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情与欲>> 谷崎润一郎 Jun'ichirō Tanizaki   日本 Japan   昭和时代   (1886年7月24日1965年7月30日)
瘋癲老人日記
  《瘋癲老人日記》的主人公年齡為七十七歲,這部作品完成的時候,𠔌崎潤一郎也剛好七十七歲。先探討這部作品的具體數據是不是事實,內容肯定是根據作者當時的心理狀態寫成的。然而,日本人的特點是隨着年齡的增長愈發關心風花雪月之事,可文中老人到了如此年齡還保持着對性的好奇與執着,這不能說是正常的。
  
   寫到這裏,我讀了讀唐納德·基恩寫的有關這部作品的文章,意外地發現裏面有這麽一處——“《瘋癲老人日記》寫的是老年人的性的問題,這在世界文學範圍內,就我所知,也屬唯一。”我想了很多,但腦海裏終究沒有浮現出一部與它相似的外國文學作品。前幾年,我翻譯了亨利·米勒的圖文集《失眠癥或者亂跳的惡魔》,這部作品也談得是“老年人的性”,但略有不同。它寫的是,年屆八十的米勒愛上了年輕的日本姑娘後就失眠了的事。十二幅水彩畫上也到處畫着“OMANKO”、“HARIKATA”、“MITOKORO-ZEME”等日語拼音文字和類似圖案。但是,文章卻完全沒有此類敘述,甚至充滿精神、抽象和哲理性,絲毫沒有具體談及性的問題。
  
   若說外國文學中完全沒有類似的作品,這我不大清楚,所以着實對這一說法吃驚。考慮到外國人的生理特徵,這個說法更讓人意外。我覺得,對日本人來說,類似𠔌崎潤一郎似的作傢也實屬例外。但是,仔細想來,這種看法也不大對。日本人天生對“陰翳”敏感,這也是支撐這部作品成立的基礎。當然,還有其他原因。所謂其他原因,指的是理解𠔌崎文學的關鍵所在——受虐主義(這部作品主要反映的是心理層面的受虐傾嚮)。如果除去這一因素,出色地反映了“老年人的性”問題的,還有作傢和田芳惠。所以,反倒會得出這麽一個不可思議的結論:世界文學所欠缺的“談及老年人的性問題的文學作品”中,竟與日本人的特質有溫和之處。
  
   但是,為了不讓大傢産生誤解,我要特別補充:陰翳確實是這部作品成立的一大要素,但不能忽視的是,對“性”這一問題本身,這部作品也做了極緻的探索。不衹是性,任何事情都被逼到極緻的時候,就會生出一股奇怪的幽默。嘗試從這一角度入手,並能寫下去的話,就算內容再怎麽具體,也會是一大飛躍,從具體的故事範圍跳出來,成為文學的一個頂峰。這種作品,與色情作品有着莫大的差異。但是,衹要想在描寫老年人的性問題時冒出奇特的幽默,看來就必須讓心理層面的受虐傾嚮加入進來。
  
   我之所以這麽寫,是因為我回想起《鑰匙》完成的時候,出現了好幾篇指責它的色情之處的批評文章,當時的衆議院法務委員會甚至還討論過它“究竟是猥褻還是文學”。然而,時代輪轉。現在,色情理所當然地被接受,這也不好。《瘋癲老人日記》可以說是處於《鑰匙》的延長綫上的作品,也許談談《鑰匙》發表時所受到的批評,也不算無用。
  16日。……晚上去新宿第一劇院看夜場。劇目有《恩仇彼岸》《彥市譚》、《助六麯輪菊》,我不想看其它兩個,衹想看《助六麯輪菊》。但勘彌演的助六不夠過癮,納升演的揚捲十分美豔,比起助六來,我更想看揚捲。老伴和颯子相伴前往。淨吉從公司直接去劇院。看過助六的衹有我和老伴,颯子沒看過。老伴說好像看過團十郎演的助六,很早以前看過一兩次代之羽左衛門演的。衹有我一個人真正看過團十郎演出的助六。記得那是明治三十年前後,我十三四歲的時候,這是團十郎最後一次演出,他是明治三十六年死去的。揚捲由前代歌右衛門主演,當時他叫做福助。意休是福助的父親,由芝額主演的。我傢那時還住在割下水,至今我還記得在廣小路有個浮世繪版畫店,叫什麽名字我忘了,店裏並排挂着助六、意體和楊捲劇照的織錦畫。
   當年羽左衛門演助六的時候,意休是前代中車,揚捲還是福助主演。記得當時是個寒冷的鼕日,羽左衛門高燒四十度,衹好停演。門兵衛特地從宮戶座請來中村堪五郎演助六,沒有給我留下什麽印象。總之,我喜歡《助六麯輪菊》這出戲,即使是勘彌演的,衹要一聽說上演《助六》,也一定要去看。況且,還能看到我一嚮偏愛的納升呢。
   大概勘彌是第一次演助六,不大令人滿意。不僅是勘彌,近來的助六都穿着緊身褲,這使我不禁皺起了眉頭,實在掃興。光腿上塗白粉纔有看頭。
   納升演的揚捲很好看,總算沒白來一趟。歌右衛門且不必說,近來沒有看過這樣優美的揚捲了。我並沒有Pedrasty(雞姦)的嗜好,然而最近黨莫名其妙地對歌舞伎的年輕旦角着了迷。其實這是全憑化裝。當然我也不是全然沒有hamety的興趣。
   年輕時我曾有過一次奇妙的經歷。從前,新派裏有個叫若山千鳥的美少年演旦角,他屬於山崎長之輔座,到中洲的真砂座去演出,年紀大了之後,作為第六代嵐芳三郎的助手去了宮戶座。雖然上了些年紀,看起來也就三十歲上下,光豔迷人,像個妙齡女子,根本看不出是男人。他演紅葉山人的《夏衣》裏的女兒時,我真的被她,不,是被他迷住了,真想晚上請他到傢裏來,讓他穿上舞臺女裝給我看,哪怕一會兒也好,和他睡上一覺。我開玩笑地說了一句,老闆娘聽見對我說,你真有意的話,我就讓他去你傢。於是我的願望竟然實現了,順利地同了裝。誰知要行事時,他卻和一般藝妓的方式沒有兩樣。就是說他始終不讓對方感到他是男子,完全變成了女性。他盤着雲鬢躺在枕頭上,在被子裏仍穿着內衣褲,技巧十分高明,實在是一次奇妙非常的體驗。順便說明一下,他並不是所謂兩性人,完全具備男性的器具,衹是通過技巧不使人感覺到而已。
   無論他的技巧多麽高超,我原本沒有這種嗜好,衹是為了滿足一下好奇心,所以後來再設與同性發生過關係了。可是到了七十七歲的今天,已經喪失了那種能力的我,卻對女裝的美少年迷戀起來,這是什麽緣故?難道說青年時代的若山千鳥的記憶又漸漸復蘇了嗎?不像這麽回事。好像和已經衰退的老年人的性生活——雖然不行了,但也有某種形式的性生活——有些關聯。
   今天寫纍了,不寫了。
   門口。接着寫昨天的事。進入了梅雨季節,陰雨連綿,昨天很悶熱。劇場裏有空調,可我决不使用這東西。就因為它,我左手的神經痛更厲害了,皮膚的麻痹更嚴重了。以前是從手腕到指尖發麻,現在手腕以上,直到肘部都痛起來,有時還越過肘部,波及肩膀周圍了。
   “你看看,我不是跟你說了嗎,不要這麽勉強自己,非去看戲不可呀。”老伴說道。“而且還是二流演員的戲。”
   “別這麽說。我衹要一看到揚捲的臉,就忘記痛了。”
   我遭到老伴的奚落,更加固執了,手臂也越來越感覺冰冷。我在外套上又加了一件衣服,左手戴上了鼠皮手套,還用手帕包上白金懷爐抱在手裏。
   “納升的扮相真的很漂亮。爺爺說的沒錯。”颯子說。
   “你也看得懂嗎?”
