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推理侦探>> 阿加莎·剋裏斯蒂 Agatha Christie   英國 United Kingdom   溫莎王朝   (1890年九月15日1976年元月12日)
蜂窩謎案 Wasps' Nest
  約翰·哈裏森走出屋子.在露臺上站了一會兒朝花園望去.他塊頭很大,臉卻很瘦削憔悴。他的臉色平常有些陰沉.但.就像現在.布滿皺紋的面容溫和地笑起來,他這人還是有一些很迷人的地方。
   約翰·哈裏森很愛他的花園.在這個八月的夜晚,花園顯得比什麽時候都美,一派夏季的景色,讓人懶洋洋的。蔓生的薔薇還很美;空氣裏彌漫着豌豆花的香味。
   一個很熟悉的吱嘎聲使得哈裏森迅速轉過身來。是誰從花園的門進來了呢?一會兒,他的臉上露出特別驚訝的表情.沿小徑走來的那個衣冠楚楚的人是他在這個地方怎麽也想不到會見到的人。
   “太棒了,”哈裏森喊道,“波洛先生!”
   的確是著名的赫爾剋裏·波洛。他作為偵探早已揚名全世界。
   “是的,”波洛說道,“是我。你曾跟我說過‘如果你到這地方來的話,來看看我.’於是我就來了。”
   “非常感激,”哈裏森熱誠地說道,“請坐,喝點什麽?”
   他很熱情地指着陽臺上一個放滿各色瓶子的桌子。
   “謝謝你,”波洛一邊在一個柳條椅上坐下來,一邊說,
   “我想,你沒有糖漿吧?不,不,我想是沒有的.那就來點純蘇打水—不要威士忌。”然後在晗裏森將杯子放到他身邊時.他又動情地加上……句,“哎呀,我的鬍子都鬆沓了,太熱了,這鬼天氣!”
   “是什麽讓你來到這個僻靜的地方的?”哈裏森一邊坐下來一邊問道,“消遣嗎?”
   “不,我的朋友,是公事。”
   “公事?在這個偏僻的地方?”
   波洛嚴肅地點點頭:“可是,我的朋友,你知道.犯罪是不會在衆目暌暌之下進行的。”
   哈裏森笑起來:“我想我說的話很蠢。但你在這裏調查什麽案子呢?是不是我不該問?”
   “你可以問,”偵探說道,“事實上,我希望你問。”
   哈裏森奇怪地看着他。他感到對方態度有些不尋常。
   “你說.你是來調查一個案子?”哈裏森十分猶豫地繼續道。
   “很嚴重的一個案子嗎?”
   “有一樁特別嚴重的案子。”
   “你是說……”
   “謀殺。”
   赫爾剋裏說話的時候相當嚴肅,哈裏森十分吃驚。偵探直直地看着他,目光仍然有些不尋常.哈裏森不知道怎麽說下去了。最後.他說道,“但我沒聽說過謀殺啊。”
   “不。”波洛說道,“你不會聽說的。”
   “誰被殺了?”
   “還沒有人被殺。”赫爾剋裏·波洛說道。
   “什麽?”
   “那就是我為什麽說你不會聽說的.我正在調查一起還沒有發生的案子。”
   “可.那是廢話。”
   “絶不是廢話。如果在謀殺發生之前調查的話,那肯定比發生之後調查更好.那樣就可以—用一個小辦法—阻止它的發生。”
   哈裏森盯着他:“你在開玩笑,波洛先生。”
   “可我是嚴肅的。”
   “你真的相信謀殺會發生嗎?噢,這很荒謬!”
   赫爾剋裏·波洛沒有註意他的叫嚷,說完了他要說的那句話的後半句。
   “除非我們可以阻止它的發生。是的.我的朋友.這就是我的意思。”
   “我們?”
   “我是說我們。我需要你的合作。”
   “那就是你到這兒來的原因嗎?”
   波洛又一次看着他,一種莫名的東西使哈裏森很不安。
   “我來這兒.哈裏森先生.是因為我—嗯—喜歡你。”
   然後他用完全不同的口吻加上一句:“我明白了,哈裏森先生.你那兒有一個黃蜂窩.你應該毀了它。”
   話題的轉變使得哈裏森皺起眉頭.很是不解.他順着波洛的目光.疑惑地說道:“事實上.我就要把它毀了.或者不如說,年輕的蘭頓要把它毀了.你記得剋勞德·蘭頓嗎?那次我吃飯碰見你的時候他也在.他今天晚上來把蜂窩弄掉.他認為他自己很在行。”
   “啊,”波洛說道,“他怎麽做?”
