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现实百态>> 谷崎润一郎 Jun'ichirō Tanizaki   日本 Japan   昭和时代   (1886年7月24日1965年7月30日)
纳粹
  先生,我今天来是想向您倾诉我的心里话,不知是否打扰您的工作。这件事说来话长,如果我能写的话,真想把一切都写下来,写成小说请先生看,……其实我还真写了一点儿,可是由于事情过于复杂,我简直不知如何下笔才好,只好前来打扰,请先生耐心听我诉说,浪费您的宝贵时间,实在不好意思。真的可以吗?我每次都受到先生的亲切对待,竟渐渐不知深浅起来,总是给您添麻烦,心里非常过意不去。
  
  关于一直让您操心的那个人,自从您跟我说不要和他来往以后,我经过认真的思考,已和他绝交了。当时的确有些留恋,想起他来,就在家里歇斯底里地闹一通,时间长了渐渐明白他不是好人。……丈夫见我自从和先生接近以来,不像过去那样经常心神不定地出去听音乐会了,完全变了一个人,学画画,学弹琴,整天安静地呆在家里,就说:“最近你变得温柔多了。”他心里也很感激先生对我的关心。
纳粹 01
  先生,我今天来是想向您倾诉我的心里话,不知是否打扰您的工作。这件事说来话长,如果我能写的话,真想把一切都写下来,写成小说请先生看,……其实我还真写了一点儿,可是由于事情过于复杂,我简直不知如何下笔才好,只好前来打扰,请先生耐心听我诉说,浪费您的宝贵时间,实在不好意思。真的可以吗?我每次都受到先生的亲切对待,竟渐渐不知深浅起来,总是给您添麻烦,心里非常过意不去。
   关于一直让您操心的那个人,自从您跟我说不要和他来往以后,我经过认真的思考,已和他绝交了。当时的确有些留恋,想起他来,就在家里歇斯底里地闹一通,时间长了渐渐明白他不是好人。……丈夫见我自从和先生接近以来,不像过去那样经常心神不定地出去听音乐会了,完全变了一个人,学画画,学弹琴,整天安静地呆在家里,就说:“最近你变得温柔多了。”他心里也很感激先生对我的关心。
   当然那个人的事,我什么也没有对丈夫说过。虽然先生曾说过“对丈夫隐瞒过去的错误是不对的。——没有特别的肉体上的关系,容易坦白,都应该告诉他。”……可是我实在……当然丈夫也许有些察觉,但是从我嘴里不好说出来,以后注意就是了,把所有的事都理在心底吧。所以,丈夫不知道先生跟我说了什么,认为是对我进行了有益的教导,还说我的转变是一个很好的现象。
   从那以后我一直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丈夫觉得这回可以放心了,说自己不能总这么闲呆着,就在大皈的今桥大厦租了间办公室,开始了律师业务,这是去年2月份的事。
   ——哦,对了,他在大学学的是德国法律,随时可以当律师。开始他想当大学教授,曾经每天到研究生院去上班,后来不知怎么又想干律师了,也没有特别的原因。大概是觉得总依赖我的娘家不体面,在我面前也拍不起头来。我丈夫在读大学时就是尖子,以优异成绩毕业的。这样的人物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就嫁给了他,其实是我娘家相中了他,我父母对他非常信任,还分给我们一些财产,对我们说不用急,想当学者就去当学者,慢慢学习吧。想留学的话,夫妇一起出去二三年也可以。——最初,我丈夫非常高兴,好像他早就有这个打算,——可是由于我的任性,仗着娘家有钱,不把他放在眼里,惹他生了气。他天生的学者气质,特别书呆子气,不会阿谀逢迎,当了律师后也没揽到什么业务,但是他每天照例按时上班下班,我一天到晚闭在家里,无所事事,自然又想起了忘却的往事。
   从前我一有空就喜欢写歌,歌可以引起人的回忆,最近写不出来了。我想不能总这样下去,必须使自己振作。先生,您大概知道,——天王寺附近有个女子技艺学校吧,那是个很无聊的私立学校,开设绘画、音乐、裁缝、刺绣,及其它一些科目。入学资格没有,大人小孩都可以上。我以前也学过日本画,画得不好,但有些兴趣,于是每天早上和丈夫一起出门,去那个学校上学了。说是上学,那种学校没人正经管理,想什么时候去都可以。
   我丈夫对绘画一窍不通,却很赞成我去上学。他说主意不错,你好好去学习吧。我早上有时9点去,有时10点去,我丈夫的律师事务所也无事可做,所以我什么时候走,他就等我一块儿走。我们坐皈神电车到梅田,再换乘出租车到界筋,丈夫先下车,我继续坐车到天王寺。丈夫很喜欢这样和我一同出门。他说:“好像又回到了学生时代。”我说:“哪有夫妇一起坐车上学的学生呀。”他听了哈哈笑起来,特别高兴。下午回家时也尽可能一起走,我事先给他打个电话,然后去他的事务所,或者在皈神车站会合,去松竹影院看看电影什么的。这么一来,我和丈夫之间变得融洽起来。
