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现实百态>> 約翰·高爾斯華綏 John Galsworthy   英國 United Kingdom   溫莎王朝   (1867年八月14日1933年元月31日)
蘋果樹 The Apple Tree
  阿瑟斯和妻子在銀婚紀念日來到鄉間郊遊。他驚訝地發現,這個朦朧神秘、水彩畫般的地方非常熟悉,他記起來自己是個大學生的時候曾經來過這裏,在一個農莊藉住,認識了張村姑娘曼吉。雙方一見鐘情,在美麗的蘋果樹下定情,他發誓將帶姑娘去倫敦共同生活,但是當他去往附近的城鎮銀行取錢購置行裝時,意外地遇見了對曼吉的諾言,他感到靈魂的譴責,可還是選擇了回倫敦與斯妲拉結婚。大多年後的銀婚紀念日,他又回到這裏,發現了曼吉精神錯亂後死去的墳墓。
  
  《蘋果樹》這部中篇小說,作者自許為他最好的故事之一,文字優美、耐讀。通篇描寫青年大學生艾捨斯特因“憐憫”愛上天真純樸的村姑梅根,與她在蘋果樹下定情;又因階級意識而將她拋棄。他造成一起戀愛悲劇,而最終他又為此傷感,因為他遺失了生活中最美好的東西——“那蘋果樹、那歌聲和那金子”。本書是大學生英語學習必讀的經典名著,內容簡潔,通俗易懂,能充分反映英美文學的特點。故事開頭艾捨斯特對“憐憫”的討論,他說它“至少是蚌裏的珍珠”。這個問題在作者寫作《蘋果樹》時,在寫給哈代的信中也曾議論過,他說:“蚌因珠而病,但珠是最美麗的東西,它比蚌本身更加珍貴。”據此,不難從小說中捕促到作者的道德批判和審美觀念
  《蘋果樹》-寫作風格
  
  高爾斯華綏屬於前派傳統型作傢,未能突破現實主義的範式,在文學創作中依然密切關註現實生活矛盾,揭示社會的不公和黑暗,藴含着深厚的道主義精神。在他的作品中飽含着對維多利亞時代陳腐的偏見、宗教、道德觀念和政治觀念的譴責,對維多利亞時代在階級、門第、道德、宗教偽裝下的虛偽、墮落、狹隘、膚淺的穩定、尊重、秩序進行叛,展望了對生活文化的新觀念。高爾斯華綏1916年創作的《蘋果樹》也是比較能體現他創作理念和風格的作品。表現了他對對事及客觀又敏銳地觀察,在節發展、物塑造、細節描寫、敘述語言等方面遵從現實主義原則。
  
  小說《蘋果樹》以大學生弗蘭剋·阿瑟斯特與農傢少女梅根的為綫索,采用倒敘手法,講述了在兩極分化的私有製社會中,大學生弗蘭剋在一個農莊結識漂亮純樸的少女梅根並互相産生感,弗蘭剋打算與梅根私奔到城市生活。他讓梅根在農莊等他,自己到城中去取錢準備二一起前往倫敦。恰好在城中碰見了好友和他的兩位,並和他們一起遊完。後來他經過烈的思想鬥爭準備去找梅根卻未住苦苦等他回去的梅根。三年後,他與好友的斯特拉結婚。
  
  這段往事時通過弗蘭剋與斯特拉25周年銀婚紀念回到他們識的地方時弗蘭剋回憶待出來的。小說開始時是弗蘭剋與斯特拉銀婚紀念活動的場景,在妻子畫畫的時間裏她看見熟悉的自然環境回憶了述一段故事。最後在小說結尾纔點明了少女梅根悲劇的結局——為而亡,給以震撼。故事的構思獨出機杼,擺脫了平鋪直敘的俗套,造懸念橫生,引入勝的效果。
  
  高爾斯華綏十分註重藝術的社會和道德的作用,認為藝術通過表現善與美可以推動社會的改造,認為小說傢應該通過物格的塑造而對類道德的有機發展做出有益的貢獻,因而在他的創作中多是運用現實主義的創作方法,客觀冷靜地進行敘述,註重節發展與物格塑造的有機結合。他十分註重物格的典型意義,把主公的某些格描寫為了對各種不同類型的的概括與象徵,他認為有力的物格塑造是小說價值長久不衰的關鍵。在主公弗蘭剋·阿瑟斯特就有着資産階級漫遊騎士的漫主義思想和對美好的幻想。弗蘭剋富於詩質,幻想,憧憬着他與梅根純真的戀,但同時他又太年輕太衝動,缺乏理智而且多慮,因而也被感所睏擾。