   “汽油和園林噴射器.他會把他自己的噴射器帶過來的;他的比我的使用起來更方便一些。”
   “還有另一種方法,是不是?”波洛問道,“用氰化鉀?”
   哈裏森看上去有些驚訝:“是的.但那東西很危險,周圍有它總是一個危險的事情。”
   波洛嚴肅地點點頭廣是的.它是致命的毒藥。”他等了一會兒,然後又嚴肅地重複道:“致命的毒藥。”
   “如果你想除掉你的丈母娘的話.那是有用的.是不是?”哈裏森笑着說。
   但赫爾剋裏·波洛仍很嚴肅:“你很肯定,哈裏森先生,蘭頓先生會用汽油來毀掉你的蜂窩嗎?”
   “很肯定。你為什麽問這個?”
   “我搞不懂.今天下午我在巴切斯特的藥店。因為我買了一種東西得在毒品記錄簿上簽名;我簽名時發現最後一欄是氰化鉀,簽名的是剋勞德·蘭頓。”
   哈裏森眼睛瞪得很大。“那就奇怪了。”他說道,“蘭頓前幾天告訴我他做夢也不會用那玩意兒的.事實上,他說那玩意兒不應該出售用來毀掉蜂窩。”
   波洛望着花園.他問了一個問題,聲音很輕:“你喜歡蘭頓嗎?”
   哈裏森很是吃驚,對這個問題他好像沒有準備。“我—我—嗯,我是說—當然,我喜歡他。為什麽不呢?”
   “我衹是想知道,”波洛平靜地說,“你是不是喜歡他。”
   哈裏森沒有回答,波洛繼續道:“我也想知道他喜不喜歡你?”
   “你想知道什麽.波洛先生?你心裏有些東西我搞不懂。”
   “我會很坦率的.你訂了婚.就要結婚了.哈裏森先生.我認識莫利.迪恩.她很迷人.很漂亮.在她和你訂婚之前,她曾和剋勞德·蘭頓訂婚.她為了你甩了他。”
   哈裏森點點頭。
   “我不問她的原因是什麽.她說她很有理由這樣做.但我跟你說,蘭頓沒有忘掉這事兒.也沒有原諒你—這些並不過分。”
   “你錯了,波洛先生,我發誓你錯了。蘭頓是個光明磊落的人,他對待事情像個男子漢.他對我是驚人的寬容—他主動嚮我表示友好。”
   “那不使你覺得有些奇怪嗎?你用了‘驚人的’這個字眼.但你好像沒有感到吃驚啊。”
   “你是什麽意思,波洛先生?”
   “我的意思是,”波洛的口氣變了.“一個人可以將他的仇恨隱藏起來,等待合適時機的到來。”
   “仇恨?”哈裏森搖搖頭,笑起來。
   “英國人很笨,”波洛說道,“他們以為他們可以欺騙任何人.而別人騙不了他們.這個光明磊落的人—這個好人—他們絶不會把人往壞處想,因為他們自認為很勇敢。其實他們很愚蠢.有時候他們死得很不必要。”
   “你是在警告我。”哈裏森低聲說.“我現在明白了—這一直讓我迷惑不解,你在告誡我讓我小心剋勞德·蘭頓。你今天來這裏是告誡我……”
   波洛點點頭。哈裏森突然跳起來:“但你瘋了,波洛先生.這是英格蘭.在這兒事情不會那樣發生的.失戀的人不會在人背後刺上一刀或者給他們下毒.你這樣對特蘭頓錯了.他不會傷害一隻飛蟲的。”
   “飛蟲的命我不管,”波洛平靜地說道,“雖然你說蘭頓先生不會傷害一隻飛蟲,但你忘了他現在甚至在準備殺死好幾千衹黃蜂。”
   哈裏森沒有立刻回答.這位小個子偵探也站了起來.他走到他朋友身邊,將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他是如此不安,以至他這樣做的時候,他幾乎將這個大個子男人搖動.他低聲衝着他的耳朵說道.“振作起來.我的朋友,振作起來。看-看我指的方向。在河岸上,在樹根邊。你看見了嗎?黃蜂回傢來了.一天結束了,很是平靜;一小時之後.就會都毀掉了。它們不知道,沒人會告訴它們。好像它們沒有一個赫爾剋裏·波洛.我跟你說,哈裏森先生,我來這兒是為了公事。謀殺案就是我的公事。在它發生之前和發生之後都是我的公事。蘭頓先生什麽時候來弄掉蜂窩?”