   4月下旬,我因一点小事和校长先生吵了一架。那时因为学校的写生课让模特穿各种服饰,做各种姿势——日本画一般是不用裸体模特的。那次请的是一位叫丫子的姑娘,据说是大皈的美人模特,摆出了杨柳观音的姿势,——这么一来跟裸体也差不多了。一天我正和其他学生一起写生,校长走进教室,对我说:
   “柿内小姐,你的画和模特一点儿都不像,你是不是另外有别的模特呀?”说完阴阳怪气地笑起来。
   不光是校长,别的同学也跟着偷偷地乐。我不由得脸红了,自己也不明白当时自己为什么脸红。被别人一说“有别的模特”,心里不觉一惊,其实以准为模特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脑子里除了丫子以外还有一个人,眼睛看着丫子,不由自主地描绘着另一个人,——我不是有意这么画的,完全是无意识的。
   先生一定明白我指的是谁了。——反正也上了报纸了,说也无妨,——就是德光光子。不过,当时我并不认识光子。光子是学西洋画的,又在别的教室上课,没有机会说话,所以光子也不知道我这个人,即便知道也不会留意我的。我对光子也没有特别加以注意,只是印象不错,对她的性格、品行一无所知,——仅仅是外表的感觉而已。
   现在看来我很早就注意光子了,证据就是我对她的姓名、住所知道得一清二楚。她是船场那边一家丝绸店的小姐,住在芦屋1!;。被校长说了之后,我仔细看了看,那张画的确很像光子,我并不是故意画出来的。丫子是美人模特,但光子比她还要漂亮。”杨柳观音姿势,似乎更适合于光子。
   过了两三天,又是在写生课时校长先生进来了,他站在我的画前,冷冷地盯着我的脸,怪笑着对我说:
   “柿内小姐,这张画真是奇怪,越来越不像模特了,你到底是以准为模特画的呢?”
   “是吗?真的不像模特吗?”我没好气地故意反问道。
   校长先生不是教绘画的先生吧?
   ——是的。日本画的任课教师是简并春江先生,他不是每次课都来,只是有时来看看,指点一下应该注意些什么,一般都是学生自己随便画。校长先生教授的是英语。据说他连学土都不是,没有像样的学历。后来我才听说,与其说他是教育家,不如说是个会经营的人,或者说在某方面有两下子的人。所以他根本不懂绘画,没有他多嘴的份儿。而且他一向不关心教学,很少来教室转悠,却偏偏在写生课时来说我的画如何如何。
   “是呀,你是打算画这个模特的吗?”他用讥讽的语调说道。我也装糊涂说:
   “是的,我画得不好,所以不太像,不过我是努力照着模特画的。”
   “我不是说你画得不好,你画得很不错,只是我觉得这张脸很像另外一个人。”
   “您是说脸不像吗?因为我想要画出自己最理想的模特来。”
   “那么你理想的模特是谁呢?”
   “这只是理想,并不一定有具体的人。我想要画出与观音相称的清纯的样子来。这样不可以吗?是不是必须和模特完全一样呢广
   “你真能讲歪理。如果想照自己想象的模特画,就不必来这个学校学画了。正是由于不能照着自己想象的画,才请模特来写生的,否则要模特干什么呀。何况如果这个观音像某个人的话,你的理想也太不在重了。”
   “我一点儿也没有不在重。即便我画的像某一个人,如果那个人的长相接近观音的感觉,就照她画也不亵渎艺术呀。”
   “那可不行。你还不是艺术家。问题是你觉得她很清纯,其他人是否也这么认为呢,这会引起误解的。”
   “嘿,会引起什么误解呢?您总说我画的像一个人,您说说到底像谁呢?”
   校长听了,显得有些慌乱,只说了句:“你可真固执啊。”就再也不说话了。
   见校长软了下来,我觉得自己占了上风,心里别提多痛快了。但是众自睽睽之下和校长争吵这件事很快传遍了全校,我成了同学们议论的中心。大家说我对光子表达同性爱,光子和我之间关系不正常等等。——正如我前面所说,我和光子当时根本没说过话,这种传言也太出格了。虽然我隐约感到大家在背后议论我,却没想到如此荒唐。反正我也没做什么事,并不往心里去。这世上的人们也真能捕风捉影啊,造谣说毫无来往的人之间有不正当关系,简直莫名其妙,让人哭笑不得。
   我自己倒没什么,只是担心光子会怎么想。再碰见她时,我不敢像以前那样盯着她看了,也不敢主动向她表示歉意,——这样又会招致麻烦。于是我每次都尽量作出道歉的神情,低着头,像逃跑似地从她身边溜过去,一边担心她是不是生气了,从她身边经过的一瞬间,偷偷地看她一眼。光子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丝毫没有不愉快的样子。
   噢,对了,我带来了一张照片,给您瞧瞧。这是我们两人穿着同样的和服照的,也就是报上刊登的那一张。您一看就明白,我纯粹是个陪衬。光子在船场那一带是首屈一指的美人。先生您觉得她长得怎么样?梳日本发式很适合她吧?
