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推理侦探>> 阿加莎·克里斯蒂 Agatha Christie   英国 United Kingdom   温莎王朝   (1890年9月15日1976年1月12日)
西班牙箱子之谜 The Mystery of The Spanish Chest
  -1-
   像往常一样,赫尔克里·波洛准时走进那间小屋,他那精明能干的秘书雷蒙小姐正等待着这一天的工作安排。
   一眼看去,雷蒙似乎从上到下棱角极为分明——这也符合波洛“对称”的要求。
   但并不是说赫尔克里·波洛那份对几何图形精确的热爱会扩展到女人身上。相反,在这方面他是很传统的。他有着大陆人所共有的对曲线的偏爱——或者说是对妖娆曲线的偏爱,他觉得女人就该有女人的味道,他喜欢花哨的、浓妆艳抹且极具魅力的女人。曾经有位俄罗斯伯爵夫人……但那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年轻时的一些可笑之举。
   但他从来没把雷蒙小姐当做女人来看待。她像台机器——一台精密的机器。工作效率之高达到了让人吃惊的程度。
   她今年四十八岁,值得庆幸的是她还没有什么浪漫的打算。
   “早晨好,雷蒙小姐。”
   “早晨好,波洛先生。”
   波洛在办公桌前坐下后,雷蒙小姐就把一大早送来的邮件分门别类地摆放在他面前,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手中已备好了记事簿和纸。
   但今天波洛却稍稍打破了常规。他带来一份早报,正饶有兴趣地浏览着。他的目光停留在一条极为醒目的新闻标题上:西班牙箱子之谜。
   “我想你读过早报吧?雷蒙小姐。”
   “是的,波洛先生。日内瓦方面没什么好消息。”
   波洛摆了摆手避开了这个话题。
   “西班牙箱子,”他调侃道,“雷蒙小姐,你能告诉我究竟什么是西班牙箱子吗?”
   “我想它大概是起源于西班牙的一种箱子,先生。”
   “一般人都会这么想。你有没有什么独到见解呢?”
   “我想这大约是在伊丽莎白时期发明的。箱子硕大且带有大量的铜饰物,如果保存完好且精心擦拭的话倒像是装饰品。我的妹妹买了个降价的箱子当衣柜用,很好看。”
   “我想在你任何一个姐妹家,家具一定都保存得很好。”
   波洛边说边略带恭敬地向前欠了欠身。
   雷蒙小姐悲哀他说现在的仆人们似乎不知道什么叫“使劲儿擦拭”。波洛一愣,但决定不再进一步询问那个古怪的词“使劲儿擦拭”的含义。
   他又低头看起了报纸,研读着几个名字:里奇上校,克莱顿先生和夫人,麦克拉伦将军,斯彭斯先生和太太,对他来说从这些名字里根本看不出来什么,只是包含着人性的普遍特点:仇恨、热爱、胆怯、嫉妒。这些展现在波洛面前就像一幕剧,他自己是观众,而不是其中的演员,他还真想在其中演一个角色。六人参加晚宴,举办晚宴的厅里摆着一个西班牙箱子。他们兴致勃勃地聊着当前的热门话题,吃着丰盛的自助餐,伴随着留声机传出的美妙乐曲翩翩起舞。第六个人却死了,死在那个西班牙箱子中……
   “啊,”波洛想,“我亲爱的朋友——黑斯廷斯一定会感兴趣的!他对这会有什么让人意想不到的推断呢?他会说些什么不伦不类的不合身份的话呢?啊,这个老黑斯廷斯,我倒想他了……不过……”他看看雷蒙小姐,叹了口气。雷蒙小姐机敏地看出波洛并没有口述指示的心情,就打开打字机随时听命打些未复的信件。没有什么事情能使她感兴趣,即使装有尸体,令人恐惧的西班牙箱子这样的事件也无法引起她的兴趣。
   波洛又叹了口气,低头看看报纸上登出的那张脸。报纸的制版技术还不是很高,这张相片模糊不清——但这张脸,克莱顿太太——被杀者之妻,波洛的心陡地一动,他把报纸推给雷蒙小姐。
   “看,”他说。“看这张脸。”
   雷蒙小姐顺从地看了看,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着波洛。
   “雷蒙小姐,你认识她吗?这是克莱顿太太。”
   雷蒙小姐拿起报纸,随意扫了一眼报纸上的照片,然后说道:“她有点像我住在克罗伊登希思时我们银行经理的妻子。”
   “很有意思。”波洛说。“如不冒昧的话,给我讲讲你们银行经理妻子的故事。”
   “好吧。但这并不是一个让人听起来愉快的故事,波洛先生。”
   “我想它也不能是。请讲吧。”
   “那时有很多关于亚当斯太大和一位年轻艺术家的流言蜚语。后来听说亚当斯先生开枪自杀了,但亚当斯太太并不想嫁给那个艺术家,这个艺术家就喝了毒药,但还是被抢救过来了。亚当斯太太最终嫁给了一个年轻的律师。我敢断定那之后麻烦也不少,只是我们不久离开了克罗伊登希思,从此再也没有听到她的消息。”
   赫尔克里·波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漂亮吗?”
   “嗯……倒不是你说的那种漂亮,但她却很有魅力,有某种……”
   “说得好。她们这种人所具有的魅力是什么呢?这些迷惑世人的美人——特洛伊的海伦、埃及女王克娄巴特拉等等。”
   雷蒙小姐在打字机上插了一张纸说道:“波洛先生,说真的,我从来未想过这类的事。对我来说这愚蠢可笑。如果人们都恪尽职守而不去无聊地为这些事伤脑筋的话会感觉更好些。”
   就这样发泄完人性的弱点与怒气,雷蒙小姐的手指在打字机上飞快地跳跃着,不耐烦地等待着她的工作。
   “你这么想。”波洛说,“在这个时候你渴望工作。但是你的工作,雷蒙小姐,不只是记录我的信件,整理资料,处理我的电话,给我打回复信件,所有这些你做得很出色,我很满意,也很尊重你的劳动。但我个人认为,我不仅需要处理文件,更重要的是和人打交道。因此,在这方面我也需要帮助。”
   “好的,波洛先生。”雷蒙小姐恢复常态说道,“您需要我做什么呢?”
   “我对这个案件很感兴趣。如果你能把今天早晨所有报纸对这件事的报道还有晚报简讯汇总一下,把大体情况写下来,我会感到很高兴的。”
   “好的,波洛先生。”
   波洛回到起居室,苦笑了一下。
   “这真是个可笑的反差,”他自语道,“在我亲爱的朋友黑斯廷斯走后来了雷蒙小姐,这是多么不同的两个人哪,简直不敢相信。亲爱的黑斯廷斯把工作看成乐趣,他会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地高谈阔论,给每个细节都加以丰富的联想与推测,相信报纸上写的每一句话都是福音。而我可怜的雷蒙小姐,却对此毫无兴趣!”