   “蘭頓絶不會……”
   “什麽時候?”
   “九點.但我告訴你,你全錯了.蘭頓絶不會……”
   “這些英國人!”波洛生氣地嚷起來。他抓起他的帽子和手杖並且沿着小徑走着.停下來扭頭說道:“我不呆在這兒跟你吵.這樣我會讓自己生氣。但你明白嗎?我九點會回來的!”
   哈裏森張開嘴想說話.但波洛沒有給他機會。“我知道你要說什麽.蘭頓絶不會,等等之類的話.啊.蘭頓絶不會!但不管怎樣.我九點會回來的。是的,這會讓我感到很有趣的—那樣的話--看見怎麽弄蜂窩會讓我感到很有趣的。你們英國人的另一項體育運動!”
   他沒等回答就很快穿過小徑並走出了吱嘎吱嘎作響的門。走到大路上的時候,他的腳步慢了下來.也沒有那麽活潑輕快了.他的臉變得很嚴肅.很不安.有一次他從口袋裏拿出表看時間.指針指嚮了八點十分。“三刻鐘之後”,他喃喃道:“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應該等着。”
   他的腳步慢了下來.他幾乎就要轉身回去了.一個模模糊糊的不祥之兆好像在睏擾着他.然而他下了决心將它擺脫.繼續朝着村子的方向定去.但他仍舊很不安.有一兩次他像一個不滿意的人那樣搖搖頭。
   當他再一次回到花園的門口時離九點還差幾分。夜晚很晴朗.很寧靜.一點微風也沒有。在這萬賴俱寂的夜空也許有點什麽不祥的東西隱藏着.這種寧靜.就像暴風雨之前的寧靜一樣。
   波洛的腳步加快了,很輕,他突然警覺起來—一副心中無數的樣子.他不知怎的害怕起來。就在那時,花園的門打開了.剋勞德·蘭頓快步走上大路。他看見波洛時.有些驚訝。
   “噢—呃—晚上好。”
   “晚上好,蘭頓先生。你挺早。”
   蘭頓瞪着他:“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你把蜂窩弄了嗎?”
   “事實上,我沒有。”
   “噢,”波洛輕聲說道,“那麽說你沒弄蜂窩.那你幹了什麽?”
   “噢,衹是坐着和老哈裏森侃了侃.我現在真的得快點了。波洛先生.我不知道你在這兒。”
   “我在這兒有公事。”
   “噢!好了,你會在露臺上看到哈裏森的。很抱歉我得走了。”
   他匆匆走了.波洛望着他.這個小夥子很緊張,他長得不錯.衹是嘴巴顯得很無力。
   “那麽說我會在露臺上看到哈裏森。”波洛喃喃道.“我懷疑。”他穿過花園的門,穿過小徑.哈裏森正坐在桌邊的一把椅子上。他坐着一動不動,當波浴走上前去的時候,他甚至都沒有轉一下頭。
   “啊!我的朋友,”波洛說道.“你還好嗎?”
   停了好長時間,然後哈裏森用一種奇怪的茫然的聲音說道:“你說什麽?”
   “我說的一你還好嗎?”
   “還好?是的.我挺好.為什麽不呢?”
   “你沒感覺到副作用嗎?那挺好。”
   “副作用?什麽的副作用?”
   “蘇打。”
   哈裏森突然振奮起來:“蘇打?你什麽意思?”
   波洛做了個手勢表示抱歉:“我非常後悔有此必要,但我在你的口袋裏放了一些。”
   “你在我的口袋裏放了一些?你究竟要幹什麽?”
