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时尚分享>> 彼得·梅爾 Peter Mayle   英國 United Kingdom   溫莎王朝   (1939年六月14日)
茴香酒店
  海水輕撫着海岸,陽光慵懶地沉睡於田間,驕傲的嚮日葵與百裏香在微風中熱戀,驕陽的赤金、薫衣草的絳紫、地中海的湛藍,交織着普羅旺斯迷醉的一夜桃紅……在夏日午後的淺酌與微醺中,時光也裹足不前,那些滾動在舌尖上的人生際遇,與茴香酒的溫柔甘醇一起,順水推舟地,將人生帶入纏綿。
  作 者: 彼得-梅爾
  出 版: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發佈時間: 2007年10月11日
  類 型: 小說文藝 > 都市
  《時尚大師彼得-梅爾:茴香酒店》-第一部分
  
  人人都說,這是倫敦市中心最好的房子。寬敞、高雅、有品味,位於幽靜的肯金頓(Kensington,英國的億萬富豪住宅區)深處,幾乎是垃圾和尾氣中罕見的桃源仙境。卡羅琳花了整整三年時間裝修,沒人知道她到底用了多少銀子纔讓這座宅子如此完美。這種完美甚至讓日常生活變得不合時宜、難以容忍。故意做舊的壁紙與屋頂,和四壁緊緊相擁,古董式的垂幕窗簾一直傾瀉到地板上,那個十八世紀的壁爐是特意從法國買回來的,靠墊是手工綉製的,每張桌子上必定都精心擺放着仿造的藝術品。
  
  第1節:離婚的麻煩(1) 第2節:離婚的麻煩(2)
  第3節:離婚的麻煩(3) 第4節:離婚的麻煩(4)
  第 5節:離婚的麻煩(5) 第6節:離婚的麻煩(6)
  第7節:離婚的麻煩(7) 第8節:小個子喬仔(1)
  第9節:小個子喬仔(2) 第10節:喬丹的留言(1)
  第11節:喬丹的留言(2) 第12節:喬丹的留言(3)
  第13節:喬丹的留言(4) 第14節:喬丹的留言(5)
  第15節:喬丹的留言(6) 第16節:古怪的將軍(1)
  第17節:古怪的將軍(2) 第18節:黑色保時捷(1)
  第19節:黑色保時捷(2) 第20節:黑色保時捷(3)
  第21節:黑色保時捷(4) 第22節:黑色保時捷(5)
  第23節:黑色保時捷(6) 第24節:黑色保時捷(7)
  第25節:黑色保時捷(8) 第26節:黑色保時捷(9)
  第27節:黑色保時捷(10) 第28節:黑色保時捷(11)
  第29 節:自己說了算(1) 第30節:自己說了算(2)
  
  
  《時尚大師彼得-梅爾:茴香酒店》-第二部分
  
  
  大衛扶了扶他的金絲邊眼鏡,對魯博·拜倫的人說:“我得告訴你們,這不是件容易的事。擺在你們面前的有兩個問題:你們的産品形象已經在人們心中根深蒂固了——厠所裏的販售機,投幣就往外掉;一包裏有三個,周末應該夠用了——除了實用就沒別的了。”他停了一下,聳了一下肩:“他們知道的是避孕套,而未必是你們的産品,明白我說的嗎?”
  
  第31節:自己說了算(3) 第32節:自己說了算(4)
  第33節:自己說了算(5) 第34節:痛苦的訓練(1)
  第 35節:痛苦的訓練(2) 第36節:痛苦的訓練(3)
  第37節:痛苦的訓練(4) 第38節:痛苦的訓練(5)
  第 39節:痛苦的訓練(6) 第40節:痛苦的訓練(7)
  第41節:痛苦的訓練(8) 第42節:享受性愛很正常(1)
  第 43節:享受性愛很正常(2) 第44節:享受性愛很正常(3)
  第45節:享受性愛很正常(4) 第46節:享受性愛很正常(5)
  第47節:日本女人(1) 第48節:日本女人(2)
  第49節:日本女人(3) 第50節:日本女人(4)
  第51節:日本女人(5) 第52節:你最好給我些現金(1)
  第53節:你最好給我些現金 (2) 第54節:齊格勒這個自戀狂(1)
  第55節:齊格勒這個自戀狂(2) 第56節:齊格勒這個自戀狂(3)
  第 57節:齊格勒這個自戀狂(4) 第58節:齊格勒這個自戀狂(5)
  第59節:加速完工(1) 第60節:加速完工(2)
  《時尚大師彼得-梅爾:茴香酒店》-第三部分
  
  
  尼科爾和西蒙坐在廚房的餐桌旁喝着酒,西蒙翻看着白天記下的筆記。各種明細,數目繁多,算下來價格不菲,突然間讓人有些卻步。西蒙最初的興奮一掃而光,他開始冷靜地思考,如果一步走錯,也許很難再回頭了。光是翻修就可能花掉他所有積蓄,餘下的款項,他不得不動用股票去藉貸。而歐內斯特則丟掉了他的工作。從廣告公司全身而退也不是能輕易做出的决定,因為一旦酒店經營不善,想退回到從前的位置幾乎是不可能的。
  
  第61節:加速完工(3) 第62節:是的,新的旅程開始了(1)
  第63節:是的,新的旅程開始了(2) 第64節:是的,新的旅程開始了(3)
  第65節:是的,新的旅程開始了(4) 第66節:是的,新的旅程開始了(5)
  第 67節:是的,新的旅程開始了(6) 第68節:是的,新的旅程開始了(7)
  第69節:是的,新的旅程開始了(8) 第70節:剖腹自殺?(1)
