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推理侦探>> 柯南道爾 Arthur Conan Doyle   英國 United Kingdom   溫莎王朝   (1859年五月22日1930年七月7日)
王冠寶石案 The Adventure of the Mazarin Stone
  華生醫生很高興又回到了貝剋街二層的這間雜亂無章的房間,許多有名的冒險都是從這裏開始的。他環顧室內,墻上貼着科學圖表,屋裏擺着被強酸燒壞的藥品架子,屋角裏立着小提琴盒子,煤鬥裏依然放着煙斗和煙草。最後他的眼光落到畢利的含笑而有神的臉上。這是一個小聽差,年紀雖輕卻很聰明懂事,有他在身邊,可以抵消一點這位著名偵探的陰鬱身影所造成的孤獨寡合之感。
   “一切都是老樣子,畢利。你也沒變。他也是老樣子吧?”
   畢利有點擔心地瞧了瞧那關着的臥室門。
   “我想他大概是上床睡着了,"畢利說。
   當時正是一個明媚夏日的下午起點鐘。但是華生已經十分熟悉他朋友的不規律生活,不會感到現在睡覺有什麽奇怪。
   “就是說,目前正在辦一件案子嘍?”
   “是的,先生。他現在十分緊張。我很擔心他的健康狀況。他越來越蒼白消瘦,還吃不下飯。赫德森太太總是問他:‘福爾摩斯先生,您幾點鐘用飯?'而他總是說:‘後天氣點半。'您是知道他專心辦案的時候是怎麽過日子的。”
   “是的,畢利,我很清楚。”
   “目前他正在盯着個什麽人。昨天他化裝成一個找工作的工人,今天他成了一個老太太。差點兒把我也騙了,可我現在應該算是熟悉他的習慣了。"畢利一邊笑着一邊用手指了指立在沙發上的一把很皺的陽傘。"這是老太婆的道具之一。”
   “這都是幹什麽呢?”
   畢利放低了聲音,仿佛談論國傢大事似的。"跟您說倒沒關係,但不能外傳。就是辦那個王冠寶石的案子。”
   “什麽——就是那樁十萬英鎊的盜竊案嗎?”
   “是的,先生。他們决心要找回寶石。嘿,那天首相和內務大臣親自來了,就坐在那個沙發上。福爾摩斯先生對他們態度挺好,他沒說幾句話就使他們放心了,他答應一定盡全力去辦。然而那個坎特米爾勳爵——”
   “噢,他呀!”
   “正是他,先生。您明白那是怎麽回事兒。要讓我說的話,他是一具活僵屍。我可以跟首相談得來,我也不討厭內務大臣,他是一個有禮貌、好說話的人。但是我可受不了這位勳爵大人。福爾摩斯也受不了他。您瞧,他根本不相信福爾摩斯先生,根本反對請他辦案。他反倒巴不得他辦案失敗。”
   “福爾摩斯先生知道這個嗎?”
   “福爾摩斯先生當然什麽都知道。”
   “那就讓咱們希望他辦案成功,讓坎特米爾勳爵見鬼去吧。嘿,畢利,窗子前邊那個簾子是幹什麽的?”
   “三天以前福爾摩斯先生讓挂上的,那背後有一個好玩的東西。”
   畢利走過去把遮在凸肚窗的凹處的簾子一拉。
   華生醫生不覺驚嘆地叫了一聲。那是他朋友的蠟像,穿着睡衣什麽的,一應俱全,臉起嚮窗子,微微下垂,仿佛在讀一本書,身體深深地坐在安樂椅裏。畢利把頭摘下來舉在空中。
   “我們把頭擺成各種不同角度,為的是更象真人。要不是放着窗簾,我是不敢摸它的。打開窗簾,馬路對過也可以看得見它。”
   “以前有一次我和福爾摩斯也使用過蠟人。”
   “那時候我還沒來呢,"畢利說。他隨手拉開簾子朝街上張望着。"有人在那邊監視着我們。我現在就看得見那邊窗口有一個傢夥。您過來瞧瞧。”
   華生剛邁了一步,突然臥室的門開了,露出福爾摩斯的瘦高身材,他面色蒼白而緊張,但步伐和體態象往常一樣地矯健。他一個箭步跳到窗口,立刻把窗簾拉上了。
   “不要再動了,畢利,"他說道。"剛纔你有生命危險,而我目前還用得着你。華生,很高興又在老地方見到你了。你來的正是時候,關鍵時刻。”
   “我猜也是這樣。”
   “畢利,你可以走開了。這孩子是個問題。能有多少道理證明我讓他冒危險是說得通的呢?”
   “什麽危險,福爾摩斯?”
   “暴死的危險。我估計今晚會有事。”
   “什麽事?”
   “被暗殺,華生。”
   “別開玩笑了,福爾摩斯!”
   “連我的有限的幽默感也不致開這樣的玩笑。但是不管怎麽說,眼前還是先娛樂一下吧,對不對?允許我喝酒嗎?煤氣爐和雪茄都在老地方。依我看你還是坐你原來的安樂椅吧。你大概還不會討厭我的煙斗和我的糟糕煙草吧?最近它們代替了我的三餐。”
   “為什麽不吃飯呢?”
