉你學武多年,還是這樣有眼無珠,去,去喚你師弟們進來。”
  莫不屈囁嚅着道:“但那廝……”白三空怒道:“他若要進來,你們誰攔得住?他既在
  相候,便莫要怕他闖進來……敞開大門……”莫不屈怎敢不聽,當下敞開大門,將七弟子一
  齊喚入。那白袍人卻仍不言不動,坐在樹下,嘴角邊輕衊之色越來越是濃重。
  白三空走入內堂,提筆寫了封書信,將那段枯枝,也封在信中,八大弟子守候在旁,但
  見他們的師父,面色更見沉重黯然,手持信封,默然良久,門外天色漸黯,一條黑衣大漢躡
  手躡足,掌燈而入。
  燈火閃動,白三空嚮八大弟子各各瞧了一眼,突然叱道:“跪下!”八大弟子呆了一
  呆,跪滿一地。
  白三空道:“本門第三戒是什麽?”自三空門下戒律精嚴,衆弟子想也不想,齊聲道:
  “師令如山,違者天誅!”自三空沉聲道:“今日一戰,為師無論生死勝負,你等都萬萬不
  可出手!”
  衆弟子嘩然,紛紛道:“但你老人傢……”白三空怒噸一聲,壓下了衆弟子之言,道:
  “此乃師令,違者天誅!你們還要說什麽?”八大弟子齊地垂首,不敢則聲。白三空道:
  “為師今日若是戰死,自不顧以下七人,可分別往投少林、武當、蛾眉、點蒼、峻峭、華
  山、淮陽七大門派,這七派掌門人,與為師俱有友誼,必將收容你等,你七人衹要專心學
  武,別的事都可不必去管,衹有你……唉!”
  他目光轉嚮八弟子中最幼一人鬍不愁,嘆道:“衹有你卻是責任重大,此後衹怕極少安
  寧之日,如此重任,不知你可承擔得了?”鬍不愁道:“弟子盡力去做……”衹見他頭大身
  短,額角開闊,面上縱然未笑,也帶着幾分笑意,一張嘴平日吃飯的時候多,說話的時候
  少,在白門八大弟子中,看來本最無用,莫不屈等七人見到師父竟將最重的責任交托於他,
  懼是憤憤不平。
  莫不屈忍不住道:“師父若有重任,不妨交給弟子或是公孫三弟……”白三空面色一
  沉,叱道:“這裏沒有你說話之地,退開去!”將手中信封交給鬍不愁,沉聲道:“今日為
  師若敗,你速至後院,將寶兒帶走,尋着這信封上所寫之地,將寶兒與書信一齊交給收信的
  人,再聽他吩咐。”
  鬍不愁看也不看,將信封收在懷裏,道:“是!”
  白三空面色稍和,道:“到了地頭,無論見着什麽奇怪的事,都莫要吃驚……唉,其實
  你此刻已可去了!”再也不瞧衆弟子一眼,自案頭取起佩劍,大步而出,走過那四具棺木
  時,腳步微頓,伸手在棺蓋上輕輕撫摸半晌,突然仰天笑道:“咄!武人本應戰死,生死有
  何足懼1”
  大笑聲中,他三腳兩步走到那白袍人面前,道:“閣下為了研究武學大道,不惜殺人,
  在下為了武學大道,不藉戰死,殊途而同歸,你我本是同路人,今日你縱然將我殺死,我也
  不怪你!”
  白袍人緩緩站起身來,突然躬身行了一札。白三空奇道:閣下何故多禮?”白袍人面無
  表情,道:“你是我東來所遇第一個真正武人,理合行札。”白三空肅然道:“多謝!”白
  袍人道:“動手!”白三空“嗆”的拔出青鋒,左手握住劍鞘,右手挑起劍尖,道:
  “請!”
  這一聲“請”宇出口,廣場上剎時變為死寂,雖有百餘人一旁圍觀,但連根綉花針跌落
  地上都可聽見。
  衹見“清平劍客”左手捏訣,右手持劍,誠心正意,凝目看劍尖,突然平平一劍削了出
  去!
  柳鬆、趙士鴻等人之門下,眼見自己師父與這白袍人動手時,俱是繞着白袍人盤旋急走
  許多盤之後,方自出手,此刻衆人見到白三空身子不動,這麽快便削出一劍,劍招耳是如此
  平庸,絲毫不見奇詭之處,衆人都不覺大吃一驚,衹覺白袍人長劍一閃,白三空便要屍橫就
  地。
  哪知白袍人見了如此平平庸庸的一招,競末乘隙還擊,反而後退一步。“清平劍容”腳
  步微錯,青鋒迴旋,劍身不住顫動,又是平平一劍劃出,白袍人身子一側,又自後退一步,
  白三空接連兩劍,招式大同小異,攻勢既不猛烈,守勢亦不嚴密,下半身更是空門大露,但
  白袍人竟被逼得後退兩步。柳鬆等人的弟子見了,懼都驚奇交集,暗道:“我師父使出那等
  絶招,仍不免一招之下斃命,清平劍客看來如此平庸的招式,為何反能將這白袍怪物逼
  退?”
  他們自不知道,白三空第一招使的是“青萍劍”的起手式,第二招使的是“鴛鴦派”起
  手式,一連兩劍,使的俱是別人劍派中的“起手式”,已是大背武學原理之事,何況“青
  萍”、“鴛鴦”兩派的劍法,昔日本是夫妻兩人同創,起手一式,俱是“舉案齊眉”,以示
  夫妻相敬之意。
  這兩招“舉案齊眉”,攻守本都不佳,但顧名思義,自將眉心一帶護守得十分嚴密,
  “清平劍客”白三空與人交手經驗極豐,使出這兩招來,正是為了要對付白袍人自眉心劃下
  的一劍。此刻他見白袍人連退兩步,精神不覺一振,青鋒暴長,光芒流動,第三劍乘勢擊
  出。
  白三空劍法本以清麗流動見長,這一劍正是他得意之劍法,端的清麗絶俗,流采照人,
  雖然仍以護守眉心為主,但招式間已藏有極為凌厲的攻勢,迫得白袍人連綿不絶的後退,衆
  人但覺眼前一亮,震天價喝起彩來。
  哪知四下彩聲方起,突有一縷奪目的光華,自白袍人身後直刺而出,但聽“嗆”的一聲
  輕響,聲如竜吟,接着,一溜青光,斜刺飛出,“奪”的刺入枯樹幹中,竟是半截青鋒,而
  白三空掌中劍亦已剩下半截,身形跟跪後退幾步,慘笑道:“好……好劍……”
  “法”字尚未出口,仰天跌倒,眉心鮮血泊然,白袍人掌中六尺長劍,劍尖仍在不住輕
  顫,鮮血一連串滴下,他冷摸的目光,凝註着自劍尖滴落的鮮血,披散的長發,在風中飛
  舞,神情仿佛十分寂寞蕭索,而天地肅殺,四野寒意也似更重了。
  衆人被驚得呆了中晌,這纔呼喊出聲,莫不屈等七弟子,狂呼着撲在白三空倒下的身子
  邊,遠遠一聲雁唳,其聲斷腸,鬍不愁卻已遠遠跪下,嚮他師父的屍身,恭恭敬敬磕了三個
  頭,雙目中眼淚轉了幾轉,反手一抹淚痕,頭也不回地奔入門去,哭聲與驚呼便被一齊隔在
  門外。
  白府庭院深沉,前面的動靜,根本未曾傳入後院。
  後園一株梧桐樹下的短榻上,躺着個十一二歲的錦衣童子,正瞪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在
  看書,身旁放着盤果子,他也忘了去吃。鬍不愁大步奔入,背後已多了個包袱,目光一掃,
  瞧見了看書的童子,喚道:“寶兒……”他一連晚了三聲,但那童子看得出神,連一聲也末
  聽聞
  鬍不愁暗嘆一聲,定過去提起他膀子,那童子這纔擡起眼來,皺着眉道:人傢正在看
  書,你來吵什麽?還是快去練你的武去吧!”他滿面俱是童稚之氣,說話卻是老氣橫秋,似是
  比鬍不愁還要大上幾歲。鬍不愁柔聲道:“你外公要我陪你出去玩玩,你還不高興?”
  原來這童子正是白三空愛女白曼莎的獨生子方寶兒,白曼莎與方師俠夫婦俠蹤浪跡天
  下,寶兒自幼便被寄養在外祖傢裏,如是別的童子聽見出去遊玩,誰不雀躍歡喜?但方寶兒
  卻播了搖頭,道:“我不去!”仍是在垂首看書。
  鬍不愁知他性子倔強,而且千奇百怪,什麽事都做得出,誰想強迫他去做不願做的事,
  準是自討苦吃,當下目光一轉,道:“古人道:讀萬卷書,行萬裏路,你莫非衹想做個讀死
  書的書呆子?否則就該出去開開眼界。”
  寶兒擡頭想了一想,道:“這話也有道理,好,我跟你去,但總得先去收拾才能走
  呀!”