   “雖說演得好壞看不懂,扮相,做相很漂亮。爺爺,明天去看日場好不好?小春演的《河莊》肯定好看。您想看的話,明天就去怎麽樣?再往後天氣更熱了。”
   說實在話,我受不了手痛,本來不打算去看日場,由於受了老伴的責怪,就賭氣明天忍着痛再去看一場日場。颯子早看穿了我的心思。颯子不討老伴的歡心,就是因為在這種場合,她嚮來不顧老伴的態度,一味迎合我的心情的緣故。……
   今天日場的《河莊》是下午2點開演,3點20分結束。今天比昨天更熱。車裏熱得烤人,可冷氣我更受不了。我擔心手痛會加劇。司機說,昨晚是夜場還好說,今天會碰上隊伍,堵塞交通,應提前出發。不得已1點就出發了。今天是三個人。淨吉不去。
   幸好沒遇到塞車,順利到達。段四郎的《惡太郎》還沒演完。
   我們不看此劇,徑直進了餐廳稍事休息。她們兩人都喝飲料,我要冰激凌,被老伴阻止了。
   《河莊》是小春納升、治兵衛團子、孫右衛門猿之助等主演。從前,代雁治郎在新富座演出此劇時,孫右衛門是這個猿之助的父親段四郎,小春是前代梅幸。團子演的治兵衛非常賣力,但稍嫌過火,而且過於緊張,顯得生硬。這也難怪,這麽年輕就飾演這麽重要的角色。看他如此努力,祝願他將來成大器。同樣演重要角色的話,不要上大皈的戲,上江戶的為宜。納升今天也很漂亮,但感覺揚捲更出色。後面還有《權三與助十》,放棄不看,離開了劇院。
   “既然到了這兒,順便去伊勢丹看看吧。”
   我明知老伴會反對,還這麽建議道。果然老伴說:
   “你又想去受空調的罪嗎?天這麽熱,早點回去多好。”
   “你瞧,”我舉起蛇紋木手杖給她看。“鐵頭又掉了,不知怎麽搞的,這東西總是不結實,兩三年準掉。去伊勢丹看看說不定能配上。”
   其實,我還有別的想法,不好說出來就是了。
   “野村,回去時會不會遇見啊?”
   “問題不大。”
   據司機說,今天有的,2點開始在日比𠔌集會,主要行進範圍是國會、警視廳一帶。衹要避開他們走就行。
   來到伊勢丹三樓的紳士用品櫃臺,沒有滿意的手杖,順便去二樓的婦女用品櫃臺看了看。店裏正在出售中元節的禮品,人很多。在一個意大利服裝展示臺前,挂滿了著名設計師設計的意大利風格的時裝及飾品。
   “啊,太漂亮了。”颯子一個勁兒地贊嘆着,半天不離開櫃子。
   我給颯子買了一條卡爾丹綢的頭巾,三千元左右。
   “我很喜歡這個坤包,就是太貴了。”
   這是一個澳大利亞製造的駝色女士包,金屬扣上鑲嵌着人造藍寶石,非常耀眼,定價二萬幾千元。
   “叫淨吉給你買呀,又沒有多少錢。”
   “他纔不給我買呢,他可小氣了。”
   老伴在旁邊不說話。
   “已經5點了。咱們現在去銀座吃晚飯,然後回傢。”
   “去銀座的什麽地方呢?”
   “去演作吧。我早就想吃鰻魚了。”
   我叫颯子給濱作挂電話,預約了櫃臺前的四個座位,訂在6點過去。如果淨吉能來的話,也叫來。野村說,要持續到夜裏,從霞關到銀座,10點解散,所以現在去濱作的話,8點就能回去。衹是要繞一下,就不會碰上隊伍了。
   18日。繼續寫昨天的日記。
   我們按預定時間6點到達濱作。淨吉已經先到了。老伴。我、颯子、淨吉依次就座。淨吉夫婦要了啤酒,我們要了粗茶。涼菜我們要的是瀑川豆腐,淨吉要毛豆,觀子要海藴。我還點了個涼拌鯨魚絲。生魚片是兩份加級魚,兩份梅肉鰻魚。加級魚是老伴和淨吉的,梅肉是我和颯子的。衹有我要了烤加級魚,其他人要了烤香魚。飲料四人都是清蒸鮮菇,外加一份醬燒茄子。
   “我還想要點什麽。”
   “開玩笑吧,這麽多還不夠嗎?”
   “不是不夠,……一到這兒來就想吃關西菜。”
   “爺爺,我剩的你吃嗎?”
   颯子的鰻魚幾乎沒有動。她是想剩下給我吃,衹吃了一二片。說心裏話,我也估計到她會剩下——也許這正是此行的目的——纔來這裏的。
   “我已經吃飽了,梅肉盤子都撤了。”
   “梅肉我也剩了。”颯子一邊說一邊把自己的梅肉盤推了過來。
   “再給你要份梅肉吧。”
   “不必了,足夠了。”
   雖說颯子衹吃了兩片梅肉,盤子裏卻一片狼籍,真不像女人吃過的,我猜她也是故意的。
   “我還給你留了香魚腸子呢。”
   老伴說。老伴吃烤魚的技術很高,是她最得意的。她把魚頭、魚骨、魚尾堆到盤子一邊,魚肉吃得一幹二淨。腸子留給我已成了慣例。
   “我這兒也有。”颯子說。
   颯子吃剩的香魚也是亂七八糟的,比梅肉還不像樣。我五.不去多想這又是什麽用意。
   吃飯時,淨吉說他這二三天可能去札幌出差,大約去一個星期。他問颯子想不想和他一起去。颯子說,雖然一直想去遊覽一下北海道的夏天,這次就算了。因為已和春久約好,川日去看拳擊比賽。淨吉衹說了句:“是嗎?”沒再勉強。7點半左右回傢。
   18日早晨經助去上學,淨吉去公司上班後,我在院子裏散了會兒步,就去亭子裏休息。離亭子衹有三十米距離,但近來腿腳漸漸木靈便起來,今天比昨天還邁不動步子。也許是進人梅雨季節後濕氣增多所致,可是,去年的梅雨時沒有這樣。雖然不像手那麽痛,那麽冰涼,但兩腿感覺沉沉的,直抽筋。沉重感有時達到膝蓋,甚至波及腳背和腳心,時好時壞的。醫生的看法也前後不一致。開始說是以前的輕度腦溢血後遺癥,導致腦中樞的病變,而影響到腿部神經。照了X光後,又說是脊椎和腰椎變形了。要想矯正的話需要躺在傾斜的床上,還要把頭部嚮上牽引。後來又說暫時還不需要這麽做。我實在難以忍受那種姿勢,就這麽對付着。醫生嚇唬我說,即使行走不便,每天也要走一走。不走動走動的話,就會真的走不動了。我拄着竹手杖,也總是要摔倒,所以一般由颯子或護士攙扶着散步。今天是颯子。
   “颯子,給你。”
   在亭子裏休息時,我從袖子裏拿出一疊錢放到颯子手裏。
   “這是什麽?”