   ——是啊,她喜欢梳这种式样,经常梳着这种发式来学校。反正这种学校也没有校服,梳什么发式也没关系。光子偶尔穿西服来学校,而穿和服时总是穿便装。这张照片上她梳这个发式显得比我年轻三岁左右,其实她只比我小一岁,——现在她还活着的话,应该是二十四岁。光子比我高一二寸,长得又漂亮,她并不因此而傲慢,但很有自信,也许是我太自卑才这么感觉的。后来我们成了朋友以后,虽说从年龄上我是姐姐,可总觉得自己是妹妹。
   那时候,——还回到刚才的话题上来,我们之间还没说过话的时候,那些传言不可能不传到光子的耳朵里,可是光子的样子却和从前完全一样。以前遇见光子时,她总是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我猜想,如果光子听说了这件事,绝对不会不注意我这个人的。她也许觉得我讨厌,也许觉得我可怜,总之应该有所表现,然而却丝毫感觉不到,于是我又厚着脸皮渐渐凑近她,观察她的表情了。一天午休时,在休息室突然碰见了她。没想到她朝我微微一笑,我也不由自主地弯了弯腰,她走到我面前,对我说:
   “前几天真是对不起你了。请原谅。”
   “你说什么呀。我才应该向你道歉呢。”
   “不应该你道歉,你不知内情。有人要陷害我们,你要多加小心。”
   “是吗?谁呀?”
   “是校长先生。这儿不便说话,咱们到校外去,一起吃午饭好不好,我再详细告诉你。”
   “好的,去哪儿都可以。”
   我们两人去了天王寺公园附近的餐厅。光子一边吃饭,一边告诉我说,传播我们谣言的就是校长先生。她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是这么回事。校长没事到教室来,当着大家的面丢我的脸,的确很奇怪,肯定是别有用心的。可校长为什么要编造这样的谣言呢。目的似乎是光子,他想要制造出对光子品行不利的传闻。这又是为什么呢。原来当时有人给光子介绍了一个大皈有名的有钱人家的少爷,光子自己无所谓,但家里很想攀这门亲,对方也对光子很满意。可是某市议员的千斤也想结这门亲,便和光子成了竞争对手。——光子根本没打算和他们竞争,市议员方面却如临大敌。因为那位少爷看上了光子的美貌,经常给她写情书,这就更使议员紧张。因此那位议员多方托人,想方设法破坏光子的名声,造谣说她已有男朋友等无根无据的事,这还嫌不够,又把手伸到了学校,买通了校长。
   我还要说明一下,以前这位校长曾经清光子家通融一千元,说是要修缮校舍。光子家很有钱,一千元算不了什么,然而光子的父亲觉得本来可以明说是赞助,却偏说是通融,真是不可思议,再说那么大的校舍,区区一千元够干什么用呢?所以就拒绝了。光子说校长跟有钱的学生借钱时都爱这么说,其实从来就没还过。——说什么修缮校舍,其实都是端进了自己的腰包,说穿了校长就是高等帮闲。还有他的太太也在学校里教刺绣,夫妇二人每到星期日,经常叫个有钱的学生去郊游等等,相当奢侈。如果学生借给他钱,他就笑脸相迎,否则便背后给这个学生使坏。他对光子本来就怀恨在心,加上市议员的授意,便更加有恃无恐了。
   “所以说你是被利用来陷害我的。”光子说道。
   “原来这么复杂呀。我完全不知情。可是咱们根本没有来往,造谣也太不沾边了。最不可思议的是,大家居然还信了。”
   “有人说我们是故意在学校不说话,还说上个星期日看见咱们两人坐车去奈良了。”听光子这么一说,我顿时目瞪口呆。
   “是谁说的?”
   “估计是校长夫人说的,他们比你想象的要阴险十倍二十倍,要多加小心。”
   光子还说了好多遍对不起,一个劲儿向我道歉,这倒使我觉得过意不去,安慰起她来了。
   “千万别这么说,这不能怪你,可恨的是校长。他算什么教育家,太卑鄙了。……说我什么我都不在乎,而你还没有出嫁,可别落入那些恶毒的人的圈套里。”
   “今天能和你这样推心置腹地谈话,我觉得心里痛快多了。”光子说,“我们这样在一起说话,明天又会有人说三道四了,以后就别见面了。”
   我有些不情愿地说:“好容易才成了朋友,太可惜了。”
   光子说:“只要你无所谓,我当然愿意和你交朋友。过几天到我家来玩儿吧,我才不怕别人说什么呢。”
   “是啊,我也不怕。如果实在受不了,就不来上学好了。”
   “柿内小姐。我看咱们干脆大大方方的在一起,看大家怎么样,你说呢?”
   “好啊。我真想瞧瞧校长见了会是一副什么表情。”我马上表示赞成。
   “那可有好看的了。”光子调皮地拍着手说。“这个星期日咱们真的去奈良好不好?”
   “好。咱们一起去奈良,看他们怎么说。”
   ——就这样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我们已经无话不谈了。
   下午我们也不想回学校了,去看了电影,一直玩儿到傍晚才分手。光子走着回家,我从日本桥上了出租车,来到今桥的事务所,然后像往常一样和丈夫一起乘电车回家。当时,丈夫对我说:“你今天好像特别兴奋,有什么高兴事吗?”