  鬍不愁怕他年紀太小,驟逢慘變,會禁受不住,當下冷笑道:“男子漢大丈夫;說走就
  走,衹有婆婆媽媽的人,纔會去收拾東西!”寶兒漲紅了臉,道:“走就走。”將書收進懷
  裏,一躍而下,道:“衹要你敢去的地方,我就敢去!”鬍不愁笑道:“這纔是男人模樣,
  好,隨我來。”
  兩人開了後門走出,鬍不愁雖然滿心恐懼,但面上仍是嘻嘻哈哈與寶兒說笑。此時雖然
  秋高氣爽,但兩人走了一裏路,寶兒已是滿頭大汗,忽然停下腳步,正色道:“大頭叔叔,
  我看你真有些小孩子脾氣,做事衹顧自己,不顧別人,就不知道別人文質彬彬,不能像你們
  走得那麽快麽?”
  鬍不愁聽他老氣橫秋的教訓自己,心裏非但不覺可笑,反而大生憐惜之意,暗嘆付道:
  “這孩子父母不知去嚮,唯一的親人外公又……唉,我若不照顧他,誰照顧?”當下指着前
  面一處茶棚柔聲道:“你若纍了,咱們就去那邊歇歇。”寶兒笑道:“這話你早該說了。”
  到了茶棚,鬍不愁這纔自懷中取出書信,到棚外去瞧,信封上簡簡單單寫着四個宇:
  “不愁拆閱”信的內容是:
  “宇渝不愁,汝閱信之際,為師想必已遭毒手,為師一觀白衣人劍削枯枝之切口,已知
  此人劍法不但高越為師數倍,當今武林中亦無其人之敵手,而此人這番東來,以戰遍天下高
  手為志,觀其劍法之辛辣狠毒,其心中似有滿腔怨毒,對任何人下手絶不留情,中原武林中
  若無人戰勝於他,勢將不知有多少高手喪生於他之劍下,浩劫將臨,為師實不能臨陣脫逃,
  已决心以身殉武,但卻又不能不為天下武林同道,設法將此一浩劫消洱於無形,是以唯有令
  你即赴東海之濱,沿海觀望,衹要尋着一艘以五色錦緞為帆之巨船,汝縱不擇任何手段,亦
  需設法上船,將封內之枯枝面交船上主人,那人必將有話問你,汝需立刻以實情相告,不得
  有半宇虛言,然後觀等回音,五色帆船主為天下唯一有望製服自袍人之人,是以此舉實乃輓
  救武林命運之唯一途徑,汝必須謹慎小心,達成任務,切記切記1”
  字跡端正秀麗,雖在那般生死關頭之下,但白三空卻仍寫得工工整整,一筆不苟,衹有
  最屬一個“記”字之最後一挑,纔見敗筆,可見“清平劍客”之涵養功夫,的確遠非常人能
  及。
  鬍不愁見到這熟悉的宇跡,想到那親切的面容,睹物思人,更是悲思如涌,不能自已,
  看到“以身殉武”四字,心頭但覺一陣熱血上涌,眼前更是一片模糊,突聽方寶兒在身後
  道:“你難道就不能安安靜靜地坐着喝杯茶麽?唉,練武的人,真是糟糕!”鬍不愁勉強忍任
  眼淚,轉身強笑道:“練武的人,有何糟糕?”方寶兒充滿稚氣的面容,突然泛起一種成人
  的悲哀,垂首不再說話。鬍不愁皺眉道:“瞧你的模樣,難道真的一輩子都不想學武了?這
  卻究竟是為了什麽?”
  方寶兒嘆道:“說給你聽,你也不會懂的,咱們走吧!”鬍不愁暗嘆付道:“事已至
  此,衹怕你不學武也不成了。”當下分辨方向,直奔東海之濱,時已入鼕,路途遙遠,行程
  本已非易,何況鬍不愁走得匆忙,怎會帶得有充足的盤纏,走了十餘日,囊中所餘已無幾。
  鬍不愁暗道:“剩下的盤纏即使可維持到東海之濱,但卻仍不知何時才能找得到那艘張
  挂五色帆的巨船,我衣食無濟倒也無妨,但寶兒如此幼小,怎能吃苦?”他名字雖為不愁中
  C)裏卻暗暗發愁。
  這一日到了海濱,方寶兒觀異鄉風俗,看連天自浪,不覺拍掌大笑,鬍不愁卻遠遠坐着
  釣起魚來。
  方寶兒不知他釣魚一來為了充饑,二來卻是為了觀望海上帆影,衹見漫天夕陽與萬丈金
  波,將他的身影襯得有如身在畫中,不覺笑道:“大頭叔叔,想不到你有時也有些雅興。”
  鬍不愁暗中苦笑,直到夜色已深,纔釣起幾尾鮮魚烤來吃了。
  天上繁屋,海上漁火,方寶兒衹覺自已有如置身七寶樓臺之中,四面懼是絡纓寶珠,就
  連那腥淡的烤魚,也變成了從來未有的美味,直吃了三條,方自罷手,笑道:“書上說飽食
  之後,最宜安寢,咱們趕緊尋傢客棧,睡覺去吧!”鬍不愁靜默了半晌,黯然嘆道:“咱們
  從此之後,再也不能住客棧了。”
  方寶兒低頭想了想,笑道:“不住客棧也好,以蒼彎為幕,大地為床,這樣的日子,過
  過也蠻有滋昧。”
  鬍不愁道:“這樣的日子,你真的過得慣麽?”
  方寶兒笑道:“真的又怎樣,假的又怎樣,反正我知道你身上帶的銀子已沒有了,大小
  兩個窮鬼怎住得起客棧?”
  鬍不愁怔了一怔,搖頭苦笑道:“好聰明的孩子,有時我和你談話,真不敢相信你是個
  衹有十二三歲的小孩子。”
  方寶兒道:“這就是念書的好處,所以我……”
  突見鬍不愁神色微變,沉聲道:“有夜行人的衣挾帶風之聲來了,來意不知善惡,咱們
  還是小心些好。”反手摸了些灰土,擦在臉上,方寶幾嘆道:“你們練武的人,為什麽時時
  刻刻都要提防別人,難道……”
  話聲未了,夜色中已奔來兩條人影,左面一人道:“時候太早,火光也不對,我說不是
  這裏,你偏要趕着來!”
  右面一人道:“無論如何,咱們在這裏歇歇腳也好……哇,你瞧,這裏還有烤魚……”
  再不說話,坐下來在鬍不愁面前抓起一條烤熟了的魚,塞在嘴裏,大嚼起來,生像這條魚本
  是他釣來烤好的,更將鬍不愁、方寶兒兩人,懼都當做死人一般,瞧也不瞧一眼。
  方寶兒兩衹大眼睛一瞪,怒道:“喂,朋友,客氣些好麽?……”一句話末說完,鬍不
  愁已抓住他手腕,叱道:“兩位大爺肯吃咱們的魚,是給咱們面子,小孩子傢怎麽不知好
  歹?”口中說話,暗地嚮方寶兒使了眼色,轉首陷笑道:“兩位大爺衹管請用,還有魚,小
  人這就烤好奉上”
  左面那人陰森森笑道:“想不到你這條蠢漢還有些眼光,否則……”右面那人嘴裏塞滿
  了魚,接口道:“否則大爺們就把你兩人烤來吃了……”方寶兒咬牙忍住怒氣,火光悶動
  中,衹見左面那人面孔煞白,瘦條身子,穿着件粉紅錦緞的長衫,滿臉俱是被酒色掏空的模
  樣。
  右面一人卻是條身高八尺開外的錦衣縱須大漢,兩人身後,俱都背着衹碩大沉重的包
  袱,腰畔斜佩長刀。
  虯須大漢連吃了兩條烤魚,粉衣人卻衹是在一旁皺眉瞧着,搖頭嘆道:“這……”一個
  字纔出口,霍然長身而起,反手抓住刀柄,厲聲道:“來的是什麽人?”尖銳的語聲,鞭子
  般直揮出去,劃破了沉沉夜色,黑暗中立刻有人厲聲道:“江北一陣風,來無影,去無
  蹤……”一條人影,隨聲而至,哩地落在火堆前,卻是條滿身黑衣輕裝的削瘦少年,背後競
  也背着衹包袱。
  虯須大漢拋去魚骨,哈哈大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風老弟,來來來,且和咱們一齊
  坐地,吃條烤魚。”
  黑衣人咯咯笑道:“小弟老遠瞧見火光,還以為是‘靈空神火’,是以趕緊趙來,那知
  卻是彪虎兩位兄弟。”
  粉衣人面色微變,悄聲道:“風兄莫非也是接得6神木令’,趕來送上祭札的麽?”目
  光左張右望,似是生怕被人看到。
  黑衣人笑道:“小弟前日纔接得‘神木令’,兩日之間,連劫了二十三傢大戶,纔勉強
  湊成這份祭札。”
  黑衣人大笑道:“客氣客氣,誰不知粉彪鐵虎,手段高強,天下人的錢財,還不都有如
  兩位兄台的囊中物?”