   “這是二萬五千元,去買昨天那個包吧。”
   “真不好意思。”
   颯子迅速將錢塞進了衣服裏面。
   “不過,看見你用那個包,老伴會不會猜到是我給你買的呀?”
   “婆婆當時沒註意,她往前走了。”
   我覺得她又在說謊。
   19日。雖然是星期日,淨吉下午從羽田出發了。他前腳走,颯子後腳就開車出去了。觀子的開車技術讓人擔心,傢裏人都不坐她開的車,這輛赫爾曼自然就成了她的專用車了。她並不是去送丈夫,是去看阿蘭·德隆演的《陽光普照》了。今天大概也是和春久一起去的。經助一個人呆在傢裏,今天嫁到十堂的陸子帶孩子們來,也許他為這個沒出去。
   下午1點多,杉田氏來出診。佐佐木護士見我痛得不行,非常擔心,打電話請他來的。據東大艄浦醫院的內科診斷,腦中樞的病竈已經消除,因此痛感並非腦部所致,已轉為風濕性的神經痛了。杉田建議我去骨科看一看。前幾天,去虎門醫院照了片子,發現脊椎附近有個陰影,醫生恫嚇我說,從手的劇痛來看,說不定是得了癌。然後又照了脊椎的切面掃描,結論是萬幸不是癌,但第六節和第七節脊椎變形了。腰椎也變形了,衹是比脊椎輕一些。手腳疼痛和麻痹就是它引起的。要想治療,就要製作傾斜三十度的活動床,每天早晚在上面躺十五分鐘左右,同時頭部要進行牽引。時間和次數逐漸延長,堅持二三個月就會好起來。這大熱的天,我實在不願意受這份罪,可又沒有別的好辦法。杉田醫生勸我試試看,於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找來木匠製作活動床,找來醫療器械店的人,照我的脖子尺寸做牽引套。
   2點左右陸子來了,帶着兩個孩子。長子去打棒球沒有來。秋子和復二立刻進了經助的房間。三個人準備去動物園。陸子和我寒喧了幾句,就去客廳和老伴沒完沒了聊了起來。她們一嚮如此,不稀奇。
   今天沒什麽特別要寫的,就寫點心事吧。
   也許人到了老年都是這樣,近來我沒有一天不在想自己的死。我不是近來纔開始想的。從二十多歲就開始想了,最近越來越嚴重。“今天我會不會死?”一天要想H三次之多。想的時候並沒有恐懼感。年輕時倒滿害怕的,如今反而有幾分樂趣。可以對自己的死和死後的光景進行細緻入微的想象。告別儀式不要在青山殯儀館舉行,就在這個傢的大廳裏放上棺停,以便吊唁者從大門經中門,踩着石子路來上香。吹奏樂太吵人,找個像富山清琴那樣的人彈上一段《殘月》即可。
   月隱海濱鬆影裏
   月入波捲浪涌中
   如光似夢之浮世
   夢醒眼前現真如
   恍惚身在月宮住
   我的耳邊仿佛響起了清琴的吟唱。自己已經死去,卻能聽見這樂聲。我還聽見了老伴的哭泣聲。五子、陸子都與我合不來,生前常和她們慪氣,現在她們也在放聲痛哭。颯子也許無所謂,也許悲傷不已,至少會做做樣子吧。不知我死後是什麽模樣,最好跟現在一樣富態,稍有些面目可憎就更好了。
   “爺爺”
   寫到這兒,老伴領着陸子進來了。
   “陸子有事要和你商量。”
   陸子的事情是這樣的。長子阿力還是大學二年級學生,雖說早了點,已有了女朋友,想要結婚,父母同意了。可是,讓他們去住公寓又不放心,打算讓他們暫時住在傢裏,等阿力畢業工作後再讓他們出去單住。可傢裏地方太窄,光是陸子夫婦和三個孩子已經很擁擠了,媳婦再過來,以後生了孩子可怎麽辦。所以他們夫婦决定換一個更寬敞的現代式的房子。正好離十堂不遠的地方,有個房子出售,很合他們的意,想買下來,但需要三百萬以上。一百萬還拿得出,再多的話,目前有睏難。當然不是讓爺爺出錢,他們打算去銀行貸款,衹想請爺爺支援兩萬元的利息,明年就還上。
   “你們不是有股份嗎?賣了不行嗎?”
   “讀了的話,我們可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就是,最好是不要動用。”老伴幫起腔來。
   “是啊,那是備不時之需的。”
   “哪兒的話,你丈夫纔四十多歲,這麽年輕用得着這麽多慮嗎?”
   “陸子出嫁後,從沒為錢求過咱們,這是第一次,就幫幫他們吧。”
   “三個月之後的利息怎麽辦呢?”
   “到時候再說吧。”
   “那可就沒完了。”
   “牟田也不想給您添麻煩,衹是怕時間長了,房子被別人買去,請您救救急。”
   “這點錢,跟你媽要也行啊。”
   “你讓我出,真說得出口,給颯子買車你就不說了盧
   老伴這麽一說,我來了氣,橫下心來一分也不給。結果,心情反而舒暢了。
   “我考慮考慮吧。”
   “今天不能給我答復嗎?”
   “最近要花費的地方大多了。”
   她們不滿地離開了房間。
   正寫到關鍵的時候受到了幹擾。再接着往下寫點兒。
   五十歲之前,死的預感特別的強烈,非常可怕,現在不那麽厲害了。大概是對人生感到疲憊了,什麽時候死都無所謂了。前幾天在虎門醫院做掃描後,被告知可能是癌時,老伴和護士都大驚失色,我卻面不改色,連自己都沒想到能如此鎮定,仿佛漫長的人生就要結束了似的鬆了一口氣。我沒有一絲對生的執著,可是衹要活着,總是被異性吸引,我預感這種心境會持續到死亡的那一瞬間。
   我沒有像久原房之助那樣揚言“九十二歲時還要生個孩子”的旺盛精力,已經是純粹的無能力者了,但是卻能夠以各種變了形的,或間接的方法來感受性的魅力。現在的我正是靠着對性欲和食欲的樂趣而活着。似乎颯子能模糊地猜到我的這一心緒。在這個傢裏,衹有颯子瞭解我,她好像在用間接的方法試探我,觀察我的反應。
   我很清楚自己是個皺皺巴巴的老頭。晚上睡覺前,摘下假牙照鏡子時,覺得自己的長相實在特別。在上顎和下顎上沒有一顆牙,也沒有牙齦。一閉上嘴,上唇與下唇便癟了進去,上邊的鼻子快垂到下巴上了。自己這副尊容實在無法恭維,甭說人類,就連猴子長得都沒這麽醜陋。憑這張臉想博得女人的青睞,純粹是天方夜譚。不過,人們覺得這老頭完全不具備吸引女人的資格,而放鬆警惕,這正是我的可乘之機。雖說我既無資格也無實力,卻可以堂而皇之的接近女人。儘管自己沒有能力,卻可以教唆美女去勾引美男引起家庭糾紛,坐山觀虎鬥。
   20日。……現在看來淨吉並不很愛颯子。也許生了經助後,愛情漸漸冷卻了。他經常出差,在東京時又總在外面吃飯,回傢很晚。是不是外面有人了,可又沒有明顯的跡象。他對工作好像比對女人更有熱情。過去他們倆也轟轟烈烈地熱戀過,淨吉的感情不持久也許是來自父親的遺傳。我是個放任主義者,並不過多地干涉他們,但是老伴一開始就反對他和颯子結婚。據颯子自己說是在NDT當舞女,但她衹當了半年,聽說她後來在淺草一帶的裏呆過。
   我曾問過她:“你跳過芭蕾舞嗎?”
