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异国风情>> · méi 'ěr Peter Mayle   yīng guó United Kingdom   wēn suō wáng cháo   (1939niánliùyuè14rì)
重返普罗旺斯
  自从诞生之日起,普罗旺斯(Provence)就谨慎地保守着她的秘密,直到英国人彼得·梅尔的到来,普罗旺斯许久以来独特的生活面纱才渐渐揭开
  重返普罗旺斯-详细信息
  若干年前,作为麦迪逊大道的一家广告公司的高级主管,彼得·梅尔厌倦了写字楼的繁忙与浮华,携妻及爱犬告别了雾气迷蒙、漫长灰暗的伦敦,隐居到了法国南部的普罗旺斯,那里阳光明媚、天色蔚蓝,梅尔购置了一座古宅,勤学法文,向过去的一切说再见,悠闲自得地生活,并开始了他的写作生涯。《普罗旺斯的一年》、《永远的普罗旺斯》、《重返普罗旺斯》,他的每本与普罗旺斯有关的书在《纽约时报》的畅销书排行榜上都久居不下,《时代周刊》评价说: “彼得·梅尔生动逼真的描写使你在阅读的同时就能品尝到那精美的食物和酒,感觉到阳光和微风。”
第一章山城旧事-1
  如果没见过一个男人用高压水枪洗内衣,你就永远不会理解新旧大陆之间在文化方面有多大差异。
  那是初冬时节,一个清冷、安静的早晨,某种有节奏的声响在整个村子的上空响起。那正是高压水枪的声音。
  我悄悄地向声音起处走去,透过花园的围栏,看见一条晾衣绳上搭满了各色各样的男式内衣。另有一些衣服还在经历洗礼,被水柱冲打得剧烈抖动着,就像射击场里悬浮的标靶。
  洗衣服的男人站得远远的,因为那里溅不到水珠。他戴着帽子和手套,脚蹬一双几乎包住踝骨的绒拖鞋,像战场上的战士那样雄赳赳地屹立在那里,双脚叉开,水管经过胯下握在手中。强劲的水柱像冷酷无情的子弹一样扫射出来,内衣纷纷中弹颤抖。
  我和我的夫人回到普罗旺斯才几天。我们离开这里已经四年了,其间基本上是在美国度过的。那里的语言环境令我们感到亲切而舒适,非常容易适应,毫无拘束之感。虽然在运用上还不算浑然自如,但至少不用考虑什么礼仪、性别方面的用词等繁文缛节,也不用揣摩用“您”和“你”之间有什么区别,不用翻遍字典去查从桃子到阿司匹林的每个词是阴性还是阳性。即使我们的耳朵对那些曾经熟悉的事物感到了些陌生,即使有些新兴的词汇需要逐渐去适应,可我们终究说的是英语。
  一位矮个儿朋友告诉我,没有人再认为他身材矮小,而是认为他跟地面垂直方面有些问题;以前,一小时就是普普通通的六十分钟,现在,却跌宕起伏情趣倍增;没人会琢磨你离开房间,而注意到的只是你在退出;经济波动不定,就像一颗时常发作的智齿;靠直觉就能知道,天才的想像补充了伟大思想中的哪个部分;那些褒义词变得越来越夸张,虽然这对人们有百益而无一害。大人物们煞费苦心,想用貌似庄重的筹划包装出自己的观点。
  许多法律术语在平时的聊天中被胡乱运用,体育界的诉讼案件在不断增多,这些都是令人厌烦的。商品过剩也在那些可怕问题之列。我还注意到,那些具有影响力并老于世故的美国人――也就是传媒中的那些热点人物――他们不仅满足于将事情完成,而更在乎实现某种结果。
  于是我总是隐隐有一种忧虑,生怕这越来越糟的情绪甚至会感染那些餐馆的服务员,因为我现在已能经常听到那些自命不凡的家伙这样的问话:“你吃完沙拉了吗?”(哦当然,这要在你看了一会儿菜单后,他才会说。)
  我们这是头一回遇到外人,尽管我们此前从未感到某种幸运的迹象。据说全神贯注已经是过时的习惯,注意力集中才是当今首选。具有冲击力的新词汇越来越多,但在这样瞬息万变的情境中,无论遭遇多么别具一格的语言,我们似乎都应处乱不惊、心安理得。
  可总是有些不对的地方,这当然不是因为不受欢迎,事实上,我们遇到的每个美国人,都没有给热情友好、慷慨宽容的美国人形象抹黑。
  在长岛(Long Island)尽头东汉普顿(East Hampton)的一幢房子里,我们曾度过了一段难忘的时光。这地方一年里有九个月都非常安静。我们陶醉在美国的便利、高效和数不清的机遇、挑战以及选择中,渐渐被当地的风俗习惯所同化。
  我们开始品尝加利福尼亚葡萄酒,采取电话购物,没事悠闲地开车闲逛,只吃维生素含量高的食物,时不常地检查一下自己的身体,紧张地关注着胆固醇的升降,观看充满肥皂剧的电视,在餐馆里绝不抽烟,只有到没人的地方才过把瘾……