  方寶兒在一旁聽得目定口呆,將鬍不愁悄悄拉到一旁,附耳低語道:“好傢夥,原來這
  三人都是強盜。”
  鬍不愁面色凝重,瞧着那三人都充大聲說笑,這纔附在寶兒耳畔,悄聲道:“這三人不
  但是強盜,而且還都是鼎鼎有名、殺人不眨眼的大強盜,先來的兩人,一個叫粉彪,一個叫
  鐵虎,外傢功夫都練得不錯,在白馬山開窯立寨,後來的那‘一陣風’卻是個形跡飄忽的獨
  行盜。”
  寶兒眨了眨眼睛,道:“這三個大強盜怎會不約而同地跑到這種荒野地方來?這裏難道
  也有個大財東麽?”
  鬍不愁搖了搖頭,道:“聽這三人說話,好像是接得另一個厲害角色的什麽‘神木
  令’,趕來送禮的。他們必定早有約定以火光為記,是以這三人瞧見咱們的火光,就忙着趕
  來,哪知卻認錯了,唉,這三人已是極難藏的人物,能令他們趕來送禮的人,想必更了不
  起。”
  寶兒撇撇嘴,道:“有什麽了不起?左右不過是個坐地分贓的強盜頭子……”突見一陣
  風、粉彪、鐵虎三個人齊地霍然站起,六衹眼晴一齊朝註着遠方,齊聲道:“來的是什麽
  人?”這三人說話聲音有粗有細,有尖銳,也有沉重,三種聲音加在一起,當真是說不出的
  難聽。
  鬍、方兩人,衹覺耳鼓被震得“嗡嗡”作響,但過了半晌,黑暗中仍然沒有回應,衹聽
  得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遠遠傳來,自遠而近,“蹬……蹬……蹬……”一聲接着一聲,似是
  走得十分緩慢。
  火堆旁三人突然緊張起來,鐵虎“嗆”的拔出腰畔長刀,揮刀賜道:“來人再不說話,
  莫怪咱們……”
  喝聲中黑暗裏已冉冉現出一條人影,竟是個身材矮短臃腫的肥胖老婦人,滿頭銀絲般的
  白發,幾乎已禿落一半,身上穿着件寬大舒服的麻布衣衫,衣衫上遊是口袋,少說也有寸
  ‘五、六個之多,手裏拄着根長達九尺,幾乎比她身子高出一倍的木杖,喘息着走了過來,
  瞧見火光,長長嘆了口氣,喃喃道:“好舒服的火光,魏老婆子能坐下烤烤火麽?”
  方寶兒見她不但面如圓月,滿帶着親切的笑容,語聲更是溫柔慈祥,心裏不覺暗為她擔
  心,生怕那三個大強盜加害於她,哪知粉彪、鐵虎等三人,見了這老婦人,神情一震,競似
  都呆在地上。
  老婦人四着氣在火堆旁坐下,自左面腰畔一隻衣袋裏,模出個蜜餞挑幹,放在鼻子前嗅
  了又嗅,仿佛捨不得將它一口吃下,卻又忍不住不吃,終於緩緩放進嘴裏,輕輕嘆了口氣,
  細細咀嚼起來,滿面懼是舒服滿足之意,對身邊三個手橫利刃的彪形大漢,似是根本未曾瞧
  見。
  一陣風等三人對望了幾眼,突然一齊拜倒在地,面帶驚恐,直挺挺跪在地上,動也不敢
  動。
  老婦人還似未曾瞧見,嚼完了桃幹,又自右面一隻衣袋中摸出塊核桃酥,嗅了嗅,嘆口
  氣,咀嚼起來。
  方寶兒瞧得又是好笑又是吃驚,好笑的是這老婦人十餘衹口袋中,放的竟似全都是吃食
  零嘴,吃驚的是,那三個殺人不眨眼的大強盜,競對這貪吃的老婦人如此恭敬畏懼,卻不知
  為了什麽?
  衹聽鐵虎終於忍不住囁嚅着道:“彪虎兄弟拜見萬老夫人。”老婦人嘴裏嚼着火炙糕,
  眯起眼睛瞧了半晌,展顔笑道:“好孩子,快起來吧,我老婆子眼睛都已老得快瞎了,方纔
  竟末瞧出是你們,真是對不起。”鐵虎等三人頭垂得更低,粉彪道:“不知萬大俠近日可安
  好?”
  萬老夫人笑道:“萬大俠是誰?我那老伴兒早已死了呀……唆,你是說我不成材的兒
  子,好,好,他還好,衹是有點不太孝順,有了老婆,就不要我這娘啦!”笑語慈祥,帶點
  嘮叨,活脫脫是位標準的北方老太太,方寶兒見了她,情不自禁,總會連想起自己心中的外
  婆。
  鬍不愁卻是面色凝重,喃喃道:“萬大俠?萬大俠……莫非她竟是‘雲夢大俠’萬子良
  的母親?”
  這時鐵虎等三人已站了起來,萬老夫人笑道:“瞧你們三個人的模樣,莫非是接了‘神
  木令’趕來送禮的?”
  鐵虎道:“正是!”他回答實在太快,粉彪要想阻止,已來不及,萬老夫人嘆道:“那
  神木令主人,真是了不起,雖然退隱多年,但黑道盟主的威信乃在,隨便發下令來,就連你
  們三位,也要趕來送札……你們三位究竟是送的什麽重禮,可以讓我老婆子開開眼界麽?”
  一陣風等三人對望一眼,面上頓時現出為難之色,萬老夫人柔聲笑道:“難道瞧瞧都不
  可以?”
  粉彪惶聲道:“萬老夫人所命,在下兄弟焉敢不從?”三個人一齊解開背後包袱,攤在
  地上。
  剎時間但見一陣珠光寶氣,騰霄而起,就連那閃耀的火光,都為之黯然失色!一陣風斜
  眼瞧着自已包袱中的珠寶,面上微現傲態,粉彪卻趕緊將包袱重新包起。鐵虎賠笑道:“萬
  老夫人,以你老人傢來瞧,咱們兄弟三人這份禮,可還過得去麽?”
  萬老夫人微微一笑,道:“這份札送給皇帝,也還過得去了,但…。”豫虎忍不住問
  道:“但什麽?”萬老夫人緩緩道:“但送給神木令主人,卻嫌不夠!”一陣風聽了她前一
  句話,方自滿心得意歡喜,這後一句話卻似一桶冷水,當頭淋下,令他滿心歡喜變作了懊惱!
  鐵虎更是瞪大了眼睛,吃驚道:“還不夠?”
  萬老夫人搖頭笑道:“不夠!除非……除非將這三份禮物,並為一份,否則神木令主人
  若是嫌禮物輕了,那可不是好玩的。”說着取出塊麻糖,閉起眼睛仔細咀嚼,安然享受,再
  也不瞧粉彪、鐵虎等人一眼。
  粉彪、鐵虎兩人立刻抓起包袱,後退三步,一陣風目光閃動,突然咯咯笑道:“萬老夫
  人既如此說話,兩位不如做個人情,將包袱送給小弟吧!”銑虎大怒道:“好小子,居然敢
  打咱傢兄弟的壞主意!”
  一陣風陰森森笑道:“不是風某不講交情,但風某即使殺了兩位,也不敢得罪神木令主
  人!”
  鐵虎厲喝道:“放屁,看是你殺得了老子,還是老於宰了你!’喝聲中彪、虎兩柄長
  刀,俱已出鞘,一陣風腰畔亮銀練子槍也撤在手中,萬老夫人安坐不動,面上仍然帶着那慈
  祥和藹的笑容。
  鬍不愁在一邊瞧得很清楚,不禁暗嘆付道:“這老太太看來溫柔慈樣,不想居然競如此
  險惡,輕輕一句話,就將彪、虎等三人挑得火並起來,自已卻絲毫不動聲色。”
  但他身有重任,怎能多管閑事,眼裏瞧得雖清楚,嘴裏卻一言不發,哪知他心念方轉,
  突聽方寶兒道:“老太太,你也是來送禮的麽?”
  萬老夫人雙目微張,柔聲笑道:“乖孩子,你在說什麽?”方寶兒含笑搖了搖頭,道:
  “沒有什麽!”
  但鐵虎等三人久闖江湖,都算得是眼裏揉不下沙子的光棍,聽得方寶兒那句話,心裏頓
  時雪亮。
  粉彪一刀劈出,硬生生收回刀勢,仰天笑道:“可笑呀可笑!”鐵虎道:“有何可
  笑?”
  一陣風搶先道:“咱們當真是豬油蒙了心,竟未想到萬老夫人也是來送札的,反要個小
  孩來提醒,豈非可笑?”