   恰好此时雷蒙小姐拿着打出来的一页纸走了过来。
   “波洛先生,我弄到了你要的信息。但恐怕并不十分可信,各家报纸在论述时说法不一,其准确性最多只能有百分之六十。”
   “这可能是个保守的估计。”波洛咕哝着,“谢谢你,雷蒙小姐,给你添了麻烦。”
   有关事实虽带有很强的感情色彩,但情节却很清晰:
   查尔斯·里奇上校,一个富有的单身汉,邀请他的一些朋友到他的公寓参加晚宴,这些朋友包括克莱顿先生和太太、斯彭斯先生和太太还有麦克拉伦将军,麦克拉伦将军是里奇和克莱顿夫妇的老朋友了,而稍年轻的一对斯彭斯先生和太太是新结识的,阿诺德·克莱顿在财政部工作,杰里米·斯彭斯是个小公务员。里奇上校四十八岁,阿诺德·克莱顿五十五岁,麦克拉伦将军四十六岁,杰里米·斯彭斯三十六岁。据说克莱顿太太比她的丈夫小几岁。其中有一个人没能参加宴会。克莱顿先生接到电话要去苏格主办理紧急公务,大约乘八点十五分的火车离开国王十字街。
   晚宴像所有的宴会那样进行着,大家好像玩得很开心。
   这既不是疯狂的晚会也不是醉生梦死的狂宴。大约在十一点四十五分宴会结束,四位客人一同离去并搭乘了同一辆出租车,麦克拉伦将军第一个在他的俱乐部门前下了车,接着玛格丽特·克菜顿在离斯隆街下远的卡迪根公园下了丰,斯彭斯夫妇径直回了切尔西的家。
   第二天早晨,里奇上校的男仆威廉·伯吉斯发现了那令人可怕的一幕,他并不住在上校家。他一大早就赶到了上校的住处以便收拾起居室,然后叫里奇上校吃早餐。在清扫时,伯吉斯吃惊地发现西班牙箱子下浅色的垫子上有一大块浸脏了。好像脏物是从箱子里流出来的。他就掀开箱盖向里面看去,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他看到了克莱顿的尸体。克莱顿的脖子被刺中,血是从那里流出来的。
   伯吉斯定了定神,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后便冲出房间跑到街上,叫过来附近的一名。
   这就是整个事件的大致情况,但还有一些细枝末节的报道。局马上把这一消息告知克莱顿太太,听到这一消息,克莱顿太太晕死过去。她万万没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她最后一次见到丈夫是在前一天晚上六点多钟。他气哼哼地回到家里,一问才知道因为他要去苏格兰处理有关他的财产的紧急事务。他告诉妻子自己去参加宴会,然后接了电话去了趟俱乐部和麦克拉伦见了面,两人喝了点酒。克莱顿又提起那件使他不愉快的事,后来他看了看表说在他去庭斯克罗斯时顺路去里奇上校家解释一下,他打过电话,但电话线路好像出了故障。
   据威廉·伯吉斯说克莱顿先生大约七点五十五分到达上校家,不巧里奇上校出去了。伯吉斯说主人一会儿就回来。建议克莱顿先生进来等一会儿。克莱顿说他没时间了。
   但可以进去留张条子。他解释说他要去国王十字街赶火车刚好路过这儿。伯吉斯把他领进起居室就回到厨房为晚宴做准备。他没听到主人回来的声音,但十分钟后里奇上校到厨房里看了看,让伯吉斯快去买盒土耳其香烟,这是斯彭斯太太最爱抽的烟,伯吉斯出去买回烟送到起居室。发现克莱顿先生不在,也没有多想,以为他一定是去赶火车了。
   里奇上校的叙述很简单。当他回到家中时并没有看到克莱顿先生,也不知道克莱顿先生曾来过,也没有见到纸条,他得知克莱顿先生去了苏格兰是在克莱顿太太和其他人来到后听说的。
   晚报上还添加了两条消息报道:克来顿太太醒过来后就离开了卡迪根加登的家。有人看到她在朋友家。
   第二条报道还插入最新消息:查尔斯·里奇被指控谋杀阿诺德·克菜顿,已被拘留。
   “事情就是这样的。”波洛抬头看了看雷蒙小姐说。“里奇上校被捕是意料之中的,但这个案件可谓精彩之极,很精彩!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想这类事是时有发生的,波洛先生。”雷蒙小姐毫无兴趣地敷衍道。
   “哦,当然了!每大部有这类事发生,或者说几乎每天。但通常这类事都一目了然,尽管都很不幸。”
   “这自然是个不幸的事件。”
   “被一刀杀死并被藏到西班牙箱子里。这对于死者来说是不幸的,的确是这样。但我说这案件很精彩,是指里奇上校精彩的表演。”
   雷蒙小姐略带厌恶他说道:“可以看出里奇上校和克莱顿太太是很亲密的朋友,这只是一种猜测而没有被证实,因此不包括在我的报告中。”
   “你说得很对。但这是第六感觉。就这些?”
   雷蒙小姐毫无表情。波洛叹息着想起他那联想极为丰富的朋友黑斯廷斯。和雷蒙小姐讨论案情比登天还难。
   “让我们想想这个里奇上校,假设他爱上了克莱顿太太想除掉她的丈夫,如果克莱顿太太也爱上了他的话,他们应是同谋。为什么下此毒手呢?也许克莱顿不想和妻子离婚了但我说的不是这个,里奇上校是个退休的军人,有的人说军人头脑简单。但这个里奇上校会愚蠢到这种地步吗?”
   雷蒙小姐没作回答,她把波洛的话看成是他自问自答了。
   “嗯,”波洛只好问道,“你怎么看呢?”
   “怎么看?”雷蒙小姐惊愕了。
   “是的,你的看法是……”
   雷蒙小姐不得不调整了一下思绪认真地考虑起来。她只有在被要求用脑时才开动大脑。刚才她正在设想一个完美无缺的归档系统,她的脑力创造只有这个。
   “嗯——”她开口道,接着又停住了。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你认为那晚发生了什么。克莱顿先生在起居室写条子,里奇上校回来了——然后呢?”
   “他发现克莱顿先生在房间里时,他们,我想他们可能争吵起来,里奇上校给了他一刀,接着他才意识到他做了什么,他,他就把尸体放到箱子里,因为客人随时会到来的。”
   “是的,是的。客人到来了!尸体藏在箱子里。那一晚平安无事,客人们走了,然后,嗯,然后我想里奇上校上床睡觉了,噢!”
   “啊!”波洛说,“现在你明白了吧,他杀了人把尸体藏到箱子里,然后安安静静地入睡,泰然自若地等待着第二天早晨仆人来发现这一罪行。”
   “我想很有可能那个仆人没有打开箱子盖?”
   “垫子上的斑斑血迹呢?”
   “也许里奇上校不知道血会渗出来。”
   “他是有些粗心而没有去查看。”
   “我敢说他当时很沮丧。”雷蒙小姐说。
   波洛毫无办法地举起双手。
   雷蒙小姐趁机从房间里溜了出去。
   -2-
   按理说,西班牙箱子之谜不关波洛的事。他目前正忙于为一家大石油公司处理一个错综复杂的事件。这家公司的一位高级职员涉嫌参与了几笔可疑的交易,这件事事关重大且要严守秘密。这是笔大买卖,波洛不得不接受此案。而且此事有一大优势,就是几乎不需要奔波之苦。但案情扑朔迷离,没有流血伤亡事件,是一流的犯罪。
   西班牙箱子之谜却带有强烈的感情和戏剧色彩——这是波洛对黑斯廷斯提及的一般案件的两个特点。这对于这个案件来说不免有些夸大其词,因为一般案件往往只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他曾警告亲爱的黑斯廷斯严禁把感情带到案件中去,但他现在也像他那样为美丽的女人、犯罪的冲动、嫉妒、仇恨及所有导致谋杀的其它感情动机而着迷!他想知道这一切,他想彻底了解里奇上校,他的仆人伯吉斯,还有玛格丽塔·克莱顿(尽管他想他也能猜到几分),还有已故的阿诺德·克莱顿(因为他认为被害者在这谋杀案中是关键的人物),甚至还有麦克拉伦将军——这个忠实的朋友、斯彭斯先生和太太——新近结识的朋友等等所有与此案有关的人。
   他不明白怎样才能满足自己的那份强烈的好奇心!
   他冥思苦想了一天。
   为什么这一切引起他如此浓厚的兴趣呢?他经过深思熟虑,结论是因为所有的事实像锁链一样一环扣一环紧密相连。但整个事件或多或少又是不可能的,是的,这事带有点数学推理的味道。
   根据常规思维,两个男人可能因为女人有了争执,其中一人气愤已极失去了理智杀了另一个男人。是的,事情应该是这样——尽管丈夫杀死情人会更容易让人接受,然而事实却是情人杀死了丈夫,凶器可能是匕首——一个冲动时不可能随手抓到的凶器。也许里奇上校的母亲是意大利人?
   其中应该有他选择凶器类别的理由。下管怎样人们必须接受匕首是凶器的事实(有的报纸上说是短剑)。匕首上有案犯留下的指纹,尸体藏在箱子里,这是常识且不可避免地会让人这么推理。这一事件看似没有预谋,因为仆人会随时过来的,四位客人不久也会到来,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
   宴会开始,进行,结束,客人离去,仆人离开,里奇上校上床睡觉!
   要想弄清上校随后便上床睡觉的可能性,只有见到上校本人才能明白什么样的人会这样行事。
   也许会是这样的,他试图克服恐惧,一整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便吃了片安眠药或镇静剂之类的药沉睡不醒?很有可能,或者从心理学的角度说,里奇上校在自责有罪的潜意识下有意让人们发现他的罪行?如果是这样的活,也只能见到里奇上校本人才能得到答案。所有的问题都集结在……这时传来了电话铃声,波洛等了一会儿,才想起雷蒙小姐等他在打好的信上签了名后就回家去了,乔治可能也出去了。
   他只好自己接了电话。
   “波洛先生吗?”
   “说吧!”
   “哦,太好了。”波洛听到一个热情洋溢、极富魅力的女人的声音,便眨了眨眼猜到是阿比·查特顿。
   “啊,查特顿女士,我能为您效劳吗?”