  第71節:剖腹自殺?(2) 第72節:剖腹自殺?(3)
  第73節:剖腹自殺?(4) 第74節:剖腹自殺?(5)
  第75節:剖腹自殺?(6) 第76節:剖腹自殺?(7)
  第77節:剖腹自殺?(8) 第78節:剖腹自殺?(9)
  第79節:奔嚮全新的生活(1) 第80節:奔嚮全新的生活(2)
  第81節:奔嚮全新的生活 (3) 第82節:奔嚮全新的生活(4)
  第83節:奔嚮全新的生活(5) 第84節:公務繁忙(1)
  第85節:公務繁忙(2) 第86節:公務繁忙(3)
  第87節:公務繁忙(4) 第88節:公務繁忙(5)
  第89節:公務繁忙 (6) 第90節:說說我都幹了什麽(1)
  《時尚大師彼得-梅爾:茴香酒店》-第四部分
  
  
  房間裏很暗,百葉窗都拉了下來,將屋內遮蔽得嚴絲密縫。西蒙跟着夫人矮小挺直的身軀走到廚房。那裏放着一張長桌,桌子一端擺着一臺電視機,兩個人面對面坐在長桌旁。天花板中央垂着一盞燈,感覺就像已經進入午夜時分。夫人緊緊交叉着手指,嘴唇也抿得緊緊的。
  
  第91節:說說我都幹了什麽(2) 第92節:說說我都幹了什麽(3)
  第93節:他對美景不感冒(1) 第94節:他對美景不感冒(2)
  第95節:他對美景不感冒(3) 第96節:他對美景不感冒(4)
  第97節:他對美景不感冒(5) 第98節:他對美景不感冒(6)
  第99節:他對美景不感冒(7) 第100節:他對美景不感冒(8)
  第 101節:前景不錯(1) 第102節:前景不錯(2)
  第103節:前景不錯(3) 第104節:前景不錯(4)
  第 105節:前景不錯(5) 第106節:先講十分鐘的正事(1)
  第107節:先講十分鐘的正事(2) 第108節:先講十分鐘的正事(3)
  第109節:先講十分鐘的正事(4) 第110節:先講十分鐘的正事(5)
  第111 節:先講十分鐘的正事(6) 第112節:先講十分鐘的正事(7)
  第113節:歡樂的夜晚(1) 第114節:歡樂的夜晚(2)
  第115節:歡樂的夜晚(3) 第116節:歡樂的夜晚(4)
  第117節:歡樂的夜晚 (5) 第118節:歡樂的夜晚(6)
  第119節:事情怎麽會這樣(1) 第120節:事情怎麽會這樣(2)
  《時尚大師彼得-梅爾:茴香酒店》-第五部分
  
  
  將軍一直有保留電話號碼的習慣。在他看來,做事有遠見和條理的男人都應該這樣。你永遠不會想到,未來某一天,哪個人會從你的通訊錄裏跳出來幫你的大忙。他撥通了馬賽舊港(Vieux Port,法國第二大城市)附近一傢酒吧的電話,一個他在監獄裏最後聽到過的聲音接了起來。
  
  第121節:事情怎麽會這樣(3) 第122節:事情怎麽會這樣(4)
  第123節:事情怎麽會這樣(5) 第124節:事情怎麽會這樣(6)
  第125節:事情怎麽會這樣(7) 第126節:事情怎麽會這樣(8)
  第127節:事情怎麽會這樣(9) 第128節:事情怎麽會這樣(10)
  第129節:事情怎麽會這樣(11) 第130節:事情怎麽會這樣(12)
  第131節:事情怎麽會這樣(13) 第132節:好得不能再好了(1)
  第133 節:好得不能再好了(2) 第134節:好得不能再好了(3)
  第135節:好得不能再好了(4)
第一章
  第一章
   “這年頭,離婚最麻煩的事就是打包這碼事了!”恩尼斯一邊把茶碟放在包裝箱上,一面說:“你瞧瞧,再也找不到像這樣的房子了!當然,是被她糟蹋了!”蕭賽蒙擡頭望了望,看着搬傢工人把哈奇霓(Hockney )用泡泡墊打包起來。工人彎身時,露出了典型英國工人的特徵——在T 恤與近乎掉落的骯髒牛仔褲之間的屁股溝。恩尼斯有些不屑,回到了廚房,整理起廚房裏成堆成疊的昂貴物品,這些東西將運抵前任蕭太太位於南依登地區的別墅。
   賽蒙啜了口恩尼斯為他調和的風味茶,打量了四周。
   這幢人稱豪邸的房子,坐落於倫敦中部,寬敞而優雅,幾乎是寧溢的肯辛頓廣場盡頭的一處世外桃源。卡洛琳已在此居住了三年,天知道,把房子裝潢成現今這樣美侖美矣幾近完美的模樣,究竟花了多少錢,而這樣的美屋搞得人日常生活一片混飩。天花板與墻面上,精心漆成褪色的模樣;古董絲質窗簾,輕漫過地板;十八世紀的壁爐是漂洋過海由法國進口的;還有手工刺綉的椅墊及精雕細琢的桌腳,實在精緻得令人咋舌,簡直就像出現在雜志裏的華宅。
   卡洛琳那些以沙拉果腹、偶爾喝杯白酒的朋友,苗條而聰穎,她們就對這房子情有獨鐘,而卡洛琳與她那班設計師更是愛得不得了!賽蒙經常覺得自己像是邋遢的不速之客,偷偷摸摸的在自己的書房抽煙,因為女主人不喜歡客廳裏有雪茄的味道;也或者是詭譎的女主人想把主要的房間規劃成優雅的都會生活空間,就像照片裏看到的一模一樣。