  有一段时间,我们甚至严格按照生活小百科的建议,对每天的饮水进行定量。总之,我们尽了我们的全力去适应我们面对的一切。
  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还是有什么不对头,这令我们茫然不解,怅然若失。
  后来我们才明白,我们是在为遗失了在普罗旺斯的那种温馨、清纯的感觉而烦恼。从田野里席香草的芬芳,到周日早市的繁华和嘈杂,这所有的喧嚣和浮躁,都让我非常怀念。没有哪一个星期、没有哪一天,我没有经受思乡的折磨。
  对许多人来说,故地重游,重温那陈旧的生活,是件非常愚蠢的事情。
  记忆就像一个编辑,带有明显的偏见和倾向,他只按自己的喜好来进行保留,对其他事情则不予理会。经过这番剪辑,往事便变得如玫瑰般的悦目,所有美好的时光像被注入了魔力般清晰,不快的日子却日渐模糊,直至消失。最后留下来的,便只有一段光辉的日子,盛满了我们的欢乐。难道真是这样吗?往日真能重现吗?
  哦,或许有一种办法能找到它。
  对从美国直接来到法国的人来说,首先碰到的头痛事就是混乱的交通。一出机场,那万舸争流的景象就会映入眼帘,像一股迎面扑来的海浪。我们瞬间就会被卷入高速奔驰的漩涡之中,陷入汽车的重围。随处都可以看到车辆超速行驶,就像刚抢完银行的罪犯正夺路而逃。很快有人就告诉我们,法国司机喜欢将他前面的每辆车都视作一个挑战,他会奋起直追迎?这种挑战,而不会注意到红绿灯的存在,对路边警示的路牌更视若无睹。高速公路每小时限速八十英里,这被视为对个人自由的无理约束,事实上它只能约束外来的旅游者,而法国人却绝不买账。
  如果人的反应更快一些,或车辆的性能更好一些,事情也许不会令人如此不安。但当一辆雷诺轿车几乎是飞行而过时,你肯定又有这种疑问:干吗不把小汽车设计成能突破安全障碍的?要是你再看那开车人的姿势,那就该更震惊了。要知道,法国人有个很奇怪的习惯,就是两只手臂不交叉在一起,就不会说话。他们表示强调时,手指会不停上下摆动;表达沮丧时,胳膊就会抬得高高的,这是这个民族的语言的伴奏。你要是在酒吧里,看到两个人争论时那手舞足蹈的样子,倒是蛮有趣的。但如果在高速公路上,而且是一辆车速为每小时九十英里的小车司机,他要将手臂交叉抱在胸前开车的话,我想你的心脏说不定会突然停止跳动。
  所以,你应能理解我此时的感受。我喜欢在偏僻的道路上,像开拖拉机一样缓慢地开车,经常地停下来欣赏一下周围迷人的景色,这才惬意。从我第一次来到普罗旺斯,我就爱上了那些画在陈旧粮仓和孤零零的石砌小屋上的褪色广告。那是些早已无名的开胃酒、巧克力或出卖肥料的广告。七八十年里,经过多少个夏日强烈阳光的照射,那些天蓝、深褐和奶黄色都已褪得淡淡地发白,有些地方的油漆已经脱落,越发显得斑驳质朴。
  这些年来,各种奇异的新式广告已越来越多,让这些陈旧简陋的乡村广告黯然失色。在这里,城镇和村庄现在一般都有两个名字,一个是原来的普罗旺斯拼法,一个是新的,比如,Menerbes写成Menerbo,Avignon写成Avignoun,Aix写成Aix-en-Prouvenco。而这一切,可能仅仅是个开始。如果普罗旺斯路标工人一直健在,也许有一天,我们能看到Frequent Radar Controls(繁忙的雷达控制台)或Low-Flying Aircraft(低空飞行的飞机),甚至能看到弗雷德里克・米斯特拉尔(Frederic Mistral)用诗歌语言改编的《大麦克之家》(The Home of the Big Mac)。
  标牌像野草一样随处生长,标示着各种信息,有建议,有教诲,还有所有权等等。牌子有的钉在树上,有的挂在田边的柱子上,有的在栅栏上,有的在混凝土里,大多是些葡萄酒吧、蜂蜜、薰香精和橄榄油、餐馆和不动产代理的标牌,式样新奇,光鲜耀眼。
  也有提醒人们“当心野狗”的标牌。最令我喜爱,或者说最令我沮丧的是下面的这块牌子。我在普罗旺斯山上看到的它,挂在野外的一棵树干上,上面写着:Tout contrevenant sera abattu,les survivants poursuivis。意思是:擅入者将被打死,幸存者将被指控。我倒宁愿相信写标牌的人只是为了幽默一下。
第一章山城旧事-2
  另一类独特的警告,我想在法国以外绝不会见到。在圣特劳普的竞技场中,这类警告随处可见。那里每周都有集市,警告一般写在瓷牌子上,而瓷牌子钉在栅栏上。警告的文字风格狂放不羁,语气严厉,不断提醒每一位路人:严禁在附近大小便!