   “你马上过来到我这儿来,这儿有个热闹非凡的鸡尾酒会,越快越好。不只是喝酒,还有一件事,我需要你的帮助。这事非常重要。千万不要让我失望!不要说你不能来。”
   波洛本也不想这么说。查特顿议员与王室关系甚密,而且时不时在上议院做些乏味的演说,这个人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而查特顿夫人却是波洛所说的上流社会中一颗璀璨的明珠。她所做所说的一切都是新闻,这个女人貌美且有头脑及独创性,而且精力旺盛,能够把火箭送上月球。
   她接着说:“我需要你,好好梳理一下你那可爱的胡子过来吧。”
   波洛却不能那么迅速,他先谨慎地收拾了一下,然后捋了捋胡须出发了。
   切里顿大街上查特顿夫人的宅第里灯火辉煌。门微开着,里面传来好似动物园里的动物互相争斗的嘈杂声。查特顿大人正挽着两位外交官,一位像是国际橄榄球选手,另一位像是美国戏剧中的传道士。当她看到波洛走进来时,手一滑极其娴熟地摆脱了他们,转眼已来到波洛身边。
   “波洛先生,见到您我高兴极了!不,不要喝那讨厌的马丁尼。我给您留了一样特别的东西——摩洛哥酋长喝的饮品,在楼上我自己的小房间里。”
   她带着波洛上楼,一边回过头来说:
   “我不能把这些人打发走,因为不让任何人知道这儿发生的事儿是绝对必要的。我叮嘱仆人们不要泄漏一点风声,做得好会有重赏。谁愿意自己的房子被那帮讨厌的记者围得水泄不通呢?而且可怜的人儿,她经受的打击已经够多的了。”
   查特顿夫人没有在二楼楼梯口停下,而是径直上了三楼。
   赫尔克里有点气喘吁吁,迷惑不解地跟在她后面。
   查特顿夫人停下来隔着栏杆向下飞快地扫了一眼,然后推开了一扇门叫道:“他来了,玛格丽塔!他来了,在这儿呢!”她得意洋洋地站在一边请波洛走了进去,接着给双方作了简单的介绍。
   “这是玛格丽塔·克莱顿,我的闺中密友,您会帮助她的,是吗?玛格丽塔,这就是富有传奇色彩的赫尔克里,波洛,他会尽全力帮助你的。是吧,亲爱的波洛先生。”
   还没等波洛回答,她已想当然地给了回答。查特顿夫人并不是个无所事事娇生惯养的人。她匆匆走出了房门下了楼,满不在乎地回头喊了句:“我得回去照应那群讨厌的家伙了……”
   坐在窗边椅子上的那个女人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即使查特顿夫人没有提及她的名字,他也会认出她的:宽宽的额头,一头瀑布般的黑发,两只间距稍大的灰色的眼睛,穿着一件紧身的高领纯黑长外衣,这恰好衬出她玲珑的身段和木兰花似的肌肤。那张脸很特别,不是漂亮,而是像人们有时会看到的意大利文艺复兴前的艺术作品中奇怪组合的脸蛋。她浑身上下透露出中世纪的那种纯真——很奇怪的天真。
   波洛暗想道:“比任何妖娆浮华都更具有慑人心魄的魅力。”
   她说起话来颇具孩子气的坦率。“阿比说您能帮助我……”她紧张且询问似的看了看他。
   他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仔仔细细地看着她。他的举动绝无冒犯之意,他只不过像一个心理专家在仔细审视他的病人一样。
   “夫人,你能肯定,”他终于说,“我会帮您吗?”
   她的脸顿时绯红。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夫人,您想让我做什么呢?”
   “哦,”她似乎很惊讶,“我想——你可能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您是谁,你的丈夫被杀——是刺死的,一个叫里奇的上校被捕并被指控谋杀。”
   她脸上的红晕更深了。
   “里奇上校没杀我的丈夫。”
   波洛闪电般问道:“为什么没有?”
   她瞪着眼睛迷惑不解他说:“什,什么?”
   “我把你搞糊涂了——因为我问的问题不是和律师所问的那个问题,里奇上校为什么杀阿诺德·克莱顿呢?但我所问的恰恰相反,夫人,我问你,你为什么确信里奇上校没杀他呢?”
   “因为,”她沉吟了片刻,“因为我非常了解他。”
   “你对里奇上校非常了解。”波洛不动声色地重复了一他停了停追问道:“有多深?”
   她是否明白他的意思,他无从知道。他心里想:这个女人天真之极,也敏感之极,许多人也一定会这么认为“有多深?”
   她疑惑不解地看了看他。“五年,不,将近六年。”
   “确切他说这不是我想问的,你必须明白,夫人,我问的是稍微令人尴尬的问题,也许你会说真话,也许会撒谎。女人撒谎有时是必要的,因为女人必须保护她们自己。
   而谎言是最好的防御武器。但面对三种人,女人必须讲真话,那就是对她的忏悔神父、美发师、私人侦探,但有个先决条件——信任。你相信我吗?夫人。”
   玛格丽塔·克莱顿深深叹了口气,“是的。”她说,“我信任,我也必须信任。”
   “那很好,你想让我做什么呢?查出杀你丈夫的真正凶手。”
   “我想是这样的。”
   “但你也想让我证明里奇上校是清白的?”
   她急忙感激地点了点头。
   “就这个——就只是这个?”
   在他看来,这是个不必要的问题。玛格丽塔·克莱顿是那种不会同时想到其它事务的女人。
   “那么,”他说,“虽然这问题不合适,但我还是要问的。里奇上校和你,你们是情人,对吗?”
   “你是不是说我们是同谋?不是。”
   “但他爱你?”
   “是的。”
   “而你……也爱他?”
   “我想是的。”
   “你似乎不是很确信?”
   “现在我确信。”
   “啊!那么你不爱你的丈夫?”
   “不。”
   “您回答得简单明了,大多数女人却希望把自己的真实感受从头到尾详详细细地解释一番。生怕漏掉什么以至于别人不理解,可你却不同。你结婚多久了?”
   “十一年。”
   “你能向我谈谈你的丈夫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皱了皱眉头。
   “很难说,我无法说清阿诺德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喜欢安静,不爱说话,很孤僻,很少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当然他很聪明,人人说他才智过人,当然是指工作上,他不……怎么说呢,他从不与人交流思想……”
   “他爱你吗?”
   “哦,是的,一定是的。否则他不会这么介意……”她突然打住了。
   “介意别的男人?这是你要说的吗?他嫉妒了?”
   她又说道:“他一定是的。”
   接着似乎因没解释清楚又补充道:“有时几天他都不说一句话……”
   波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类暴行……走进你生活中的这类事,是你所知道的第一次吗?”
   “暴行?”她皱了皱眉头,接着脸又红了,“你是说……那,那个拿枪自杀的可怜的男孩子吗?”
   “是的。”波洛说,“我想我是这个意思。”
   “我不知道他那么难过,对此我感到很遗憾,记得他很害羞,也很孤独,我想他一定是神经过敏,曾经还有两人进行决斗,很荒唐!不过还好,感谢上帝没有出现流血事件,而且老实说,我并没在想他们两人!甚至从未装作在意。”
   “不,你就是你!但正是因为你才发生了这些事!我见过这类事情。正是因为你不在意,那两人才做出这疯狂的事。但你在乎里奇上校,因此,我们必须尽可能……”他沉默了片刻。
   而她静静地坐在那儿看着他。
   “我们从现场的目击者开始吧。这对澄清事实非常重要。我所知道的只是些从报纸上得来的。根据报上的陈述,看来只有两个人有机会杀死你的丈夫,里奇上校和他的男仆。”
   她固执他说:“我知道查尔斯没杀他。”
   “那么就是男仆了,你同意吗?”
   她疑惑他说:“我明白,你是说……”
   “但你对此表示怀疑?”
   “听起来很荒唐。”
   “但是有这种可能的。你的丈夫毫无疑问地来过公寓,因为他的尸体是在那儿被发现的。如果仆人的讲述是确切的,那么就是里奇上校杀了他,但如果仆人所讲述的纯属谎言?那么就是仆人杀了他并在主人回来之前把尸体藏到箱子里,这是不让主人看到尸体的最好办法。他只要第二天早晨发现血迹然后再发现尸体,就可以为自己开脱罪行了。这样嫌疑马上集中到了里奇上校头上。”
   “但他为什么要杀阿诺德呢?”
   “啊,为什么?动机并不很明显——否则会调查出来的。很可能你的丈夫发现了仆人的什么秘密,想告诉里奇上校。你的丈夫和你谈起过这个叫做伯吉斯的仆人吗?”
   她摇摇头。
   “你认为他会告诉你吗?如果事实确实如此的话?”
   她皱了皱眉头:“很难说,可能不会,阿诺德从不爱谈论人。我说过他很孤僻。他不是……他绝不是……爱闲聊的人。”
   “他是个很有主意的人,是的,你对伯吉斯的印象如何呢?”
   “他不是那种引人注目的男人,但却是非常好的仆人很称职但不精明。”
   “多大年纪?”
   “大约三十七八岁,我想。他在战争中当过勤务兵,但他不是常备兵。”
   “他跟里奇上校多久了?”
   “时间不长,我想大约一年半吧。”
   “你从未注意到他对你丈夫有什么奇怪的举止吗?”
   “我们不常去那儿,没有,我什么也没注意到。”
   “把那晚的情况给我讲一下。晚宴几点开始的?”