   “因為饑餓可以改善人體的機能。做為一個醫生你當然會承認,消化過程得到的供血量等於腦力所損失的供血量。而我就衹是頭腦,華生。除此以外我的身體衹是一個附件兒。所以,我首先應該考慮腦的需要。”
   “不過,這個危險到底是怎麽回事?”
   “對了,趁着還沒出事的時候,你把兇手的姓名地址記在腦子裏說不定也有好處。你可以把它交給蘇格蘭場,連同我的問候和臨終祝福。名字是西爾維亞斯——內格雷托·西爾維亞斯伯爵。寫下來,夥計,寫下來!莫爾賽花園街136號。記下了嗎?”
   華生那忠厚的臉急得都發顫了。他很明白福爾摩斯冒的危險是多麽大,也很知道他剛纔說的話與其說是誇張不如說是縮小。華生一嚮是個行動傢,這時他當機立斷。
   “算我一個,福爾摩斯。我這兩天沒什麽事做。”
   “我說華生,你的人格可沒見長進,還又添了說謊的毛病。你明明是一個忙不過來的醫生,每個小時都有人來看病的。”
   “那都不是什麽要緊的癥候。你為什麽不叫人逮捕這個傢夥呢?”
   “我確實可以這麽做。這也正是使他焦躁的緣故。”
   “那你為什麽不下手呢?”
   “因為我還不知道寶石藏在什麽地方。”
   “對了!畢利跟我說過——是王冠寶石。”
   “不錯,就是那顆碩大的發黃光的藍寶石。我已經撒下網了,也逮住魚了,就是沒拿到寶石,那樣抓其他們來又有什麽用呢?當然可以為社會除一害。但這不是我的目的。我要的是寶石。”
   “這個西爾維亞斯伯爵是你的魚之一嗎?”
   “不錯,而且是鯊魚。他是咬人的。另一個是塞姆·莫爾頓,搞拳擊的。塞姆倒是一個不壞的傢夥,可惜被伯爵利用了。塞姆不是鯊魚。他是一條大個的長着大頭的傻鮈魚。不過他也同樣在我的網裏撲騰呢。”
   “這個西爾維亞斯在什麽地方呢?”
   “今天一上午我都是在他身邊。你以前也看見過我化裝成老太婆,華生。但今天最逼真。有一次他還真替我拾起了我的陽傘。'對不起,夫人,'他說。他有一半意大利血統,在他高興的時候很有一點南方的禮貌風度,但不對勁兒的時候是個魔鬼的化身。人生真是無奇不有,華生。”
   “人生也可以變成悲劇。”
   “是的,也許可能。後來我一直跟着他到了米諾裏斯的老斯特勞本齊商店。這個店是做汽槍的,做得相當精巧,我看現在就有一支在對過的窗口。你看見蠟人沒有?當然,畢利給你看過了。蠟人的腦袋隨時可能被子彈打穿。什麽事兒,畢利?”
   小聽差手裏拿着一個托盤,上面有一張名片。福爾摩斯看了它一眼就擡起了眉梢,臉上浮出打趣的微笑。
   “這傢夥來了。這一着我倒沒料到。華生,拉網吧!這傢夥是個有膽量的人。你大概聽說過他作為一個大型比賽中的射手的名聲吧。要是他能把我也收在他的成功的運動記錄上頭,那倒是一個勝利的結尾。這說明他已經感覺到我在收網了。”
   “叫!”
   “恐怕得叫,但不是馬上。華生,你能不能從窗口看一下,街上是不是有一個人在溜達?”
   華生小心地從簾子邊上望了望。
   “不錯,有一個彪形大漢在門口晃蕩。”
   “那就是莫爾頓——忠心而低能的塞姆。畢利,來訪的那個先生在什麽地方?”
   “在會客室。”
   “等我一按鈴,你就帶他上來。”
   “是,先生。”
   “要是我不在屋,你也讓他一個人進屋。”
   “是,先生。”
   華生等畢利出去一關上門,就立刻對福爾摩斯嚴肅地說:
   “我說,福爾摩斯,這可不行。這個人是個亡命徒,是個不管不顧的人,他可能是來謀殺你的。”
   “我並不感到奇怪。”
   “我不走,我跟你一起。”
   “你衹會礙事。”
   “礙他的事?”
   “不,我的夥伴,是礙我的事。”
   “那我也不能離開你。”
   “華生,你走沒關係,你會走的,因為你從來沒有讓我失望過。我相信你會這樣做到底的。這個人雖說是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而來,倒反而能為我的目的服務。"說着他掏出日記本,匆匆寫了幾行字。“你把這個送到蘇格蘭場交給偵查處的尤格爾。然後你跟一起來。那就可以逮捕這傢夥了。”
   “我會高高興興照辦的。”
   “在你到來之前我剛好有時間找回寶石。"說着他按了一下鈴。"咱們最好從臥室門走出去。這個旁門非常有用。我想在一邊看看我的老鯊魚,你知道我有特殊的辦法。”