  粉彪道:“衹是萬老夫人走得匆忙,未準備禮物,是以纔要咱們三人火拼一場,兩敗俱
  傷,那時萬老夫人就可取了咱們的禮物送禮去了。”說話間三人已聯成一條陣綫,手裏緊握
  兵刃,一步步嚮後退去。
  萬老夫人輕嘆一聲,柔聲道:“三位也未免將我老婆於說得太不值錢了,你們且瞧,這
  是什麽?”自口袋裏取出串顔色紫黑,但表面卻有一層晶光的珠鏈,每顆珠子,都有鴿蛋般
  大小!鐵虎等三人上綫開扒,奇珠異寶不知見過多少,卻泡從未見過如此顔色,如此碩大的
  殊於。三個人都想瞧個仔細,忍不住嚮前走了一步。
  萬老夫人含笑道:“這紫晶珠衹要一顆,已是罕世之寶,這樣一串珠子,送給玉皇大帝
  也足夠了,我老婆子怎會再想要你們小輩的東西?”鐵虎等三人眼睛直瞪着那串殊子,神情
  既是慚愧,又是豔羨,萬老夫人笑道:“這樣的珠子,三位衹怕還未見過吧,不妨過來瞧瞧
  仔細。”
  鐵虎等三人情不自禁嚮前移動腳步,一陣風嘆道:“倒真是枉走了江湖,像這樣的寶
  物,連聽都未曾……”
  話未說完,萬老夫人手裏的珠串,突然化做數十道烏光,急飛而出,分打鐵虎等三人胸
  腹大穴,順手一摸,又自衣袋中摸出些核桃、杏仁,脫手擲出,手法之快,不可思議,鐵虎
  等三人再也未想到她會在此時出手,更末想到,她滿身衣袋中的零食,俱可當做暗器!
  三個人但覺眼前一花,暗器已如漫天花雨,源源不絶而來,哪裏還能閃避?衹聽接連三
  聲慘呼,三個人一齊跌倒,每個人身上最少中了七、八件“暗器”,核桃、杏仁、梅子……
  件件嵌入肉裏,生似精鋼所鑄,衹有鐵虎身子強壯,猶未斷氣,嘶聲道:“你……你有了紫
  晶珠,何必還……還要咱們的……”萬老夫人搖頭四通:“傻孩子,世上那有紫色的珍
  珠?”
  鐵虎呆了一呆,額上疼得布滿黃豆般大小的汗珠,但仍強自掙紮着道:“那到底是……
  是什麽?”
  萬老夫人微徽一笑,道:“那是冰糖烏梅,你們久走江湖,難道真的連冰糖梅子都不認
  得麽?”
  鐵虎身子一震,雙睛幾乎凸出眶外,嘶聲減道:“氣煞我……”最後個“也”字還未出
  口,一口氣突然接不上來,但聞喉間“咯”的一響,立時氣絶而死,當真是死不瞑目。萬老
  夫人瞧着他們的屍身,柔聲吸道:“可惜呀可惜!”方寶兒瞧得目定曰呆,此刻暗想‘時
  道:“既然可惜,為何要將人殺死?”
  衹聽萬老夫人已又接着嘆息道:“可惜我這麽多好吃的東西,都被這三塊廢物糟塌
  了。”拄着拐杖走過去,喘息着俯下身子,竟將嵌在三人屍身上的吃食,俱都拿了出來,在
  他們衣衫上擦幹血跡,又自一粒粒放回衣袋裏,萬寶兒這纔知道她可惜的競不是人,而是那
  些核桃、杏仁、梅子……瞧見這情況,衹覺手足冰冷,心頭作惡,再也忍不住:“哇”地將
  方纔吃下的烤魚都吐了出來。
  鬍不愁原先聽得方寶兒那句話出口,已知他闖了大禍,但後來事變發生太快,連他也被
  驚得呆在當地,此刻他方自定過神來,乘着萬老夫人身子背轉,一把抱起還在嘔吐着的萬寶
  兒,便待乘譏而逃。哪知他身子方動,萬老夫人已笑哈哈站到他面前,指着方寶兒笑道:
  “這是誰傢的孩子,這麽聰明!”
  鬍不愁話也不說,足跟半旋,倒躍而起,嗖地掠開丈餘,轉身又待奔出,但他身子方落
  地,萬老夫人又已擋住了他的去路,笑道:“你逃什麽?這樣聰明的孩子,難道我老婆子還
  捨得傷他麽?”鬍不愁見她身法之快,有如鬼魅,細道今日絶難逃走,反而沉住了氣,靜思
  對策。
  方寶兒用力一掙,落下地來,大聲道:“既捨不得傷我,又不肯放我走,那是為了什
  麽?”
  萬老夫人柔聲笑道:“像婆婆這樣上了年紀的人,見了聰明伶俐的孩子,也是捨不得放
  走的,來,乖孩子,婆婆請你吃個冰糖梅子。”果然自衣袋中取出個梅子,方寶兒見那梅子
  上還有一絲血跡,哪裏吃得下肚,萬老夫人笑道:“乖孩子,你不敢吃麽?其實帶血的梅子
  比什麽都甜。”
  她所行雖是最最惡毒之事,但面上卻永遠帶着最溫柔慈祥的笑容,
  方寶兒被口大駡道:“老妖婦,老毒婆,老怪物,總有一日,你那一肚子血也要被人當
  茶喝了的。”
  鬍不愁卻也末想到這孩子競有這麽大的膽量,竟敢駡起這將人命當做兒戲的老毒物來,
  不禁大駭,方待搶上防護,但心念一轉,反而含笑坐到地上,生似有恃無恐,一點也不擔
  心。
  衹聽萬老夫人微微笑道:“好孩子,你竟敢駡我,難道你沒有瞧見方纔那三人是怎樣死
  的?”
  方寶兒仰首道:“死就死,有什麽了不起?”
  萬老夫人嘆道:“傻孩子,你真的不怕死?每個人衹有一條命呀……唉,婆婆讓你先嘗
  嘗不死不活的滋昧,你就會知道生命的寶貴了!”
  轉目望去,卻見鬍不愁競仍然含笑坐在地上,半點也不着急。萬老夫人雖然老姦巨滑,
  也不禁大奇,緩緩笑道“大頭寶寶,這孩子可是與你同來的麽?”鬍不愁笑道:“不錯!”
  方老夫人輕輕撫摸着方寶兒的頭髮,柔聲道:“這孩子此番被我帶走,你想他還會活着
  回來見你麽?”
  鬍不愁搖頭笑道:“大概是不會的了。”
  萬老夫人道:“既是如此,你為何一點也不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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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飛傳神木令
  鬍不愁嘻嘻笑道:“你將他帶走,自有人尋你要回,你將他殺了,自有人尋你復仇,要
  我着急什麽?”
  萬老夫人笑道:“復仇?我老婆子早已活夠了,正想有人尋我復仇,最好能將我殺死,
  免得我孤零零活在世上受罪,衹可惜……唉,數十年來,死在我手下的人雖然不少,卻沒有
  一個人敢嚮我復仇的。”
  鬍不愁悠然道:“別人不敢,這個人卻敢!”
  萬老夫人咯咯笑道:“我若將你也一齊殺了,還有誰會知通這孩子是怎麽死的?看你頭
  大聰明,連這點都想不到麽?”
  鬍不愁微微一笑,神情更是悠閑,笑道:“別人不知道,這人卻知道,你若不信,不妨
  試試。”
  萬老夫人笑道:“聽你將這人說的如此神通,我老婆子倒想聽聽,這人究竟是什麽樣的
  人物?”
  鬍不愁長身而起,謹謹慎慎,自懷中取出那段枯枝,道:“就是以長劍削下這段枯枝的
  人,你不妨帶去瞧瞧。”
  萬老夫人忍不住接過枯枝,湊近火光去瞧,瞧了幾眼,面上還是帶着笑容,但瞧到後
  來,笑容突然不見,面上竟現出驚懼之色,嘶聲道:“是什麽人有如此高明的劍法?莫
  非……莫非是五……五……”
  鬍不愁神色不動,緩緩道:“不錯,正是五色帆船主。”
  萬老夫人跟跪倒退兩步,突然放下方寶兒,雙手將那段枯枝交回鬍不愁,嘴唇啓動,似
  是想說什麽,卻什麽也沒有說出口來,頓了頓手中拐杖,臃腫的身子斜飛而起,在夜色中閃
  了閃,便再也瞧不見
  鬍不愁眼見她身形去遠,立刻奔嚮方寶兒,但乍一舉步,便撲地倒下。原來他明知不是
  萬老夫人敵手,正在滿心煌急,突然想起懷中那段枯枝,又想起白衣人出劍削枝時的速度,
  自己師傅見到這段枯枝時的神情,他本乃聰明絶頂之人,早已猜出這枯枝切口上,必定顯示
  了極為高深的劍意,此刻一念至此,便想以此試上一試,那萬老夫人見了這段枯枝,果然面
  露懼色,她還不知海外己來了個那般奇詭的白衣劍客,便自然而然的聯想到那五色帆船主身
  上,再加以鬍不愁立刻脫口說出五色帆船主的名字,這纔將她驚走。
  但鬍不愁萬般無奈下,行險僥幸,用此一計,心裏卻毫無把握,表面看來雖鎮靜其實早
  巳駭得雙膝發軟,所以乍一舉步就又倒下。停了片刻,他纔重又站起,一把抱起方寶兒,再
  也不敢停留,一口氣奔出數裏,纔敢停下腳步。
  夜色之中,衹見當地乃是一處小小的山場,四面山石峰隙怪異,寸草不生,望之有如無
  數衹怪獸蹲踞在黑暗中,要擇人而噬。
  鬍不愁尋了個離地丈餘的岩洞,設法鑽入,這纔解開方寶兒的穴道。要知“清平劍客”
  所學乃是正宗內傢心法,點穴、解穴俱有專長,鬍不愁已得其親炙,自也精於此道,方寶兒
  神智始終清醒,衹是周身僵木,宛如身上加了無數道枷鎖一般。
  此刻但覺一股渾厚的內力直衝進來,枷鎖立脫,翻身坐起,瞪大了眼睛,半晌說不出
  話。鬍不愁又是憐惜,又是心痛,柔聲道:“寶兒,你可是被駭着了?”