   到後來,賽蒙簡直像是這個傢的過客,白天的時間全耗在辦公室;晚上卡洛琳在傢宴客,以嘲弄的口吻戲稱自己是廣告界的寡婦時,賽蒙則與客戶在一起。如果他在客人告辭以前回傢,卡洛琳會嚮大傢介紹,她可憐的愛人在賣力的工作後返傢了。他們獨處時,她還會挖苦他的缺席、他的疲憊、他過重的事業心與對自己的冷漠(除了冷漠,她從未用過其他字眼)。他倆的相敬如“兵”,差點將賽蒙推嚮辦公室的另一個女人,也就是賽蒙的秘書。卡洛琳無論多晚來電,秘書總還在。就在賽蒙與第一任妻子離異時,卡洛琳就曾經是那位在辦公室守候的女秘書,她對賽蒙關懷備至,裙子穿得很短。當然,她從沒抱怨過他的晚歸。
   事實上,卡洛琳一定也知道,其實並沒有女的第三者存在,賽蒙根本沒有通姦的隱私。他的生活一直是被別人打點着,連洗澡也不例外,而那個人就是恩尼斯。洗澡這場戰爭,是卡洛琳戰敗的少許戰役之一,而自始至終,她的對手都是恩尼斯。她經常在深夜與賽蒙的反唇相譏裏,提及這兩個男人不尋常的關係。
   恩尼斯跟了賽蒙將近十年的時間,早些時候,他是賽蒙的司機,當時唯一的公務車是一部老舊的福特,漸漸的,他便成為賽蒙不可缺少的管傢“公”:身兼泊車僮、個人助理、知己、朋友與打點大小事情的幫手等多重角色,辦事效率十分高,從不倦怠。他還是個合格的勞斯萊斯車種技工、多才多藝的花藝設計傢,烹調手藝也比卡洛琳強得多。他十分不認同卡洛琳的奢侈浪費。社交手腕與對傢事的一竅不通。她則嫌惡他,因為她無法將他驅逐出境。這許多年來,賽蒙就這樣夾在這一男一女之間。至少,這場三角關係終告結束。當他們辦妥離婚手續離開律師事務所時,你可知卡洛琳說了什麽?她說:賽蒙終於完全擁有恩尼斯的監護權了。
   “對不起!大老闆!”兩名搬傢工人站在賽蒙跟前,手臂上堆疊了防塵蓋套,“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們現在要搬沙發了,這跟其他東西一樣要送到依登!”
   “你們連杯子與茶碟也要帶走嗎?”
   “老闆,我們衹是奉命行事,盡我們的本分罷了!”
   “我可不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大老闆!”
   “勞駕一下,大老闆!”
   賽蒙讓出沙發,穿過雙層大門,走進早已空無一物的餐廳。恩尼斯在隔壁廚房整理東西,口裏吹着口哨,賽蒙聽出那是羅西尼序麯的一小段。卡洛琳一直不喜歡古典音樂,衹有為了社交的緣故,纔勉為其難地忍受葛藍德本(Glyndebourne)的音樂,而聆賞古典音樂會,也成了她添置新裝的絶佳藉口。
   廚房一直是這房子裏賽蒙最喜歡的房間,一部分的原因是(他現在終於承認),這是卡洛琳最少光臨的角落。他和思尼斯聯手設計廚房,裝置了大小仿如儲水槽的高霓(Le Cornu)專業爐竈,還配備有厚重的鑄鐵銅合金平底鍋、各式各樣的刀具與木紋砧板、做點心的大理石桌面以及兩臺大冰箱;房間的盡頭,還有一間獨立的餐具室。房間中央的抽水餐桌上,擺放着思尼斯從客廳酒吧搜羅來的瓶瓶罐罐。賽蒙走進來時,恩尼斯便停止了口哨。
   他說:“麗莎來電,六點鐘有個主管匯報,好漢公司的證券分析師要你打電話給他,談談上一季的計劃。”恩尼斯看着電話旁的留言條,“還有,中介公司詢問,明天晚上可以讓人看房子嗎?他們說那是位音樂傢——誰知道現今音樂傢代表的是什麽意思?”
   “也許是搖滾樂團裏的助理鼓手吧!”
   “親愛的,我明白。那真是最不合適的了,但是你能怎麽辦呢?他們纔有錢啊!”
   賽蒙從桌邊拉出一張椅子,沉重地坐了下來。他的背疼痛,肚子部位的襯衫綳得很緊,怪不舒服的。他已經發福太多。有太多的午餐約會,太多的會議,運動卻嚴重不足。他看着四十八歲但看起來卻衹有三十八的思尼斯,依然苗條,窄小的臉龐光滑而不顯皺紋,金色頭髮剪得服貼,穿着深藍色西裝與白襯衫,沒有中廣的小腹,也沒有雙下巴。賽蒙心想,這就是多年的自律帶給你的成果。廣告界有個傳聞:恩尼斯在出國度假時動了拉皮手術;但是賽蒙知道,這完全得益拜哈利街一位皮膚科醫師的乳霜(一罐50英鎊),而且還要放在辦公室經常性地使用。這便是恩尼斯保持神采飛揚的法寶之一。
   “要我幫你接通麗莎嗎?”恩尼斯拿起話筒,挑了挑眉,嘴角緊縮。
   “恩,我不認為我可以面對今晚的厄運。問問麗莎,是否可以將主管會議挪至明天?”
   恩尼斯點點頭,賽蒙則在桌上的瓶瓶罐罐中找尋拉芙洛威士忌(Laphroaig)。玻璃杯早已打包,他衹得把威士忌倒人茶杯,不經意的聽着恩尼斯說話。
   “……嗯,如果喬登先生發了狂,他可以到花園裏,抓蟲子吃。蕭先生必須將會議延後。今天真背,我們的傢亂七八糟,這種情況一點也無法掌控。”
   恩尼斯看看賽蒙,在聆聽麗莎的回應時眼睛往上翻,他打斷了她的話。
   “我知道,我明白。等我們比較能夠掌握狀況,明天便會和好漢公司的那個小人打交道。親愛的,耍點外交手腕吧!撒點小謊!我知道,衹要你願意,一定做得到。我就聽過你和男朋友蘑菇過。”
   恩尼斯不想聽麗莎的回答,把話筒拿開耳朵。
   “親愛的,看你的了。明天見。”
   他放下話筒,瞥了賽蒙面前的茶杯一眼,皺了皺眉。他打開了一隻打包的紙箱,取出一隻杯子,並用從他西裝口袋拿出的絲質手帕擦了擦,倒了一大杯威士忌。
   “喏,給你!”他把茶杯拿走,放入水槽。“我知道凡事總需要嘗試,但是得保持一定的水準。要來點水嗎?”