   於是,一分鐘以後,畢利把西爾維亞斯伯爵讓到空屋子裏來了。這位有名的獵獸傢、運動員兼是一個魁梧、黝黑的男子,留着威武的黑鬍須,蓋着下面兇殘的薄嘴唇,上面伸着一個鷹嘴似的長而彎的鼻子。他服飾考究,但是花色領結以及閃閃發光的別針和戒指給人一種浮華的感覺。當他身後的門關上之後,他用兇惡而驚愕的目光到處亂看了一遍,仿佛每走一步都唯恐有陷阱似的。當他突然發現窗前安樂椅上方的頭和睡衣領子時,他猛然吃了一驚。起初他的表情純是驚奇,接着在他兇殘的黑眼睛裏閃現出一種可怕的希冀的光。他嚮四周看了一下,見確實沒有人在場作證,他就舉起粗手杖、踮起腳尖朝無聲的人形走過去。當他正蜷身準備猛跳過去一擊時,突然從臥室門口有一個冷靜而譏諷的聲音嚮他說道:“不要打壞它,伯爵!不要打破!”
   兇手嚇得一縮,痙攣的臉上充滿驚恐之色。剎時間他又半舉起那根加鉛的手杖,仿佛又要對真人行兇似的,但是福爾摩斯那鎮靜的灰眼睛和譏諷的微笑使他的手又放了下來。
   “這個玩意兒不錯,”福爾摩斯說着朝人形踱過去。"是法國塑像傢塔韋尼埃做的。他做蠟像的技巧不下於你的朋友斯特勞本齊做汽槍。”
   “什麽汽槍!你說的是什麽?”
   “請把帽子手杖放在茶几上。好!請坐。你願意把手槍摘下來嗎?好吧,你願帶着坐也隨你的便。你的來訪非常巧,因為我本來也很想找你稍微聊一聊。”
   伯爵把粗眉毛一擰。
   “我麽,也是想跟你談談,所以纔來的,福爾摩斯。我不否認剛纔我是想揍你。”
   福爾摩斯動了一下靠着桌邊的腿。
   “我看出來你有這種想法了,"他說。“不過,對我本人的關懷是怎麽來的呢?”
   “因為你專門跟我搗亂。因為你派出你的爪牙跟蹤我。”
   “什麽?我的爪牙!沒那回事!”
   “別裝蒜!我叫人跟着他們來着。兩方面都可以幹這個,福爾摩斯。”
   “這倒沒什麽,西爾維亞斯伯爵,不過請你叫我名字的時候要加稱呼。你應該知道,我幹的這一行,衹有流氓纔象熟人那樣直呼我的名字,你也會同意我的看法,不遵守正常禮貌是不利的。”
   “好吧,那就福爾摩斯先生吧。”
   “很好!我告訴你吧,你說我派人跟蹤你的話是不對的。”
   伯爵輕衊地笑了。
   “別人也會象你一樣跟蹤。昨天有一個閑散老頭子。今天又是一個老太婆。他們盯了我一整天。”
   “說實在的,先生,你可真恭維我了。昨天道森老男爵還打賭說,我這個人,幹了法律,虧了戲劇界了。怎麽你今天也來擡舉我的小小化裝技術了?”
   “那難道——是你本人麽?”
   福爾摩斯聳了聳肩。"你看墻角那把陽傘,就是你開始懷疑我以前在敏諾裏替我拾起來的。”
   “要是我曉得是你,你就甭打算——”
   “再回到這個寒捨了。我很明白這一點。你我都悔不該錯過了好機會。既然你當時不知道是我,所以咱們又碰頭了。”
   伯爵的眉毛擰得更緊了。"你這麽一說更嚴重了。不是你的探子而是你本人化裝,你這個沒事找事的!你承認你跟蹤我。為什麽跟蹤?”
   “得了,伯爵,你過去在阿爾及利亞打過獅子的。”
   “那又怎麽樣?”
   “為什麽打獵?”
   “為什麽?為了玩——為了刺激——為了冒險。”
   “也為了給國傢除一害吧?”
   “正是。”
   “這也正是我的理由!”
   伯爵一下跳起來,手不由自主地朝後褲袋摸去。
   “坐下,先生,坐下!還有一個更實際的理由,我要那顆發黃光的寶石。”
   伯爵往椅背上一靠,臉上露出猙獰的笑。
   “原來如此!"他說道。
   “你明知道我是為這個盯着你的。你今晚來的目的就是摸清我到底掌握你多少情況,消滅我有多大必要。好吧。我告訴你,從你的角度來說那是絶對必要的,因為我一切都知道,衹除了一點,這是你即將告訴我的。”
   “好哇!請問,你要知道的這點是什麽呢?”
   “寶石現在什麽地方。”
   伯爵警覺地看了他一眼。“這麽說,你是想知道那個嘍?但我怎麽能告訴你它在什麽地方呢?”
   “你能的,你一定會這樣做。”
   “嗬!”
   “你豈不了我,伯爵。"福爾摩斯兩眼盯着他,越盯越亮,最後成了兩個有威力的鋼點一般。"你是一塊玻璃磚。我能看穿你的腦袋。”
   “那你當然能看出寶石在什麽地方了。”
   福爾摩斯高興地把手一拍,然後伸出一個指頭嘲弄道:“這麽說你確實知道了,你已經承認了。”
   “我什麽也沒承認。”
   “我說,伯爵,你要是放明白些,咱們可以打打交道。否則,對你不利。”
   伯爵把頭一仰,眼瞧着天花板。"你還說我詐你呢!"他說道。
   福爾摩斯出神地看着他,如同一位下棋能手在思考着關鍵的一着。然後他拉開抽屜取出一本厚厚的日記本。