   我心里想,果然和平时的表情不一样,和光子交朋友竟然使自己这么幸福吗?
   “我今天交了个好朋友。”
   “什么人哪?”
   “是个漂亮的小姐。——你知道船场的德光丝绸店吧,她就是那个店的小姐。”
   “你们怎么认识的?”
   “奖一个学校的。——前几天关于我和她有一些奇怪的传言
   我也没做见不得人的事,就把和校长吵架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丈夫听。
   “这个学校真不像话。你说她是大美人,也让我见见好吗?”丈夫听了开玩笑地说。
   “过几天她会来咱们家玩儿的。我们约好这个星期日一起去奈良,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们校长又要生气峻。”丈夫笑着说。
   第二天一到学校,果然昨天一起吃饭的事,出去看电影的事都已经传开了。
   “柿内小姐,你昨天去道顿掘了吧?”
   “好玩儿吗?”
   “和你一起的是谁呀?”
   这些女人真是讨厌。光子觉得很有趣,故意来找我。就这样,两三天的工夫,我们就好得形影不离了。校长见了非常吃惊,傻呆呆地看着我们,话都说不出来了。光子对我说:“柿内小姐,你再把那张观音像画得更像我一些,看他说什么。”
   于是我把画儿画得更像光子了,而校长也不再露面了。我们高兴极了,不停地说着:“太解气了”。
   现在已没有必要特意去奈良了。正是4月底,天气特别好,我们电话联系了一下,在上六终点站会合,下午去若草山散步。光子有时相当老成,有时又十分顽皮。到了山顶上,她买了几个橘子,说声“你瞧着”,便将橘子一个个从山顶上滚下来,有个橘子滚过了马路,滚进一户人家去了。她觉得很好玩,没完没了地玩起来。我说:“光子,你别老玩它了,咱们去采野菜吧,我知道什么地方野菜特别多。”
   我和她来了好多菠菜、紫真、笔头菜,一直采到黄昏。
   ——您问在哪儿吗?若草山并排三座山挨着,就在最前面那座山和第二座山之间的低谷里,——那一带漫山遍野都是野菜,由于年年烧山,所以那里的野菜特别好吃。
   ——天渐渐黑下来,我们开始往回走,感觉有些累,半路坐下休息了一会儿。好半天我们俩都没说话。忽然光子认真地说:
   “我要好好感谢你。”
   “感谢什么?”
   “托你的福,我终于不用嫁给那个讨厌的人了。”
   ——看着她莫名其妙地嘻嘻笑起来。
   “怎么会这样呢!”
   “传言真是神速啊。那边已经对咱们的事知道得清清楚楚了。”
   “昨天晚上我家里谈到了这件事。我母亲对我说学校里有这些传闻,究竟是不是真的?我说,是有这个传闻,母亲是从哪儿知道的呢?母亲说从哪儿听说都无关紧要,到底是否确有其事?我说,是真的。不过这也没什么呀,只是好朋友而已。——我这么一说,母亲有些为难地说,如果你们真的要好当然可以,可是据说是有不正当关系。我说,不正当关系是什么呀?母亲说,我也不清楚是什么,但是无风不起浪。我说,那个同学喜欢我的长相,就把我当模特画,因此招致了别人的非议。学校里就是这么讨厌,长得稍微漂亮点儿,就会遭人嫉妒。——是啊,这也是常有的事。听了我的解释,母亲也渐渐明白了,说你和她好也可以,但是不要只和她一个人好。你现在还未出嫁,最好不要招惹是非。家里这关算过去了。我猜准是议员搜集来这些谣言,讲给那位少爷听,然后传到我母亲耳朵里的。就这样婚事八成是吹了。”
   “你也许无所谓,可你母亲一定讨厌我。以后会不让你和我来往了。被误会了可不好。”我担心地说。
   “你不用担心,我有办法。”
   “你还真不简单。”
   “嘻嘻。”
   “可是你的婚事吹了,那个市议员合适了。”
   “那就两头都要感谢你接。”
   我们俩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在山上说了一个多小时。我来过这座山好多次,但从没有呆到黄昏过,我是第一次在这座山上看到夕阳的美景。刚才四处还有游人,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山上到处是游人扔下的饭盒、橘子皮、罐头盒。天还没有黑透,山脚下奈良市灯火摧搡,远方,透过紫色的雾范,可以看见位于我们正前方的生驹山上的缆车灯光像珍珠似的连成串,不停地闪烁着。我看着这闪烁的灯光,感到气都喘不上来了。
   “晚上这里真凄凉啊。”光子说道。
   “一个人的话一定很可怕。”
   “和喜欢的人出来玩的话,还是这样的地方好啊。”光子说着叹了口气。
   我真想和你一起在这里呆下去——我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望着伸开两腿坐在山坡上的光子,天很暗,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她那白色布袜子的反光。
   “这么晚了,咱们回去吧。”
  
纳粹 02
  我们走下山时已经7点了。
   “我肚子饿了,你呢?”