  方寶兒搖了搖頭,道:“我連死都不怕,還怕什麽?我衹是奇怪,那老妖婆手一點,我
  就不能動了。”
  鬍不愁道:“這叫點穴,你若是想知道其中奧妙,又不想被人點住,就要好生學武。”
  方寶兒微笑道:“你可是想乘機勸我學武麽?告訴你,我寧可再被人點住一百次穴道,
  也不願學武。”
  鬍不愁怔了一怔,過了半晌,衹聽方寶兒又道:“我還有件事奇怪!”鬍不愁道:“什
  麽事?”
  方寶兒道:“那老妖婆什麽都不怕,但見了那段枯枝,卻又為何伯得要命?那五色帆船
  主又是什麽人?”他方纔穴道雖被製,但視聽之力卻未失。
  鬍不愁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方寶兒垂首想了一想嘆道:“大傢都不知道,不如睡
  覺吧!”
  這孩子方纔出生入死,經過了那麽多兇險之事,此刻競似已全部忘記,例下身子,立刻
  睡着。
  鬍不愁卻反測許久,才能入睡,邀不知過了多久,兩人突被一陣異聲驚醒,那聲音既似
  鬍饋,又似獸吼,一連響了三聲,突然寂絶。方寶兒睡眼惺鬆,奇道:“這是什麽?”鬍不
  愁中等他說完,便已掩住他的嘴,悄聲道:“噤聲,咱們在上面不妨偷偷瞧瞧。”
  這時天色雖還未亮,卻已有了些膝脫曙色,兩人爬到岩洞處,探出半邊臉,俯首下望。
  衹見那小小山坳之中,不知何H纔,已燃起了七堆火光、豁藍色的火焰中,並無柴木、
  棉布等燃料。着火處衹是一面銅盆,火焰竟似自銅盆中生出,七堆火焰,圍繞着一個盤膝坐
  在地上的褐衣人,方寶兒忍不住附在鬍不愁耳畔,耳語道:“這人在做什麽?怕冷也不用生
  七堆火呀?”
  鬍不愁道:“這不是人!”
  方寶兒果了呆,衹見那人動也不動。凝目望了半晌,纔發現“他”果然不是人,而是個
  木偶,衹是塑雕得期鋼如生,須發神情,無一不是生動靈妙,畢肖已極,端的是鬼斧神工,
  也不知出自哪一位名傢之手。方寶兒心裏更是奇怪:“木偶難道也怕冷,要烤火?替它點火
  的,必定是個呆子!”
  藍湛湛的火光,將那木偶映得更是獰獰可怖,怪異絶倫,深夜空𠔌,竟會突然多了這樣
  一具怪異的木偶,就連鬍不愁心裏,都不覺泛起一陣寒意,暗道:“這其中莫非又有什麽奇
  異之事?”
  突然間,山坳外傳來一聲輕哨,兩條人影,疾行而入,瞧這兩人身法,顯見又是武林一
  流高手。
  但兩人掠人山坳之後,腳步立刻放緩,躬身垂首,一步步走到木偶之前,忽然一齊拜
  倒。
  左面一人沉聲道:“丁仲華、丁伯華,送上珍玩七十一件,共值黃金七百兩,望神君查
  收!”
  兩人解下身後包袱,將包袱裏的東西,一件件放在木偶之前,果然是珠光寶氣,耀眼生
  花。
  然後兩人伏地再拜,例退而出。兩人懼是滿面喜色,似是送出七百兩黃金,非但不可
  惜,反覺十分高興似的。
  方寶兒大奇忖道:“這兩人莫非是呆子麽?競對這木偶如此恭敬,又對這木偶說話,說
  得再響,木偶也聽不到呀。”
  鬍不愁卻更奇怪,衹因這丁仲華、丁伯華兩人,江湖中人稱“金箭銀鈎,丁氏雙傑”,
  乃是江浙一帶極負盛名的俠盜,此刻竟然遠道趕來此間,嚮具木偶送上份如此重禮,鬍不愁
  暗暗付道:“莫非這具木偶,便是‘神木令主人’的標志,而那七堆火光,便是一陣風等人
  所說的‘靈空神火’?”
  兩人暗中驚異,屏息而觀,短短一個時辰之中,山場中競來了十七個平日一個也難見到
  的武林高手。
  這十七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的三兩成群,有的孤身而來,但卻同是為了嚮這木偶
  送札面來,所送的也都是貴重已極的珍寶,到了木偶之前,俱都跪拜在地,自報姓名,離去
  時也都是面有喜色,看來似是衹要能在這木偶前送上一份重札,已是他們生平最最高興的得
  意之事。
  但鬍不愁博聞強記,聽得這十七人姓名,已知他們俱是將別人財物視為已有的緑林豪
  傑,這些人平日搶人珍寶還來不及,今日竟會心甘情願的送給這具木偶,這豈非從來未有之
  奇事I
  一個時辰後,木偶四面,已堆滿了金珠珍寶,那耀眼的珠光,襯得這怪異的木偶更顯得
  鬼氣森森。
  方寶兒實在忍不住,又附在鬍不愁耳畔道:“木偶的主人不在,一具木偶,怎守得住這
  些珠寶,難道就不怕別人來偷來搶麽?”
  鬍不愁苦笑耳語道:“這些事我也想不通,但……”
  語聲未了,突聽山坳外隨風傳來一陣山歌之聲,歌聲響亮,似乎有數人同時在唱,唱的
  是:
  “朝居水流東,暮至水流西,朝朝暮暮去行乞,自在追遙無憂慮,殘羹有美昧,剩茶甜
  蜜蜜,三年乞兒身,皇帝也不易。”隨着歌聲,走入三個鵲衣百結的乞丐,俱已有四十多歲
  年紀,身後各自背着六、七衹麻袋,三人見了珍寶木偶,一齊頓佐歌聲,顯然心頭也充滿驚
  異。
  鬍不愁見了他們身後麻袋,自己猜出這三人必定是江湖間勢力分佈最廣的丐幫中行輩甚
  高的弟子,也看出他們並非送禮而來,而是無意間闖入此間,是以見了這情況,纔會大覺奇
  怪。
  衹見三個面面相艦,呆了半晌,其中最瘦一人悄悄道:“老四、老七,你可猜得出這是
  怎麽回事麽?”
  另兩人搖了搖頭,一個頸上生瘤的乞寫道:“莫非是江湖中什麽秘密的宗教祭典不
  成?”
  還有一人,行路時腳步微跋,道:“將這些珍寶送給虛無飄渺的神鬼,哼,那些人不是
  白癡便是呆子。”
  三個人目光同時嚮四下探望半晌,鬍不愁屏息靜氣,不敢發出一絲聲音,衹聽瘦乞道:
  “這裏四下無人……”
  瘤哼接着道:“咱們若有這些珍寶,那有多好!”
  跛丐道:“那些珠寶反正是個無知無覺的木偶的,木偶也無法享受,倒不如咱們拿來享
  受享受吧!”
  瘤丐立刻接口笑道:“對,反正人不知,鬼不覺……”瞧了那瘦丐一眼:“二哥,你看
  怎樣?”
  瘦丐沉吟道:“不知那是否真是木偶。”
  瘤丐道:“我來試試。”俯手拾了塊石子,脫手擲出,挾帶勁風,打在那木偶頭上,
  出“駕”的一響,果然是木石相擊之聲。
  破丐展額笑道:“這若不是木頭雕的,頭上中了這一石子,憑老七的手勁,早己將他打
  得頭破血流了。”
  瘦丐沉吟道:“但若被幫主知道……”又瞧了那堆珍寶幾眼,搖頭四道:“縱被幫主知
  道,也管不得了。”
  瘤丐揮掌笑道:“二哥到底是聰明人I”
  三人急急展動身形,嚮木偶撲去,鬍不愁暗嘆付道:“久聞巧幫戒律森嚴,不想門下也
  有見利忘義的弟子!”
  心念一轉,三人已入了火切,跋巧身法竟然最快,當先搶到,抓起一把珍寶,嚮木偶笑
  道:“木偶兄,想暫藉閣下的珠寶一用,等到……”語聲未了,突然身子一震,再也不能動
  彈,滿手珠寶懼都又落了下去,似是突然見着了什麽恐怖已極之事。
  瘦丐、瘤丐已都趕來,詫聲道:“什麽事?”目光轉處,兩人亦都身子大震,張大了
  口,卻驚呼不出聲來。
  原來三人到了近前,衹見那“木偶”閉着的雙目,競突然張開!射出兩道冷電般的目
  光,跋丐額聲道:“你……你……你原來是人!”
  兩個時辰中,絲毫未曾動彈的“木偶”原來是人!
  三丐固是大吃一驚,鬍不愁、方寶兒這一驚亦是非同小可,突聽瘤丐大喝一聲,道:
  “你是人也要你變作鬼!”