  对于东汉普顿这样一个以法纪严明而骄傲的城镇,这种警告似乎是有点多余了。但这种警告在法国是非常必要的,因为法国人有随地即时小便的爱好。不管什么时间、地点,只要
  生理上有要求,他们就会立即行动。
  各个小镇、城市有数不清的僻静角落;乡村里更是沃野千里,无数的灌木丛是天然的隐蔽方便之处。但法国人似乎无意进行选择,因为隐蔽是他们最不关心的事情了。
  他们有时站在突出的岩石上,在天空背景的衬托下,像海湾里的牡鹿。有时又紧靠路边,你只好转过头去避开他。而他却从容不迫地做着他需要做的事,毫无尴尬和不安。你走过他身边时要是碰巧目光相遇,他还会礼貌地冲你点点头。但大多数情况是,他两眼朝天,悠哉悠哉地欣赏着天上的白云。
  幸好禁令布告并不是大多数公共场所规范的打招呼样本。
  在法国,对陌生人表示礼貌是理所当然的。人们虽不见得非常友好,但总是彬彬有礼。早上出去办事,每个停留地都会有小小的招呼令你愉快,表明注意到了你的存在。这在别的国家并不常见。
  比如英国,许多店主就常表现得目中无人,也许因为你没有被正式介绍过。而在美国,一块极其忽略规则的土地上,却常常会看到另一种极端:当面对有关身体状况和生活细节的殷勤询问,如果顾客对这些问题事先没有想到,那么接踵而来的就是一连串无微不至的关怀,包括痛陈利害,详细地了解家世、衣着、生长发育和相貌等情况这一系列。
  所以我以为,法国人在亲疏关系上的尺度掌握,还是比较合适的。
  有些问题则必须通过语言来表达,哪怕是最基本的小问题,也必须用恰当的语言来表达。不,先生,你吃饭一点也不像很馋的样子,你只是经受了一场危机。那是角落里的先生发出的肠胃胀气声吗?当然不是。它是穷人的钢琴发出的杂音,穷人的钢琴嘛。说到胃口,我们看衬衫钮扣有被撑开的趋势――好啦,只有女佣做的奶油蛋卷。上面的名称配的是一部西部片的著名解说。牛仔:给我一点红色素字幕:Un Dubonnet,s’il vous plait。毫无疑问,法语是近年来最得体、最动听的语言了。
  还有烹饪语言。在一个人们经常因交通的混乱而错过午饭或正餐时间的国家里,你总是会希望看到这个民族有关美食的那些真实的证据。更多的精肉,更多的男人,从上顿吃到下顿。但事实并非如此,至少在普罗旺斯不是这样。
  当然也有这样的人,他们是餐桌上的巨人,可这毕竟是少数。
  我每天看到的大多数男男女女,真令人沮丧,他们比他们应该拥有的体形苗条许多。一些来自其他国家的人对这种状况的解释是,遗传基因的某种良性合成物,或者说是过量的咖啡和法国政治引起的亢奋的新陈代谢导致的结果,但真正的答案则在于他们的饮食对象以及吃喝的方式。
  法国人不吃快餐。他们总是随手从长面包一端撕下一块(如果面包刚刚出炉,那更是难以抗拒的诱惑),然后边吃边离开面包房。
  在法国街头,你经常能看见这种饮食方式。如果把它跟美国公众的食谱对照一下:比萨饼、热狗、玉米片、煎玉米卷、小面包、炸土豆片、三明治、五加仑咖啡和半加仑桶装可乐(这还是节食者的量),天知道还有哪些该吃的东西。而法国人的这顿午餐,还经常被安排在去有氧健身课的路上。
  但当一个法国人真正坐在了餐桌前,两餐之间的亏损立刻就会被弥补,这是其他民族颇为不解的地方。就一般人而言,如果每天两顿饭都吃得饱饱的,怎么可能不发展成一个大肉球,或者因胆固醇食入过多导致动脉硬化而突然昏倒在地呢?