   “她怎麽說?”
   “哦,還不是又哭又叫,咬牙切齒。”恩尼斯聳聳肩,“很顯然的,主管會議已經流會兩次,他們一定氣壞了!特別是喬登先生,而我們也知道,要讓喬登先生先發狂,是不需煞費周章的。”
   他說的沒錯。喬登與無聊的客戶打交道的本領,和他自負的本質可以相提並論,他自然會覺得受到了輕視。賽蒙今早纔安撫了喬登一番。他接着又啜了一口威士忌。他感覺顫慄的感覺直達胃部,他這纔記起,自己一整天還沒吃過東西。
   第一次,他覺得夜晚是自由的、他可以拿着一本書,坐在科諾餐廳(Connaugh t)角落的桌子旁,不過他並不想獨自用餐。他大可打電話給朋友,但是這麽一來,與朋友的晚餐勢必圍繞着卡洛琳與離婚的主題打轉。但是與廣告公司的同事一塊吃飯,又總是脫離不了客戶、新契機與辦公室等老話題。他低頭看着桌面,眯着眼睛看着陽光反射到瓶子上射出的光綫。他會想念這個房間的。
   “恩,你今晚要做什麽?”
   恩尼斯把原本要放入紙箱中的一疊盤子放了下來,站在那邊,一隻手托着腮,另一隻手撫撫眉,十足優雅而略帶戲劇化的模樣。
   “現在嘛,我還沒决定究竟要到溫布頓參加化妝舞會,還是到‘印度之星’吃一頓咖哩大餐。”
   “在這裏晚餐好嗎?就在這個廚房裏。我們從沒在這裏吃過飯,這房子下周可能就賣掉了!”
   “也許吧!”恩尼斯說:“我想我可以挪得出時間。”他笑了笑,“好,我喜歡。最後的晚餐,你想吃點什麽?”
   “我趁他們把酒搬光之前,從酒窖裏拿了一瓶七三年份的派翠斯(Petrus),晚餐就來點可以和這酒搭配的東西吧!”
   恩尼斯看看表。“我一個小時內回來。你何不打電話給好漢公司的那個傢夥?把事情給了結了。”
   賽蒙聽見前門關上的聲音,當他走過書房(這是先前搬傢工人據為臨時休息、用餐的地方),一輛大巴土車急馳而去。原本氣派的房間,如今空空蕩蕩,衹留下地板上的電話,而賽蒙的手提箱則孤價伶的躺在原本放置桌子的角落,一隻面朝上的打包紙箱,上面凌亂的擺放着無數的下午茶所遺留的殘跡:骯髒的茶杯、老舊的電壺、用過的茶包、一罐開過的牛奶、一份《太陽報》(Sun )及一隻水晶煙灰缸,這是賽蒙在雅斯沛買的,上面的煙屁股難得老高。空氣中彌漫着潑灑的牛奶、香煙與汗水的味道。賽蒙打開了一扇窗,自我防禦地點了一根煙,坐在地板上,拿起話筒。
   “好漢兄弟公司,拉文、盧梭與範思,您好!”總機的聲音聽起來無聊而煩躁,仿佛她在修指甲看《柯夢波丹》雜志時被人打擾。
   “麻煩接威肯森先生,我是蕭賽蒙。”
   “很抱歉!”她聽起來心情不錯。“威肯森先生在開會,您說您是哪位?”
   “敝姓蕭,蕭氏集團的蕭賽蒙。我已經告訴你四次了。我是回威肯森先生的電話,他說有要緊的事找我。我姓蕭,你要我拼音給你聽嗎?”
   賽蒙聽見她的嘆息聲,而她似乎故意要他聽見。“我看看是否可以打斷威肯森先生。”
   天啊!少報筋的總機接聽了他的電話,現在他在威肯森决定是否接聽電話的空檔聽拉維爾的包列羅舞麯(Bolero,總機的等候音樂)。不衹一次,賽蒙心想,讓公司上市是否是件好事。
   拉維爾的樂麯被中途切斷,威肯森儼然要人領情的聲音從電話彼端傳來。“蕭先生嗎?”
   要不然他以為是誰?“午安!”賽蒙嚮他問候,“你找我?”
   “是的,蕭先生。我們正在開會,正在看你的第四季度報表。”聽他的聲音,好似一位醫生討論着一件很糟的病例。賽蒙甚至可以聽見紙張翻動的聲音。“你的計劃——如果我說錯的話,請隨時更正我,提列年度預算的百分之四十。”
   “沒錯!”
   “我明白了!難道你不覺得這在眼前的零售市場狀況下顯得有些過分樂觀嗎?你一定要原諒我這麽說,倫敦這陣子對廣告有些感冒。一般機關都不太開心,回收不如預期。也許你的預估應該更保守一點。”
   賽蒙心想,又來了!又得從開宗明義第一章說起。“威肯森先生,廣告業在第四季度表現最好,獲利最佳。巧的是,每年的聖誕節都在十二月。各大公司行號紛紛大做廣告。消費者照單全收,每個人都會花錢。現在已是九月底,客戶也都答應上廣告了。空中頻道與報章媒體的時段與版面均已訂好!”