   “你知道這裏面是什麽嗎?”
   “不知道,先生。”
   “是你!”
   “我!”
   “正是你!你的全部經歷——每一件罪惡的冒險勾當。”
   “他媽的,福爾摩斯!"伯爵兩眼冒火地喊道,“我的耐性是有限度的!”
   “全都在這兒,伯爵。比如哈羅德老太太的死亡,她把布萊默産業留給了你,而你立刻就賭光了。”
   “你在說夢話吧!”
   “以及瓦倫黛小姐的全部生氣事跡。”
   “嗐!那你撈不到什麽!”
   “還有的是。這裏是一二年二月十三日在裏維埃拉頭等火車上搶劫的記錄。這個是同一年在裏昂的銀行的偽造支票案。”
   “這個你說的不對。”
   “這麽說別的都對了!嗨,伯爵,你是一個會打牌的人。在對手掌握了全部王牌的時候,交出你的牌是最省時間的了。”
   “你說這些和你剛纔講的寶石有什麽關係?”
   “慢一點,伯爵。不要着急!讓我來照我的簡單平常的方式把話說明白。我掌握着這些針對你的情況,但在這一切之上的,我還完全掌握着你和你那個打手在王冠寶石案中的情況。”
   “嗬!當真?”
   “我掌握着送你到白金漢宮的馬車夫,帶你離開的馬車夫。我掌握在出事地點看見過你的看門人。我掌握艾奇·桑德斯的情況,他不肯給你破開寶石。艾奇已經自首了。你的事露了。”
   伯爵頭上的青筋全脹起來了。他那多毛的大手緊張地絞在一起。他似乎要說話,但吐不出字來。
   “這就是我的牌,"福爾摩斯說。"現在我都攤出來。但是缺一張牌,是那張方塊K。我不知道寶石在哪裏。”
   “你不會知道了。”
   “真的嗎?伯爵,放明白點,你權衡一下輕重。你將被關押二十年。塞姆也一樣。那你要寶石有什麽用呢?毫無用處。而如果你把寶石交出來——那我就搞一個不起訴。我們需要的不是抓住你或塞姆。我們要的是寶石。交出寶石,那麽,衹要你將來老老實實,我個人意見是放你自由。如果你再出亂子——那就下不為例。這次我的任務是拿到寶石,而不是抓住你。”
   “如果我不幹呢?”
   “那個麽,很遺憾,那衹有抓你而不取寶石。”
   這時畢利聽到鈴響走來。
   “伯爵,我覺得不如也把你的朋友塞姆找來一起商量。不管怎麽說,他的利益使他也應該有發言權。畢利,大門外有一個塊頭挺大、挺難看的先生。請他上樓來。”
   “如果他不來呢,先生?”
   “不要強迫。不要跟他動武。衹要你告訴他西爾維亞斯伯爵找他,他當然會來的。”
   “你打算怎麽辦?"畢利一走,伯爵就問道。
   “方纔我的朋友華生也在這裏。我對他說,我網裏捉到一條鯊魚和一條鮈魚;現在我要拉網了,它們就會一起浮起來了。”
   伯爵站了起來,一隻手伸到背後。福爾摩斯握住睡衣口袋裏的一樣鼓起的東西。
   “你得不了善終,福爾摩斯。”
   “我也時常有這個念頭。這有多大關係嗎?說實在的,伯爵,你自己的退場倒是躺着比立着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但是憂慮未來是病態的。為什麽不讓自己盡情享受當前呢?”
   突然從這位犯罪界能手的兇狠的黑眼睛裏閃出一股野獸般的兇光。當他變得緊張和戒備時,福爾摩斯顯得更高大了。“朋友,動手槍是沒有用的,"福爾摩斯鎮靜自若地說。“你自己也知道,就算我給你時間去拿槍,你也不敢用槍。手槍是噪音很大的玩意兒,伯爵。還是用品槍好。噢,來了,我聽見你可敬的合夥人的腳步聲了。你好,莫爾頓先生。在街上怪悶的吧,是嗎?”
   這位拳擊運動員是一個體格十分壯實的小夥子,長着一張愚蠢、任性的扁平臉。他不自然地站在門口,睏惑地四下張望。福爾摩斯這種欣然親切的態度對他來說是沒有見過的新鮮事兒,雖然他模糊地意識到這是一種敵意,他卻不知道怎樣對付它。於是他就嚮他那位更狡黠的夥伴求救了。
   “我說伯爵,現在唱的是什麽戲?這個傢夥想幹什麽?到底出了什麽事兒?"他的嗓子低沉而沙啞。
   伯爵端了端肩膀,倒是福爾摩斯答了話。
   “莫爾頓先生,要是允許我用一句話來總括一下情況的話,那叫做全露出來啦。”
   拳擊運動員還是對他的同夥講話。
   “這小子是在說笑話呢,還是怎麽的?我可沒有心思取笑兒。”
   “我看也是,"福爾摩斯說道,“我看我可以擔保你今天晚上會越來越不想笑。嗨,伯爵先生,我是一個忙人,我不能浪費時間。現在我進那間臥室去。我不在屋,請你們務必不要拘束客氣。你可以不必拘着我的面子,把目前情況跟你的夥伴說清楚。我去練我的小提琴,拉一支《威尼斯船夫麯》。五分鐘以後我再回這屋來聽你的最後答復。我想你是聽明白我纔說的最後選擇了吧?我們是得到你,還是得到寶石?”