   “沒有。我曾經想當芭蕾舞演員,專門學過芭蕾,能用腳尖走幾步,現在不行了。”她這麽對我說。
   “好不容易學到這個程度,怎麽不學了?”
   “因為腳會變形,太難看了。”
   “所以纔不學了?”
   “我不願意腳變得那麽難看。”
   “變成什麽樣?”
   “難看極了。腳趾全磨出了繭子,腫得老高,指甲都掉光了。”
   “你的腳挺好看呀。”
   “本來比現在好看,就因為跳芭蕾長了繭子,變了形。停止跳舞後,為了使腳恢復原樣,我每天用磨腳石、銼刀等各種工具摩擦腳部,不過還是不如以前了。”
   “是嗎,讓我看看。”
   我意外地得到了觸摸她的腳的機會。她把腳伸到按發上,脫下尼竜襪子讓我看。我把她的腳放到自己的膝蓋上,一個一個地捏着腳趾頭。
   “摸着挺軟的,哪有繭子呀?”
   “您仔細摸摸看,使勁據一下試試。”
   “是這兒嗎?”
   “提吧,還沒磨掉吧。芭蕾舞演員有什麽好,一想到腳這麽難看,就沒心情看這種舞蹈了。”
   “列貝辛斯卡亞的腳也是那樣的嗎?”
   “當然了。連我在訓練時都從鞋裏流出鮮血來了呢。不光是腳趾,就連腳心都沒肉了,變成勞動者那樣幹巴巴的。胸部也幹癟癟的了,肩膀的肌肉像男人一樣堅硬。舞蹈演員也差不多,我幸虧沒去跳舞。”
   想必淨吉正是被她的風姿給迷住了。雖說她沒正經上過學,腦子卻很好使。她學會了開車,喜歡看拳擊,而且居然還喜歡插花。京都的一草亭的女婿每周來東京兩次教她插花,每次都帶來許多奇花異草。她學的是去風流派。今天她在我房間裏插了一盤芒草和三白草、泡盛草,我順便挂了幅長尾雨山的書法。
   柳絮飛來客未還
   駕花寂寞夢空殘
   十千沽得京華酒
   春雨闌幹看牡丹
   26日。大概昨天多吃了點涼拌豆腐,半夜開始鬧肚子,拉了兩三次。吃了三片止泄藥也不見好。今天又折騰了一整天。
   29日。下午我讓颯子開車陪我去明治神宮方向兜風。本想二人悄悄出去,可是護士非要陪我去,很掃興,衹玩了一會兒就早早回傢了。
   2日。幾天前血壓又有些升高。今天早晨是180/if0,脈搏100下。護士讓我吃了三片阿達林,手還是冰涼的,疼痛不已。過去無論多痛都不影響我睡覺,可是昨天晚上怎麽也睡不着,不得不叫醒佐佐木,讓她給我打了止痛針。這種針雖然很見效,但打了之後心裏不舒服。
   “老爺的活動床已經做好了,不如試試看吧。”
   我雖然不大情願,可身體越來越糟糕,也有心死馬當活馬醫了。
   3日。……試着把石膏做的固定環會在脖子上,並不覺得疼,衹是脖子一點也不能扭動,衹能目不轉睛地平視前面。
   “這簡直像地獄裏的刑具。”
   今天是星期日,淨吉、經助、老伴和颯子都圍攏來看新鮮。
   “哎喲,爺爺真可憐。”
   “這能堅持多少分鐘啊?”
   “要治療幾天哪?”
   “還是算了吧,這麽大年紀,哪禁得住呀。”
   大傢在周圍七嘴八舌地議論着。我回不了頭,看不見他們的表情。
   最後還是換下了固定環,用柔軟的布代替它吊住下顎來做牽引。雖然好受一些,脖子還是不能動,衹能直楞楞地瞧着天花板。
   “好了,十五分鐘到了。”護士看着表說道。
   “第一次結束。”經助嚷着跑了。
   10日。牽引治療已經一周了。十分鐘延長到了二十分鐘,活動床的斜度也增加了,以加強種脖子的力度。然而卻絲毫不見成效。手還在痛。據護士的看法,怎麽也得連續做兩三個月方可見效。我不知自己能否堅持到底。夜晚,大傢商量起來。
   颯子說:“對於老年人來說這種方法不大合適,到了夏天先停一下,考慮考慮別的辦法。聽一個外國人講,美國有一種叫做德爾辛的藥,專治神經痛,儘管不能根治,每天吃三片,肯定能止痛,特別見效。我去買來,您吃吃看好不好?”
   老伴說:“請住在田園調布的鈴木來給你紮紮針你看怎麽樣?也許見效的,我去打電話。”老伴抱着電話筒說個沒完沒了。鈴木說,他非常忙,希望能去他傢治療,如果出診的話,一周衹能來兩三次。根據您說的情況,多半能治好,大概需要兩三個月的時間。幾年前我心髒不好的時候,還有頭暈的時候,鈴木都給我治好過,所以,這次也請他下周來出診。
   我原來體格很健康,從少年時期直到六十三四歲時,除了做痔瘡手術住過一星期醫院外,沒有得過什麽大病。六十三歲時得廣高血壓。六十七八歲時因輕微腦溢血躺了一個月左右,但並沒有感受到肉體的痛苦。感到肉體痛苦是七十七歲的喜壽之後的事。開始是從手到肘,又從肘到肩,接着從腳到腿,漸漸行動不便起來。這樣子活着還有什麽樂趣,別人可能會這麽想,我自己也這樣想過。誰知食欲。睡眠、人便都比以前理想了,不知算木算因禍得福。雖然醫生不讓喝酒和吃辛辣的食物,但可適當吃些牛排和鰻魚。我的食欲相當的好,可以說來者不拒。睡覺也總是睡過了頭,加上午睡,一天要睡九、十個小時。我一天要大便兩次,尿量也增多了。夜裏要起兩三次,卻從不影響睡眠,半夢半醒地排尿,然後倒下便睡着。有時,由於手淫而醒來,卻迷迷糊糊的,不知不覺又睡着了。實在痛得受不了時,打一針就睡着了。靠着能吃能睡,我纔活到了今天。否則,說不定早已不在人世了。
   “您總說手痛,走不動,看您活得挺自在的,是不是說謊哪>’有人這麽對我說。我沒有說謊,衹是有時痛得厲害,有時不厲害,甚至有時一點也不痛。隨着天氣的濕度變化而感覺不同。
   奇怪的是,痛的時候也有性欲。應該說痛的時候性欲更強。或者說對於讓我碰了釘子的異性,更感到其扭力,被其吸引了。
   這可以說是一種嗜虐傾嚮吧。並不是從年輕時就有這種傾嚮的,而是上了年紀後纔逐漸變成這樣的。