   “八点四十五分。”
   “那是个什么样的宴会?”
   “嗯,有酒的自助晚餐,很丰盛。有肥美的肝,热乎乎的土司,熏蛙鱼,还有热气腾腾的米饭,查尔斯在近东学了一套独特的食谱,在冬天这却算很丰盛了。接着我们听音乐,查尔斯买了一台双声道留声机。我丈夫和麦克拉伦都非常喜爱古典音乐。我们还放些舞曲,斯彭斯夫妇喜欢跳舞。总之就是这样一个晚宴——一个安静随便的自助晚宴。查尔斯是个相当不错的主人。”
   “那天你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现象——不对劲的地方?”
   “不对劲的地方?”她皱了皱眉头想了想。“你……说起我倒……不,忘了。好像有件事……”她又摇了摇头。“那晚根本没什么可疑的事儿,我们玩得很高兴,大家似乎都很轻松愉快。”她哆嗦了一下,“自始至终都是……”
   波洛马上换了话题:“不要多想。你对你丈夫去苏格兰处理业务的事儿知道多少?”
   “不很多,好像我丈夫要卖的那块地意外地出了些问题,在协议上有些争议。”
   “你丈人告诉你一些什么?请你详细讲讲。”
   “他手里拿着电报走进屋。大概是这样的,他说:‘这太令人气愤了,我得乘夜车去爱丁堡见约翰斯顿……糟糕透了。本来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可到了紧要关头却……’然后他又说,‘我用不用给约克打个电话,让他来接你?’我当时说,‘胡说!我自己坐出租车去。’接着他说他让约克或斯彭斯夫妇送我回家。我问他要不要打点一下东西。他说他把几样东西塞进包里就行了,然后再去俱乐部吃点儿东西就上午。说完就走了。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这时她的声音略带些哭腔。
   波洛严肃地看着她:“他给你看了那封电报吗?”
   “没有。”
   “很遗憾。”
   “为什么这么说?”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快他说:“现在我们谈谈当前的事。谁是里奇上校的辩护律师?”
   她告诉了他,他把地址记了下来。
   “你能给他们写个便条让我带过去吗?我想见见里奇上校。”
   “他已经被关押了一星期了。”
   “这是很自然的事,是一般的程序。你能给麦克拉伦将军,还有你的朋友斯彭斯夫妇写张便条吗?我想他们三个人看到便条会请我进屋谈的。”
   当她从写字台边站起身时,他说:“还有一件事,我对麦克拉伦和斯彭斯夫妇初步有点印象,但还想听您谈谈您对他们的印象。”
   “约克是我们的老朋友。在我还是个小孩子时就认识他,他看起来很严厉,其实很和蔼可亲,他一直是这样的,一直是可以信赖的人。他并不开朗、幽默,但却像力大无比的铁塔,我和阿诺德都很尊重他的意见。”
   “而他,也毫无疑问地爱上了你?”波洛的眼睛轻轻地眨了眨。
   “哦,是的。”玛格丽塔笑了,说道,”他一直爱我,但现在只成了一种习惯。”
   “那斯彭斯夫妇呢?”
   “他们很风趣,和他们在一起让人觉得很快乐,琳达·斯彭斯是个相当聪明的女人,阿诺德很喜欢和她交谈。她也很有魅力。”
   “你们是朋友吗?”
   “她和我?从某种程度上说是。我并不知道我是否很喜欢她,她大工于心计了!”
   “那么她的丈夫呢?”
   “哦,杰里米是个乐天派,精通音乐,对油画也很有研究。我和他经常去看画展”
   “啊,好吧,我再仔细想一想。”他握了握她的手,“夫人,我希望你不会后悔找我帮忙的。”
   “我为什么后悔呢?”她的眼睛睁得太太的。
   “你永远也不会明白的。”波洛眨眨眼。
   当他走下楼时自言自语道:“我……我也不明白。”
   鸡尾酒会还在热热闹闹地进行着。他悄悄避开了人群以免被人围住,然后来到街上。
   “不。”他重复道,“我不明白。”
   他在想着玛格丽塔·克莱顿。
   那孩子般的天真、坦率——就这些吗?或者这些隐藏了别的什么?在中世纪确实有过这样的女人,他想起玛丽,斯图亚特——苏格兰女王。他知道那晚在柯克 ·奥菲尔兹要发生的事吗?或者她完完全全地很天真?同谋者没向她透露什么?她是那种像孩子一样单纯,用一句“我不知道”就可以欺骗自己的人吗?他感到了玛格丽塔·克莱顿的魔力,但他却不能完完全全地断定,这样的女人,尽管很单纯,但却会是罪恶的起因。
   这样的女人,可以计划安排犯罪过程,但不会亲自采取行动的。
   他们决不是那种会手执匕首杀人的人,就玛格丽塔·克莱顿来说,不!他不明白!
   -3-
   赫尔克里·波洛发现里奇上校的几个律师并没多大用处,这是他始料不及的。
   他们试图暗示,尽管没有这么说,如果克莱顿太太为了他不介入此案中,会对他们的当事人大有好处。
   他拜访他们是想推翻原案。他和内政部还有CID(英国伦敦厅刑事调查部。一译注。)进行了多次联系力图安排他和在押嫌疑犯见面。
   掌管克莱顿案件的米勒警督不是波洛喜欢的那种人。
   但他也并非充满敌意,只是有点傲慢。
   “别在那老头那儿浪费大多的时间。”在波洛被引进之前他对他的助理检察官说道,“但我们还是要礼貌些。”
   “波洛先生,如果你要插手管这个案件的话,你会把几只野兔赶出窝的。”他哈哈大笑道,“只有里奇有可能杀死那家伙。”
   “除了那个仆人?”
   “哦,我也同意!是有这种可能性,但你并没有证据。也查不出任何动机。”
   “您不能完全否定这一点,动机是个很有趣的东西。”
   “好吧,他和克莱顿根本就不熟,他的历史很清白,而且他精神正常。我不明白你还想干什么?”
   “我想证明里奇并没有犯罪。”
   “想讨那位夫人的欢心,啊?”米勒警督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我想她一定找过你了。她不同寻常,不是吗?带着一颗复仇的心找到了你,如果她有机会的话,你知道,她自己会干掉她丈大的,”
   “绝不会是这样!”
   “你受不了了。我记得有这样的一个女人,先后把几个丈夫干掉。她那天真无邪的眼睛眨都不眨。每一次都伤心欲绝。如果陪审团有决定权的活,他们会宣布无罪释放她的,但他们却不能,因为铁证如山,谁也赖不掉。”
   “好吧,我的朋友,我们不要争执了,让我斗胆质疑的是事件发生中的几个可靠的细节。报纸报道的是新闻而并不总是事实!”
   “他们也要自娱呀。你想要怎样?”
   “死亡时间不长?”
   “不可能很短,因为第三天早晨验的尸体。据估计死亡时间是在差十三分十点之前。就是说在前一天晚上的七点到十点之间……颈前脉被刺穿……当场死亡。”
   “那么凶器呢?”
   “一种意大利短剑……很小的……但像剃须刀一样锋利。没人曾见到过这柄短剑,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弄来的,但最终我们会调查出来的……这只是时间和耐心的问题。”
   “总不可能是在争吵中随意抓起来的。”
   “不是的。仆人说在公寓里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我对那封电报很感兴趣。”波洛说,“那封让阿诺德·克莱顿去苏格兰的电报……像是一张传票。”
   “不,这一点没什么疑问,地球在运转,万事万物都在发展变化,出现这种意外也是情理中的事。”
   “那么是谁发的电报呢?我怀疑是否真有什么电报?”
   “一定是有的……我们不一定要相信克莱顿太太的话,但克莱顿先生的话总要相信。他曾告诉仆人他被电召去苏格兰,而且他也对麦克拉伦将军说起过此事。”
   “他是什么时候与麦克拉伦见面的?”
   “他们在俱乐部一同吃的饭,那是七点过一刻。然后克莱顿乘出租车在八点之前到了里奇公寓,那之后……”他摊开双手,耸了耸肩。
   “那晚上有人注意到里奇的举止有些异常吗?”
   “哦,你也知道那些人。一旦有什么事发生就认为他们注意到许多事情。我敢打赌他们根本什么也没看到。斯彭斯夫人说他整个晚上心不在焉,指东道西,似乎在想什么事情。我打赌他是心里有鬼,想想看他在箱子里藏了具尸体!一直在想他该怎么摆脱它!”
   “他为什么没把它弄走呢?”
   “这倒难住了我,也许他失去了理智,但留到第二天就是精神不正常了,那晚他有绝好的机会的,晚间没有仆人。他可以把车开过来把尸体放到行李箱里,那种很大的行李箱,开出城外停在某地。可能会有人看到他把尸体装进车里,但公寓是在一条偏僻的街上,而且还有一个可行驶轿车的庭院,这又排除了这种可能性。大约在凌晨三点,他一下醒来,做什么呢?睡觉,接着睡到日头高照,醒来时发现己拿着手铐站在他面前!”