   說完福爾摩斯就走了,順手從墻角拿走了小提琴。不一會兒,就從那閉着房門的臥室裏傳來了幽怨連綿的麯調。
   “到底是怎麽回事?"莫爾頓沒等他朋友來得及開口就着急地問道。"莫非他知道寶石的底細啦?”
   “他掌握的實在他媽的太多了。我不敢保險他是不是全都知道了。”
   “我的老天爺!"這位拳擊運動員的灰黃色的臉更蒼白了。
   “艾奇把咱們給賣了。”
   “真的?真的嗎?我非宰了他不可,我豁出上絞架了!”
   “那也不頂事。咱們得趕緊决定怎麽辦。”
   “等一等,"拳擊運動員懷疑地朝臥室望了望。"這小子是個精明鬼,得防他一手,他是不是在偷聽?”
   “他正在奏琴怎麽能偷聽呢?”
   “倒也是。但也許有人藏在簾子後面偷聽呢。這屋的挂簾也實在多。"說着他嚮四周望了望。這時他第一次發現了福爾摩斯的蠟像,吃驚得伸出手來指着它,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嗐,那是蠟像!"伯爵說。
   “假的?好傢夥,嚇壞了我啦。誰也看不出是假的。跟他一模一樣,還穿着睡衣哪。但是,伯爵,你看這些簾子!”
   “別管什麽簾子不簾子了!咱們正在耽誤時間,沒多少時間了。他馬上就可能為寶石的事兒把咱們給押起來。”
   “他媽的這小子!”
   “但是衹要咱們告訴他寶石藏在什麽地方,他就放開手不管了。”
   “怎麽!交出寶石!交出十萬鎊?”
   “兩條道兒挑一條。”
   莫爾頓用手去抓自己的短頭髮的腦袋。
   “他是一個人在這兒。咱們把他幹掉吧。要是這傢夥閉上了眼,咱們就沒的怕了。”
   伯爵搖了搖頭。
   “他是有槍有準備的。要是咱們開槍打死他,在這麽個熱鬧地方也很難逃走。再說,很可能已經知道他掌握的證據。嘿!什麽聲兒?”
   似乎從窗口發出一聲模糊不清的聲響。兩個人立即轉過身來,但什麽也沒有。除了那個怪像坐在那裏之外,房間是空的。
   “是街上的響聲,"莫爾頓說,“我說,掌櫃的,你是有腦子的人。你當然能想出辦法來。要是動武不行,那我聽你的。”
   “比他更強的人我也騙過,"伯爵答道,“寶石就在我的暗口袋裏。我不能冒險把它亂放在別處。今晚就能將它送出英國,在星期天以前就可以在阿姆斯特丹把它切成四塊了。他不知道範·塞達爾這個人。”
   “我還當塞達爾是下周纔走呢。”
   “本來是的。但現在他必須立即動身。你我必須有一個人帶着寶石溜到萊姆街去告訴他。”
   “但是假底座還沒做好呢。”
   “那他也得就這麽帶走,冒險去辦。一分鐘也不能耽誤了。"他再一次象一個運動員本能地感到危險時那樣,狠狠地看了看窗口。不錯,剛纔的聲響確實是來自街上的。
   “至於福爾摩斯麽,"他接着說道,“我們可以很容易地騙他。知道嗎,這個笨蛋衹要能拿到寶石就不逮捕咱們。那好吧,咱們答應給他寶石。咱們告訴他錯誤綫索,不等他發現上當咱們就到荷蘭了。”
   “這主意我贊成!"莫爾頓一邊咧嘴笑一邊喊道。
   “你去告訴荷蘭人趕緊行動起來。我來對付這個傻瓜,假裝檢討一番。我就說寶石在利物浦放着哪。媽的,這音樂真煩人!等他發現寶石不在利物浦的時候,寶石已經切成四塊啦,咱們也在大海上啦。過來,躲開門上的鑰匙孔。給你寶石。”
   “你可真敢把它帶在身上。”
   “這兒不是最保險的地方嗎?既然咱們能把它拿出白金漢宮,別人也能把它從我住所拿走。”
   “讓我仔細參觀參觀它。”
   伯爵不以為然地瞅了一眼他的同伴,沒理那伸過來的髒手。
   “怎麽着?你當我會搶你嗎?媽的,你跟我來這一套我可受不了!”
   “行了,行了,別動火,塞姆。咱們現在可千萬不能吵架。到這邊窗口來纔看得清楚。拿它對着光綫,給你!”
   “多謝!”
   福爾摩斯從蠟像的椅子上一躍而起,一把就搶過寶石。他一隻手攥着寶石,另一隻手用手槍指着伯爵的腦袋。這兩個流氓完全不知所措,吃驚得倒退了幾步。他們驚魂未定,福爾摩斯已經按了電鈴。
   “不要動武,先生們,我求你們不要動武,看在一屋子傢具的面上!你們應當知道反抗對你們是不合適的,就在樓下。”
   伯爵的睏惑超過了他的憤怒和恐懼。
   “你是從什麽地方——?"他上豈不接下平地說着。
   “你的驚訝是可以理解的。你沒註意到,我的臥室還有一個門直通這簾子後邊。我本來想當我搬走蠟像的時候你一定聽見聲響了,但我很幸運。這樣就使我有機會來聆聽你們的生動談話,要是你們覺察我在場,那談話就沒這麽自然了。”