當真正看到梅根吻他的枕窩時他就衝動和梅根約會,而且滿腦子都是與梅根的約會,他輕易的許下諾言要帶梅根走,可望二的幸福生活,而等到後來他纔明白“他是不會同梅根結婚的,要是結婚,那無非是狂的相一陣,這種困苦懊惱的子不好過——然後 ——他厭倦了,原因就在於梅根她什麽都給了他,她是這麽簡單,這麽可靠,這麽像露。露——很快就會消失!”弗蘭剋後來纔明白他的簡單無知與缺乏理智。他們資産階級的方式與目的思考並生活着,他們總有一貪婪的暗流,一番奢望,圖新鮮,切望新的傳奇,新的冒險,新的樂趣,過來卻總是受到縱樂的折磨。正如弗蘭剋的朋友羅伯特·加頓從一開始進農莊時的預言一樣,他與梅根之間産生了一段毫無結果的戀,他們的社會地位,階級差別等使羅伯特。加頓從一開始就能斷言他們的故事模式。這也是對當時現實社會的真實映與批判。
  
  作者對主公還是賦予同的,弗蘭剋對羅伯特·加頓那種“一個要充分發展,一定不能拘謹。感自己挨餓是錯誤的。一切感都為的是一樁好——豐富生活”褻瀆感的觀點是否定的,他有着自己較為純潔的觀與美好憧憬。然而他雖不是恣意玩弄女感的殺手,梅根卻因他的多負心而犧牲了年輕美好的生命。弗蘭剋年輕時時梅根的,但也時有不同層次,不同程度的。有一個故事可以說明:一個女睏在沙漠中,奄奄一息,衣不蔽體。第一個路過的很同的看了她一眼,咬咬牙走開了。第二個路過的為她留下了一套完整的衣服也走了。第三個路過的不僅把自己僅有的一壺給她喝,而且還與她相濡以沫,扶持她走出沙漠。梅根所碰到的弗蘭剋衹是第二個而已,而她卻以為弗蘭剋對她的是象第三個那樣的。相梅根卻是象第三個那樣弗蘭剋。弗蘭剋他也曾自責自己是“壞蛋”,“勾引的庸俗的”,心裏煩躁地猶豫不决地放不下梅根,他同梅根對他真誠、完全癡狂的,然而同並非是一種烈的感,他梅根是因為“她那麽漂亮,她那麽癡的我”,他對梅根的遠不及梅根對他的那麽深摯忠貞,他甚至沒想到梅根會到死也癡癡地等待……他們的是不對等的。梅根可以為殉,而他在經過一番烈的思想鬥爭後認為梅根衹能暗地裏充當他的玩物,作為,他們不能融入對方的生活,他對梅根的就好比王孫貴族在大魚大山珍海味的盛宴中發現了一到青菜豆腐湯,引起感官的一種刺,而這種新鮮感很快就會消失。他與梅根一個是格調很高的一絲不苟的貴族,而另一個則是大自然中的。
  
  弗蘭剋他大自然的美,但他同時也明白具有美感的,不可能想有什麽樂園就有什麽樂園,不可能找到能快活一世的避難所——這無法同藝術作品相比。藝術作品所表現出來的美是永恆的,看過讀過後永遠有那種崇高、謐靜、如癡如醉的感覺。生中欣賞太掠過一抹雲彩的自然美的美妙時光是不可能長久的。自然美比不得藝術美經久不變。而恰巧一個適合的女出現在弗蘭剋生活中:斯特拉。這是一位在現實的英健康愉快的家庭氛圍中長的文雅標緻的姑娘。他們正好門當戶對,又純潔無瑕的朋友發展為夫妻也很順理章。讓可悲的是,斯特拉雖獲得妻子的地位而仍不能占有丈夫的全部心,一味追求美滿的阿瑟斯特也始終伴着若有所失的煩惱而抱愧終生,這也連累了斯特拉的完美的生活。若此刻像梅根一樣美好的女子出現在弗蘭剋的生活中,他最起碼會精神出軌,雖然他已婚,卻並未得到完全的滿足。他的格是十分復雜的,在明白了梅根殉的真相後,不動聲漠然置之,也不引咎自責幡然悔悟,衹是若有所思,心緒不寧。這與有意玩弄女感而毫不羞恥决不悔過的紈絝子弟不同,也不同於《復活》中對自己年輕時的罪過徹底醒悟,以基督殉道的精神去拯救卡秋莎的聶赫留朵夫。他衹是痛楚,悲悼失去了的青,嚮往那失去了的甜蜜。梅根了他理想的美好的模式的犧牲品,他衹是對理想的追懷,而不是因為深梅根纔悲悼的死亡。其實,所有的社會等級觀念都是藉,合不合適也不是理由,關鍵是弗蘭剋對梅根得不夠深,他對妻子斯特拉也不是,他對梅根、對斯特拉的感是不忠誠的,這也是造悲劇的直接原因。
  