   “今天我得早点回去,我跟家里只说出去散散步的。”光子说。
   “可是我肚子都饿瘪了,晚点回去怕什么的。”我硬拉着她进了一家西餐厅。
   “你回家晚了,你丈夫也不说什么吗?”吃饭时光子问我。
   “我那位什么都不干涉我。我还跟他说了咱们俩的事了呢。”
   “他怎么说?”
   “听我一个劲儿地夸你,他就说,有那么漂亮的话我真想见一见哪。还说让你来我家玩儿呢。”
   “你丈夫很温和吗?”
   “他呀,不管我怎么任性都不会说我的,太好脾气了,有时都觉得平淡。”
   我还没有跟光子谈过我的情况,便从和丈夫结婚开始,说到恋爱问题,以及先生对我的种种关心。我问光子认识先生吗,她很吃惊,说:“你认识先生?”还说她很喜欢先生的小说,让我带她见见您。我总是说马上就去,马上就去,却至今没去。
   “那么你和那个人已经不来往了吗?”光子问。
   “是的。”
   “为什么呀?如果是像你说的那么纯洁的友情的话,来往也没关系呀。我认为恋爱和结婚是两码事。”
   然后光子又问:“你丈夫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件事吗?”
   “他隐约有所感觉,但是我从没有对他提起过这事,他也没多问。”
   “他非常信任你啊。”
   “那是因为他把我当小孩子看,我最不满意他这一点了。”
   晚上回家时将近11点了,丈夫阴沉着脸说:“这么晚才回来。”丈夫从来没有这副表情过。见他那寂寞的样子,我心里觉得很抱歉,虽然自己没有做不好的事,但他等了我一晚上,刚刚才吃了晚饭,不觉很内疚。以前和恋人约会也有晚回来的时候,但最近一直是早早回家的,所以丈夫可能有些多心了,我自己也觉得和谈恋爱时的心情很相似。
   几天后,那张观音画像画好了,我把它拿回家来给丈夫看。
   “噢,光子就是这个样子呀,你能画出这么好的画来,真不敢想啊。”丈夫在吃晚饭的时候,把画铺在榻榻米上,吃一口饭,看一眼画。
   “真人有画上画的这么漂亮吗?”丈夫不相信似地叮问了一遍。
   “这张画就是因为太像了,才出了问题的。光子比这张画像还要多一些肉感,日本画很难画出这种感觉来。”
   这张画我花费了许多心血,自己也认为画得不错。丈夫使劲称赞这画是个杰作,可以说是我学画以来画得最投入的一幅画了。
   “干脆把它核一下吧,然后清光子来看好不好?”
   听丈夫这么一说,我也很赞成,一直想拿到京都的画店去校糊一张漂亮的画来,却一直没有去。一天,我对光子说起了这件事,光子说:“与其送去校糊,不如再重新画一张。那张画是画得不错,可是光是脸像,身材不太像啊。”
   “不太像?怎么不像?”
   “怎么不像我可说不好。”
   她虽然没有说出来“我的体形要好看得多呢”,但能感觉出她对自己的体形相当有自信。
   于是我说:“那就让我拜见一下你的裸体吧。”
   “可以呀。”她爽快地答应了。“就到你家里去让你看吧。”
   第二天下午,我们早早离开学校到我家来了。一路上她兴致勃勃地说:“你丈夫要是看见了我的裸体,不知会吃惊成什么样啊。”丝毫没有羞涩之态,仿佛是在做一个游戏,顽皮地眨着两只可爱的眼睛。
   “我象有间西式房间,一关上门难也看不见。”我说着带她上了二楼的卧室。
   “啊,这房间真舒适啊,这张大床够洋气的。”光子坐在弹簧床上,一额一额的,眼睛望着外面大海的景色。——我家建在海边,二楼的景色特别好,东面和南面都是落地玻璃窗,特别明亮,早上别想睡懒觉。天气晴朗的时候能看见远处的松原,隔海相望的纪州群山以及金刚山等等。——是的,还可以海水浴,稍微往海里走一点就一下子变深了,很危险。香护园建了个海水浴场,夏天热闹极了。那时正是5月中旬,光子说:“快点到夏天就好了,我就可以每天来这里游泳了。”
   光子环顾了一遍房间,说:“我要是结了婚,也要有间这样的卧室。”
   “你将来住的肯定要比我好,你会嫁到特别有钱的人家去的。”
   “不过,一结婚,无论住什么样的卧室,都像小鸟被关进了美丽的笼子里一样了。”
   “确实有这样的感觉,……”
   “这不是夫妇的闺房吗?你把我带到这儿来,不怕你丈夫说你吗?”
   “闺房有什么关系,你是特别的客人嘛。”
   “‘这可是神圣的地方呀,……”
   “处女的裸体也是神圣的呀,这里是最合适的地方了,现在的光线特别好,快点让我看看吧。”我催促道。
   “从外面看不见屋里吗?”
   “傻瓜,从海上的船里能看见什么呀?”