   伯爵做了一個絶望無奈的表情。
   “真有你的,福爾摩斯。我相信你就是魔鬼撒旦本人。”
   “至少離他不遠吧,"福爾摩斯謙虛地笑道。
   塞姆·莫爾頓的遲鈍頭腦半天才弄明白是怎麽回事。直到樓梯上響起沉重的腳步聲了,他纔開了腔。
   “沒的說!"他說道,“不過,這個拉琴聲是怎麽來的?現在還響呢!”
   “不錯,"福爾摩斯答道。"你想的很對。讓它繼續放吧!如今這唱機確是一種了不起的新發明。”
   蜂擁而入,手銬響過之後犯人就給帶到門口的馬車上去了。華生留了下來,祝賀福爾摩斯在他的探案史上又添了光輝的一頁。說話之間,不動聲色的畢利又拿着盛名片的托盤進來了。
   “坎特米爾勳爵駕到。”
   “請他上來吧,畢利。這就是那位代表最高階層的貴族名士,"福爾摩斯說道,“他是一個出色的忠實的人物,但是有些迂腐。要不要稍稍捉弄他一下?冒昧地開他一個玩笑如何?照理說,他當然還不知道剛纔發生的情況。”
   門開了,進來一位清瘦莊嚴的人,清瘦的面孔上垂着維多利亞中期式的光亮黑頰須,這與他的拱肩弱步頗覺不相稱。福爾摩斯熱情地迎上前去握住那漠然缺乏反應的手。
   “坎特米爾勳爵,您好!今年天氣夠冷的,不過屋裏還夠熱,我幫您脫脫大衣好嗎?”
   “不必,謝謝。我不想脫。”
   但福爾摩斯硬是拉住袖子不放手。
   “請不必客氣,讓我幫您脫吧!我朋友華生醫生可以擔保,如今氣溫的變化非常有害健康。”
   這位爵爺不耐煩地掙開他的手。
   “我這樣很舒服,先生!我坐不住。我衹是進來打聽一下你自願張羅的案子進行得如何了。”
   “非常棘手——非常棘手。”
   “我早就知道如此。”
   在這位老大臣的語調之中有一種明顯的譏諷之意。“人人都是有其局限性的,福爾摩斯生生,但是這也有一個好處,就是可以治療我們的自鳴得意的毛病。”
   “不錯,不錯,我確實相當着急。”
   “那自然。”
   “尤其是關於一點。也許您能幫我一點忙?”
   “你求我幫忙有點為時太晚了。我還以為你有十足的辦法呢。不過,我還是願意幫忙。”
   “說起來,我們對於實際盜竊者是可以起訴無疑了。”
   “那要在你捉住他們之後。”
   “當然。但問題是——對於收贓者我們將如何起訴呢?”
   “你提這個問題不是有點為時過早嗎?”
   “計劃周密點好。那麽,照您看來對收贓者采取行動的確鑿證據是麽?”
   “實際占有寶石。”
   “據此你會逮捕他嗎?”
   “毫無疑問。”
   福爾摩斯從來不笑出聲來,這次卻是他老朋友華生記憶中幾乎近於笑出聲的一次。
   “那麽,先生,我將不得不建議逮捕你。”
   坎特米爾勳爵非常生氣。他那蒼白的面頰也被老年人的火氣加深了顔色。
   “你太放肆了,福爾摩斯先生。在五十年的公職生活中我從沒見過這樣的事體。先生,我是一個公務繁忙、職責重大的人,我沒有這種時間和趣味來開這種無聊的玩笑。我可以坦白地對你講,我從來沒有相信過你的能力,我一嚮認為把這案子交給正式去辦要安全得多。你剛纔的行為證實了我的判斷。先生,再見。”
   福爾摩斯立刻轉身站到門前。
   “等一等,先生,"他說,“把寶石帶走比暫時占有它將構成更嚴重的罪狀。”
   “這太不象話了!讓我過去!”
   “請你摸一下大衣右手口袋。”
   “你是什麽意思,先生?”
   “別急,別急,照我的話做。”
   幾秒鐘之後這位不勝驚訝的勳爵站在那裏,目瞪口呆,顫抖的手掌上放着那顆碩大的發黃光的寶石。
   “呵!呵!這是怎麽回事,福爾摩斯先生?”
   “真抱歉,勳爵,真抱歉!"福爾摩斯大聲說道,“我的這位老朋友可以告訴你我這個人有一種愛搞惡作劇的壞毛病。還有,我酷愛戲劇性效果。我冒昧地——非常冒昧地——在您剛進來的時候把寶石放在您口袋裏了。”
   老勳爵看看寶石又看看福爾摩斯的笑臉。
   “先生,我確實睏惑不解。不過——這倒真是王冠寶石。福爾摩斯先生,我們對你不勝感激之至。你的幽默感麽,正如你自己所稱,確乎有點怪癖,而且表現的又特別不是時機,但不管怎麽說我收回我剛纔所說有關你的專業才能的評語。但是你到底是怎麽——”
   “案子纔辦了一半,細節暫可不談。坎特米爾勳爵,您現在回去嚮上邊報告好消息,這總可以稍稍彌補我的惡作劇了吧。畢利,送客。還有,告訴赫德森太太盡快開兩個人的飯來。”