  高爾斯華綏在這篇作品中對造梅根悲劇的社會因素如舊時代陳腐的等級偏見、道德觀念也進行了譴責,這種虛偽的、狹隘的、膚淺的穩定秩序受到了理所當然的批判諷刺,從弗蘭剋與斯特拉門當戶對的、穩定的二十五年的、瀾不驚卻並不真正幸福美滿的婚姻中就可以看出。同時弗蘭剋對美好的追求嚮往也展示了對文化、生活、等的新觀念。通過對善良美麗的化 ——梅根這一物形象地塑造,寄寓了對社會道德趕緊的願望,並通過她悲劇的結局引發們的思考,引起們對類道德改造、社會進步的思考。高爾斯華綏也很擅長寫景狀物,他那辭並茂的景物描寫為他的現實主義手法塗了一層漫主義的彩,而且給自然灌輸進一種生命的息,使它和物的脈搏相適應,從而為書中物的格和節發展準備條件。書中通過弗蘭剋的視角描繪了農莊裏生機勃勃的,弗蘭剋傷的康復與農場中蘋果樹繁盛的花朵相輝映,同時業映襯出青年女們的青和的美好與可貴,也襯出了等到花兒都謝了的年輕姑娘的不幸與可悲。這些包孕在有形畫面中的無聲語言,或給以欣悅,或給以憂悒,使們其所,恨其所恨。
  《蘋果樹》-名著品評
  
  喜歡《蘋果樹》那感傷優美而質地的語言。喜歡那富有生命激情的情感。喜歡那黃澄澄的荊豆葉子,茵緑細軟的落葉鬆……以及迷醉人的蘋果香。作者那單純放蕩而甜蜜的往事,那憂傷結局。是種傷殘的美,美的令人碎美的令人驚嘆。這是從生命最原始最潮濕最豐厚的情感中溢出來的一首歌。儘管曾經有過優美動聽的旋律,最終衹是一首哀唱。但它卻溶於生命濃郁香醇的滋味,有如大自然清醇的氣息一樣。永不消失,溶入了作者的生命之血液。她那藍色的眼睛,花一般的嫵媚,恬靜的臉容,苗條的身材,蘋果花似的氣色,具有一股奇妙魅力,一下子吸住了阿瑟斯特。從他註視自己妻子的描敘中,開始了二十六年前的故事。曾經還有另一個蘋果花似的女子麽讀到這裏腦海會飄過這個念頭。這個蠻象留了鬍子的席勒的阿瑟斯特。灰色的眼睛神色茫然有時富有深意。他默默無語,衹是拎起放食物的藍子,跨下車來。他是尋什麽來着的。於是遇着公路邊上一座墳。那躺在裏面的人倒是得天獨厚,不必進那濕冷的墓穴,擠在陰森可怕,志文俗濫的墳墓中間,衹消石頭一塊,不獨享遼闊的天空陌路人的吊念。這真是對他最辛辣的譏諷。在他銀婚的紀念日裏,他心中充滿渴望,涌動一股貪婪的暗流。男人總是圖新鮮,熱切渴望新的傳奇,新的冒險,新的樂趣。卻毫無疑問受縱樂的折磨,倒不是饑餓的煎熬。這些描敘已經潛在了一個悲劇。
  
  接下有一段經典的句子:藝術作品表現出來的美是永恆的,你看了讀了永遠有那種崇高,靜謐,如癡如醉的感覺。人生無疑也有這樣美妙的時刻,叫你意想不到銷魂時刻,但麻煩的是,它們好比太陽上面掠過的雲彩。一眨眼就消失,好似你靈魂本質中見到一點閃閃發光,或者黃金般的幻想。他渴望什麽?那暗流是什麽?是他曾經擁有的黃金美夢。這黃金,這歌唱,這蘋果樹,在希臘歌隊所唱的歌中,他回想二十六前那段銷魂放蕩甜蜜的經歷。那座引發他詩興的墳裏躺着的正是從前給他黃金美夢的女人。悲劇氣氛到此彌漫洋溢開來。對於他衹是一段難忘經歷,對曼吉卻是一輩子。她背襯藍天,挎一隻籃子,你可以從她胳膊彎裏見到藍天。她有雙無比動人灰色水汪汪的眼睛,仿佛那一天才睜開似。儘管她穿着粗拙卻樸素自然。這是他們看到她就想開發她的原因。是朝陽對落寞的一種憐憫。這個年輕人因為自身的才氣,模樣,高貴吸引了這個單純美麗的鄉下姑娘這裏描寫了哪個用石頭欄成的池子。年輕人每天到裏面洗澡。在這個浪漫優美開闊的村子,他無法阻止春鳥的唱,春心的蕩漾。也無法阻止悲劇一步一步的接近。曼吉最終自盡淹死在這池子裏。或許它曾那麽美麗,卻直始直終充滿憂傷。因為阿瑟斯特是被這花香,這自然美景,這全心身的愛戀以及自身的詩人氣質迷醉的。他沒有愛過曼吉。他衹是自負高傲自信他的青春會叫她覺醒。她這個原始單純的女人,不知道行吟詩人,撒剋遜的女人顯然同他是兩個世界的人。而阿瑟斯特的浪漫詩情忽略了這些,加強了悲劇的發展。儘管她的鞋是破的,手很粗糙,但是這有什麽呢?在鄉村獨特清澄的景緻裏他無法覺察到以後會覺察或者無法忍受的東西。他是被迷醉了。她粗糙紅潤的小手扶着他,他拉過來真想吻它。多情浪漫的人,愛一切純樸自然的東西,她是自然的花兒,草兒,充滿大自然氣息。他迷醉的是大自然。
  