   “可是这是玻璃窗呀,把窗帘拉上吧。”
   虽说才5月份,阳光刺得人眼睛疼,于是把所有的窗户都关上了,呆在不透风的屋子里,热得一个劲儿流汗。光子要装扮成观音,让我给她找块儿白布,我把白床单撤下来。她脱掉和服,、散开头发,把床单像观音那样裹在裸体上。
   “请看,你的画儿和现在的我差远了吧?”说着光子站在大衣柜的穿衣镜前,出神地看着自己的美丽身姿。
   “哎呀,你的身材可真美呀!”我的口气似乎在埋怨她有这么好的身材,为什么至今没让我看过。一般来说日本画的模特,长得好看的多,而身材好的极少。那位“/子不光身材不好看,而且皮肤粗糙,黑乎乎的,和光子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你身材这么好,为什么没让我看过?”我终于说出了这句怨恨的话。接着我不停地喊着:“你怎么这样,你怎么这样。”不知不觉眼泪涌了上来,我从背后抱住了光子,脸靠在光子的肩头,看着穿衣镜里的我们两人。
   “你怎么了?”光子看见镜子里我眼泪汪汪的样子,吃惊得说道。
   “我一看见特别漂亮的东西就感动得流眼泪。”我也不去擦掉涌上来的眼泪,仍然紧紧地抱着光子。
   “好了,你都看见了,我该穿衣服了。”
   “不行,不行,再让我看一会儿。”我撒娇似地摇着头。
   “多傻呀,我不能总是这么光着身子呀。”
   “当然可以啦。你还没让我看到你的真的裸体呢,把这个床单拿掉吧。…
   说着我就去抓她身上的床单。
   “放手!放手!”她拼命抱着床单,只听嘶啦一声床单撕破了,我更火了,哭着说:“我没想到你是个这么庸俗的人,好吧,从今天开始咱们一刀两断。”我用牙撕起床单来。
   “你是不是疯了?”
   “我不认识你这么薄情的人,你前几天不是说过我们之间一切都不要隐瞒吗?”
   我当时的确非常不理智,我的脸色苍白,浑身颤抖,死盯着光子的样子真像疯了一样,而我自己一点儿都不觉得。光子默默地看着我,浑身哆嗦,刚才那骄傲的观音已无影无踪了,她抱着自己的肩头,瑟缩地站在那里,令人爱怜。我有些不忍心了,然而当我看见床单的缝隙里露出的她那雪白的肌肤时,便疯了似地扑上去,拼命去撕那床单。光子大概被我吓怕了,一动不动地听任我的摆布,只有两双眼睛互相仇视地盯着对方不放。我脸上浮现出胜利的微笑——是冷冷的,不怀好意的微笑,逐渐地解开了她身上包裹的白床单,当她那神圣的处女雕像渐渐显露出来时,胜利的感觉变成了惊叹的声音。“啊!太让我嫉妒了,这么美的身体!我想杀了你。”我说着一只手扼住了光子颤抖着的脖子,另一只手抱着她的头要去吻她。“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我希望被你杀掉——”她那歇斯底里的声音拌着热乎乎的气息扑面而来,我看见光子泪流满面,我们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那天我本来没有特别的想法,但是事先却没有把光子到家里来的事告诉丈夫,而丈夫在事务所一直等我到傍晚,见我还不来就给家里打电话,我告诉他和光子先回来之后,他说:“应该告诉我一声呀,害得我傻等。”
   “我给忘了,实在对不起,是我临时决定的。”
   “光子小姐走了吗?”
   “正要走呢。”
   “你再留她一会儿,我马上就回去。”
   “那你就快一点儿。”
   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希望丈夫回来。刚才发生在卧室的事使我充满了幸福感,今天是多么愉快的一天啊。我觉得脚下轻飘飘的,心里突突直跳。丈夫一回来,就会影响我的幸福感。我只想永远和光子两人在一起聊天,即使不聊天也没关系,只要能看着光子的脸——只要在她的身边,我就感到无限的幸福。
   “光子,刚才我丈夫来电话,说他马上就回来,你怎么办?”
   “是吗?怎么办哪?”光子慌忙穿上衣服——她已经裹着床单呆了二三个小时了。“‘不等他回来我就走不合适吧?”