   “他睡得和无辜的人一样安稳。”
   “如果你喜欢就这样想吧,但你自己相信吗?”
   “我想见到那个人再回答这个问题。”
   “你认为你从一个人的外观上能看出他犯罪与否吗?这不是很容易的。”
   “我知道不容易,我也不敢说有这般才能。我只是想看看这人是否像我们猜测的那么愚蠢。”
   -4-
   波洛打定主意在见过其他人之后再见里奇上校。
   他首先见到了麦克拉伦将军。
   麦克拉伦身材高大,皮肤黝黑,面容粗犷但很和蔼,不善言辞。他人很羞怯不容易接近,但波洛却要试一试。
   看到玛格丽塔的条子,麦克拉伦几乎不情愿他说:“好吧。如果玛格丽塔希望我尽力给您提供线索的话。我当然愿意效劳。但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这件事你一定也听说了。但只要是玛格丽塔希望的……我总是会满足她的……早在她十六岁起就一直是这样,她很有办法,你知道。”
   “这我明白。”波洛说。接着问道:“首先我希望您坦率地回答我几个问题。你认为里奇上校有罪吗?”
   “是的,我是这样认为的。如果玛格丽塔认为他是无辜的,我就不会这么说了,但事实如此,我也没有其它的办法,管它呢,那个家伙罪有应得。”
   “他和克莱顿先生有什么仇恨吗?”
   “没有。阿诺德和查尔斯是最好的朋友,所以出了这样的事真是让人不可思议。”
   “也许里奇上校与克莱顿太太的友谊……”他的话马上被打断了。
   “呸!一派胡言。所有的报纸都闪烁其词地暗示……含沙射影!克莱顿太太和里奇是好朋友,就这些!玛格丽塔有很多朋友,我也是她的朋友,多年的老朋友了,这是全世界都知道的。查尔斯和玛格丽塔也是这样的。”
   “那么你认为他们彼此并不是情有独钟吗?”
   “当然不是!”麦克拉伦愤慨他说,”不要去听那该死的女人斯彭斯的话,她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
   “但也许克莱顿先生怀疑他妻子和里奇上校之间有暧昧关系。”
   “你可以相信我,他不会那样想的!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会告诉我的,阿诺德和我无话不谈。”
   “他是什么样的人呢?如果你知道的话,别人对他的评价也可以谈谈。”
   “嗯,阿诺德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我相信他很聪明……才智过人。他们都叫他一流的金融脑瓜,要知道,他在上议院德高望重。”
   “我也听说了。”
   “他博览群书,也爱集邮,而且极其喜爱音乐,但他不爱跳舞,也不爱出门。”
   “你认为他们的婚姻幸福吗?”
   麦克拉伦将军没有马上回答,他迟疑了片刻说道:“这付事是很难说……是的,我想他们是幸福的。他以他那种平静的方式深深地爱着玛格丽塔,我也确信她爱他。他们也不可能离婚,如果你这样想的话。但也许他们的其同之处少一些。”
   波洛点点头,这是他得到的最多的信息。他说:“现在您谈谈那天晚宴的前后经过。克莱顿先生和你在俱乐部吃了饭,他当时说了什么?”
   “他告诉我他要去苏格兰,他看起来很恼人。顺便说一下,我们并没有吃晚餐,时间很紧,他只吃了三明治,喝了点儿酒。我只喝了点儿酒,因为我还记得要上参加自助餐晚宴。”
   “克莱顿先生提到过一封电报,对吗?”
   “是的。”
   “但没有给您看那封电报,对吗?”
   “没有。”
   “他说过他要去看里奇”
   “绝对没有。他说他担心没时间了。他说:‘玛格丽塔可以替我解释,你也可以。’接着他又说:‘把她安全送回家,好吗?’然后他就走了。这很自然。”
   “他一点也没有怀疑那封电报的真实性吗?”
   “难道那封电报不是真的?”麦克拉伦将军目瞪口呆。
   “当然,当然不是。”
   “很奇怪……”麦克拉伦将军迷惑地想着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突然说道。
   “但那确实很奇怪,我是说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有人让他去苏格兰呢?”
   “这当然是有待于进一步调查才能弄清的。”
   赫尔克里·波洛起身走了,而将军显然还在呆呆地冥思苦想着。
   -5-
   斯彭斯夫妇住在切尔西一座小巧玲珑的房子里。
   琳达·斯彭斯兴高采烈地接待了波洛。
   “快告诉我,”她说,“告诉我玛格丽塔的一切,她现在在哪儿?”
   “夫人,我没有权力回答这样的问题。”
   “她藏起来了,谁也找不到她。玛格丽塔善于此道。但我想她终究要在法庭上露面的,这她是逃脱不掉的。”
   波洛审视着她,他不得了承认她很吸引人,浑身上下洋溢着现代气息(倒有点像未喂饱的孤儿)。他喜欢这种类型的女人。只见她一头蓬松的经修剪的参差不齐的头发高高悬于头上,那张因鲜红小巧的嘴唇缺少补妆而略给人留下不干净印象,脸上闪烁着一对狡黠的眼睛在上下打量着他。
   她穿了件又肥又大长到膝盖的浅黄色的毛衣,一条紧身黑裤。
   “你是来干什么的?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斯彭斯太大好奇地问道,“想为男朋友洗清罪行,是吗?真是痴心妄想!”
   “那么你认为他是有罪的吗?”
   “当然了,如果不是他,会是谁呢?”
   波洛想的确是这样,他避开了这个话题,问道:“那个晚上你感觉里奇上校和往常一样呢,还是表现得异常?”
   琳达·斯彭斯煞有介事地眯缝着眼睛:“不,他举止极为反常。他是与平常不同。”
   “怎么不同呢,能说说吗?”
   “嗯,好吧,如果你刚刚把一个人杀死在血泊中……”
   “但当时你还不知道他刚刚把一个人杀死在血泊中,不是吗?”
   “是的,当然不知道。”
   “那么你看到他在哪些方面显得反常呢?”
   “嗯……心不在焉。哦,我也不知道。但事后想一想,我感到一定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
   波洛叹了口气。
   “那晚谁先到的?”
   “我们,杰里米和我。然后是约克,最后是玛格丽塔。”
   “克莱顿先生动身去苏格兰是什么时候被提起的?”
   “当玛格丽塔到那儿后就对查尔斯说:‘阿诺德非常抱歉,他不得不赶夜车去爱丁堡。’接着查尔斯说,‘哦,这太糟糕了。’接着约克说:‘对不起,我以为你早知道了。’然后我们就喝酒了。”
   “里奇上校那晚没提起见过克莱顿先生的事吗?他一点也没提克莱顿在去车站的路上来过吗?”
   “我没听到。”
   “很奇怪,不是吗?”波洛说,“那封电报。”
   “奇怪什么?”
   “那是封假电报。爱丁堡那儿没人发过这样的电报。”
   “噢,是这样的,当时我也曾想过。”
   “原来你也想过那封电报吗?”
   “只是心里闪了一下这个念头。”
   “您究竟想什么呢?”
   “亲爱的,”琳达说,“不要捉弄无辜的人,不知是哪个骗子把丈夫除掉了。事实明摆着。”
   “你是说里奇上校和克莱顿太太计划共度良宵。”
   “你听说过这事,是吗?”琳达揶揄地看了看他。
   “你是说这封电报是他们其中一人发的?”
   “这不足为怪。”
   “你认为里奇和克莱顿太太有暖昧之举吗?”
   “要我说如果他们确有其事,我不会感到意外。但我并不知道是否确有其事。”
   “克莱顿先生怀疑过吗?”
   “阿诺德是个超凡脱俗的人。他强压怒气,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我想他知道。但他不是那种快言快语的人,大家都认为他是个没有感情的干木棍,但我相信他内心深处并非如此。如果是阿诺德刺死查尔斯我倒不会那么吃惊。事实却截然相反。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我知道阿诺德是个有强烈嫉妒心的人。”
   “很有意思。”
   “尽管他有可能对玛格丽塔这样做,奥赛罗,那样的事。要知道,玛格丽塔对男人非常有力。”
   “她很漂亮。”波洛轻描淡写地说。
   “不只是这些,她很有一套,她能使男人疯狂地围着她转,然后一转身却天真、惊奇、不解地看着他们,这使他们都痴傻异常。”
   “Une femme fatale(法语:致命的女人。 译注)”
   “在法语里可能这么说吧。”
   “你很了解她吗?”
   “天哪,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但我对她根本就不信任!”
   “哎。”波洛说着把话题转到了麦克拉伦将军。
   “约克?老实忠诚的朋友?他很讨人喜欢,天生就是这家的朋友。他和阿诺德是无所不谈的密友。当然他也是玛格丽塔驯化的一只猫。多年来他一直痴心不改爱着她。”
   “而克莱顿先生也嫉妒他吗?”