  "The Adventure of the Mazarin Stone", one of the 56 Sherlock Holmes short stories written by British author Sir Arthur Conan Doyle, is one of 12 stories in the cycle collected as The Case Book of Sherlock Holmes.
  
  It is notable for being the one of only two Arthur Conan Doyle Holmes stories, aside from a couple of humorous vignettes, to be written in third person. The other is "His Last Bow". "The Mazarin Stone" was written this way because it was adapted from a stage play, "The Crown Diamond", in which Watson hardly appeared. Its adaptation from the theatre also explains why the action in this story is confined to one room.
  
  In the original play, the villain was Holmes's enemy Colonel Sebastian Moran of "The Adventure of the Empty House" infamy, not Count Negretto Sylvius.
  Synopsis
  
  Watson arrives at 221B Baker Street to find Holmes in bed at seven in the evening while Billy the page explains that Holmes has been hot on the trail of a missing jewel, a Crown diamond no less, worth about £100,000. He has been disguised as a jobless workman, and even as an old woman while pursuing the thief across London. He has also not been eating, believing that hunger sharpens his wits. The Prime Minister and the Home Secretary have been to see Holmes, along with Lord Cantlemere, who is apparently no great fan of Sherlock Holmes and no believer in his deductive powers. He is opposed to engaging Holmes to recover the precious gem.
  
