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故事演绎>> 安妮宝贝 An Nibaobei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74年7月11日)
蓮花
  《蓮花》中,安妮寶貝堅持了一以貫之的冷冽風格。女子在拉薩遇到可以結伴一程的男子,這男子生命的一端,連接現實人生中的真實和虛妄,而另一端,是艱難至極的徒步長旅。他們兩人穿越雅魯藏布江大峽𠔌,去看望他講述中的女子。這樣三個生命,在異地的相逢,當往事漸漸清晰起來,前路依舊渺茫…… 《蓮花》勝過其以往作品的美感和力度。三個人殊途同歸的隱秘軌跡,代言一代人的精神處境和內心睏惑,他們對於愛,信仰和生命本質的追尋和探詢。一部百轉千回的心靈歷史。一幕寓意高遠的華麗畫捲。
第1章
  序:柒種
  1這是一本以真實地點為背景的長篇小說。既是小說,說明它完全來源於虛構。因為虛構,地點産生新的暗示。仿佛所寫的此地,另有他方。它和真實的關係變得微妙。涉水而過,投奔岸的另一邊。
  一張《喜馬拉雅》的原聲碟,是在拉薩的一傢小店裏購買。在寫這本書的時候,前半部分,塞上耳機,大部分時間聽的是《喜馬拉雅》的第二首Norbu.有時是第十一首karma.兩段麯子伴隨很長時間。音樂帶來的回憶隧道,聯結藍天烈日,冰雪清泉,以及莽莽峽𠔌中抵達的偏僻村落。在高原地區與自然血肉相聯的深刻感受,是一種植根。我知道,它對我的人生非常重要。其重要性,超過我在不同的城市裏停停走走,所經歷的衆多經驗。超過我所做過的許多事。
  寫到書的後半部分,停止了在寫作時聽音樂。穿越過那條隧道,抵達記憶,想象和理解的核心。於是寫作最終需要的衹是靜默。
  2墨脫。它是地圖上的一個標識。在地理雜志裏看到關於它的報導,是很多年之前。一幅照片,赤腳的背夫背着貨物走在森林之中。泥濘沼澤。樹枝藤蔓潮濕交織。那段文字裏寫到,此地曾被稱作蓮花隱藏的聖地。如果不經歷艱辛的路途,如何能夠抵達美好的地方。神秘的象徵。它所發生的意義,是一種指引。
  在去往雅魯藏布大峽𠔌的路上,我曾經以為自己會死去。晚上在山𠔌中的木頭棚子裏留宿,臨睡之前,會問自己,明天是否能夠依舊活着趕路,而不是被塌方和泥石流砸死。每天都是。這段經驗,使我知道自己已經與以往不同。
  墨脫的路途非常危險,不要上路。這是我必須要提醒的。
  3如果任何一段旅途,都是一條主動選擇或被動帶領的道路,那麽它應該還承擔着其他的寓意。是時間流轉的路途。是生命起伏的路途。是穿越人間俗世的路途。也是一條堅韌靜默而隱忍的精神實踐的路途。
  有人說衆生如同池塘中的蓮花:有的蓮花在超脫中盛開,其他蓮花則被水深深淹沒沉淪於黑暗淤泥。有些蓮花已接近於開放,它們需要更多的光明。在這本小說裏,寫到不同種類生命的形態。就如同寫到不同種類的死亡,苦痛,和溫暖。他們的所嚮和所求,以及獲得的道路。如果任何路途必須獲得終局,那麽它應該被認作是一種順乎其道的安排。
  蓮花代表一種誕生,清除塵垢,在黑暗中趨嚮光。一個超脫幻相的新世界的誕生。
  這一本書。有關寓意。有關心靈的歷史。有關人所走上的路途。而人所做出的努力,通常是未盡。也許這已經是結果一種。蓮花。這個名字,非常映襯。
  5所有圖片是用數碼相機所拍。因為大雨和路途艱辛,圖片極少。且看到美景奇觀,更不願意拍照。鏡頭會扭麯和減弱它的美,自身存在纔最為完好。這些圖片衹是一些印記。而我的回憶並不需要它們。
  6我知道你一直在看我所寫的字。從我的第一本書到這第七本書。一個作者的寫,和一個讀者的讀,如同兩個陌生人的內心開放。直到現在,我仍舊看到自己在寫着的,是寫在水中的字。
  我一直認為小說應該代表着一種內嚮自省,代表對表相的超越,它能夠擴大心靈的範疇,增加對人性和事物諸多可能性和復雜性的理解。它帶有個人氣質,即使面臨誤解和貶褒,仍可端然。因對創作者來說,其根本是一種寂靜的個人經驗。是他的道路。對讀者來說,亦是如此。
  我希望對你而言,這本書值得閱讀。
  7謹以此書。給我的父親。給我的母親。給我所愛着的人們。給2004年和2005年的10月。一個微小,且珍重的紀念。
第2章
  蓮花padma
  我又看見一個新天新地,因為先前的天地已經過去了,海也不再有了。
  --[聖經.啓示錄]
  第一場夢中花園
  1
  凌晨時分,她聽到房間裏的細微聲響。仿佛是同室陌生男子在黑暗中起身,摸索着穿上衣服,打開門走出房間。微光清涼,他身上的白棉襯衣在門角倏忽不見,如同飛鳥在夜空掠過的羽翼,沒有留下痕跡。日瑪旅館窄小的木樓梯,踩上去吱咯作響,承受不住負擔的重量。睜開眼睛,側耳傾聽。窗外有沙沙的雨聲,像小時候養在硬紙盒子裏的蠶,大片蠕動在桑葉上,徹夜進食。旺盛而持續的聲音。雨水的聲音。
  無數次,她曾經希望某天在這樣的時刻醒來。就可以看到拉薩的夜雨,看到它們以神秘的姿態出沒不定,在萬籟俱寂時降落與高原的山𠔌和地面,直至清晨結束。可是在此地停留的一年半,從未曾失眠。睡眠強悍,每次一碰到枕頭就昏然入睡。也許是空氣中氧分含量的減少,使腦子供血的速度緩慢,有類似與麻醉般的輕微暈眩,是高山癥的一種反應。衹是自己並不得知。
  醒來時。早上七點左右。天大亮,晴朗天空,雨後朝霞絢爛分明。夜的聲響與喧囂消失無蹤。旅館窗下是鄰近藏民的平房,屋頂上彩幡旗,在風中嘩然翻飛。餘留下五六處小小的濕潤水窪,未被即將破雲而出的太陽蒸發。大地蘇醒之後,恢復暴烈乾燥的氣質。
  她對他說過,這裏的雨,如同神跡,不被窺探。它們自行其事,不與人知曉及猜測。你不會在世界的任何一個城市,看到這樣的雨水。它是你所能感受到的奇跡,近在咫尺。與你曾擁有過的任何經驗迥然不同。它們是被庇佑的暗示。
  在隨身攜帶的筆記本裏,她摘錄了一段19世紀歐洲探險者古伯察神夫對拉薩的描繪。在這本粉白絹面的筆記本裏,有一些繁雜而瑣碎的摘錄。有些是從閱讀過的涉及各種學科的書籍中所得,斷續的不連貫的詩歌及日記,撕下一些圖片或雜志資訊頁面,夾在其中,包括植物,食物,人像,地方志,設計素材等。偶爾夾雜一些綫條質樸的鉛筆素描,刻畫建築或小物體的細節。用圓珠筆抄下的潦草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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