  當喬追趕曼吉被阿瑟斯特碰見時。她激動羞怯的喊道:你譏笑我,譏笑我們。這其中有差距,她能感覺的。當他抓住她雙手時,她一直退卻直到一簇簇蘋果樹粉紅的花蕾碰到她激動的小臉和黑發。又是迷醉了,蘋果粉紅花蕾的迷醉。因為曼吉就似這些蓓蕾,貝殼似的,粉紅色,野性未滅,又那麽清新。他當然想咬一口。他咬了,卻是那麽惶恐。他知道她愛上他了,她臉色沉醉而蒼白。她熱情的吻了他,把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坎上,唇上。蘋果花蕾蓋住了她的頭,她頭頂上那朵蘋果花……讓他迷醉了。他儘管興奮,快樂感動。但還是不安惶恐。這裏沒有愛情啊,衹有激情與春光迷漫,迷惑他的理智。如果他能夠理智些,不讓他的激情泛濫,也許曼吉不會死。她不是他世界圈子裏的人,卻是這麽單純,年輕,無所顧忌。是這麽崇拜他又無人保護她,黑夜之中他怎麽能不保護她呢?她是自然美的化身,好比這春夜,這盛開的白花,他怎麽不接受她將賦予他的一切呢?怎麽不舒展他們心房的春意呢?春天已經來了,他沒有理由抗拒春天。當他看到她吻他睡過的枕頭時,衝動起來。第三次他主動的吻了她,象一對真正戀人:吻,陌生,奇妙,帶點兒無暇的稚氣。他的衝動毀了曼吉的一生。如果沒有蘋果樹下的那一夜,沒有那些不自覺的諾言。儘管他見到她愛慕的眼光身上會一陣哆嗦。飛蛾還是燒焦了它的翅膀。模糊的花和蓓蕾,在漸漸透進來的月光下,着魔了活起來。他身處在顫抖神秘的,月色朦朧的樹叢之間,什麽都迷惑。他眼前的那朵蘋果花像每時每刻都在活起來,以她神秘白色的美參入他等待的心情。這註定她被拋棄的命運。因為她就是朵白色美麗的蘋果花兒。如采擇下來的花朵逃脫不了隨手一扔的悲劇命運。他貪婪的是她對他忠誠的愛情,她自然純樸的青春氣息。這是自然設下的陷阱。她似自然的一顆露水,那麽簡單,那麽可靠,把什麽都付出了。很快就會消失。衹有在鄉下那個獨特的環境他的迷惑纔存在。
  
  他與她在蘋果樹下私定終身的遲日,他去了倫敦,沒有再回來。在遇到哈裏臺一傢後,遇到斯旦拉這個充滿學問與教養富有高貴氣質的女子時。他真實感覺自己那份情感的荒唐與不現實.。他下定决心忘記過去,同哈裏臺一傢坐上到陶拉斯的火車。路途他矛盾重重,良心倍受痛苦煎熬。當他看到曼吉瘦弱嬌小的身子在大街茫然尋找他的身影,他的情感幾乎崩潰。他春情盎然的血液裏感到需要她的親吻與柔小的身子,她不顧一切的愛念,需要那夜蘋果樹下的奇妙情感。衹是春情盎然的血液裏需要這些。實際上他需要的是一種圍墻花園裏的氣氛,他所成長的環境培養他這種感覺。對曼吉是原始的情感,大自然的情感,是真實原我的,這種感情一輩子沉澱在他靈魂裏。他沒有回鄉下去,成全了曼吉的悲劇命運。
  
  二十六年過去,那放蕩的青春故事永遠沉澱他心裏。回憶使他無法面對現實裏那座姑娘的墳。那姑娘癡迷了淹死在小池裏,她頭頂插了一朵白色蘋果花。死去的臉象孩子似的臉美極了。那池子的水不到一尺,怎麽淹死人呢?她是癡迷了,聽說那一片草地上有鬼。她知道,我也知道,可她告訴過我要把她葬在那顆蘋果樹下。在生時她總是在那顆蘋果樹小路邊張望。我猜她是……她的確有着戀愛這事兒。沒有誰知道她怎麽死的,但我知道。老頭兒說出那段往事,無不惋惜。因為曼吉是世上最好最單純的姑娘。曼吉,可憐的曼吉從山那邊走來,站在蘋果樹下等待,張望。曼吉去世了她永遠是美。她的死亡造就這段美麗。春天,激情奔放的春天,開着花兒,唱着歌兒,這是他與曼吉的春天。可現實裏,阿瑟斯特的眼裏缺少什麽:缺蘋果樹,缺歌唱,缺黃金。也許這是曼吉一輩子唯一回報。她純樸的一生換來一個詩人生命中最憂傷的回憶。在此她生命永恆。她一生的悲劇永恆。是幸還是不幸?