   “嫉妒约克?根本没这回事!玛格丽塔表面上喜欢约束,但她只把他当成好朋友。我认为没人会,我不知道为什么,很可怜,他是个好人。”
   波洛想再谈谈男仆,但当他含糊地提到他时,琳达似乎对伯吉斯没什么印象,而且根本就没注意过他。
   但她反应很快。
   “我猜你是说,有可能是他杀了阿诺德?这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但我认为根本就没有这种可能性。”
   “这使我很失望,夫人,但我认为,尽管你可能不同意?
   倒不是说里奇上校杀死阿诺德·克莱顿是决不可能的,而是说他那种作案方式是决不可能的。”
   “短剑派?是的,就他的性格而言他是不会这么做。但从凶器上却能判断出是他所为,他可能是掐死阿诺德的?”
   波洛叹了口气。
   “我们又回到奥赛罗剧中了,是的,奥赛罗,你启发了我……”
   “是吗?什么?”这时传来一阵开锁的声响,随之门开了。
   “哦,这是杰里米,你不想和他谈谈吗?”
   杰里米·斯彭斯三十多岁,外貌悦人,打扮得整洁得体,过于谨慎,让人觉得他是在炫耀他的这一品质。斯彭斯太大说她还是去看看厨房里的蒸锅,便走开了,房间里只剩下两个男人。
   杰里米丝毫也没有他妻子那种可爱的坦率、很明显地看出他非常不喜欢卷进这个案件里。他谨慎地提供了一些信息,却毫无用处。他们结识克莱顿夫妇己有一段时间了。和里奇却不是那么熟。在他的记忆中里奇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根据他所能记得的,里奇那天晚上和平常绝对一样,绝对没有什么异样,克莱顿和里奇似乎关系一直都很好,整件事情让人不可思议。
   在谈话中,杰里米·斯彭斯始终明显地表现出希望波洛尽快离去,但很客气,仅此而已。
   “恐怕,”波洛说,“你并不喜欢这些问题?”
   “嗯,已和我们打过几次交道了,我想这就够了。我们提供了我们知道的和看到的一切。现在,我只想忘掉这件事。”
   “我很同情你,卷到这样的事里是很令人不愉快,而且被三番五次地盘问不但是你们知道的,而且看到的,甚至是你们头脑里想的。”
   “最好不去想。”
   “但有谁能回避呢?你认为克莱顿太太也参与了此事?和里奇一起密谋暗害了她的丈夫?”
   “上帝啊,当然不。”斯彭斯惊愕他说,“我不知道还会有这样的问题!”
   “你的妻子也没透露出一点这样的可能性吗?”
   “哦,这个琳达!你是知道女人的,总是互相残杀。玛格丽塔从不利用自己的魅力招惹是非——只怪她自身散发的魅力令人无法招架,但里奇和玛格丽塔共谋杀夫的说法当然是异想天开了!”
   “但有人这样认为。凶器是女人可以佩带的饰物,而不是男人。”
   “你是说已怀疑到她了吗?他们不可能!我是说……”
   “我对此一无所知。”波洛实事求是地说,然后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从斯彭斯惊愕的脸上,他判断出自己走后这位先生不得不又要冥思苦想一番。
   -6-
   “请您原谅,波洛先生。我相信您不可能帮我洗脱罪名的。”
   波洛没作回答。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被指控谋杀朋友阿诺德·克莱顿的人。
   他长着倔强的下颌,窄窄的额头,修长身材,棕色的皮肤,运动员的体格,看起来精力充沛,像只灵猿。他表情淡然,态度也很冷淡。
   “我非常理解克莱顿太太好心好意地让你来看我,但坦率他说,我想她并不很明智,这种做法对她对我都不明智。”
   里奇紧张地回头看看,狱吏按规定站在远处,里奇便压低声音说:“他们在为这荒唐的指控寻找动机,他们想证明克莱顿夫人和我之间有不清白的关系。我知道克莱顿夫人可能已跟您说清了,这不是事实,我们只是朋友关系,就这些。她为了我能不采取任何行动方是明智之举。”
   赫尔克里·波洛略过这一情节,他抓住了其中的一个“你说这是‘荒唐的指控’。但这并不是,你要知道。”
   “我没杀阿诺德·克莱顿。”
   “那就叫它错误的指控。这指控与事实不符,但这不是荒唐的,相反,这是极有可能的,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我只能告诉你它太荒唐了。”
   “如果这么说对你是没有什么帮助的。我们必须想个比较有效的办法。”
   “我请律师代理这一案件,他们已聘请了著名的辩护律师为我辩护。我不能接受您用‘我们’这个字眼。”
   出乎意料的是波洛笑了:“啊,”他无动于衷他说,“你说的话就像我耳朵里的跳蚤。很好,我可以走了。我如愿以偿见到了你。我已查阅了你的履历。你上了大学,然后一步步进入上层社会,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今天我对你也有了我个人的判断,你并不蠢。”
   “这又证明了什么呢?”
   “证明了一切!像您这样一个有才干的人不可能以这种方式作案。很好,你是无辜的。现在给我讲讲你的那个男仆伯吉斯吧。”
   “伯吉斯?”
   “是的。如果你没杀克莱顿,那一定是伯吉斯干的。结论是不容置疑的。但为什么?必须证明为什么。只有你最了解伯古斯,也能做出些猜测。为什么?里奇上校,为什么?”
   “令人难以置信。我只是不明白。哦,依照您的推导,是的,伯吉斯有机会,除了我只有他,问题是我不相信他会做出谋杀之类的事。他不是那种人。”
   “律师怎么认为?”
   他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不承认对我的指控,他们就一再追问我是不是我曾经丧失过记忆以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了。”波洛说,“嗯,也许我们也会发现伯吉斯也丧失了记忆。这是个办法。凶器呢,他们给你看的凶器是你的吗?”
   “不是我的,我从未见过那东西。”
   “它不是你的,不是。但你就这么确信从未见过吗?”
   “没有。”他带着令人难以察觉的迟疑。
   “那是一种装饰品——是这样的——那种摆在房间里的装饰物!也许是放在女人的卧室里的,也许在克莱顿太太的卧室里?”
   “绝不是!”
   里奇吼了起来,看守员抬头往这边看了看。
   “很好。绝不是,那就不值得喊叫了,但也许你曾在哪儿见过这样的东西。我说的对吗?”
   “不,也许在什么古玩店里见过。”
   “啊,很有可能。”波洛站起身,“我要走了。”
   -7-
   “那么现在,”波洛说,“找伯吉斯,是的,终于到了见伯吉斯的时候了。”
   他从这些人中及对彼此的评价中已了解了当时案发现场的所有人,但没人对伯吉斯有更多的评述,因此波洛对他难以构想出一个哪怕是笼统的印象。
   当地见到伯吉斯时才知道原因。
   仆人正在里奇上校的公寓里等待着他,麦克拉伦将军电话通知他波洛要来见他。
   “我是赫尔克里·波洛。”
   “是的,先生,我在等您。”
   伯吉斯恭恭敬敬地把门拉开让波洛走了进去。眼前是一个方方正正的门厅,左边有扇门开着,通向起居室,伯吉斯帮波洛把大衣、礼帽挂好,就把他领进了起居室。
   “啊,”波洛四周看了看,“就是在这儿发生了那事?”
   “是的,先生。”
   伯吉斯是个文静的家伙,白皙的脸略显瘦弱,难看的肩和时,语调平淡,带有某种波洛不知道的口音,也许是东海岸的,举止小心谨慎,除此之外看下出什么其它的特点。
   很难和他作直面交谈,有谁忍心断定这样一个俯首贴耳的人是个杀人犯呢?
   他的灰蓝色的眼睛躲躲闪闪,以至于不了解他的人往往把这与不诚实等同起来。其实说谎者倒会用勇敢的、信心百倍的双眼直视你。
   “公寓收拾得这么干净?”波洛问道。
   “我还在料理,先生。里奇上校付了我工钱让我保持它干净整洁直到……直到……”那双眼睛不安地躲闪着。
   “直到……”波洛明白地点点头,他一本正经地补充道:“我想里奇上校会被送上法庭的,大概一个月内就会结案。”
   伯吉斯摇摇头,不是否认,只是困惑。“这似乎是绝不可能的事。”他说。
   “里奇上校不可能是杀人犯?”
   “整件事情,那个箱子……”他的眼睛向房间的另一边看去。
   “啊,那就是那个出了名的箱子?”