   假設這裏有兩位同樣美麗、同樣適合我的口味的女性。A和藹。誠實、體貼,B冷淡而虛偽。要問我會對哪個女人感興趣的話,現在,我敢肯定我會對B感興趣的。當然,B的長相决不能比A差。對於相貌我有我的嗜好,我討厭高鼻子,最重要的是腿要白,身材要苗條,在這些條件都相等的情況下,壞女人更讓我着迷。有的女人會偶爾面露殘酷的表情,我最喜歡這種表情了。我一看見女人的這種表情,就覺得她不光是表情,本質上也冷酷,甚至希望她是這樣的女人。以前,澤村源之助的舞臺扮相就是如此。法國電影《惡魔般的女人》裏的女教師西蒙·西歐麗,以及最近走紅的炎加世子也是這種長相。這些女人實際上也許是善良的女人,然而,如果真是惡人的話,與她同居——即便不能,至少住得近一些,可隨時接近她們,那該多幸福啊。……
  
  12日。……即便是壞女人,本質也不能顯露在外。壞得可愛是必要條件。壞也有程度之分。有偷竊腐。殺人瘠者雖然招人痛恨,也不能一概而論。即使我知道她是專門哄騙男人睡着後偷竊的女人,反而更會被其吸引。明知她是騙子也難以抗拒其的。
   大學時代,班上有個叫山田濕的法學士。畢業後他在大皈市政府工作,早已去世了。他的父親是個律師,明治初年曾為高橋阿傳做過辯護。他常對兒子談起阿傳的美貌,說她嫵媚也好,性感也好,反正,迄今為止他沒見過如此妖冶的女人。說她是妖女更貼切,能和這女人睡一覺,死也願意。他一有機會就對兒子噴叨這些。
   到了我這歲數,不會有什麽特別的豔遇了,如果現在我面前出現阿傳那樣的女人的話,被她親手殺死纔是最幸福的。與其像我現在這樣活受罪,不如幹脆被殘酷地殺死為好。
   我之所以愛颯子,也許正因為她身上有找的那種幻影。她有點壞心眼,也有點尖酸,還有點愛說謊。和婆婆。姑嫂都處得不太好,對孩子也缺乏關愛。剛結婚時還好一些,這三四年來變成這樣子的。這多少跟我的教唆有關係,她本來並沒有那麽壞,現在她的本質也是善良的,但不知什麽時候學會了這一套,並且頗引為自豪。大概她看出來我這老頭很欣賞她這麽做吧。不知怎麽搞的,比起自己的女兒來,我更偏愛她,甚至不希望她和她們處得融洽。她越是給她們使壞,越使我着迷。這種心理狀態是最近纔開始的,而且日趨嚴重。難道受到病痛的折磨,無法享受正常的性快樂,會使人的性格變得如此乖戾嗎?我想起了前幾天傢裏發生的一件風波。
   經助已經七歲,上小學一年級了。可是颯子至今未再生育。老伴懷疑颯子在避孕,而且怎麽看怎麽像。我也覺得多半是這麽回事,但在老伴面前卻加以否定。老伴忍不住一再跟淨吉提起這件事。
   “怎麽會呢?”淨吉總是笑着敷衍她。
   “準是這麽回事,我很清楚。”
   “哈哈,那你就自己問問颯子呀。”我說道。
   “有什麽好笑的。這可是正經事。就因為你偏嚮颯子,她纔這樣為所欲為的。”
   終於淨吉把颯子叫來,讓她嚮老伴講清楚。我聽見颯子高聲在說什麽。她們爭執了大約一個小時,最後老伴叫我去一下,我沒有去,所以不知道詳細情況。後來聽說颯子受不了老伴的埋怨,竟然進行了反擊。
   她說:“我不太喜歡孩子。”
   還說:“大傢都說原子灰在散落,生那麽多孩子幹什麽。”等等。
   老伴也不示弱:“你背着我管你丈夫直呼‘淨吉’吧?淨吉在我面前雖然直呼你的名字,但在外人面前對你是用敬稱的呀。這一定是你讓你丈夫這麽叫的。”就這樣越扯越遠,最後,老伴和颯子都火了,淨吉誰也勸不住。
   “既然這麽討厭我們,就讓我們分開過吧。喂,親愛的,你說呢?”
   她這麽一說,老伴就卡殼了。老伴和颯子都明白我是不會允許這樣做的。
   “照料爺爺的事有婆婆和佐佐木就行了,對吧,親愛的。就這麽辦吧。”
   見老伴不說話了,颯子來了勁。爭吵到此告一段落。我直後悔沒親眼看看這場有趣的爭吵。
   “已經出了梅雨天了吧。”
   老伴進來說道。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看來前兩天的爭吵還沒有釋懷。
   “今天是花市,使我想起了墓地的事,你說怎麽辦廣
   “不着急。我說過不願意在東京找墓地。我是東京人,可不喜歡東京。在這兒買墓地的話,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被遷到哪兒去了呢。”
   “我明白。可是你不是說無論如何要在下個月的大文字之8月16日晚在京都的“如意嶽”山上點燃的“大”字形騖火。前,在京都買好墓地嗎?”
   “還有一個月呢,不着急,讓淨吉跑趟京都吧。”
   “你不親自去挑選嗎?”
   “這麽熱的大,我這身體根本去不了。就推遲到春分吧。”
   我們夫婦倆於二十三年前領受了法名。我的法名是琢明院遊觀田聰居士,老伴的法名是靜皖院妙光日舜大姐。我不喜歡日蓮宗,想改換淨土或天台宗。不喜歡日蓮宗的理由是,不願意嚮佛壇上供奉着頭戴棉帽的泥人般的日蓮上人像進香。我希望能在京都的浩然院或真如堂周圍人士為安。
   “我回來了。”
   這時,颯子進來了。現在是下午5點左右。碰見老伴也在,她恭敬地打了個招呼,老伴躲不及似地離開了房間。
   “一上午你都不在,去哪兒了?”
   ““去商店買東西了。還和春久去飯店的餐廳吃飯,然後去埃特蘭做衣服,接着又和春久一起去有樂座看《黑人奧菲爾》
   “你的右胳膊曬黑了。”
   “這是昨天去逗子兜風曬的。”
   “還是和着久一起去的?”
   “是的。春久太差勁了,來回都是我開車。”
   “衹曬黑了一部分,別的地方顯得特別白。”
   “因為方向盤在右邊,開一天車的話,就曬成這樣了。”
   “看你的臉色紅潤,好像很興奮。”
   “是嗎?也沒有什麽可興奮的。不過,布萊諾顯羅不錯。”
   “你說的是誰?”
   “堤《黑人奧爾菲》裏的黑人主人公,這個電影以希臘神話裏的奧爾菲的傳說為原型,由黑人演主角,全部用黑人作演員。”
   “好看嗎?”
   “麥羅是足球運動員出身,沒演過電影。在電影裏演一個電車司機。他一邊開車一邊朝過路的女孩子打飛眼,帥極了。”
   “我可能欣賞不了。”
   “為了我去看好不好?”
   “你為了陪我再看一次?”
   “是啊,您看嗎?”