  The Apple Tree, 1916
蘋果樹 一
  在他們的銀婚日,艾捨斯特和妻子坐着汽車,行駛在荒原的外邊,要到托爾基去過夜,地結束這個節日,因為那裏是他們初次相遇的地方。這是斯苔拉·艾捨斯特的主意,在她的性格裏是有點兒多情色彩的。如果說她早已失掉了那藍眼睛的、花兒般的魅力,臉兒和身段的那種玉潔冰清的秀氣,還有那蘋果花似的顔色兒——二十六年前它們曾那麽迅速而奇妙地影響過艾捨斯特——那麽在四十三歲的今天,她依舊是個好看而忠實的伴侶,不過兩頰淡淡地有點兒斑駁,而灰藍的眼睛也已經有點兒飽滿了。
   正是她叫車停了下來。這兒,左邊但見那塊公有地陡峭地嚮上升起,右邊是狹狹的一溜落葉鬆和山毛櫸林子,還疏疏落落地長着幾棵松樹,直嚮介於公路和整個荒原上的第一座又長又高的山岡中間的山𠔌伸展過去。她在尋找一個可以讓他們坐下來吃東西的地方,艾捨斯特是什麽也不尋找的;而現在這個地方,處於金黃的金雀花和在四月的斜陽裏散發着檸檬味兒的緑葉蓬鬆的落葉鬆之間,可以遠眺深深的山𠔌,仰望長長的荒原群丘,似乎正適合一個熱愛奇景異跡的水彩畫傢的有决定意義的天性。拿起畫盒,她跨出車來。
   “這兒行嗎,弗蘭剋?”
   艾捨斯特,有幾分像長了鬍子的席勒,兩鬢斑白,高個子,長腿兒,兩衹深邃的灰色大眼睛有時包藏着無限意味,而且幾乎顯得很美麗,鼻子稍稍偏嚮一邊,長了鬍了的雙唇微微開着——四十八歲的他,沉默不語,拿起便餐籃子,也跨出車來。
   “呀!看哪,弗蘭剋!一個墳墓!”
   從公有地頂上下來的那條小道和公路直角相交,經過那狹長的林子跟前穿進一座大門裏去,就在這地方的公路旁邊,有一個長着一層草皮的矮丘,六...粘ぃ?..綻課髁⒆乓?塊花崗石,不知是誰在上面丟了一枝刺李和一束野風信子。艾捨斯特看了,不覺觸動了他的詩人氣質。在十字路口——那一定是個自殺者的墳墓!可憐迷信的世人!不過,不管躺在墳墓裏的是誰,他占據着最有利的地位——這不是擠在雕刻着廢物的其他醜墳之間的陰濕的陵墓——有的衹是一塊粗糙的石頭、廣阔的天空和路旁的自然景物!他沒有發表議論,因為他已經懂得不能在傢人之間充當哲學家。他大踏步走開,登上公有地,把便餐籃子放在一面墻下,鋪開一塊毯子給妻子坐——她餓了會停止寫生,到這邊來的——然後從袋裏掏出墨雷翻譯的《希波勒特斯》來。他很快就讀完了“塞浦琳”和她報復的故事,這時已經在看天了。註視着在深藍的天幕上顯得那麽明亮的朵朵白雲,在這銀婚日,艾捨斯特渴望着——
   渴望他自己也不知道的什麽東西。男子的有機組織跟生活是多麽不協調!一個人的生活方式盡可以是高超的、謹嚴的,但是總存在着一條貪得無厭的暗流,一種非分之想,一種蹉跎的感覺。婦女是不是也有這種情況呢?誰說得上?然而,那些縱情於新奇,縱情於鬍思亂想,一味追求新的不平凡的經歷、新的冒險、新的享樂的男子,毫無疑問,他們所苦的卻並不是饑餓,而恰恰是它的反面——過飽。文明的男子仿佛是一隻精神失調的野獸,陷在這裏永遠也出不去!他不可能有自己喜愛的花園,用那優美的希臘合唱詩的詞句來說,不可能有那充滿“蘋果樹、歌聲和金子”的花園,生活中沒有他可以到達的極樂世界,或者說,沒有給予任何有美的感覺的男子的永恆的幸福天堂——
   他沒有可以和藝術作品裏那種被捕捉了的可愛的形象相比較的東西,那種可愛的形象是永遠賦予了的。因此一經觀賞或閱讀,總會得到那同樣的可貴的意氣昂揚和心曠神怡的感覺。毫無疑問,生活中存在着這種美的時刻,存在着那種不召自來、飛逝而去的銷魂蝕骨之喜的時刻,但是麻煩的是,它們持續的時間僅如一朵雲片飛過太陽那麽一會兒;你不可能把它們留下,像藝術捕捉了美,把它牢牢地掌握住似的。它們稍縱即逝,像人們看到大自然的魂靈的那種閃爍的或金光燦爛的幻景一般,像看到它那杳遠而沉思的精靈的一瞥一般。這裏,陽光熱辣辣地曬在他的臉上,一隻布𠔌鳥打一株山楂樹裏叫着,空氣裏蕩漾着金雀花的甜味——
   周圍是幼小的鳳尾草的小葉和星星般的刺李,明亮的雲片飄浮在群山和夢一般的山𠔌之上的高空——此時此地,正是這樣的一瞥。但是剎那之間它就會消逝,就像潘的臉兒那樣,剛從岩石後面露出來,你一註視,便消失了。這時他突然坐了起來。可不是,這片風景有點兒眼熟,這塊公有地,這條路,背後的這面老墻。跟妻子在車裏行駛的時候,他不曾註意——