   “蕭先生,訂好並不表示客戶會付錢。這個我們都知道。你對於客戶的穩定性有信心嗎?他們沒有共購或接手經營的可能嗎?有沒有資金調度的問題?”
   “就我所知,沒有!”
   “就你所知。”威肯森停頓了半晌,令人感覺到他的質疑。他是把沉默當冷水潑的那種人。
   賽蒙再奮力一搏。“威肯森先生,如果沒有核子大戰,或者腺鼠疫沒有爆發,我們就一定能達成報表上的目標。如果真有核戰或鼠疫,我們會和全英國所有企業,包括好漢兄弟公司在內,一起完蛋!”
   “一起完蛋?蕭先生?”
   “也就是失業了!威肯森先生!”
   “我瞭解。除了這樣毫無助益的評語,你還有什麽要補充的嗎?”
   “威肯森先生,過去九年來,你知道得很清楚,公司的業績與獲利大有成長。這是我們表現最好的一年。我們衹剩九十天可以打拼了,沒理由懷疑我們達不到預估的數字。你想要新聞稿嗎?如果你們對廣告業夠瞭解的話,我們就無須每個月做無謂的交叉詰問。”
   威肯森先生的聲音變得有些裝模作樣,這樣的姿態是專業人士避免爭端的方式。“我想,現在大傢對於廣告業都有相當明確的瞭解。更多的謹慎,更少的猜度,會讓世界更美好。”
   “狗屎!”賽蒙挂上了電話,煙灰掉落在他的褲子上。他站起身,看着窗外的廣場,嚮晚的陽光映着泛黃的樹葉,為其染上一片灰蒙蒙的金黃。他試着去回想廣場在春天及夏天的模樣,卻發覺自己從沒註意過。他從來沒空看窗外。他的生活總是花在觀察屋內的人、關懷屬下、安撫客戶及忍受威肯森一傢人與主管會報、財經記者上。不難理解,卡洛琳為什麽怨恨這些人。但至少,她還擁有花錢的樂趣。
   自從他洞悉婚姻的錯誤,就不再多加思索有關婚姻的種種。從秘書搖身一變,成為有錢人的老婆,令卡洛琳改變許多。或者可以說,她還是同樣的人,衹是換上了一身裝飾的外表。現在,一旦付出了贍養費,一切都結束了。如同恩尼斯在他最快樂的時刻所戲稱的,他現在又是個單身同性戀者了。
   賽蒙穿過大廳,在客廳抽完了他的煙。有人曾經告訴過他,在空屋裏抽哈瓦那雪茄的滋味,使雪茄的價值增添了好幾千元。真是個潛意識的廣告。他把還冒着煙的煙蒂丟入壁爐,回到了廚房。
   他找到了那瓶派翠斯,輕柔地把它放在桌子上,享受開瓶的儀式:利落地剝除封錫,再慢慢、平衡地拉開長長的軟木塞。真是一瓶好酒。如果你夠幸運的話,可以用一千英鎊的代價買到一箱。經營葡萄園,真是項不賴的工作,不必嚮客戶提案,也不會碰到城市裏的白癡,沒有董事會,衹有幾公頃的砂礫地與泥地需要整理,以及年終的釀酒期。他把瓶子對着光,將濃稠的漿液倒入玻璃杯中,直到見到瓶口的沉澱物。即使在手臂之遙的距離,醇酒的濃郁芳香依然清晰。
   他纔剛把玻璃杯放到桌上,就聽到恩尼斯在前門以男高音唱着“泰迪熊的晚餐”。賽蒙笑了。恩尼斯顯然是贊同他離婚的,看得出來,自從卡洛琳離開這個傢以後,恩尼斯開心多了。
   “好了!”恩尼斯一面放下採購的袋子一面說:“哈洛德的美食廣場和以前大不相同了。簡直像個動物園!裏頭全是穿着球鞋、運動衣,帶着下垂臀部的人,幾乎聽不見英國人優雅的聲音。那些可憐的男孩,在櫃臺後面跑來跑去。我自問,悠閑雅緻的生活哪裏去了?不過沒關係。我買了夠煮一頓簡單晚餐的東西就溜之大吉了!”
   他脫下外套,套上了長長的圍裙,開始把東西從袋子裏取出來。“我想先做一道涼拌沙拉,再放上幾片肥鵝肝,然後是你最愛吃的。”他取出一大塊羊腿,“加上大蒜與小菜豆,最後……”他拿出兩包東西,“再來一點布萊烈沙瓦林(Brilla t-Savarin,乳酪名)及一些小起司。”
   賽蒙說:“這樣再好不過了!”他打開冰箱,取出一瓶香檳。“你會打破一生的慣例吧!”