   “行啊,去看看。”
   “這個電影我百看不厭。——一看到那張臉,就想起我以前崇拜的萊奧·埃斯賓諾沙了。”
   “又是個怪名字。”
   “他是最輕量級世界錦標賽的菲律賓拳擊手,也是黑人,沒有麥羅長得帥,但是感覺很像。打飛眼時尤其像極了。現在他不如以前了。”
   “我衹看過一次拳擊。”
   這時老伴和佐佐木來通知我該上活動床了,颯子趁勢更誇張地說起來。
   “他是塞班島上的黑人,左拳非常有力。他伸出右臂,擊倒對方後,馬上縮回胳膊,簡直神了。一伸一縮好看極了。進攻時他總愛嘴裏發出‘噓噓’聲。對方擊打過來時,一般人都是或左或右地躲閃,他衹是上身嚮後一仰,身體柔軟得出奇。”
   “哈哈,原來你喜歡春久,是因為他的皮膚跟黑人一樣黑呀。”
   “春久的胸毛很濃,黑人胸毛很少,所以出汗時全身亮光光的,扭力無窮。我一定要拉您去看一次拳擊不可。”
   “拳擊手很少有美男子吧?”
   “鼻子經常被打癟的。”
   “和摔跤相比呢廣
   “摔跤主要是觀賞性的。別看打得星青臉腫的,並沒認真打。”
   “拳擊也要流血呀。”
   “是的,不過不像摔跤那麽故意做給人看的,所以不那麽血淋淋的。一般都是打在對方的臉上,有時眼角被打破了。”
   “少夫人經常看這種比賽嗎?”
   佐佐木插嘴道。老伴一直呆呆地站着,隨時準備逃開的樣子。
   “有很多女人去看呢。”
   “我肯定會嚇暈的。”
   “血讓人興奮,還使人愉快。”
   我突然感覺左手劇痛起來,同時感到極大的快感。一看到颯子那惡婦般的臉,快感越來越強烈了。
   17日。昨晚孟蘭盆送靈火後不久,颯子就出門了。她要乘夜行特快去京都看抵園會。春久要去給慶祝活動攝影,昨天先去了。攝製組住在京都飯店,颯子住在南禪寺,說是20日回來。她和五於不睦,住的時間長不了。
   “輕井澤什麽時候去?孩子們一來可就離不開了,早點去為好。”老伴說,“20日人伏吧?”
   “今年怎麽辦好呢?——像去年那樣呆長了也沒意思。25目和颯子約好去後樂園看全日本輕量級拳擊錦標賽的。”
   “真不自量力,到那種地方去,小心別傷着。”
   23日。寫日記是因為有興趣纔寫的,並不是為了給誰看。視力急劇減退,不能長時間看書,又沒有其他消遣的方法,為打發時間纔寫起來的。為了看得清楚,用毛筆把字寫得大大的。不願被人看到而鎖進便攜式保險櫃裏。保險櫃已經增加到五個了。也曾想過是否把它們燒掉,轉念一想,留下來也未嘗不可,不時翻出日記看看,常常為自己變得如此健忘而驚訝不已。一年前發生的事,就像剛發生的一樣,看得津津有味,絲毫不覺得疲倦。
   去年趁着去輕並釋不在傢住,請人把傢裏的臥室、浴室、厠所都作了改建,無論我怎麽健忘,惟獨這件事記得一清二楚。打開去年的日記本一看,有關這次裝修的記錄不夠詳細。今天打算詳細寫寫這件事。
   直到去年夏天之前,我們夫婦一直是在同一個和式房間裏並排睡覺的,而去年在房間裏鋪上了木板,擺上兩張床。一張是我的床,另一張是佐佐木護士的。老伴早就單獨去起居室睡覺了,自從有了床以後,便徹底分開睡了、我是早睡早起,老伴是夜貓子;我喜歡西式厠所,老伴非得和式厠所不可。於是把挨着臥室右邊的,我們夫婦的厠所改造成我專用的坐便,並打通臥室與厠所的墻,可以不出房間就去厠所,方便多了。臥室左邊是浴室,去年也進行了改造,從盥洗池到地面、墻面都鎮上了瓷磚,還新裝了淋浴設備。這些都是按照颯子的設計施工的。浴室與臥室之間也打通了,不同的是從裏面可以鎖上門。
   順便寫上一點,厠所右邊是我的書房(厠所與書房之間也打通了),再往右邊是護士的房間。護士衹是夜間睡在我旁邊,白天一般呆在自己的房間裏。老伴則無論白天黑夜都在起居室裏,幾乎整天看電視或聽收音機。沒事很少來我的房間。淨吉夫婦和經助一傢的臥室、起居室在二樓,另外還有一間客房。年輕夫婦的起居室裝飾得相當豪華。由於樓梯是蠃旋式的,我腿腳不便,極少上樓去。
   改造後的浴室,也有不盡人意之處。老伴說浴池必須是木製的,瓷磚浴池水容易涼,鼕天更覺得冰涼。可是,施工時按照颯子的吩咐,裝上了瓷磚。果然是個失策。——因為瓷磚一濕,很容易滑倒,對老人來說太危險了。老伴就曾摔了個四腳朝天。有一次,我要從浴池裏站起來,去扶池子邊時,手總打滑,怎麽也起不來。我的左手不好使,這種時候很不方便。
   昨晚發生了這麽一件事。
   佐佐木護士有小孩,每月要回親戚傢去看一二次孩子。傍晚走,第二天上午回來。佐佐木不在的晚上,老伴睡在佐佐木的床上。我10點睡覺,睡前人淚,浴後馬上睡覺。老伴自從摔了一跤之後,就不幫我洗澡了,由颯子或女傭幫我洗。她們都不如佐佐木洗得耐心、舒服。颯子作好準備工作後,便站得遠遠的看着,不好好幫我洗,最多用海綿給我搓搓背。洗完後,從背後給我擦身,再往我身上撒些嬰兒爽身粉,打開電風扇,但决不到我前面來。不知是對我的恭敬還是厭惡。最後給我穿上浴衣,送進臥室,便趕緊離開了。似乎下面就是老伴的事,與她無關了。我一直。心裏盼望她能來陪睡。
   老伴不喜歡睡在別人的床上,總是把佐佐木用的床單、被子統統換掉,然後皺着眉頭躺下。老伴經常起夜,說我那個西式厠所有尿也尿不出來,每次都繞遠到和式厠所去,所以總說睡不好覺。我暗暗期待有一天由颯子來替換她。
   今天,偶然的機會使我的期待成真了。下午6點時,佐佐木有事請假回去了。吃完晚飯,老伴突然感覺不舒服,早早睡了。自然而然入浴和陪睡都由颯子承擔了。幫我洗澡時,她穿了件印有埃菲爾鐵塔圖案的套頭衫,下邊穿着到膝蓋的緊身褲,看上去十分健美、瀟灑。我感覺她比以前搓洗得認真,脖子周圍、肩頭、胳膊,處處都感覺到她那輕柔的觸摸。把我送進臥室後,對我說:
   “我馬上就來。您稍等一會兒,我洗個澡。”
   便又返回了浴室。我一個人在臥室等了三十分鐘左右,等得有些心神不定,就躺下了。這時,她從浴室出來了。這回她穿了件粉紅色的睡袍,腳上穿着中國式樣的綉有牡丹花的拖鞋。
   “讓您久等了。”
   這時走廊的門開了,女傭阿靜抱着個摺叠藤椅進來了。
   “爺爺,還沒休息嗎?”
   “正要睡呢。你拿這個來幹什麽?”