  他驚魂已定,殺機突生,力貿於臂,雙拳齊出,閃電般嚮那盤膝坐在地上的褐衣人胸脯
  擊出!
  這瘤丐天生神力,外門功夫,火候極深,乃是巧幫上下數萬弟子中十—出名戰將之一,
  這雙拳擊出,少說也有七、八百斤力氣,衹要是血肉之軀,實難抵擋,哪知這褐衣人竟然不
  避不閃,瘤丐大喜喝道:“着!”雙拳已着着實實擊在褐衣人胸膛之上。
  衹聽“勃”的一聲,瘤丐但覺自己這開山劈石的雙拳擊中之處,有如木革一般,哪裏似
  血肉之軀!褐衣人仍然安坐不動,瘤寫的身子,卻被反震而出,跟跪後退,一膠跌倒地上I
  衹覺胸中氣血翻涌,雙腕劇痛如刺,面色更已駭得毫無血色1這褐衣人若是活人,怎會身如
  木革?“他”若非活人,目中又怎會發出這冷電般的神光?
  跛丐、瘦丐早已驚的目定口呆,怔在當地,瘤丐捧着手腕,滾身躍起,額聲道:
  “你……你究竟是……是不是人?”
  那褐衣人仍然木偶般不言不動,但三丐身後,卻已傳來一陣輕微柔和的語聲,道:“可
  憐的孩子……”
  語聲雖然輕微柔和,但三丐已是驚弓之鳥,一駭之下,霍然轉身,但見一個肥胖臃腫如
  球的老婦人,左手提着衹大包袱,右手拄着根長拐杖,蹦硼而來。方寶兒夜上面瞧得分明,
  顫聲低語道:“不好,那老妖婦又來了!’’來的正是萬老夫人,方寶兒本覺她笑容甚是慈
  祥可親,但此刻池一見到這慈祥可親的笑容,心頭便不禁要犯惡心,恨不得立刻閉起眼睛不
  去看她。
  衹是此刻山坳中發生之事,實在太過麯折離奇,無論是誰,也捨不得閉起眼睛不看,何
  況年輕好奇的方寶兒!
  衹見萬老夫人一路嘆息着說:“可憐的孩子……可憐的孩子.…..”喘息着來到近
  前,三丐俱是驚奇交集,瘤瀉忍不住喝道:“誰是可憐的孩子?”萬老夫人瞧着他嘆了口
  氣,搖頭嘆道:“就是你!”瘤丐呆了一呆,怒道:好個莫名其妙的老太婆!我有什麽可
  憐?”
  萬老夫人嘆道:“我老婆子衹可憐你已活不過三個時辰……”
  瘤丐大怒喝道:“呸!”
  萬老夫人緩緩道:“你以為我老婆子在騙你不成?……唉,你已身中‘枯木神功’反震
  之力,能活三個時辰,已是走運了!”話末說完,三污已是踏然失色,顫聲驚呼道:
  “枯……枯木神功?”目光一齊轉嚮那木偶般的褐衣人,
  方寶兒見他三人競怕成如此模樣,不禁大奇付道:“什麽是‘枯木神功’?為何如此令
  人害怕?”
  突覺鬍不愁握着他的手掌,掌心已滿是冷汗,轉目瞧去,鬍不愁面色亦是驚駭已極,不
  等方寶兒發問,便已湊在他耳畔道:“那‘枯木神功’乃是武功中久已絶傳之七大魔功之
  一,練此魔功之人,七情六欲已完全麻木,行事更不能以常理衡量,瞧這人已將‘枯木神
  功’練至七、八成火候,全身已練的如同木頭一般,普通刀劍,都難傷得了他,那瘤子乞丐
  被他陰功反震成傷,眼見亦是性命不保,咱們可千萬要小心了,被他發現可不是好玩的!”
  他說完了這麽長的一段話,丐幫三弟子卻仍是瞪大着眼,張大了嘴,滿面驚怖地站在那
  裏,神情姿勢,俱未有絲毫變動,夜色中看來,也有幾分像是木頭人了。突見那瘤丐狂呼一
  聲,張嘴噴出一口鮮血,仰天跌倒,他受傷之後這麽久纔發作,可見那“枯木神功”勁力是
  何等陰柔。
  萬老夫人搖頭嘆道:“唉,果然活不過三個時辰!”神情間滿是悲痛憐惜,似乎是個連
  螞蟻咆不忍踩死的和善老太太,方寶兒若非方纔親眼見到她舉手間便若無其事地殺了三個
  人,再也不會相信她心腸是那般狠毒!
  瘦丐、跛丐兩人早已驚呼着俯下身子,去看瘤丐傷勢,見到瘤丐面容紫黑,頃刻間便已
  斃命,兩人目中不禁流下淚來。
  萬老夫人嘆道:“你兩人既然如此為他傷心,活着也無甚趣味,我老婆子就做做好事,
  讓你們陪他一齊死吧!”將拐杖交到左手,然後探手入袋,方坷破,這老妖婦又要用梅子殺
  人了!”
  就在此時,那始終不言不動,木偶般的褐衣人突然開口道:“木郎君的事,不容別人多
  事出手!”
  語聲生硬冷澀,每個字說出來,都似用了極大氣力,仿佛他連舌頭都已練得僵硬麻木。
  萬老夫人微微一笑,道:“是!”
  木朗君道:“丐幫弟子過來!”
  瘦丐、破丐雖然心痛自傢兄弟之死,但瞧這“木郎君”如此武功,哪裏還敢有出手復仇
  之意。
  兩人競乖乖的走過去,木郎君道:“瞧在諸葛通面上,饒你兩人一命。”瘦丐、跛丐大
  喜道:“多謝前輩。”
  木郎君道:“你兩人自己砍下方纔摸過珠寶的右手去吧!”
  瘦丐、跛丐身子一震,剎那間便已急的汗如雨下,瘦丐伏地道:“前輩既與敝幫主有
  舊,便請前輩看在他老人傢面上,饒了晚輩們
  木郎君冷冷道:“連手臂一齊砍下!”
  瘦丐、跋丐大駭道:“前……前輩,你……”
  木郎君道:“將兩衹耳朵也割下!”
  瘦丐、跛丐雙膝一軟,磺地跌倒,嘴唇都已駭得蒼白,方寶兒也聽得手足冰冷,掌心流
  汗。
  萬老夫人柔聲道:“我老婆子好意相勸,你兩人還是不要多說了吧,再說一句,衹怕連
  左手、鼻子都不保了!”
  瘦丐、跛丐知道此話不假,衹得顫抖着站起身子,各各自懷中持出一柄匕首,反手去削
  耳朵。
  兩人平日殺人倒也手快,但此刻要削自己耳朵,卻是手腕發軟,削了幾刀,連小小衹耳
  朵都削不下來!
  萬老夫人嘆道:“可憐的孩子……”掌中拐杖,突然斜飛而起,杖頭立刻彈出一柄三尺
  青鋒。
  她這拐杖本已長達九尺,再加這三尺利刃,足有一丈二三,她身子不動,杖頭利刃便已
  到了兩巧面前。
  但見青光閃了幾閃,贓哼、瘦污幾聲慘呼,如飛逃走,連自傢兄弟的屍身都不要了,地
  上一連串鮮血,鮮血中還有四衹耳朵,兩條斷臂,萬老夫人杖頭青鋒又已不見,拄着拐杖,
  衹是喘氣,搖頭嘆道:“老了老了,不中用了!”掏出個梅子,放進嘴裏咀嚼起來。
  鬍不愁本當她衹是暗器奇異,出人不意才能傷人,此刻見她出手之快,纔知她武功實是
  驚人,這條長達丈餘的拐杖,更是件奇異已極,霸道已極的外門兵刃,一條拐杖中還不知另
  有多少妙用!
  衹聽木郎君冷冷道:“誰要你出手的?”
  萬老夫人笑道:“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臉人,我老婆子是送禮來的,神君你可不能為難
  我。”
  木郎君“哼”了一聲,萬老夫人已解開手裏的包袱,笑道:“神君若嫌不夠,我老婆子
  還可再去尋些來。”
  方自將包袱放到地上,木郎君盤膝端坐的身子,突然直立而起,枯木般的面容上,隱隱
  泛起一層青氣。
  萬老夫人面色微變,仍然笑道:“神君要作什麽?”
  木郎君一字字緩緩道:“誰要你來的?要你來作什麽?”
  萬老夫人道:“什麽?什麽什麽?”滿面茫然之態。
  木郎君冷笑道:“你裝的什麽傻?”口中不絶發生刺耳的冷笑聲,但面上卻毫無表情,
  叫人見了更是心寒。
  萬老夫人笑道:“神君說的什麽話,我老婆子裝聰明還來不及,怎會裝傻?”雖然仍是
  故作癡呆,神情卻已微現不安。
  木郎君道:“可是姓水的那賤人,知道本座要以‘神木令’調集珍寶,以之去求五色帆
  船主,纔着你來伺機行劫的?”
  鬍不愁聞言一驚:“原來此事也與五色帆船主有關。”
  衹聽萬老夫人突然大笑道:“人道木郎君全身麻木,唯有心不麻木,如今看來,果然此
  盲非虛,竟能看破我的行藏。”
  木郎君冷笑道:“本座並末傳令於你,而似你這樣的人,怎會平白無故,趕來送禮!”