   箱子是用黑木做的,刨了光,点缀着铜搭扣和古式的锁。
   “很漂亮。”波洛走到近前看了看。
   箱子倚墙而立,离窗很近,旁边是放唱片的柜子,另一边是一扇门,微开着。上面挂着一张油画几乎把门遮住了。
   “这扇门通向里奇上校的卧室。”伯吉斯解释道。
   波洛点点头。他的目光转向室内的另一边,那儿有两部立体声唱机,分别放在两张低矮的桌子上,旁边是几张安乐椅和一张大桌子,墙上是一组日本画。室内装饰讲究、舒适。但并不奢侈。
   他又看看威廉·伯吉斯。
   “那天的发现,”他温和他说,“一定把你吓坏了。”
   “哦,是的,先生。我永远也下会忘记。”仆人顿时话如泉涌,也许他感到只有反反复复他讲述那一幕,才会彻底把它从记忆中抹掉。
   “我在房间里清扫,先生,擦拭玻璃杯之类的活儿,当我弯腰去拾掉在地板上的几个橄榄时,我看到了,在垫布上,一团暗黑的斑渍,现在看不到了,垫布已拿出去让人情洗了,已检验过。那到底是什么呢?当时我想。我仔细地又看了看,开玩笑地想道,‘那一定是血!但是从哪儿流出来的呢?什么东西碎了呢?,然后我看到是从箱子里流出来的……‘这条裂缝’,我还是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什么东西呢?’接着我像这样把盖子打开!”他比划了一下。“我立即看到一个男人的尸体蜷曲着躺在里面……好像在睡觉似的,还有那把可怕的外国刀或短剑之类的东西插在他脖子上。我永远也忘不掉这一幕,永远不能!直到死!这是出人意料的惊吓,您明白……”他深吸了口气。
   “我失手把盖子掉在地上,跑出公寓到街上去叫,幸运的是在街的拐角处遇到了一个。”
   波洛沉吟地看着他。这表演,如果是表演的话,非常精彩。他开始怀疑这不是表演而是事实。
   “你没有想到应该先去叫醒里奇上校吗?”他问道。
   “我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先生。太让人震惊了。我,我只是想逃出去……”他呼吸急促起来,“然后,然后求救。”
   波洛点了点头。
   “当时你意识到那具尸体是克莱顿先生了吗?”他问道。
   “我应该,先生,但你知道,我一定没认出来。当然,当我和警官回来时,我说:‘天哪,是克莱顿先生!’他问:‘克莱顿先生是谁?’我说:‘他昨晚在这儿。’”
   “啊,”波洛说,“昨晚你还确切记得克莱顿先生在这儿的时间吗?”
   “不是很精确。但肯定是在七点四十五分之前……”
   “你很熟悉他?”
   “我在这儿帮忙的一年半里,他和太太经常上这儿来。”
   “那天他看起来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吗?”
   “我想是的,当时有点气喘……但我想是由于着急的缘故。他还说要赶火车什么的。”
   “他手里拿个包,我想,去苏格兰?”
   “没有,先生,我想他让出租车在下面等他。”
   “他发现里奇上校不在感到很失望吗?”
   “不太清楚。他只说要写个条,我就把他请到客厅,转身回厨房了。否则鳏鱼子要糊了。厨房在走廊的那一头,从那儿你听不清这儿的动静。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去的,也不知道主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然后呢?”
   “里奇上校叫我。他站在这儿的门口,说他忘了买斯彭斯太太喜欢的土耳其香烟,我急忙出去买。之后,我把买回来的香烟放在这儿的桌子上时发现克莱顿先生不在房间里。我以为他已经走了。”
   “在里奇上校出去而你在厨房时再没别人进来吗?”
   “是的,先生。没有。”
   “你能肯定吗?”
   “怎么会有人呢,先生?要是有人来,会按门铃的。”
   波洛摇了摇头。怎么会有人进来呢?斯彭斯夫妇、麦克拉伦,还有克莱顿夫人会的。他是知道的,也能把他们活动的时间说得很精确,麦克拉伦在俱乐部与朋友在一起;斯彭斯夫人在动身前曾接待了几位朋友;而恰好在那时玛格丽塔给一个朋友打电话;这些就排除了他们犯罪的可能性,应该有人跟踪克莱顿先生来到公寓,但仆人在家中,主人随时会返回。应该有比这更好的机会的。不,他想是不是有个“神秘的陌生人”!可能是克莱顿以前认识的,在街上遇见了他,跟到这儿未,用短剑杀了他并把尸体扔到箱子里逃跑了。完全是情节剧,没有任何根据和可能性!像一部浪漫历史小说——和西班牙箱子同出一辙。
   他走到箱子旁,毫不费力地掀开了盖子,而且悄无声息地。
   伯吉斯嗫嚅他说:“那已经彻底擦洗过了,先生,我请人做的。”
   波洛探,轻轻地惊叹了一声,用手指摸了摸箱子的内壁。
   “那些洞,后面的和这边的,看起来,好像是新近弄的。”
   “洞,先生?”仆人也弯下腰去看,“我也不知道,我从来留意过。”
   “它们不是很明显就能看出来的,但确实存在。你说那是干什么用的呢?”
   “我也不知道,先生,也许什么动物……我是说甲壳虫之类的东西啃的?”
   “某种动物?”波洛说,“我倒想知道是什么动物。他起身走到门边问道:“当你拿着买来的香烟回来时发现房间里有什么异样吗?什么都行?比如椅子桌子被移动过什么的?”
   “会有什么呢?先生……哦,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那边那个遮挡卧室里的干燥空气的屏风,好像被人往左边移动了一点。”
   “像这样?”波洛飞快地行动起来。
   “再偏左一点……对对。”
   屏风本已遮挡了半个箱子,如果是现在这样,会把整个箱子遮住的。
   “你为什么认定它被移动过呢?”
   “我没想过,先生。”(另一个雷蒙小姐!)
   伯吉斯迟疑地说:“我想它恰好给通向卧室提供了方便……如果夫人们想放披肩、外衣的话。”
   “也许是的。但可能还有另一个原因。”伯吉斯不解地看了看他。
   “现在屏风把箱子挡住了,也挡住了下面的垫子。如果里奇上校杀了克莱顿先生,血会马上从箱子底部的裂缝流出来的。这样就会有人发现……就像你第二天早晨发现的那样。于是……屏风被移动了。”
   “我从未想过这个,先生。”
   “这儿的光线怎么样,强还是弱?”
   “我给您看看,先生。”
   很快,仆人拉上窗帘,点亮了几盏灯。顿时房间沐浴在一片柔光中,光线很弱,几乎不能看书。波洛抬头扫了一眼正中央的灯。
   “那没开,先生。我们不怎么用它。”
   波洛在柔光中四处看了看。
   仆人说:“我不相信你会看到血斑,先生,这儿太暗了。”
   “我想你是对的。那么屏风为什么被移开了呢?”
   伯吉斯哆嗦了一下。“想起来真是可怕……像里奇上校那样心慈面善的绅士竟然会做出这种事。”
   “你毫不怀疑是他干的吗?他为什么那么做呢,伯吉斯?”
   “嗯,当然他经历过战争,可能有头伤,不可能吗?他们说几年之后这种伤会突然发作的,他们会突然神经错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他们常说这种症状发作之后就成了家常便饭。”
   波洛盯着他,他叹了口气转过脸去。“不,”他说,“不是这样的。”
   像魔术师一样,一个纸团似的东西塞到伯吉斯手里。
   “哦,谢谢你,先生,但我真的不……”
   “你帮助了我,”波洛说,“给我看了这房间里的东西,讲述了那晚发生的事情。不可能,永远不可能!记住这句话。我说过只有两种可能性,但我错了。还有第三种可能性。”
   他又看了看房间,感到一阵寒意。“把窗帘拉开,让阳光和空气进来,这房间需要它们,需要净化。我想房间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从腐朽中净化出来……缠绵的积蓄已久的仇恨。”
   伯吉斯傻愣愣而机械地将帽子和大衣递给波洛,感到一一阵迷惑不解。喜欢讲一些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话的波洛已轻快地走下了楼梯。
   波洛回到家中,他给米勒警督打了个电话。
   “克莱顿的那个包呢?他的妻子说他走时拿了个包。”
   “在俱乐部,他交给侍者,然后他一定是忘了拿它就走了。”
   “里面有什么?”
   “你想能有什么?睡衣,换洗的衬衫,香皂什么的。”
   “很彻底?”
   “你觉得里面会有什么呢?”
   波洛避而不答,说道:“有关那把短剑的事,我建议你查找给斯彭斯太太洗衣服的女工,问一下她是否曾看到房间里摆放的类似这样的东西。”
   “斯彭斯太太?”米勒吹了声口哨,“这是你大脑工作的方式吗?斯彭斯夫妇看过那凶器,他们说从没见过!”
   “再问问他们。”
   “你是说……”
   “然后告诉我他们说了什么……”
   “真不明白,你要干什么!”