   颯子回答說:“爺爺睡得早,我暫時睡不着,坐在這上面看看書。”
   她把藤椅拉開,躺在上面,打開了帶來的書。好像是本法語教科書。她把臺燈朝嚮自己一邊,以免光綫照到我。大概她也不願意睡佐佐木的床,打算在藤椅上過夜吧。
   見她躺下,我也躺了下來。我的臥室裏稍微開了一點冷氣。這幾天天氣悶熱,又潮濕,醫生護士說為了乾燥空氣,開着空調比較好。我一邊裝睡,一邊偷看她睡抱下面露出的綉花拖鞋的小尖尖。
   “爺爺,還沒睡着吧,沒聽見您打鼾。聽佐佐木說,您一躺下就馬上打起鼾來。”
   “奇怪,今天怎麽也睡不着。”
   “該不會是因為我在旁邊吧?”
   我沒回答。她撲味一笑,說:“太興奮對身體可不好唁。”
   然後又說:“讓您興奮可不行,給您吃片阿達林吧。”
   颯子對我說這種賣弄風騷的話還是第一次。我聽了有些昂奮。
   “不必了吧。”
   “沒關係,我去拿藥來。”
   她出去取藥時,我想出了一個小把戲。
   “來,吃了吧,兩片夠嗎?”
   她左手端盤子,右手拿着阿達林藥瓶往盤子裏倒出了兩片藥,然後去浴室接了一杯水來。
   “張大嘴,我給您喂藥,您可得好好吃喚。”
   “別放在盤子裏,你用手捏着放進我嘴裏。”
   “那我去洗洗手。”
   她又去了浴室。
   “我自己喝水會灑的,你喂我喝吧。”
   “不行,不行,不許得寸進尺。”
   她迅速將藥片放進我嘴裏,又準確地將水倒進嘴裏去。
   我本想假裝藥力起作用,裝睡,誰知不知不覺真睡着了。
   24日。半夜2點左右時,我去上厠所,見颯子果然睡在藤椅上。法語書掉在地上,臺燈關上了,我迷迷糊糊記得去了兩趟厠所,早上照常6點鐘醒來了。
   “您醒了?”
   “怎麽,你已經醒了?”
   “倒是我昨晚沒睡好呀。”
   我拉開窗簾,她不願意讓我看見她剛睡醒的模樣,趕緊鑽進了浴室。
   下午2點左右,我從書房回到臥室,睡了大約一小時,剛剛睜開眼睛,突然浴室開了個縫,颯子伸出頭來。我衹能看見她的頭,別處看不見。她頭上戴着浴帽,臉上濕淋淋的,能聽見嘩嘩的噴水聲。
   “今天早上真是失禮了。我來洗澡,順便看看您。”
   “明天是星期日吧,淨吉不在傢嗎?”
   她所答非所問地說:
   “我洗滌時從不鎖門,隨時可以打開的。”
   她的意思是對我十分信任呢?還是想看就進來看呢?或者是覺得我這老糊塗的存在完全不是問題呢?為什麽特意對我說這句話呢,實在想不明白。
   “淨吉今天在傢,正忙着準備晚上吃烤肉呢。”
   “有客人來嗎?”
   “春久和甘利來,十堂那邊也來人。”
   上次借錢的事鬧得不愉快,陸子暫時不會來,大概來的是孩子們吧。
   25日。昨晚完全失策了。6點開始在院子裏烤肉。我見外面很熱鬧,心裏也癢癢起來,想加入到年輕人中間去。老伴一個勁兒勸阻說,這個時節坐在草地上會着涼的,可是,颯子招呼我:“爺爺,來坐一會兒吧。”
   我對他們大吃特吃的羊肉、雞翅之類一嚮不感興趣,我衹是想看看春久和颯子是怎麽接觸的。可是纔坐了三十多分鐘,漸漸感到涼氣從腿上一直到了腰間。不一會兒,佐佐木擔心地來到院子裏,警告我要註意身體。這麽一來,我愈加固執,不肯馬上站起來。可是卻感覺越來越涼了。老伴瞭解我的脾氣,也不再堅持。佐佐木擔心得不行。又挨了三十分鐘,我終於站起來回房間了。
   然而,麻煩事在後頭呢。凌晨2點時,我覺得尿道奇癢,急忙跑進厠所排尿,一看尿成了乳白色。回到床上沒過十五分鐘又想尿尿,而且特別癢癢,就這樣反復了四五次。佐佐木給我吃了四片西諾敏,又用暖水袋培在尿道上,纔好容易木難受了。
   幾年前,我得了前列腺肥大癥,總是尿不幹淨,或尿不出來,還導過兩三次尿。尿閉癥是老年人多發病,排尿時間長。在劇院上厠所時,後面排着長隊等我,很難為情。有人說前列腺手術在七十五歲以前可以做,手術後的感覺好極了,能夠像年輕人那樣嘩嘩地尿出來,就像回到了年輕時代。但也有人說,這種手術又難做,又不愉快,還是算了吧。我一猶豫,就錯過了手術的年齡。近來有所好轉,可是,由於昨晚的失誤,前功盡弃了。醫生說要多加小心,西諾敏吃多了有副作用,服用不要超過三天。每天要驗尿,有雜菌的話,就吃殺菌藥。
   結果,不能去後樂園看拳擊賽了。尿道的故障今天早上見好,想去也能去,但佐佐木說夜裏外出太危險,不同意我去。
   “爺爺,對不起,我自己去了,回來講給你聽。”
   颯子說着快步出了門。
   我不得不安靜地讓鈴木紮針了。從2點半到4點半,時間很長,很不好受。中間休息二十分鐘。
   學校放暑假,經助打算和十堂的孩子們去輕並澤,老伴和陸子陪他們一起去。颯子對她們說:“我下個月去,經助就拜托了。”淨吉也是下個月去,準備清十天左右的休假、春久電視臺的工作繁忙,白天還有空閑,晚上根本脫不開身,何況去度假了。
   26日。最近我每天必做的事如下:
   早上6點前後起床,先去厠所,排尿時,將最初的幾滴尿取入消過毒的實驗管裏;
   用硼砂液洗眼;
   用蘇打水仔細漱口;
   用含葉緑素的牙膏清洗牙齦;
   嵌入假牙;
   在院內散步約三十分鐘;
   做牽引,此亦延至三十分鐘;
   吃早飯。在臥室裏吃。牛奶一瓶,奶酪加烤面包一片,菜汁一杯,水果一個,紅茶一杯。同時吃一片阿利它命。
   在書房看報,寫日記,時間富餘的話看看書。上午一般寫日記,有時延長到下午或晚上;
   上午10點佐佐木來書房給我量血壓;
   三天打一次50CC的維他命;
   中午在飯廳就餐。一般是一碗麵條和一個水果;
   下午1點至2點在臥室午睡;
   一、三、五2點半至4點半,鈴木氏來給我紮針;
   下午5點開始又做三十分鐘牽引;
   6點以後在院子裏散步。由佐佐木陪伴,有時是颯子;
   6點半吃晚飯。我要求菜的花樣要多,所以,每天都花樣翻新,品種豐富。老人和年輕人的口味不同,吃飯的時間也不統
   飯後在書房聽收音機。我眼睛不好,晚上不看書,幾乎不看電視。
   前天,即24日中午,颯子無意間說的話,總是在我腦子裏盤旋。猜不出她是故意這麽說的,還是無意說的,反正她的話奇妙地挑起了我的興致。這兩天裏,她的話不斷在我腦子裏出現。今天下午,我睡醒後去了書房,一到3點,我又回到臥室來了。我知道颯子最近都是這個時間來洗澡。我悄悄推了推浴室的門,果然沒有鎖,裏面有噴水聲。
   “有事嗎?”