   恩尼斯從他正在剝着的大蒜擡頭看着賽蒙說:“衹要一小杯為廚師助興。”賽蒙拔開軟木塞斟了兩杯酒,恩尼斯放下了手中的刀子。
   “幹杯,恩。感謝你所做的一切。”他的手揮嚮堆在墻邊的打包紙箱。
   “親愛的,以後就是海闊天空了。你不會捨不得離開的.你在這裏從沒有覺得自在過。”
   “我想是的。”
   這兩個男人就這樣杯酒對飲。
   恩尼斯說:“咱們的褲子好像與這個夜晚不太搭調,根本配不上這醇酒。”
   賽蒙低頭看着自己褲子上的煙灰,開始擦拭。
   “不,不是這樣,你愈擦,愈讓它深入褲子,而不是把它清除掉。咱們的裁縫師會怎麽說?上樓去換下來,交給我,我明天會處理。”
   賽蒙拿着他的玻璃杯,步上了寬闊的階梯,進入設計師所稱的主臥室。當他走過室擺不下而擺放在外面的衣櫃,聞到卡洛琳使用的淡淡馨香縈繞不去。他推開衣櫃的折門,衣架已經散亂一地,堆放在喬瑟夫、麥剋斯麥拉(MaxMara )及聖羅蘭購物袋旁,這些都是騎士橋半數精品店所遺留下來原本體面而今皺成一團的紀念品。一雙鞋跟鮮少磨損的香奈兒褐黑色的鞋子,側躺在角落邊。她為什麽沒有帶走?賽蒙將鞋子拾起,發現其中一隻鞋跟的皮面有個小小的割痕;竟然為了這幾乎看不見的援疵,扔了這價值二百五十英鎊的鞋。
   他把鞋子放回去,脫下衣服,放在四柱大型臥床上。這床對卡洛琳的新傢而言太大了。他鬍思亂想,不知未來誰會是這床的主人。他一嚮痛恨這該死的東西。它的褶邊裝飾與巨浪般的床簾,讓他感覺到自己就像是設計師閨房的侵入者。不僅如此,整個房子都讓他有這種感受。
   他走進浴室,在全身鏡裏看見了自己的身影——一個手握玻璃杯的中年男子。天啊!他看起來比四十二歲還老。疲憊的眼神,嘴邊深深的皺紋,一邊眉毛現出一絲灰色,他筆直的黑發發梢也漸趨銀白。如果他再不努力,衹是偶爾打打網球,再過幾年,他就會變成梨型身材的糟老頭。他收小腹,一口氣從胸腔呼出。對,就是這樣。未來十年,都要保持這樣的身材。少吃少喝酒(什麽都要少),多上健身房。無聊!他呼出氣,喝完了香檳,不再看鏡子,走進淋浴間,就這樣讓水柱打在他的背上,整整十五分鐘。
   當他把自己擦幹後,臥室的電話響了起來。思尼斯說:“‘Chez Nons’開了,半小時後,我們就可以開飯了!”
   賽蒙穿上老舊的褲子及一件布邊有些磨損的絲質襯衫(卡洛琳好幾次都想把它扔掉),光腳下樓到廚房。鋪了瓷磚的地板冰冷而光滑,這種感覺令他聯想起很久以前在炎熱地帶度過的假日情景。
   恩尼斯在桌上擺了蠟燭及一盤裝滿白色玫瑰的淺碟子。賽蒙的座位旁擺着一盒巴特加雪茄(Partagas),還有一支雪茄刀。莫紮特的鋼琴協奏麯由房間盡頭的喇叭傳來,靜靜流瀉。賽蒙覺得自己神清氣爽,而且餓壞了。他從冰箱中取出香檳。
   “恩?”他舉起酒瓶。
   恩尼斯在倒酒時發現賽蒙光着腳。他說:“我可以看得出來,我們今晚的心情很波西米亞,好像碼頭的流浪漢,不是嗎?”
   賽蒙笑着說:“如果卡洛琳在,肯定會發瘋!”
   恩尼斯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拿起自己的酒杯。他說:“麻煩的是,你的一生都是花在會發瘋的敏感人士身上。像是神聖的主管會報、客戶、城市裏的小人物,掌管創意部門的後青少年期小傢夥——那個小子每半個鐘頭就要到男厠一趟,回來時就會流鼻水,他以為別人都沒有註意到。如果你問我的話,我會說這些人都麻煩死了。”他試着啜了一口香檳,看起來有些輕衊的樣子。“當然你是不會註意的。”
   恩尼斯放下杯子,開始調製沙拉醬,他的模樣仿佛是在懲罰它們似的,把橄欖油跟醋使勁地打,直到幾近發泡。他把小指頭探入碗中,舔了舔,“美味極了!”
   “嗯,這就是工作,你無法預期自己喜歡每一個共事的人。”
   恩尼斯把粉紅色的肥鵝肝切成細細的一片片,並將其放入已在爐上加熱的鑄鐵平底鍋中。
   “我不會讓他們掃了咱們共進晚餐的興頭!”他把醬汁倒入沙拉中,並且以敏捷靈巧的雙手快速地攪拌。他擦拭了自己油膩的手指,再抽空瞥了平底鍋一眼。“你知道嗎,如果鍋子太熱的話,鵝肝可能全部消失,全融化了!”他把沙拉放在兩個碟子裏,等到鵝肝周圍開始冒泡,立刻將鍋子移開火源,將柔軟的鵝肝片放在鋪好的萵苣葉上。
   賽蒙咽下了第一口晚餐,萵苣清脆而冰涼,鵝肝溫暖而口感豐富。桌子對面的恩尼斯,眼睛半閉,以欣賞的神情深深嗅聞,研究着美酒。
   賽蒙問:“可以嗎?根據書上寫的,我們在吃這個的時候,應該要搭配索泰納(Sauternes,法國索泰納地方産的白葡萄酒)。”
   恩尼斯在回答之前,將酒含在口裏,然後說:“真是如在天堂,我們別把它送回去了!”
   他們就這樣靜靜地進食,直到結束。賽蒙以面包抹幹淨了碟子,癱倒在自己的椅子上。“幾個月來,我從來沒有像這般享受過。”他慢慢地喝了點酒,咽下前在舌尖稍作溫存。“新傢的廚房是什麽模樣?”
   “很可怕!”恩尼斯開始切開羊排,“簡陋而全是塑膠材質的設備,正好合適不喜烹調的侏儒。出租人還頗引以為豪,她說,是特別設計的,我說,為什麽目的而設計的,一個人的電視晚餐嗎?”
   賽蒙在盧蘭門租了一間短期公寓,因為它就在離辦公室不遠的街角。他幾乎看也不看,因為車子等着接他去機場。真是人間煉獄!這衹是他在找到可以生活的空間之前,可以睡覺的落腳處。
   “恩,不會太久的,衹要有時間,我們再找其他公寓。”
   恩尼斯端上鮮嫩多汁的羊排。“好的,我不會緊張的,我瞭解你。像個空中飛人似的,未來去去,一下紐約,一下巴黎,一下杜塞朵夫,急急忙忙,怕趕不上飛機,脾氣就火爆起來。等你在倫敦時,枯燥的會議一個接一個。”恩尼斯喝光了酒杯裏的酒,又斟了一些。他傾身嚮着燭光,臉頰絆紅。“你知道的,他們在辦公室裏一點也不在意。”
   “你在瞎說什麽?”