   决不會註意,因為他衹管想遠在天邊的事兒,或者什麽也不想——但是現在他卻看清楚了!二十六年前,就在這個時節,那天他從離眼前這個地點不到半哩的那個農傢出發到托爾基去,這一去可以說就永遠沒有回來。他感到一陣突然的悲痛;他無意中撞在一段往事上了,這段往事的美麗和喜悅他沒有能夠捕捉住,它撲着翅膀飛到未知的世界中去了;他無意中觸發了埋藏在心底的回憶,想起一段放縱、甜蜜、但被迅速地扼殺了的時光。於是他翻過身子,兩衹手支着下巴,凝視着長着小小的藍色乳草花的那片短草……
   這就是他想起的往事。
   艾捨斯特的膝頭踢足球時受了傷,支持不住了,而看地圖卻還有七英裏光景呢。在一條小道沿樹林穿過公路的地方,有一個斜坡,他們在斜坡上坐着,一面讓膝頭休息,一面海闊天空地談着——
   青年人就愛這樣閑聊。兩個人都身高六...斬啵?瘦骨嶙峋的;艾捨斯特臉色蒼白,耽於遐想,心不在焉;加頓呢,舉止怪僻,性格多變,肌肉堅實,頭髮捲麯,活像一隻太古的野獸。兩個人都愛好文學。誰也沒有戴帽子。艾捨斯特的頭髮是淡灰色、光溜溜的,帶着波紋,腦門子兩邊的都有點兒高起,仿佛總是往後甩的緣故;加頓的頭髮亂作一團,黑沉沉的,深不可測。他們在這幾哩路內沒碰見過一個人。
   “老朋友,”這時加頓正在說,“憐憫不過是自我意識的一種作用罷了;這是五千年來的病癥。從前沒有憐憫的時候,世界上還要幸福些呢。”
   艾捨斯特目送雲朵,回答說:
   “這是蚌裏的明珠,不管怎麽說。”
   “老朋友,咱們現代的一切不幸全來自憐憫。你看動物,還有紅印第安人,衹能感覺自己的偶然災難;再看看咱們自己——老是免不了要感覺別人的牙痛。讓咱們回到不為別人動心的時代去,使日子過得快樂些吧。”
   “這個你永遠也實行不了。”
   加頓沉思着攪動自己的亂發。
   “一個人要充分成長,絶不能太拘小節。不滿足自己感情上的需要一種錯誤。一切感情都是有好處的——可以豐富生活。”
   “對,可是違反了騎士精神的時候呢?”
   “啊!這是多麽英格蘭氣呀!如果你說到感情,英格蘭人總以為你需要肉體上的什麽東西,就大吃一驚。他們怕,卻不怕——哦,是不怕的!——衹要他們能夠保守秘密的話。”
   艾捨斯特不回答;他折了一朵小藍花,將它對着天空轉來轉去。一隻布𠔌鳥開始在一株山楂樹裏咕咕地呼叫。天空,花朵,鳥的歌唱!羅伯特正在癡人說夢!於是他說:
   “得啦,咱們往前走吧,去找個農莊過夜。”正說的時候,他發覺一個姑娘從高出他們頭頂的公有地上往下走來。她輓着一隻籃,身形映在天幕上,從她的胳膊彎裏望得見那塊天空。艾捨斯特是個見了美色不想對他怎樣會有實利的人,不覺想道:“多美啊!”風吹動她的粗絨裙子,拂着她的腿,掀起她那壓扁了的孔雀藍的蘇格蘭圓帽;她的淺灰色的短罩衫已經破舊了,鞋也裂開了,兩衹小手又粗又紅,脖子曬成了紫褐色。她的黑發散亂地飄拂在寬闊的腦門子上,臉是短的,上唇也是短的,露出一排閃亮的牙齒,眉毛又直又黑,睫毛又長又黑,鼻子筆直;但是她的灰眼睛卻是了不起的妙物——
   水汪汪的仿佛今天才第一次睜開似的。她註視着艾捨斯特——
   也許他那模樣使她看了奇怪:頭上沒戴帽子,瘸着腿走來,一雙大眼睛盯着她,頭髮往後掠。他沒法脫帽致敬,衹好舉手打個招呼,然後說:
   “請問這裏附近可有讓我們過夜的農莊嗎?我的腿瘸啦。”
   “附近衹有我們傢的農莊,先生。”她毫不羞澀地說,聲音十分柔和清脆。
   “那麽在哪兒呢?”
   “就在這兒下邊,先生。”
   “你可以讓我們住下嗎,”“啊!我想我們可以的。”
   “請你帶路好嗎?”
   “好呀,先生。”
   他一瘸一拐地往前走,沉默着。加頓接着問答起來。
   “你是得文郡的姑娘嗎?”
   “不,先生。”
   “那麽是哪兒人呢?”
   “是威爾士人。”
   “啊!我剛纔就猜到你是凱爾特人呢;那麽這不是你傢的農莊了?”
   “是我姑母傢的,先生。”
   “也就是你姑夫傢的吧?”
   “他去世了。”
   “那麽誰照管農莊呢?”