   哈裏森盯着他。波洛輕聲地毫無表情地講起來.就像一名老師對一個小孩子一樣。
   “你知道,做偵探的一個好處.或者壞處就是它可以使你接觸罪犯。而犯罪的人,他們可以教你一些很有趣、很奇怪的事情.有一個小偷有一次一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沒有做他們說他做的事情.我對他從輕發落了.因此他很感謝我,他以一種他能夠想象出來的惟一方式來報答我—那就是把他那行當的技巧展示給我看。
   “因此如果我想掏人兜的話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我將一隻手放在他的肩上.我讓我興奮起來.他什麽也沒有感覺到。但我還是設法將他口袋裏的東西轉移到我的口袋裏來.將蘇打放在原來的地方。”
   “你知道。”波洛出神地繼續說道,“如果某人想把毒藥盡快地放進他人的杯子裏而不被註意的話.毫無疑問,他一定將它放在自己右手的外衣口袋裏,不會在別的地方。找知道肯定會在那兒。”
   他將手伸進口袋,拿出一些白色的塊狀晶體.“很危險。”他喃喃道.“將它那樣帶着—散着。”他不慌不忙地從另一個口袋裏掏出了一個廣口瓶。他將晶體塞進去,走到桌邊在瓶子裏倒滿水,然後小心蓋上,他搖着瓶子直至晶體溶解了。哈裏森好像着了魔似地看着他。
   對他的溶液很滿意,波洛走到蜂窩邊。他打開瓶塞,將頭扭嚮一邊,將溶液倒進蜂窩.然後退後一兩步看着。一些回窩的黃蜂落在了上面,顫動了一下,然後就躺着不動了。另一些黃蜂從洞裏爬出來,結果也死了。波洛看了一兩分鐘,然後點點頭回到了陽臺上。
   “死得很快。”他說道,“死得真快。”
   哈裏森恢復了說話的能力:“你知道多少?”
   波洛眼睛看着前方:“就像我所告訴你的,我在那個本子上看見剋勞德·蘭頓的名字.我沒告訴你的是,就在之後不久.我碰巧遇見了他.他告訴我,他應你的要求買了一些氰化鉀—為的是將一個蜂窩弄掉.我覺得有些奇怪,我的朋友,因為我記得在你說過的那頓飯上,你大談特談汽油的好處,並且譴責購買氰化物,認為這玩意兒危險井且沒有必要。”
   “繼續說。”
   “我還知道一些事情.我看見剋勞德·蘭頓和莫莉.迪恩在一起.他們覺得沒人會看見他們.我不知道情人之間什麽樣的吵架讓他們分開並且使她投入了你的懷抱,但我意識到誤會已經消除,而奠莉小姐又回到了她的情人那裏。”
   “繼續說。”
   “我還知道另外一些事情.我的朋友。幾天前我在哈利街,我看見你從一個診所出來.我知道這個醫生.也知道人們找他看什麽病.並且我明白你臉上的表情.我一生中衹有一兩次見過這樣的表情,但那是不容易錯的.那是一個要死的人的臉.我是對的.不是嗎?”
   “很對。他說我衹有兩個月的時間了。”
   “你沒看見我,我的朋友.因為你在想別的事情。在你臉上我還看出了別的東西—我今天下午告訴你人們想隱藏的東西.我看見了仇恨,我的朋友。你沒有努力去隱藏它.因為你認為沒人會看見的。”
   “繼續說。”哈裏森說道。
   “沒什麽可說了。我來到這裏,如我所說.碰巧在毒品登記本裏看見了蘭頓的名字,並碰到了他,又來這兒找你.我為你設了陷階.你否認曾讓蘭頓去買氰化物.不如說你聽說他買氰化物時表示很驚訝.一開始對我的出現你很驚訝,但很快你就明白我來得正好.你這樣的情緒加深了我的懷疑。我從蘭頓本人那兒得知他會八點半來。而你告訴我是九點鐘,心想我來的時候一切都己結束了.於是我明白了一切。”
   “你為什麽要來?”哈裏森喊道,“你要是不來多好啊!”
   波洛直起身:“我跟你說過。”他說道,“謀殺案是我的公事。”
   “謀殺?你是說我想自殺吧?”
   “不。”波洛的聲音很響亮也很清晰.“我是說謀殺—你希望通過你的自殺來使蘭頓獲罪而致死—這就是謀殺.你的死會很快並且很容易,但你為蘭頓設計的死卻是最糟糕的.他買了毒藥;他來看你;他和你單獨在一塊兒。你突然死去;在你的杯子中發現了氰化物;杯子上有他的指紋.於是剋勞德·蘭頓被吊死。那就是你的計劃。”
   哈裏森又一次起來。
   “你為什麽要來?你為什麽要來?”
   “我告訴過你.但還有一個原因,我喜歡你。聽着.我的朋友,你是個垂死的人.你失去了你愛戀的女孩.但有一種人你不是.你不是一個殺人犯。如果你要死,也是作為一個善良的人而死去,作為一個沒有負罪感的人而平靜地死去。現在你告訴我.我來了你高興還是遺憾?”
   沉默了一會兒,哈裏森直起身來.他臉上又有了一種新的尊嚴—那是徵服了卑劣自我的人的表情.他將手伸過桌子。
   “感謝上帝你來了,”他喊道,“噢,感謝上帝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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