  当然,法国人的饭菜摄入量应该算是适中的,只是其中包含了许多令美国医生恐惧的食物。比如加奶油的猪肉酱、配着阿马尼亚克酒的肉末饼、包裹在黄油酥馅饼里的蘑菇、肥鸭油烤的土豆,而这些还只是主食之前的开胃小点。当然,接下来还有奶酪,不过不会很多的,因为甜食还没上来呢。
  如果不是为了饥饿,谁会对那种连一两瓶葡萄酒都没有的午餐感兴趣呢?几年前,美食家们研究出了一个许多法国人多年前就坚信的结论,就是红葡萄酒对人的身体非常有益。某些美食家们在钻研一个被称为是“法国悖论”的理念时,无意中发现法国人喝的葡萄酒比美国人多十倍。哦,这就对了!悖论有了更明确的解释:是葡萄酒使法国人变得那么健康苗条。
  我真愿意相信事情就这么简单,可其他的一些毕竟不能排除,这些原因对法国人的胃的强烈刺激相对小些。虽然没有什么科学的证据,但我相信,这里的食物原料中被掺入的添加剂、防腐剂、颜料和化学新元素比美国要少得多。我也相信,好好坐在餐桌前吃的食物,要比趴在桌子上、站在柜台前或边开车边吃的食品营养要多一些。我还相信,不管在哪儿吃饭,狼吞虎咽、速战速决对消化系统的影响绝不仅限于脂肪肝。
  前些时候,纽约一些餐馆兴起了一种时尚,即努力将午饭时间压缩在三十分钟以内,以保证尊贵而忙碌的经理们能在一小时之内分别对两批受害者下手。我敢打赌,如果那不是导致紧张和消化不良的原因的话,我就把自己的手机电池吃了。
  是的,在普罗旺斯,时间不像世界其他地方那样受到崇拜。向那些最终无法避免的事情低头,摘下手表将时间锁在抽屉里,这花了我一两个星期的时间。单从准时上看,时间已没有任何重要意义,而瞬间倒有了独特的意味。
  显然,去餐馆吃东西;在街上闲聊;玩玩滚球;挑一束鲜花;在咖啡馆里小坐;每个小小的快乐都让人感到了收获。在这里看不到步履匆匆的人流,或许有时令人生恼,但大多数时候让人感到愉快,这是种非常有魅力的状态。
  我进城办事只需十五分钟,然而来回却用了两个半小时。这事让我意识到了,没有任何重要的事情值得我去做,倒是应该尽情享受每一分钟的时间。
  也许是舒缓的生活节奏,塑造了当地人性格的一个重要方面――开朗、快乐。法国人并不以此而闻名,而是恰恰相反。许多外国人总是根据他们与巴黎侍者的初次接触,来判断法国人的性格,不知道那些侍者是否像对待自己的同胞,包括对待自己的妻子和猫那样冷淡地对待远方的来客。
  但在南方,事情却有了本质的变化,反差极为鲜明。尽管那里也面临着很多的困难:失业率一年高过一年,还有法国收入税造成的经济疲软,但总有一种轻松偷快的气氛在那里飘荡。
  对这些难题的普遍反应是把它们抛在脑后,不去理睬。报纸上连篇累牍地登载着年轻的法国商人离开巴黎赴英国取经的长篇报道。即使普罗旺斯还存有涓埃的雄心壮志,也是日趋式微。大家都认为时代会更好,大家也希望时代会更好。同时,他们还善于运用“耸肩”哲学。
  让来访者入乡随俗是个好主意,因为普罗旺斯的生活从不缺乏引人好奇的事物,善解难题的民族天才距此也不远。可能某些地方通行着一些莫名其妙的逻辑,很多时候让我们难以理解。就拿村子的废料垃圾场来说吧,它处于一个不显眼的位置,经常有人来清理,在没有垃圾车的情况下用来堆放各种垃圾,坦率地说,这是个很好的设施。垃圾箱上显著位置有一纸通知,上面写着:大物件应在每月最后一周周三过后的两天抛弃。
  一天早上,我对这份通知进行了好一番认真研读,开始我还以为误解了它的意思,或者我的法语再次令人失望了。但并不是这样。上面说每月最后一个星期三过后的两天。为什么不说每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五呢?莫非有些什么计划――那肯定是布鲁塞尔的官僚们的一些疯话――已经开始启动,准备变更星期五的名称,使之更充满活力、政治上更鼓动人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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