   “我的姑母,還有三個表兄弟。”
   “你姑夫是得文郡的人吧?”
   “是的,先生。”
   “你在這裏住得很久了吧?”
   “七年了。”
   “跟威爾士比起來,你覺得這裏好不好?”
   “我不知道,先生”。
   “我想你是不記得了吧?”
   “啊,我記得!可是不一樣。”
   “我相信你!”
   艾捨斯特突然插進來說:
   “你多大啦?”
   “十七歲,先生。”
   “你叫什麽名字呢?”
   “梅根·戴維。”
   “這位是羅伯特·加頓,我是弗蘭剋·艾捨斯特。我們本來要上恰格福德去。”
   “可惜你的腿叫你不好受哩。”
   “艾捨斯特笑了笑,他的臉笑起來是有些美的。
   他們往下走過狹窄的樹林,就突然來到了農莊上——一座長長的開着幾個窗戶的石築矮房,院子裏有幾衹豬和傢禽,還有一匹老母馬,都在走來走去。屋後是一座短短的陡峭的草山,山頂長着幾棵蘇格蘭樅樹;屋前有一個古老的蘋果樹園,正在開花,一直伸展到一條小河和一塊長長的野草地邊。
   一個長着眼稍嚮上斜的黑眼睛的男孩在放一口豬;屋子門口站着一個婦人,迎着他們走過來了。姑娘說:
   “這是納拉科姆太太,我的姑母。”
   “納拉科姆太太,我的姑母,”有着一雙銳敏的黑眼睛,活像衹母野鴨,脖子也有那麽點兒細細彎彎的。
   “我們在路上碰到您的侄女,”艾捨斯特說;“她想您也許會讓我們住一夜的。”
   納拉科姆太太把他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回答說:
   “好吧,行,衹要你們不嫌衹有一間屋。梅根,把那間閑着不用的屋收拾好,再弄一碗奶油來。我看你們大概很想吃茶點了吧。”
   兩棵水鬆和一些紅醋慄矮樹構成了一個門廊似的東西,那姑娘通過這門廊,頭上的藍色圓帽跟玫瑰紅的和墨緑的水鬆相映生輝,接着便消失在屋子裏了。
   “請到客堂裏來,讓您的那條腿歇歇吧。你們大概是打大學裏來的吧?”
   “是的,不過我們現在都離開學校了。”
   納拉科姆太太一本正經地點點頭。
   客堂地上鋪着磚,光光的桌子上沒有--yú跡巫恿遼遼?的,沙發裏塞的是馬毛,這間屋似乎從來沒有用過,潔淨得到傢。艾捨斯特立刻在沙發上坐下,兩手捧着跛了的膝頭;納拉科姆太太註視着他。他是一個已故的化學教授的獨子,常常那麽傲然自得,旁若無人,使人感覺到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氣概。
   “這兒有可以洗澡的小河嗎?”
   “河在果園的盡頭,可是您坐下也沒不了頂!”
   “多深?”
   “嗯,大概有一...瞻氚傘!?“噢!那挺夠啦!怎麽走?”
   “走那條小路,經過右邊的第二道門,有一棵孤零零的大蘋果樹,池子就在樹邊。那兒有鱒魚呢,你們可以摸魚玩兒。”
   “更可能它們要摸我們呢?”
   納拉科姆太太笑了笑。“你們回來,茶點就預備好了。”池子是一塊岩石堵住了水的去路而成的,池底鋪滿沙土;那棵大蘋果樹是園中最低的,緊靠池邊,枝杈兒幾乎復蓋在水面上;樹葉茂密,花兒也快開了——深紅的花蕾正在放出來。池子窄小,容不下兩個人同時入浴,艾捨斯特等待着,搓着膝頭,註視着那片野草地。眼前全是岩石、山楂樹和野花,遠處還有一叢山毛櫸,高高地生長在一個平丘上。每條樹枝都在風裏搖擺,每衹春鳥都在叫喚,斜陽把草地照得斑斑駁駁。
   他想起了齊奧剋勒特斯和查維爾河,想起了月亮,還有那眼睛水盈盈的姑娘;他想到的東西太多了。反而似乎什麽也沒有想到;他覺得莫名其妙地快樂。
蘋果樹 二
  茶點來得很晚,很豪華,有蛋,有奶油和果醬,還有上面點了番紅花色的新鮮薄餅,加頓在席上發表了關於凱爾特人的長篇大論。他談的是凱爾特人的覺醒時期;發現主人一傢有着凱爾特血統,使自信也是凱爾特人的他十分興奮。他伸開手腳躺在一張塞了馬毛的椅子上,彎彎的嘴角叼着一支手捲的香煙,煙屑點點滴滴地掉下來,他那兩道冷冷的針鋒似的目光直射在艾捨斯特的眼睛裏,口裏贊揚着威爾士人的教養。離開威爾士到英格蘭來,真像捨瓷器而用陶器一樣!弗蘭剋,作為一個可憎的英格蘭人,當然看不到那威爾士姑娘的溫文爾雅和豐富情感!他輕輕地搔着那團還沒有幹的黑發,解釋着她是多麽確切地用她的活生生的形象例證了十二世紀威爾士詩人摩爾根的作品。