   “他说想见见你,……说他马上就回来,让你等一会儿再走。”我虽然这样挽留她,心里却盼望她在丈夫回来之前就回去。因为我想使这一天能够成为完全幸福的一天,不愿意由于第三者使这个美好的回忆变得不纯了。
   所以丈夫回来时,我的脸色自然不太好,也不怎么说话。光子见我脸色阴沉,又是和丈夫初次见面,加上心里不安,也不太说话。三个人各自想着心事,气氛很沉闷。这么一来我更有气了,怪丈夫打扰了我们。
   “你们俩人玩什么了?”丈夫开口问道。
   “今天我把卧室当画室用了。”我故意淡然说道。“我要重新画一张观音像,所以清光子来给我当模特。”
   “画得也不怎么样,还专门清模特来。”
   “为了给模特恢复名誉呀。”
   “你画的画儿只能糟蹋模特。模特比你的画儿要漂亮多了。”
   在我们夫妇争论的时候,光子一直羞涩地低着头微笑,又呆了一会儿,光子就回家了。
   我今天拿来了一些那段时间我们之间的来往信笺,想请先生看看。除了这些以外还有很多,我实在拿不了那么多,这些是从中挑选出的一小部分比较有意思的信。我的信都是按时间顺序排列的,您可先看我的。光子写给我的信我都一封不少的保存着,只是其中夹了几封我写给她的信。
   (作者注:柿内夫人所说的一小部分信,足足有满满当当一大包。这些五彩缤纷的信纸,几乎包括了各式各样的千代纸、这些漂亮的信纸都放在木版印刷的彩色信封里。我看了很吃惊。首先从使用如此艳丽的信封就知道绝不是东京的女子。即使是请书,东京的女子也都使用淡雅的信封。我敢说东京的女子要是见到这些信封一定会轻蔑地嗤之以鼻的。如果东京的男人收到他的情人用这样的信封写的信的话,马上就会对她冷淡起来的。总之,这种极尽浓艳的情趣,只有大皈的女人才会有。而且这又是相爱的女人之间的信笺,就更令人感到浓艳了。下面仅摘录一些对了解这个故事有参考价值的信,顺便将信笺的花色图案也做一下介绍。)
   (5月6日,柿内夫人写给光子的情。信封长四寸,宽二寸三分,印有浅粉色的樱桃和心形图案。樱桃共五颗,一根黑茎上结着鲜红的果实。心形图案有十个,每二个重叠为一组,上边的是浅紫色,下边的是金色。信封镶着金色边框。信纸是淡绿色的树叶打底,用银色的点线勾勒出线格。夫人的钢笔字写得很规矩,一看可知很有书法功底,其风格说好听一点是秀丽,说不好听就是矫揉造作,不过和信笺的花色正好吻合。)
   阿光
   浙沥浙沥浙沥……今晚的小雨下个不停,我倾听着落在梧桐花上的雨声,一动不动地坐在台灯旁,望着你给我织的红色灯罩,心情很抑郁。从房檐上滴落下来的雨点声传送我的耳朵里。浙沥浙沥浙沥…它们在述说着什么?对,是光子光子光子……在呼唤恋人的名字。
   德光、德光、……光子、光子、德、德、光、光—…哦不知不觉拿起了钢笔,在左手的指尖上写了无数的“德光”和“光子”,从大拇指写到小指……
   原谅我写这么无聊的事。
   每天都见面还写信,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可是在学校里我不好意思和你接近。原来什么事没有时咱们故意接近给别人看,当传言成了事实后,就害怕别人的目光了,我是个胆小鬼吧。我想使自己坚强一些,再坚强一些,……坚强得不怕魔鬼,不怕神佛,不怕父母,不怕丈夫……
   明天下午是茶道课吧?3点来我家好吗?明天在学校告诉我“行”或“不行”,像上次那样做个手势就行,一定,一定,一定来啊!桌子上花瓶里的含苞待放的芍药花,正和我一起叹息着等待你的到来。你若不来,连可爱的芍药花也会哭泣的。大衣柜上的穿衣镜也想照出你的风姿。你可一定要来啊!
   (5月11日,光子写给园子的信。信封长四寸五分,宽二寸三分。深玫瑰色的底色中央,画着一个大大的棋盘,上面散落着几株三叶草,下方有两张扑克牌叠在一起,一张是红桃A,一张是黑桃六。棋盘和三叶草是银色,红桃是红色,黑桃是黑色。信纸是深粉色,在右下方的线格里,用白色水彩笔写着几句话。字迹比园子粗犷,潦草,给人以生动奔放感。)
   姐姐
   我今天一天都不痛快,又是撕花瓶里的花瓣,又是斥责阿梅(我的女佣),——每到星期日,我都会烦躁不安,因为一天都见不到姐姐。为什么你丈夫在家我就不能去?我给你打电话,佣人说你和丈夫一起去鸣尾摘革事了,不在家。祝你们玩得愉快!太可气了!太可气了!我一个人在哭泣。啊……我难过得什么也不想说了。(上文是法语,意思是妹妹光子写给亲爱的园子小姐)我不喜欢管姐姐叫“夫人”,我一想到这个称呼身上就起鸡皮疙瘩。要是被你丈夫知道了可不得了。calerlll!
   姐姐为什么落款总是写“园子”呢?为什么不写“姐姐”呢?