   “他們一點也不在乎你。他們衹在意你能為他們做什麽。他們的新車、他們的紅利、他們愚蠢的權力遊戲——我聽說喬登前幾天就大發議論了半小時,衹因為客戶的車泊在他停車場的車位上。你可以想像得到有人這樣告訴他的秘書:‘如果事情沒有馬上處理,我會跟賽蒙提這件事。’真可悲,你知道得比我更清楚。他們全都像小孩。”
   “我以為你不會讓他們壞了我們晚餐的興致!”
   恩尼斯好像沒聽到似的繼續說。“還有另一件事。就是休假的事。辦公室裏有三百個員工,今生衹有一個人沒得休假。”他伸手取過酒杯。“如果你猜得出他是誰,就再讓你喝一杯。”
   賽蒙探出他的酒杯。“我!”
   “就是你!難怪你看起來病慪慪的。”
   賽蒙記起自己在鏡中看到的身影。什麽時候是他最後一次放了幾天假?最起碼是兩年前了,當時他和卡絡琳還假裝維係着有名無實的婚姻。當時他是寧可回到辦公室的。
   恩尼斯將盤子清理幹淨,把幹酪放上桌。他說:“也許是因為酒後吐真言。如果你喜歡的話,你可以喚我嘮叨鬼!反正我也不在意。你需要放個假。”他在乳酪上攪了攪。“每一樣都來一點?”
   “我不知道,思。我現在諸事纏身。”
   “放手讓喬登去處理。他會相當樂意的,至少他可以使用你的停車位。”恩尼斯將乳酪放在賽蒙面前。“吃吧吃口乳酪吧,閉上眼睛,想着法國。你總是說你有多麽喜歡它。開着車,直驅南部。”他竪起頭,對着賽蒙微笑。“你知道他們是怎麽嘲笑衹工作不玩樂的人?”
   “是的,恩,那讓你富有。”接着他吃了一口乳酪,想起法國南部。那充滿的南部,有溫煦的陽光,輕柔的空氣,還有薫衣草飄香的星空,而且沒有主管會報。“我要說,這的確相當誘人!”
   恩尼斯仿佛辯論得勝地說:“那麽,就儘管躺着,盡情享受吧!這就是的意義。”
   賽蒙伸手取過杯子。“也許你說對了!”酒在他的口裏顯得溫暖滑潤,他感到舒適而放鬆。他對着恩尼斯露齒而笑:“好吧!我投降了。衹是放幾天假,又有何妨?”
第二章
  第二章
   那個他們喚做“喬仔”滿臉橫肉的小不點,早早便已到來,斜倚着暖和的石頭墻,註視着緩緩轉動的水車。水車表面覆布着青苔,水滴緩緩落下,在陽光下閃爍着青緑。在水車的後面,可見到外觀仿苦薑餅的儲蓄銀行,該建築以其精雕細琢的建築風貌與入口處階梯旁肥美的天竺葵著稱,成為風景明信片的主角。它不像是銀行,反倒像是種瓜致富的百萬富翁的別墅。人們說,這是全普羅旺斯最美麗的銀行,正好配上最漂亮的依斯勒一上一索格小鎮。根據喬仔的小道消息,有辦法潛入銀行,有個通道可以進入。他點燃一根煙,在周日清晨市場擁擠的人潮中尋找熟識的面孔。
   已近秋季尾聲的九月底,美妙的天氣唆使人們紛紛走上街頭——結實、多心的家庭主婦手提着飽滿的菜籃;阿拉伯人在賣雞肉的攤子上採購他們的午餐;至於觀光客,則帶着曬得通紅的臉頰,穿着明亮的度假服飾,穿梭在人群之中。他們緩緩地移動,擁塞在人行道上,漫嚮街道。企圖穿越市鎮的車子,到頭來換來憤怒、喇叭頻頻作響的牛步行。喬仔心想,這可能會是個問題。他抽了最後一口煙,把煙蒂往手的彎處扣,這是監獄裏的老伎倆。
   他引頸等候的那個人,正緩緩穿越街道,手裏還拿着吃了一半的可頌,他的小腹比以往還壯觀。雖然他後來沒瘦過,不過,很顯然的,自從那段往日時光後,他的日子過得很不錯!
   “喂!將軍!”
   那個人搖着手中的可頌,“晦!喬仔!你好嗎?”
   他們握手,站着四目相視而笑。
   “幾年了?兩年?”
   “不衹了!”那大漢笑着說:“你還是沒長肉!”他咬了一口可頌,並用手背拭去鬍子上金黃色的面包屑——喬仔註意到他的手,已經幾年沒做過勞力工作了,不像他自己滿布疤痕的手指與粗糙長繭的手掌。
   “走!我們難道就這樣站上一整天嗎?”將軍拍拍喬仔的背,“來吧!我請你喝點東西。”
   喬仔說:“等等,我先給你看個東西。”他拉着將軍的手臂,往石墻邊走。“看這裏!”他低頭看看流過底下的水。“另外一邊。”
   在銀行另一邊,石拱門的頂端不見水的蹤影,距離水面有三尺之遙。石頭乾燥而幹淨,很顯然的,水車的水已經好幾年沒打上這般高了。
   將軍看看拱門,將最後一口可頌拋入水中,看着兩衹水鴨爭食着。他回答:“怎麽樣?也許是一百年前哪個笨蛋把這門放錯了地方。”
   “你這麽認為?”喬仔眨眨眼睛,輕點了一下鼻翼。“也許不是。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走吧!咱們去喝一杯吧!”