  腳步一跨,使已跨出成堆珠寶。四肢看來俱都僵木不會彎麯,但行動之靈梗迅快,卻是駭人
  的很。
  萬老夫人嘆道:“我老婆子既被神君看破來意,衹有求神君饒命了。”拄着拐杖,便待
  跪倒。
  方寶兒暗道:“這老妖婦又要乘人不備出手了。”
  一念尚未轉完,萬老夫人掌中拐杖果已直刺而出,杖頭青鋒飛彈,青光閃動,剎那間便
  已刺出十一招之多。
  她身子遠離木郎君丈餘開外,丈三青鋒杖,使的全是“刺”字訣,有如白蛇吐信,靈活
  無比,無論對方,她青鋒杖便已先封住了對方去路,教對方永遠攻不到她面前,自然無法嚮
  她出手還擊,衹因那青鋒杖委實太長,她手握杖尾,手腕衹要微微一震,杖頭青鋒便可移動
  兩丈之多,對方輕功無論多麽靈活,總不如她手腕震動來得靈便。而她招式間所使的“刺”
  字訣,更是在所有武功决要中攻勢最最兇險,力道最最凌厲之一着。
  鬍不愁在一旁瞧的暗暗心驚,付道:“好厲害的招式,當真將‘一寸長,一寸強’長兵
  刃強霸之處,發揮得淋漓盡致,雖然着着進攻,自已卻先立於不敗之地。”眼見青鋒化做萬
  朵劍花,木郎君身形已變作淡淡一條人影,在劍花外縱橫飛舞,卻始終攻不進去。
  慘藍色的火焰,被尖銳的劍風,激的光芒閃爍不定,突然間,但聞木郎君一聲低叱,身
  形突顯,木立不動。
  萬老夫人杖頭青鋒停留在他胸前三寸外,也是動也不動,而兩人身形停頓還不到剎那之
  間——
  木郎君身形不知怎樣一變,手掌已抓住了萬老夫人杖頭青鐐,他空手緊抓利刃,手掌竟
  是毫無傷損、
  萬老夫人大驚之下,挫腕回收,而也就在這剎那間,木郎君突又撤手,萬老夫人身子不
  禁微微嚮後一例,木郎君已一步跨入她掌中青鋒劍之封鎖圈內,出手一掌,直直的指嚮萬老
  夫人左肩。
  這幾個動作看來雖然容易簡單,但其中之微妙變化,卻當真妙到毫巔,時間差不得半
  分,勁力也錯不得半分,每一個動作,懼是不差不錯,恰到好處,叫人看了固然舒服已極,
  又不得不拍案叫絶。
  鬍不愁雖然出身名門,但見了這幾招,也不禁心動神馳,眼見萬老夫人先機盡失,已是
  勢將必敗。
  要知長兵刃雖可恃強遠攻,盡占優勢,但衹要被人欺進身來,若不撒手拋下兵刃,便唯
  有挨打的份兒。
  木郎君身上反震之力,已是那般陰柔狠毒,掌上功力,自更可想而知,掌力撤出,掌心
  已成青色。
  萬老夫人也未想到他身法竟然這般怪異,大驚之下,眼看已是閃避不及,方寶兒雖然不
  懂武功,但也看出萬老夫人的煌急危險之狀,不緊暗喜付道:“老天幫忙,若是叫這老妖婦
  今日死在這裏,世上便算是少了個禍害,我真要吃素三年,以示感激……人由念一閃,突見
  萬老夫人手掌急沉,杖頭青鋒已插入前面地裏,長杖藉勢一撐,身子跟着例翻起,竟在那間
  不容發的剎那之間,翻過木郎君的頭頂,到了木郎君身後,單手握杖,頭下足上支在長杖
  上。
  木郎君驟出不意,硬生生收回掌勢,霍然旋身。
  哪知萬老夫人手腕一反,那九尺長杖,突然折為兩段,一般焦黑色的濃煙,自長杖斷處
  急涌而出,瞬即迷漫一片,掩去了萬老夫人的身形,濃煙中竟還夾雜着一蓬銀芒,急射木郎
  君胸腹。
  這變化更是出人意外,方寶兒究竟年幼,失聲驚呼道:“不好……”但見木朗君競似已
  被銀芒擊得翻身倒地。
  再看萬老夫人身形早巳遠在十餘文開外,咯咯笑道:“我老婆予身懷七十二種變化,誰
  能傷得了我?”
  笑聲未了,身影早已不知所蹤。
  方寶兒忍不住又自嘆道:“可惜……”
  兩個字說出口來,木郎君身子已直挺挺躍起,冷電般目光嚮上一掃,註定方、鬍兩人藏
  身的岩洞,道:“下來!”
  方寶兒目定口呆,失色道:“他……他原來沒有死!”
  鬍不愁嘆道:“那區區暗器,怎能傷得了他?”
  方寶兒道:“咱們就不下去,看他怎樣?”
  鬍不愁笑道:“反正逃也逃不過的,還是下去吧!”他胸襟開闊,雖然覺得這是方寶兒
  多話闖出來的禍,但口中卻無半句埋怨的話,反而面帶笑容,伸臂抱起方寶兒的身子,自丈
  餘高的岩洞一躍而落。
  木郎君目光一掃,道:“孩子,你過來。”
  鬍不愁還未說話,方寶兒已大聲道:“過來做什麽?”
  木郎君道:“方纔可是你在上面說話?”
  方寶兒掙落地上,道:“不錯,你要怎樣?”
  木郎君緩緩走到方寶兒面前,面上絶無絲毫表情,誰也看不出他的來意善惡,方寶兒也
  不怕他,瞪眼挺胸而立,動也不動,鬍不愁暗中雖有畏懼之心,但知道逃也逃不走的,是以
  也不退避,木朗君枯木般的身子,直挺挺站在方寶兒面前,突然微微笑了一笑。
  那笑容雖然生澀冷硬無比,卻也使他那冷冰冰的面容,有了些許暖意,方寶兒想不到他
  此時竟會露出笑容,忍不住問道:“你笑什麽?”
  木朗君道:“哈哈,本座平生殺人無數,江湖中不知有多少人恨不得我立刻死去,哈
  哈,想不到今日你見我有了危險,居然會替我着急,見我倒在地上,居然會為我可惜,哈
  哈,這當真是我平生未遇之事,哈哈……”他每說一句話,便哈哈大笑一聲,似是心中得意
  高興已極,但面上卻又復冰冰冷冷,看來有如戴着面具一般。
  說到這裏,目光突然轉嚮鬍不愁,道:“你是誰?”
  方寶兒擋在鬍不愁身前,瞪着眼搶先道:“他是我的大頭叔叔,你要怎樣?”他雖年輕
  體弱,此刻卻傲然以保護者自居。
  木郎君道:“你暗中偷窺,本應處死,瞧在這孩子面上,且饒你一命,快收拾東西,隨
  我去吧!”
  方寶兒大聲道:“誰要隨你去?”
  木郎君緩緩道:“我已有收你為徒之意,衹要你一路乖乖的聽話,此間事完之後,你便
  是本座的收山弟子!”
  方寶兒道:“我不要學武,更不要拜你為師。”
  木郎君冷冷笑道:“天下不知有多少人要跪着求我收他做徒弟,我都不肯,如今本座既
  要收你為徒,卻容不得你拒絶。”
  方寶兒道:“我偏要拒……”突覺鬍不愁悄悄一拉他衣襟,道:“傻孩子,你一路若不
  乖乖艙聽話,神君還未見得肯收你為徒哩!”他已知木郎君此行便是要去尋訪那五色帆船
  主,聽得他要自己同行,正是求之不得。
  木郎君道:“這話不錯。”
  方寶兒心念一轉,忖道:我一路就偏不聽話,到處和他搗蛋,倒要瞧他怎樣?”一瞬間
  已想出數十種調皮搗蛋的花樣,想到自己竟能將這些花樣用在木郎君身上,不禁大是得意,
  笑道:“好,我隨你去。”
  木郎君道:“哈哈,好,哈哈……”身子一旋,掌風揮出,那七堆火光,突然一齊熄
  滅,木郎君道:“收拾東西,走!”
