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作家评传>> 陈琼芝 Chen Qiongzhi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8年2005年)
百年巴金
  对于巴金这样一位生活了一百年、写作达九百万字的作家来说,要以十五六万字的篇幅来写他的传记,我想著者的困难不是材料太少而是材料太多,书中可以看出剪裁取舍的匠心。所以篇幅虽小,重要的材料却没有什么遗漏,读者从书中可以看到一个完整的、丰满的巴金的形象。
第一章 一位作家的诞生(1)
  我不是文学家,但是我写作了五十多年。每个人从不同的道路接近文学。我从小就喜欢读小说,有时甚至废寝忘食,但不是为了学习,而是拿它们消遣。我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成为小说家。我开始写小说,只是为了寻找出路。  ——《文学生活五十年》  1927年1月15日,一艘由德国兵船改装的法国邮船昂热(Angers)号即将驶离上海港,开往法国的马赛。早上8点钟,一部汽车将两个中国青年送到轮船码头。他们的行李前一天已交去轮船公司,上船后就由一个矮小的法国领班引进了三等舱的306房间。这两位青年就是后来著名作家巴金和他的朋友卫惠林。  舱房成了他们临时的家,只是面积太小,给人的印象好像走进了一个“狭的笼”。里面有四组上下床,共住八个人。他俩都睡在上层。舱里只有一个也许是圆形的窗,风浪大时关起来,就感到很气闷。  汽笛响了,轮船开始起锚。他们来到上层的甲板,望着轮船后退离岸,巴金的眼里噙满了热泪。岸上挥舞着帽子、围巾,与远行者作别的人中没有他的亲眷。继母、大哥远在四川,与他相距最近的三哥正在苏州的东吴大学读书,巴金没有通知他上船的时间,他不忍再经受兄弟离别的酸楚。此刻,他只默默和祖国的土地告别:这里有美丽的山水田畴;也有黑暗的囚牢和刑场;这里有亲人朋友,也有他憎恶的吃人魔王;这里有他幼年时代的幸福,也有他学会思考后的痛苦。在她的怀抱里,他度过了二十二个寒暑。是爱,是恨,现在都要与之作别了。他的嘴里轻轻地念叨着:再见吧,我不幸的乡土哟!  这船要航行三十多天才能到达目的地。从上海向南行驶,经香港去东南亚。从湄公河畔的西贡到新加坡,进到印度洋。又从锡兰岛上的科伦坡到非洲索马里的吉布提,经过红海,穿过苏彝士运河到地中海,最后到达法国的马赛港。从1月中旬出发,抵达目的地已是2月17日的清晨了。在这陌生的旅途中,巴金饱览了奇异的景观,也有许许多多的所思所感。他想把这一切与他的两个哥哥共享。他很早就养成了勤奋的写作习惯,在船上,几乎每天都伏在餐厅的桌子上详细记下一切。以后陆续寄给已转学燕京大学的三哥,请他看后转寄给成都的大哥。哥哥们十分珍惜这些记录他一部分生活的信件,并妥为保存起来。大哥去世后,1932年大嫂将这些手稿送还巴金,居然有39篇之多。后来他将它们编成了一本日记体的《海行杂记》出版了。这是他的第一本散文集。书中有一篇《两封信》,是向一位他敬爱的年长朋友诉说心曲的。他说自己决定做一个社会运动者,要用人群的力量来改造这个世界,改造成一个幸福的世界,使将来不再有一个人受苦。说他现在的信条是忠实地生活,正当地奋斗,爱那需要爱的,恨那摧残爱的。“我的上帝只有一个,就是人类。为了他,我准备献出我的一切。”他就是怀着这样的信念来到法国的。他不预备像他大哥希望的那样,学做工程师,将来复兴家业,光宗耀祖。他自己曾经想学经济,也想研究无政府主义运动史。总之,抱着闭门读书的决心,准备在课堂上和图书馆里度过几年的光阴。
第一章 一位作家的诞生(2)
  但是,到了巴黎之后,一切和预想的不同。他住在拉丁区一栋古老公寓的五层楼上。那间小小的居室老是弥漫着洋葱与煤气混合的气味,无论白天或黑夜他都只好把窗户大开着。楼下是一条寂静的街道,只有寥寥的几个行人。街角有一家小小的咖啡店,从窗户里可以望见人们在那大开着的玻璃门里进出。正对面是栋古老的大厦,挡住了他的视线,更挡住了阳光,使这间窄小的屋子更显得阴暗。  时令正好是冬季,寒冷和忧郁好像成了世界的主宰。他初来乍到,人地生疏,在整个巴黎城只有五六个熟人和朋友,聚会的时候是高兴的,只是各有各的事情要做,这样的机会并不多。生活单调而呆板。每天上午,照例到萧索的卢森堡公园散步,白天留在旅馆里看几本随身带来的旧书,晚上就和同来法国的卫惠林到法文协会附设的夜校补习法文。11点钟以后,踏着被雨水打湿的街道,走回旅馆,休息一会儿,点燃煤气炉,烧水沏茶。他在《海行杂记·巴黎》一节里留下了对这个城市当时的印象:  黄昏时分我也常常去街上走走,附近的几条街上,晚间向来很清静,商店往常在六七点钟就关了门,所以街上也没有多少行人。我一个人默默地在宽敞的马路上散步,我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关住了一般,在我的周围尽是无形的墙壁。路旁关上了的商店的门,都把它们的秘密关在里面。那无言的墙壁似乎也出现了痛苦的颜色,使人知道她心里有无穷的隐痛。一盏煤气的街灯,一个破败的烟突,都有它们的痛苦的历史。还有那好像在燃烧的红天,像两块墓碑一般高耸着的圣母院的钟楼,整日整夜悲鸣的圣母院的钟声……  这不是在写景,写的完全是巴金当时的心情。  在这忧郁的寂寞的环境里,他被回忆痛苦地折磨着。他思念他的祖国、他的哥哥、他的朋友,这种种思念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心。  巴金说:“我有感情必须发泄,有爱憎必须倾吐,否则我这颗年轻的心就会枯死。所以我拿起笔来,在一个练习本上,一面听巴黎圣母院的钟声,一面挥笔,一直写到我觉得脑筋迟钝,才上床睡去。”  他就是这样地开始了写作生活。  有时他写了又涂掉,有时就让它们留下来。在一个月中间他写了后来成为《灭亡》前面四章的那些文字。它们原先只是些并不连贯的片段,后来才用一个“杜大心”把它们贯穿起来:《无边的黑暗中一个灵魂底呻吟》、《梦境与现实》、《四年前》、《女人》。以后又写了第五章《一个平淡的早上》和第十章《爱与憎》。  促成这一部作品的,还有巴金对他大哥的爱。在巴黎那些忧郁的日子里,他在练习簿上写着这些的时候,有一天接到大哥的来信,信里充满感伤的话。大哥谈到自己的痛苦和对他的期望。巴金读着信,觉得他们间的友爱越来越深,但是他们思想的距离却越来越远。他觉得自己必须完全脱离家庭,走自己选择的道路。他终于要跟大哥分开。他想应该把自己心里的话写给大哥,又担心他不能了解和受不了这个打击,想来想去便想出了这样一个办法:把练习簿上写的这些片段贯穿成一篇小说,送给大哥看,让他更深地了解自己。小说写成,他加了一篇序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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