   (5月18日,园子寄给光子的信。信封长四寸,宽二寸四分。大红色的底色上印有银色的点线,下方有三片大大的樱花花瓣,花瓣上有舞女上半身的背影。由于封皮上的色彩过于浓艳,所以地址和姓名等都写在信封的背面。信纸上印着白百合,四周为浅粉色,可写字的地方只占信纸的三分之一。字写得密密麻麻。)
   终于来临了。我早已预料到了。……终于破裂了。昨天晚上我们闹得很凶。如果光子看见那个场面,不知会多惊讶呢。我们夫妇——啊,请原谅——我和丈夫大吵了一架。这是结婚以来最厉害的一次。我没想到那么老实和善的人竟然会发怒!这也难怪,我当时说的话太过分了。我不明白我怎么会对他那么强硬。…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而丈夫却说了许多难听的话。什么不良少女,吸血鬼,文学中毒等等,这还不解气,甚至说光子是“卧室入侵者”,“家庭破坏者”等等。我可以忍受对我的谩骂,却不能忍受谩骂光子。“既然我是不良少女。你干吗娶我?你不像个男人。为了让我家给你出学费才和不喜欢的人结婚的吧。我的任性你不是早就知道吗?你真卑鄙,真没出息。”我尽情地数落他。他抄起烟灰缸,我以为他要砸我,却往墙上扔去,他脸色惨白。我说:“你把我打伤一个试试。”他也不说话。从那天起直到今天我们都没有说话……。
   ——关于信上写的争吵一事,有必要向先生说明一下。不记得跟您说过没有,我和丈夫一向性格不合,而且生理上也不太协调。结婚以后我没有品味到夫妻生活的乐趣。用丈夫的话说这完全是由于我的任性,并不是性格不合,而是人为的不合。世上的夫妻哪能都那么理想。别人看起来美满的婚姻,实际上有很多不如意之处。我们的婚姻许多人很羡慕,以一般标准来看,实际上也是幸福的。你的阅历太少,总爱幻想,身在福中不知福。像你这样的人有多好的丈夫都不会满足的。
   他动不动就这样说。我不喜欢他那种精通人情世故,听天由命的口吻,总是反唇相讥说他根本不懂烦恼为何物,没有人情味。丈夫似乎在努力适应我的个性,可是我总感觉他对我像是在哄小孩,使我很反感。我曾经对他说过,你在大学里是尖子,所以在你眼里,我特别幼稚,可我看你就像块化石。究竟这个人会不会激动呢?他到底哭过没有,生气过没有,吃惊过没有呢?丈夫冷静的个性使我倍感寂寞,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抱有一种恶作剧似的好奇心,这可以说是引起上次那件事和光子这件事以及种种事件的根源。
   不过发生上次那件事时我们刚结婚不久,我还充满着少女时代的纯真,比现在稚嫩,胆小,对丈夫深感愧疚,可是这次完全没有一点内疚感。说实在的,丈夫丝毫没有察觉到我已经渐渐被他磨练得很狡猾了,而他还在把我当小孩看待。我起初对此很反感,可是我越是反感他越来劲。好吧,既然他把我当小孩看,我就将计就计,使他慢慢放松警惕。表面上我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遇到麻烦事时,又是耍赖,又是撒娇,心里却在嘲弄他,哼,以为自己多了不起,把别人当孩子看,你自己才是傻瓜呢。你这样的人最好骗了。我觉得这样很好玩,以至发展到他一说我,我就又哭又闹,自己都没有料到有如此高超的演技。……
   先生大概能够理解我,人的心理会随着环境的改变发生不可思议的变化。以前我会偶尔意识到,啊,不该这么做,有些后悔。而现在则是反抗的心态,怎么这么没出息,这点事就害怕还行,嘲笑自己的胆怯,…港至为自己找借口,背着丈夫爱上别的男人是不对的,而女人和女人相恋就没关系。同性之间即使再亲热。做丈夫的都无权过问。实际上我思念光子的程度要比对上次那个人热烈十倍、二十倍…港至一百倍、二百倍……。
   我变得这么大胆还有一个理由。丈夫从学生时代起就是出名的循规蹈矩,父亲正是看中了他这一点。由于他是个十分保守的,从不越雷池一步的君子,所以对我和光子之间的关系也很难察觉,以为我们只是很要好,从不多加过问。丈夫做梦也想不到会发生那样的事,但是渐渐开始怀疑了。也难怪他这么想,以前放学后我都是顺便去他的事务所,和他一起回家,可是最近我总是一个人回家,而且每隔二三天光子就来我家一次。二人长时间关在房间里,名义上是为了画画儿,却一直没见画的影子,他当然会觉得奇怪了。
   “阿光,最近他好像有所察觉,咱们得小心一点。今天去你家吧。”
   就这样有时也去光子家,……光子的母亲知道是市议员的中伤,所以一点也不怀疑我。我也不能辜负她对我的信任,每次去的时候都努力讨她的欢心。她母亲总是亲热地叫我“柿内夫人”,还说“光子交了这么个好朋友太让人高兴了”等等。所以我每天去玩,打电话都可以。…司是她家里人太多,不能像在我家里那样随心所欲。
   “我家还是不行啊。难得我母亲这么信任姐姐,露了马脚可麻烦了。”于是光子提议去宝寨的新温泉,我们就去了那里的家庭浴室。
   “姐姐真狡猾,光看我的裸体,却不让我看你的裸体。”
   “不是的,你太白了,我这么黑,和你一比多不好意思啊。你会讨厌我的。”
   “姐姐也很美呀,和我差不多。”
   听她这么一说我也当真了,坦然多了,…倒在她面前脱了衣服时,我真有些无地自容。
  
首页>> 文学论坛>> 现实百态>> 谷崎润一郎 Jun'ichirō Tanizaki   日本 Japan   昭和时代   (1886年7月24日1965年7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