   在他們進入市中心的途中,互相交換了從波美特(馬賽的一所監獄)放出來以後的生活。他們和另外一夥人曾經異常親密,他們全是走黴運的囚犯。喬仔的老婆在他蹲苦窯時便離開了他,跟一個賣佩爾諾酒(Pernod)的推銷員往北私奔了。現在他住在卡瓦隆好幾間房子裏,為一位專門修復老房子的泥水工賣命工作。這份工作適合需要出賣勞力的年輕人,而他再也不年輕。但是除了每個禮拜買樂透彩券,期盼上帝不要再背離他,他還能怎麽做?
   將軍不禁興起同情之心,這樣的情懷乃是起於還有人比你的境遇更糟的釋懷感。將軍顯然幸運多了。他的妻子不但沒跑,還死了丈母娘,丈母娘留下的錢足夠他買下謝瓦勒——布朗一傢小比薩餐館。這樣的生活雖然談不上舒暢快意,倒也穩定,更何況這生意有吃有喝。當他描述自己生活時,邊笑邊拍着自己微凸的肚子。生活總是不盡如人意。要不是他的老婆錢摳得緊,還實在沒啥好抱怨的!
   他們在老教堂對面的“法蘭西咖啡館”外的筱懸木樹蔭下的桌邊坐了下來。
   “喝點什麽?”將軍摘下了太陽眼鏡,招手要服務生過來。
   “茴香酒好了!除了佩爾諾,什麽都成!”
   喬仔看看四周,將自己的椅子挪近將軍。“我要告訴你我為什麽找你的原因。”他悄聲的說着話,眼睛瞟嚮周遭的人群,衹要有人經過他們的桌邊,他就壓低說話的聲音。
   “我老闆有個老朋友,他曾經是個條子,直到他出了紕漏,纔被踢了出來。現在他在保安業任職,專門賣保安係統給在此有第二個傢的人。這些人都不缺錢,一聽到每年鼕天空屋被闖入,就緊張不已。每次我老闆都會跟雇我們工作的屋主說,在瓦剋魯(Vaucluse),強盜比面包師傅還多!接着他便會推薦自己的夥伴。衹要屋主裝置了保安係統,我老闆就賺進了一筆佣金。”喬仔的拇指與食指點了點,一副算錢的模樣。
   服務生送了飲料,喬仔看他走進咖啡館,纔又開始講話。
   “前幾天,叫做尚·路易的那個傢夥,來到我們的工地,笑得像是聽到這輩子最好笑的笑話,我正好在屋頂上幹活,他們就在我的正下方談話。我聽到了他們的所有交談。”
   “該不會是巴黎人和變裝皇后及郵差的故事吧?”
   喬仔點了根煙,把煙呼嚮一隻在桌底下找砂糖吃的狗。“很幽默,不過,他們說的並不是笑話。聽我說:他們剛在‘儲蓄銀行’安裝了保安係統——電眼、地板上的感應條、門上的金屬探測器及相關設備。那是由裏昂一傢大公司來安裝的。花了好幾百萬。”
   將軍都給弄糊塗了。聽見銀行得花好幾百萬法郎,一嚮是件令人開心的事,但是他在葬禮上聽到的事情讓他笑得更兇。“那有什麽?難道銀行跳票了?”
   喬仔露齒而笑,搖搖他的手指。“比這更妙!他們為了安全的考慮,把放置保險箱的房間挪到銀行背面。門上安裝了五釐米厚的鐵欄桿,還有三道鎖……”喬仔為了加強效果,還暫停了一會。“……但是沒有電眼。一個也沒有。”
   “哦,真的?”
   “為什麽?因為客戶去看保險箱數鈔票時,可不喜歡被拍到銀行經理辦公室的電視裏。”
   將軍聳聳肩。“這很正常,不是嗎?”
   “但是最棒的是,”喬仔啜了口茴香酒,看看其他桌的客人後,傾身嚮前,“最棒的是,保險箱的房間正巧在舊的下水道上面。不偏不倚。”
   “舊的河流下水道?”
   “就是我們剛剛看的拱門,那是下水道的出口。衹要往上二十或二十五米,就到了保險箱所在的地面底下。衹要一點炸藥,就可以由地板進入房間。”
   “太了不起了!然後你就在感應條上狂舞,直到條子趕到!”
   喬仔搖搖頭,而後微笑。他正融入這樣的快感之中。“不,這又是另外一個有意思的地方。那兒根本沒有感應條。地板上根本沒安裝綫路。他們以為門已經夠堅實了。尚·路易簡直無法置信。”
   將軍不自覺地扯着自己的鬍子。他老婆說,他的這個習慣讓他看起來失去了平衡。據他所知,依斯勒一上一索格是個富裕的小鎮,多的是古董經紀商,他們多半以現金交易。花幾個小時察看保險箱也不嫌浪費。他開始覺得有點興趣。他必須承認,自己具有高度的興趣。這種刺激感,通常是他在計劃行動時擁有的感覺。規劃綢繆,即是他的本事。這也就是為什麽其他人叫他將軍的緣故,因為他會用腦袋。
   喬仔像衹等待小蟲的杜鵑鳥,看着將軍,他的眼睛在他消瘦黝黑的臉上顯得明暗分明。“怎麽樣?你覺得如何?”
   “我們怎麽知道這些全是真的?整件事聽起來不可思議。”將軍四處張望,尋找服務生的蹤影。“我們最好再喝一杯。”
   喬仔笑了笑。他跟將軍一般,是個無可救藥的悲觀主義者,總是為自己找難題。不過,將軍也沒說不。
   等人群漸漸散去,回傢吃午飯,這兩個人繼續聊天說地,整個廣場顯得安靜異常,衹剩教堂洪亮的鐘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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