   我衹開了個縫,她就發現了。我很狼狽,但很快就鎮定下·28來。
   “你說從不鎖門,我想看看是不是真的。”
   我一邊說一邊探進頭去。她的全身被遺在浴簾後面。
   “我沒騙您吧。”
   “沒有。”
   “站在那兒幹什麽呀,進來吧。”
   “可是,沒理由過來。”
   “小心啊,太興奮容易摔倒,鎮靜,鎮靜。”
   木踏板立了起來,地上濕滾滾的,我小心翼翼地鑽進浴室,又把門鎖上了。從浴簾的縫隙中能隱約看見她的肩頭、腳尖。
   “既然您進來了,呆着也難受,就給我搓搓背吧。”
   水聲停了。她將上半身背朝我探出了簾外。
   “把那條毛巾拿來,別害怕,用力控。對了,我忘了,爺爺的左手不方便,用右手使勁搓。”
   我突然從毛巾上面抓住她的雙肩,用舌頭去吸她的右頸,就在這同時,我的左臉挨了她一巴掌。
   “爺爺怎麽這麽不自量力呀。”
   “我以為你不在乎呢。”
   “當然在乎啦,我告訴淨吉去。”
   “對不起,對不起。”
   “請您出去吧。”
   她又打開噴頭衝洗起來。
   “您慢着點,別慌,摔倒可不得了。”
   我走到門口時,感覺到她柔軟的手指推了我的後背一下。
   我坐在床上歇了一會兒,她從浴室出來了,還穿着那件睡袍和那雙綉花拖鞋。
   “請原諒,剛纔對您不敬了。”
   “沒什麽。”
   “痛嗎?”
   “不痛,衹是嚇了一跳。”
   “我動不動就愛煽男人的嘴巴,習慣了。”
   “我猜也是。對各種男人動過手吧!”
   “可是,對爺爺動手太不像話了。”
   28日。
   昨天下午針灸。今天下午3點,我又在浴室外偷聽。沒有鎖門,有嘩嘩的水聲。
   “進來呀。我等您來呢。前天對不起了。”
   “我就知道你會來。”
   “人上了年紀,臉皮就是厚。”
   “昨天被你打了一巴掌,你還不補償我一下?”
   “開什麽玩笑。請您發誓今後不再做那種事。”
   “就吻了脖子一下,至於生那麽大的氣嗎?”
   “脖子不能吻。”
   “什麽地方可以吻呢?”
   “什麽地方都不行。感覺就像被鼻涕蟲舔了似的,一天都不舒服。”
   “要是春久呢?”我頓了頓,說了出來。
   “當然也打啦。真的。上次就讓他領教了。”
   “何必呢?”
   “我的手很有彈性,真打的話,疼得好像眼珠都要掉出來似的。”
   “我巴不得挨一下呢。”
   “真是個沒有教養的不良老人。可怕的老頭子。”
   “我再問一遍,脖子不行的話,哪兒可以呢?”
   “從膝蓋以下可以允許一次,就一次喚。——而且不能用舌頭,衹能用嘴唇接觸。”
   她從浴簾縫裏伸出了小腿”膝蓋似上都遮得嚴嚴的。
   “這簡直跟醫生診脈一樣啊。”
   “笨死了。”
   “接吻不讓用舌頭,太難為叭了。”
   “不是讓您接吻,是用嘴唇碰一標院對爺爺來說最合適了。”
   “先關上水竜頭好不好?”
   “不能關,等您親完後,得馬上衝洗幹淨,不然太難受。”
   我的感覺好像衹是喝了一些執
   “我想請您幫後分個忙。”
   “什麽事呀?”
   “春久說今年夏天太熱了,想到前來院瀋激他讓我問問您行不行。”
   “電視臺那邊沒有浴池嗎?”
   “有是有,可是演員和非演員的低地是分開的,水特別髒,沒辦法,他衹好去銀座的東京溫泉洗澡。如果能在咱傢洗的話,離單位又近,方便多了。所以托我問問迅疾”
   “這點小事,你看着辦吧,不用什麽都問我。”
   “其實,前幾天,他背着您來洗過一次,不過,總覺得不合適。”
   “我無所謂。要問的話,問你媽去。”
   “爺爺幫我說說吧,我不敢。”
   她嘴上這麽說,其實更在意我的態度。因為是着久的事,她纔特意跟我打招呼的。
   29日。…下午2點半開始紮針。我平躺在床上,雙目失明的鈴木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從包裏拿出針盒,用酒精消毒銀針,這些準備工作他親自做,而他的徒弟衹站在他的背後。到今天為止,手的冷感,指尖的麻痹感都依然如故。
   三十分鐘時,突然春久進了房間。
   “相父,打擾您一下,您正在治療中,很抱歉。前幾天托颯子請求您的事,聽說您同意了,實在感激不盡。我從今天開始藉用您傢的浴室,特來嚮您致谢。”
   “這點小事,不用這麽客氣,隨時都可以使用。”
   “謝謝您。那我就不客氣地常來打擾了。當然不是每天來。——最近您看起來氣色不錯。”
   “哪裏,越來越老糊塗了,每天都被颯子數落。”
   “瞧您說的,颯子總是感嘆您不服老呢。”
   “哪兒的話,現在不是還在紮針嗎,苟延殘喘而已。”
   “怎麽會呢。伯父肯定會長壽的。——我就不打擾您治療了,我去跟伯母打個招呼,先告辭了。”
   “大熱天的,在這兒多休息一會兒。”
   “多謝了。我是忙碌命。”
   春久出去後不久,阿靜端來了兩份茶點。休息時間到了。今天是市丁和冰紅茶。休息之後繼續治療,4點半結束。
   在這段時間裏我一直在想心事。
   春久請求允許他來洗澡,事情不像那麽簡單,好像有什麽計策。很可能是颯子的主意。今天春久是故意在我治療時來問候我的。她一定想用這樣的方式,來避開老人的糾纏。我常聽颯子說,春久夜間很忙,白天時間多,他來洗澡的時間是下午,和颯子洗澡的時間差不多。就是說,選擇我在書房或治療時來。他一定會鎖門吧。
   還有一件事讓人擔心。大後天,8月1日,老伴、經助、陸子和三個孩子以及女傭阿節等七人出發去輕並澤。淨吉2回去關西出差,6日回京,7日也去輕井澤呆十天。這樣一來,對颯子可是天賜良機。颯子說,她下個月去輕井澤住兩三天,理由是雖說有佐佐木和阿靜在,把爺爺一個人留在傢裏不放心,而且,輕井澤的遊泳池水太涼,無法遊泳,偶爾去還可以,不願意長時間住在那邊。
   聽她這麽一說,我也得設法留在傢裏了。
   “我先去了,你什麽時候來呀?”老伴問我。
   “還沒想好。好容易剛開始了針灸,再紮一段時間看看效果。”
   “你不是說一點也不見效嗎?天氣又熱,先停一段吧。”
   “不行,最近感覺有點效果了。”
   “那麽,你今年不打算去了?”
   “我會去的。”
   就這樣,好歹通過了老伴的盤問。
  
首頁>> 文學>> 情与欲>> 谷崎润一郎 Jun'ichirō Tanizaki   日本 Japan   昭和时代   (1886年7月24日1965年7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