   艾捨斯特整個身子躺在塞馬毛的沙發上,兩衹腳遠遠地伸出在沙發外面。他吸着一隻深色的煙斗,並不聽加頓說話,正想着那姑娘的容貌,這時她又送來一份薄餅。他完全像觀賞一朵花兒或者別的自然美景一樣——直看得她起了一陣有趣的微顫,垂下視綫,走了出去,靜得像衹耗子。
   “咱們上廚房去吧,”加頓說,“多看看她。”
   廚房是一間刷白了的屋子。椽子上吊着幾衹熏火腿,窗臺上擺着盆花,釘上挂着槍,還有少見的大杯子、瓷器和鑞製器皿,還有維多利亞女王的幾幅畫像。一張狹長的粗木桌子上擺好了許多碗和匙,桌子上空高高地懸着一串洋蔥;兩衹牧羊狗和三衹貓疏疏落落地躺着。在凹進的壁爐的一側,坐着兩個男小孩,閑着沒事,規規矩矩的;另一頭坐着個淡眼紅臉的健壯青年,頭髮和睫毛的顔色就像他正用來擦槍筒的麻團一樣;納拉科姆太太處於兩者之間,正在出神地攪拌着一隻大鍋裏的香味撲鼻的y菜。另外兩個黑發青年,眼稍嚮上斜起,神色有點兒狡猾,跟兩個男孩一樣,懶洋洋地倚在墻上談話;還有個上了點年紀的矮個兒的男子,臉颳得光光的,穿一條燈心絨褲子,正坐在窗口,仔細地看一本破舊的雜志,姑娘梅根似乎是唯一的活躍的人物——她從桶裏汲取蘋果酒,灌在幾個酒壺裏,送到飯桌上。加頓看見他們馬上就要吃飯,便說:
   “啊!等你們吃過晚飯我們再來吧,要是你們許可的話。”
   他們不等回答,退回到了客堂裏。但是廚房裏的色彩、溫暖和所有的那些面孔,使他們這間明亮的屋子格外顯得凄清。他們鬱鬱地又坐了下來。
   “道地的吉卜賽型,這些孩子。衹有一個薩剋遜——擦槍的那個傢夥。那姑娘從心理學的角度看來是個十分值得註意的微妙人物。”
   艾捨斯特的嘴唇撇了撇。他覺得此刻的加頓真是衹蠢驢。
   說什麽值得研究的微妙人物!她是一朵野花。一個叫你看了好受的小東西。說什麽值得研究的人物!
   加頓繼續說:
   “在感情方面,她可能是了不起的,她需要喚醒。”
   “你打算喚醒她嗎?”
   加頓瞧着他,笑了笑。“你是多麽粗俗而英格蘭氣呀!”他這堆起滿臉皺紋的一笑似乎這樣說。
   艾捨斯特吸着煙斗。喚醒她!這傻子自視很高呢!他推起窗,探出身子去。暮色已經濃了。農場的房屋和水車護架都模模糊糊了,呈現着淡藍色;蘋果園衹剩一片黑越越的荒野;空氣裏聞得出廚房裏燒木柴的炊煙味兒。有一隻獨自還沒有歸巢的鳥意興闌珊地嘁嘁喳喳叫着,仿佛看見夜色而吃驚似的。馬棚裏傳來一匹正在喂食的馬的鼻聲和蹄聲。遠處隱現着荒原,更遠處還沒有亮足的羞怯的星星白晶晶地鑲嵌在深邃的藍色天空裏。一隻顫聲的貓頭鷹呼呼地叫着。艾捨斯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多美的夜,出去走走多好呀!一陣沒有釘蹄鐵的馬蹄聲打小路上傳來,三個模糊的黑影走過——
   是黃昏出來遛放的小馬。它們的腦袋,黑糊糊、毛茸茸的,映露在大門上端。他把煙斗一敲,落下一陣火星,馬兒立刻往旁裏退避,接着便逃跑了。一隻蝙蝠鼓着翅膀飛過,發出幾乎聽不見的“支波、支波”聲。艾捨斯特伸出自己的手去;嚮上的手心上感覺到有露水。突然從頭頂傳來小孩子的赫呼赫呼的說話聲、靴子扔在地上的輕輕的蹦蹦聲,還有另一個聲音,清脆而柔和——
   毫無疑問是那姑娘的聲音,她正安置他們睡覺;那是她的字字清晰的話:“不,理剋,你不能把貓放在床裏;”接着是一陣交織在一起的吃吃笑聲和幼兒的閣閣語聲,一下輕輕的拍擊聲和一聲使他聽了起了一陣微微哆嗦的又低又美的笑聲。他聽見一個吹氣聲,擺弄着頭頂暮色的燭光便熄滅了;寂靜統治着一切。艾捨斯特把身子縮回屋內,重新坐下;他的膝頭很痛,心情很陰鬱。
   “你上廚房去吧,”他說;“我要睡啦。”
首頁>> 文學>> 现实百态>> 約翰·高爾斯華綏 John Galsworthy   英國 United Kingdom   溫莎王朝   (1867年八月14日1933年元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