  Also in the room is a wax dummy, a remarkable effigy of Sherlock Holmes, seated in a chair near the window. Holmes soon emerges from his bedroom and explains that the dummy is a decoy designed to fool a would-be gunman, much as was done in "The Adventure of the Empty House", to which Watson alludes. Holmes, it would seem, is fully expecting an attempt on his life that very evening, and he even has Watson write down the murderer's name and address, just in case the attempt is successful: the murderer — and also the jewel thief — is Count Negretto Sylvius of 136 Moorside Gardens, NW (not a real address).
  
  Moments later, Billy comes in with none other than Count Negretto Sylvius's card. He has arrived. Holmes has hardly expected this. The count has also brought his dimwitted henchman with him, Sam Merton, a boxer, who can be seen out the window.
  
  Holmes gives Watson a written message, tells him to give it to Youghal of the CID, and ushers him out the back way over his objections at Holmes's exposing himself to such danger. Holmes tells Watson to come back with the police. Meanwhile he will try to find out from the count the one piece of information that has thus far eluded him: the stone's whereabouts.
  
  Holmes is not in the room when Sylvius enters. The count sees the effigy and, mistaking it for Holmes, is about to stave its head in with his cane just as Holmes, having entered the room, speaks. The count's intentions are clear enough, and they are just as Holmes suspected.
  
  Sylvius demands to know why Holmes's agents have been following him. Holmes explains first that it was he himself, in disguise, who had been his shadow; and likens his crimefighting activities to the Count's lion-hunting in Algeria — the danger is exhilarating, and it rids the country of a pest.
  
  Holmes then proceeds to make his own purpose plain and tells the count that he wants to know where the Mazarin Stone is. Holmes even boasts that the count will tell him. At first, the count denies that he even knows, but Holmes tricks him into revealing that he does. He also outlines the evidence which he has amassed against the count for this theft, and other crimes.
  
  Both men are armed. The count is sitting on his revolver, and Holmes fingers one in his dressing-gown pocket.
  
  Holmes skillfully gets Sylvius to agree to call Sam Merton up to the room. Until now Merton has been keeping watch outside. Holmes tells the two thugs to consider their positions: they can go to prison for 20 years if Holmes does not find the Mazarin Stone, or else they can reveal its hiding place go free. Meanwhile, Holmes withdraws once more to his bedroom with his violin and soon the strains of the Barcarolle from the Tales of Hoffmann emanate from Holmes's room.
  
  Left to themselves, the thieves discuss Holmes's offer, and are disturbed only by a soft noise apparently coming from somewhere out in the street. During the course of their discussion as to what their next move ought to be, Sylvius reveals to his confederate that he is carrying the Mazarin Stone in a secret pocket. He takes it out to show him. Bringing it over near the window, where the dummy is, to get a better look at it, Sylvius and Merton are astonished when the waxen figure turns round, snatches the diamond, and points a revolver at them. It is Holmes. He has reached the alcove in the bow window through a second door which leads behind the curtain. Merton cannot understand why he can still hear the violin playing. Holmes explains that it is a gramophone. It is also clear now that the soft noise was made when Holmes removed the dummy.
  
  Watson arrives at 221B with the police in tow. Sylvius and Merton are arrested. Soon after, the sceptical Cantlemere shows up at Holmes's rooms, and Holmes plays a practical joke on him by slipping the Mazarin Stone into his overcoat pocket, humorously suggesting that Cantlemere is the fence. Cantlemere does not appreciate Holmes's sense of humour, but he is forced to admit that he has been wrong about the detective's abilities.
  Trivia
  
  This story was heavily rewritten for Granada Television's Sherlock Holmes series. It was merged with another story, "The Adventure of the Three Garridebs". The most noticeable change being that Holmes does not feature except in the prologue and final scene (actor Jeremy Brett was away due to illness). It is Mycroft Holmes (Charles Gray) who takes up the case of the stolen diamond, while Watson is retained to look into the Garrideb mystery.
  
  This is one of four stories claimed to be forged "drivel" by author Nicholas Meyer, in the 1974 novel The Seven-Per-Cent Solution. (The other three are also from The Case Book of Sherlock Holmes'.)
  
  The name of the main villain in the Robert Downey Jr. 2009 film Sherlock Holmes, Lord Blackwood, is derived from the name Count Negretto Sylvius (Negretto is Italian for 'Black' and Sylvius is Latin for 'Woo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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