   “读读《奥赛罗》,米勒。想想《奥赛罗》里的人物,我们放掉了其中的一个人物。”
   他挂断了电话,接着又打给查特顿夫人,电话占线。
   过了一会儿他又打了过去,还是没通,他把乔治——他的仆人叫来,告诉他继续打直到打通为止。他知道查特顿夫人是个电话忙人。
   他坐在椅子上,把新穿的皮鞋带儿拉松,伸了伸脚趾、躺靠在椅背上。
   “我老了。”赫尔克里·波洛说:“我很容易疲劳……”但他又精神一振,“但细胞——它们还在运转,慢慢地……但它们在运转……《奥赛罗》,是的。是准跟我说过的?啊,是的,斯彭斯太太。那个皮包……屏风……尸体,就像睡着的人。非常狡猾的谋杀,有预谋的,周密计划的……我想,共谋的……”乔治终于告诉他查特顿夫人的电话接通了。
   “赫尔克里·波洛,夫人,我能和你的客人说句话吗?”
   “啊,当然可以!哦,波洛先生,案件有什么突破吗?”
   “还没有,”波洛说,“但有些进展。”
   这时马上传来玛格丽塔平静温柔的声音。
   “夫人,当我问你是否注意到那晚宴会上有什么异常时,您曾皱了皱眉头,似乎想起了什么……然而却想不起。是那个屏风吗?”
   “屏风?啊,是的,是的。它好像不在原来的地方。”
   “那晚你们跳舞了吗?”
   “跳了一会儿。”
   “你和谁跳得多一些?”
   “杰里米·斯彭斯。他是个跳舞高手,查尔斯舞跳得也很好,但不是特别好。他和琳达跳。我们有时交换舞伴,约克·麦克拉伦没跳舞,他拿出唱片、分好类,供我们挑选。”
   “之后你们听了古典音乐?”
   “是的。”
   对方沉默片刻,玛格丽塔接着说。
   “波洛先生,这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已经有希望吗?”
   “夫人,你知道你周围的人的内心感受吗?”
   她的声音略显惊讶地说:“我想……是的。”
   “我想不是,我想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想这也是你生活中的悲剧,但悲剧发生在其他人身上——而不是您。”
   “今天有人向我提及《奥赛罗》。我问你你的丈夫是否嫉妒了,你说你想一定是的。但你是轻描淡写他说的,就像苔丝狄蒙娜说的那样,却还没意识到危险。她也承认嫉妒这一感情,但她不明白,因为她自己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而且也永远不可能体会到嫉妒。我想,她没有意识到微妙的人的感情的力量,她像崇拜英雄那样浪漫地爱着自己的丈夫。她天真地爱着她的朋友卡西欧,把他当作知心朋友……我想正因为她对另从感情的麻木,把男人都逼疯了……夫人,您明白吗?”
   电话里一阵沉默……然后传来玛格丽塔的声音,冷冷的,甜甜的,略微的迷惑不解:“我不太……我不太明白您在说什么……”
   波洛叹息着,他公事公办地说:“今晚,”他说,“我去拜访您。”
   -9-
   米勒先生不是个能轻易被说服的人,但波洛也不是好打发的人。米勒警督抱怨着,但还是让步了。
   “尽管查特顿夫人插手此事……”
   “她与此无关,她庇护了一个朋友,就这些。”
   “至于斯彭斯他们俩——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把短剑是从哪儿来的?这只是个猜测。我从杰里米·斯彭斯那儿得到的启发。我说短剑是玛格丽塔·克莱顿的,他坚决否认了这点。”他顿了顿。
   “他们说了些什么?”他好奇地问。
   “承认它有点像他们曾经有的一把玩具短剑,但几星期前就不见了,他们已把它忘得一干二净,我猜是里奇偷走了吧。”
   “杰里米·斯彭斯先生是个谨小慎微的人。”他又自语道,“几星期前……哦,是的,这个计划已酝酿了好长时间。”
   “啊,怎么回事?”
   “我们到了。”出租车停在切里顿大街查特顿夫人的府邸前,波洛付了车费。
   玛格丽塔。克莱顿正在楼上的房间里等着他们,当她看到米勒时,她的脸僵住了:“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要带的朋友是谁?”
   “米勒警督不是我的朋友。”
   “那就要看你是否想让正义得到伸张了,克莱顿夫人你的丈夫是被谋杀的,现在我们不得不谈谈谁是凶手。”波洛马上说道,“夫人,我们可以坐下吗?”
   玛格丽塔慢慢地面对他们在长靠椅上坐下。
   波洛对他的两个听众说:“请耐心听我说。我想我现在搞明白了那晚在里奇上校的公寓发生的一切。开始,我们就被误导了——我们是想到有两个人有机会把尸体放到箱子里……即里奇上校或是威廉·伯吉斯。但我们想错了……那天晚上在公寓还有第三个人有绝好的机会动手。”
   “那是谁呢?”米勒怀疑地问道,“开电梯的小伙子?”
   “不,阿诺德·克莱顿。”
   “什么?他把自己的尸体藏起来?你疯啦!”
   “事实上那不是具尸体,是一个活人,这很容易,他藏到箱子里。这种事情历史上也出现不少。《懈寄生花瓶》里死去的新娘,雅奇莫计划验证伊莫金的品德等等,当我看到箱子里的一些小洞就想起这故事。为什么?因为这样箱子里就有足够的氧气。为什么那晚屏风被移动了?为了避开屋里所有人的视线。这样这人就可以时常把盖子掀开;一是避免肌肉痉挛,二是更好地听清外面的动静。”
   “但是为什么呢?”玛格丽塔恼怒地瞪大了双眼。“阿诺德为什么要藏进箱子里呢?”
   “夫人,您还问这样的问题?你的丈夫嫉妒心很强。他也不善言辞,有怒而不露,像你的朋友斯彭斯说的,他的嫉妒渐渐增强了,这像枷锁一样折磨着他!你是不是里奇的情人?他不知道!他必须了解,于是出现了一封从苏格兰来的电报,一封无人发送无人看到的电报!随身携带的包打好了,然后适宜地忘在俱乐部。他在断定里奇不在家的时候来到公寓,他告诉仆人他要留个条儿。仆人走后便剩下他一人在房间里,他在箱子里钻了几个洞,然后爬了进去。今晚他将得知,也许他的妻子会在别人走后再待一会。也许她回去后再折回来。那晚,这个不顾一切的嫉妒狂会知道一切。”
   “你不是说他杀死了自己吧?”米勒讥讽道,“鬼才相信。”
   “哦,不,别人杀了他。知道他在那儿的人杀了他。这是个谋杀,经过周密考虑,长期酝酿的谋杀。想想《奥赛罗》里其他的人物。我们还记得埃古(埃古:莎士比亚悲剧《奥赛罗》中狡猾残忍的反面人物,暗使毒计诱使奥赛罗出于嫉妒和猜疑将无辜的妻子苔丝狄蒙娜杀死。译注)吧。不露痕迹地毒害阿诺德·克莱顿的思想。用一些线索,疑点。诚实的‘埃古’,忠诚的朋友,你一直信赖的人!阿诺德信任他。阿诺德任由他的嫉妒燃烧,升腾。藏到箱子里是阿诺德自己的主意吗?也许是,大概他是这么想的!于是场景布置好了,把几星期前悄悄地偷来的短剑准备好了。夜晚降临,灯光昏暗,留声机里流淌出和缓的音乐,四个人在跳着舞,第五个人正在唱片柜前忙碌着,离西班牙箱子和屏风很近,他溜到屏风后,开盖猛刺下去,很危险,却也很容易!”
   “克莱顿会喊叫的!”
   “如果麻醉了就不会。”波洛说,“据仆人说,那具尸体像睡着了似的躺在那儿。”克莱顿睡着了,被有机会能麻醉他的人麻醉了,这个人就是在俱乐部陪他喝酒的人。”
   “约克?”玛格丽塔孩子似的惊叫了一声,“约克?不可能是亲爱的老约克。为什么?我非常了解约克!约克怎么会?”
   波洛转向她:“为什么两个意大利人要决斗?为什么一个年轻人要自杀?约克·麦克拉伦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也许自动放弃,成为你和你丈夫的忠实朋友,可后来又出现了里奇上校,这就无法再让人忍受了!心中的仇恨妒嫉的阴影已蒙住了他那颗心,他计划了一个绝好的谋杀——一石二鸟,因为里奇一定会受到怀疑。除掉了里奇和你的丈夫,他认为这下你就会投入他的怀抱。也许,夫人,你会这样做的……啊?”
   她瞪大了眼睛盯着他,眼里一片恐惧,几乎是本能地,她轻声说:“也许……我不……明白……”
   米勒警督权威性地发话道:“很好,波洛,这只是推论,并不能证明什么,根本就没有证据。也许没有一句话是事实。”
   “这千真万确。”
   “但没有证据。这不能让我采取行动。”
   “您错了,我认为如果麦克拉伦听了这故事他会承认的。就是说,如果让他明白玛格丽塔·克莱顿知道……”波洛顿了顿接着说:“因为,一旦他知道,他已失去了……这场处心积虑的谋杀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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