  鬍不愁暗喜道:“遵命!”將十餘衹包袱,都結到一齊,這纔發覺那七面銅盆中,盛着
  些黑色的油膏,他雖然不知這就是康藏一帶所産的原油,卻已猜出這必是一種極強烈的燃
  料,所燃起的火光,風也吹它不滅,當下三人各自背起幾衹包袱,乘着朝日初升,嚮東行
  去。
  一路上方寶兒果然隨時隨刻的搗蛋,再無片刻安靜,木郎君要他倒茶,他便捉幾衹嫁蛔
  放在茶杯裏,木郎君問他:“今年幾歲?”他便答:“我睡覺不蓋被。”鬍不愁知道這孩子
  平日雖然老氣橫秋,但若有人拂了他的意,他定必花樣百出,那是誰也勸不住的,不禁暗暗
  替他着急。
  哪知木郎君生似已完全麻木,半點也不動怒,茶杯裏若有蟑螂,他便連蟑螂一齊吃了,
  方寶兒答非所問,木郎君便道:“你睡覺可蓋被?”方寶兒順口便會回答:“我今年十三
  歲。”到後來方寶兒反而無計可施,鬍不愁見了,又不覺暗暗好笑:“這孩子今日總算遇着
  了定頭貨”整整走了一日,來到一處海峽,孤懸海外,三面皆水,本來似是個漁村,但卻似
  突然遇着個重大的變故,是以此時早已荒廢,衹見海灘上盡是已將腐朽的破船,僅剩的十餘
  間木屋,也是東倒西歪,不成模樣。
  鬍不愁暗奇付道:“這是什麽地方?莫非五色帆船主還會住在這裏不成?”心中雖然奇
  怪,卻又不敢問出口來。
  衹見木郎君腳步微頓,然後當先定嚮一間最大的木屋,方寶兒見這木屋破破爛爛,隨時
  都可能倒塌,不禁暗道:“這種屋子也能住人麽?”心念閃處,木鄖君已一掌推開了門戶,
  方寶兒探眼一瞧,不覺吃了一驚!
  原來這木屋外面看來雖破爛,裏面卻是富麗堂皇,佈置得舒服已極,四面都挂滿了毛色
  鮮豔的獸皮,屋裏錦墩玉幾,羅列珍饒,兩條錦衣漢子,正箕踞在毛皮錦墩上,痛飲着疏期
  色的美酒,方寶幾傲夢也末想到破屋裏竟是如此情況,那兩條大漢見到有人闖入,也是一
  驚。
  左面一人霍然長身而起,厲叱道:“什麽人?”此人身高九尺,背闊三停,額下一部紫
  色長鬃,全身懼是威猛漂悍之態,說話更是聲若洪鐘,震人耳鼓,方寶兒不禁暗暗稱贊:
  “好一條英雄漢子!”鬍不愁見了此人之紫髯異像,心裏更是一驚,暗道:“莫非此人便是
  稱霸海上的巨盜‘紫須竜’壽天齊不成?”
  哪細這紫髯大漢目光瞧見木郎君,神情突然一變。
  木郎君卻瞧也不瞧他一眼,大步走了進去,將包袱往鋪地之獸皮上一拋,盤膝坐了下
  來,冷冷道:“倒酒來!”
  紫冕大漢面色又一變,但仍然強忍怒氣,倒了杯酒,雙手捧到木郎君面前,道:“神君
  別來可好?”
  方寶兒見他競如此柔順,全無英雄氣概,心裏不覺大是失望,將包袱重重拋下,轉臉不
  去瞧他。
  木郎君喝了杯酒,冷笑道:“壽天齊,想不到你還認得本座,你那朋友卻是莫非是瞎了
  眼麽?”
  另一條錦衣漢子,始終背門而坐,動也末動,衹是自斟自飲,不住喝酒,衆人也未瞧見
  他的面目。
  衹見他頭戴珍珠冠,身穿團花袍,身材並不高大,持杯的手掌,更是桔瘦臘黃,聞得木
  郎君之言,突然咯咯一笑,道:“神君雖不認得在下,在下卻認得神君,來,在下且敬神君
  一杯。”
  語聲有如刀颳銅銹,令人聽得毛孔保票。
  鬍不愁見他既能和“紫髯竜”對坐飲酒,必非無名之輩,本待他回過頭來,好瞧瞧他到
  底是誰。但此刻聽得他這語聲,既已如此刺耳,面貌之駭人自然可想而知,鬍不愁卻衹望他
  再也莫要回頭,免得叫人見了吃驚。
  衹聽木郎君沉聲道:“你既認得本座,為何還不站身起來?”
  珠冠人仍未回頭,咯咯笑道:“神君乃是不速之窖,無端闖將進來的,我這做主人的,
  自然不必起身相迎。”
  木郎君目光一閃,冷玲道:“從此刻起,本座便是這屋子的主人,快站起身子,滾出去
  吧!”
  珠冠人道:“在下早知神君有霸占此屋之意,在下也早已有意相讓,卻衹伯神君不敢住
  下!”
  木郎君道:“哈哈,這種話本座例是第一次聽到,世上竟有本座不敢住的地方,哈哈,
  你且說說是為了什麽?”
  他雖然又在大笑,但笑聲卻與那日和方寶兒說話時大不相同,令人情願自己耳朵聾了,
  也不願聽它。
  珠冠人緩緩道:“衹因在下已答應將這間屋子藉給一個人,作為他停候五色帆船時的居
  留地,那人卻是神君惹不起的!”
  木郎君道:“什麽人?”
  珠冠人一宇宇道:“便是水……”
  話末說完,木郎君那枯木般的面容,已起了一種奇異的變化,眉眼耳鼻,似是都移動了
  位置。
  這模樣與常人發怒時絶不相同,卻令人看得直冒寒氣。
  木朗君已嘶聲道:“水天姬……又是水天姬,我若見着了她,一定要將她那身細皮白肉
  一寸寸割下……”
  珠冠人突然回過頭來,咯咯笑道:“真的?”
  鬍不愁要想不去瞧他的面容,卻又忍不住不瞧,衹見他面色蠟一般枯黃,似是沒有一絲
  肉似的,更無表情,競和個骸鍵一模一樣,看來果然是駭人已極。方寶兒平生未曾見過這般
  駿人的容貌,幾乎駭得驚呼出聲來。
  木郎君牙顯見對那水天姬實是懷恨已極、恨聲道:“水天姬若敢走進這屋子一步,你可
  看到本座的手段。”手掌一緊,掌中那衹玉酒杯,立刻粉碎,統統的自指縫間落了下來。
  珠冠人神色不變,咯咯笑道:“好武功,衹可惜你連水天姬屬下萬老太婆都殺不死,更
  莫說水天姬了!”
  木郎君霍然站起,喝道:“你究竟是什麽人?怎知……”
  珠冠人笑道:“我是什麽人,到現在你還猜不出?”
  身不動,手不搞,身子突然直飛而起,將屋頂撞破個大洞,一閃無蹤,卻有六、七股銀
  綫,自洞中射入!
  木郎君這般武功,卻似對這幾股細如遊絲般的銀綫畏懼已極,竟不敢伸手去接去擋,更
  不敢追趕,雙臂振處,箭一般退出門去。
  衹見那幾股銀綫射在地上,瞬眼無蹤,原來竟是幾股水綫,被裝在唧筒一類的東西裏射
  出的。
  方寶兒暗奇付道:“這種暗器子不過和小孩子玩的‘水漂筒’差不多,這木郎君為何如
  此畏懼?”
  心念尚未轉過,衹見地上獸皮着水之處,突然發出一陣“吱吱”異響,爛了一片,瞬眼
  間整張皮毛,竟也都爛得無影無蹤,那水中毒性之猛,可想而知!
  木郎君身形一退便回,頓足道:“是她,果然是她…...”氣得面容扭麯,竟說不出
  話來。
  衹聽遠處傳來一陣語聲,輕輕笑道:“我就坐在你對面,你都不認得,還吹什麽大氣,
  看來瞎眼的是你,卻不是我……”笑聲有如銀鈴般清脆悅耳,語聲更是嬌柔動聽,哪裏還是
  方纔那種刀颳銅銹的聲音,鬍不愁聽了這語聲,又不禁想要瞧瞧她的真實容貌了。
  木郎君知道再也追她不着,怒目瞧看“紫髯竜”壽天齊,嘶聲道:“你知道……你為何
  不說?”
  壽天齊道:“這村子本是在下昔日與手下弟兄們相聚之地,後來衹因五色帆船主每年俱
  來停泊,在下纔不得不將聚會之地移往他處,這幾中來江湖中凡是有事相求於五色帆船主之
  人,到了這時候,便來此地守候,在下忝為昔日之地主,對各路英雄,都得盡一番地主之
  誼,衹是為了避人耳目,不能將這些木屋翻修一新,但還是佈置得可供各位歇足,至於來的
  是什麽人?有何來意?在下一嚮不敢過問。方纔那位兄台就是天姬夫人,在下亦是毫不知情,
  神君怎能怪罪於我?”
  此人果然無愧為海盜之雄,心裏雖然也有些畏懼,但仍是佩佩而盲,身子也仍然挺得筆
  直。
  木郎君冷“哼”一聲,遠遠坐到一旁,不言不動,默然良久,面容漸漸回覆僵木,揮手
  道:“出去吧!”
  壽天齊微一抱拳,輕身退出,走過那灘水痕時,也是遠遠繞路而行,不敢踩上一步。
  方寶兒忍不住問道:“方纔那人是個女的麽?”
  木郎君“哼”了一聲,道:“是世上最最陰毒、淫蕩、無恥的賤女人,你’下一次若見
  到她,最好走得遠些。”
  過了半晌,又道:“這賤人易容之術,天下無雙,酒樓裏的夥計,趕車的車夫,撿破爛
  的老頭子,騎花馬的大嫖容,甚至你身伴最最親近的人,都可能是這賤人改扮的,你得隨時
  隨地提防着,衹要稍一不慎,落入她手中,那時……你就是想死,也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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