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群星荟萃>> 六小齡童 Liu Xiaolingtong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59年)
六小齡童·猴緣
  一百多年,祖孫四代,共同演繹一個美猴王;走出紹興,闖蕩上海,遭漢姦欺凌,受觀衆追捧,得名傢肯定,為毛主席、周總理表演,窮17年之功,塑造一個經典孫悟空;且聽六小靈童娓娓道來,講述“猴王傢族”鮮為人知的藝術歷程和百年傢風。
前言
  沒有編劇,亦無導演,在張傢界的青翠山野中,一隻小巧玲瓏的猴子,突如其來嚮我行一個標準的“猴禮”,我受寵若驚,忙不迭還禮致意。這是1998年,在張傢界拍攝《西遊記》續集時的奇事。這樣的事,峨嵋山亦遇見過,冥冥之中,是否真有天意?“孩兒們”親切熱衷的目光,至今讓我留戀不已,不知她們,今日身在何處?
  父藝子承,衣鉢相傳,這個規則在中國已經傳了幾千年。尤其是在藝術領域,講究耳提面命、手口相傳,漫長的歷史造就了不少傳承久遠的藝術傢族,這樣的傢族,被喜愛她們的人稱為“世傢”。除了在“血統論”盛行的文革時期,“世傢”的名號成了“原罪”和纍贅以外,在中國歷史上任何時期,一個傢族得到這樣的稱號都是一種無上的榮譽。  我出生在一個以擅長表演猴戲著稱的“猴王世傢”。對我而言,“世傢”的背景,是我登上舞臺的“報幕詞”,也是我演藝生涯的壯麗布景。我來到世間,無從選擇,命運註定了我成為這個傢族的一員,讓我分享這個傢族的先輩創下的巨大榮耀,分享他們的苦難和欣喜,追慕他們的燦爛笑容,啜飲他們的苦澀淚水。流年似水,我年已不惑,天命不遠,風塵在路,我感到命運之神眷顧着我,她告訴我,我註定要承擔起這個傢族的厚重使命,要去揮寫這個傢族縱貫一個世紀的傳奇,要去擦亮這個傢族的光輝記憶。我不能選擇沉默。  我感激命運,因為,她賦予我一種堅定的責任感,讓我的內心始終祥和安寧,雖然我的生活,也許時時面對驚濤駭浪。不過,我更願意相信,這種命運,這種我堅信存在着的,在我和我所存身的這個傢族之間的約定,是一種生來自有的“緣”。  “緣”本是“猿”。有一個民間傳說,講的是“有緣(猿)千裏來相會,無緣(猿)對面不相逢”的道理,故事中穿針引綫的一個角色,就是一隻有神性的善良的白猿。也許,“猿”和“緣”這兩個字之間,真有某種特殊的淵源,衹是我並不知道。對於我來說,我一生中所珍視的種種緣分,卻都是因為一隻神奇而又可愛無比的“猴子”,所以,這本小書的名字,就叫“猴緣”!
1.猴王源自蒙古族
  我傢其實是元末蒙古族的後裔。我的祖先隨着蒙古騎兵的鐵蹄踢踏,從大漠黃沙的塞北,來到了山清水秀的越國江南。朱元璋滅了元朝建立明朝之後,就把所有留在南方的蒙古人貶為“墮民”,集中居住,不準參加科舉,不準進入上流社會,不準與一般平民通婚往來,不得隨意遷徙。他們衹能做吹拉彈唱的道士、收舊貨的小販、打錫箔的手工藝人……在紹興,他們衹能居住在唐王街、學士街、永福街三條街裏。  演戲,做供人指戳笑駡的“戲子”,也是這些“墮”入社會底層的“墮民”們謀生的出路之一。在講究“安土重遷”的舊時代,為了生計不得不遊走江湖的人們,不管是腰纏萬貫的商人,還是身無長物的“戲子”,都是被人看不起的。  從曾祖父開始,我們傢演猴戲便有了些名氣,那個時候曾祖父章廷椿還有個“活猴章”的名號,而真正把紹戲發揚光大的則是祖父了。  我的祖父名叫章益生,是浙江紹興上虞道墟鎮一個村民,除了在田裏辛勤耕耘外,還經營着一傢小燈籠鋪。但他在農閑、逢年過節的時候都會參與演戲,演得最多的就是猴,以至於到後來他有了“賽活猴”的名號,也算是地方上一個名角了。  紹興每年的社戲祖父都是要參加的。當我追思先輩們湮沒在歷史風煙中的那些陳年舊事時,我會得意地揣想:現在選入中學課本的魯迅先生那篇《社戲》,或許和我祖父的猴戲有些幹係呢。魯迅先生十一二歲的時候,隨母親到外婆傢,十分受優待,鬧騰着非要看熱鬧的社戲。幾個孩子藉了烏篷船一撐,蕩嚮水鄉深處,尋找那些響徹在水霧氤氳的夜空中的開場鑼鼓。金聲玉振,夜色如墨,燈火輝煌,大旗獵獵,身影翻飛,刀槍劍戟,大概這些如水墨畫一樣淋漓的畫面,就是魯迅先生早年最美妙的記憶吧?多年以後,魯迅先生在北京看了京劇後寫下《社戲》、《二醜藝術》、《無常》等篇章,其中就曾描寫了社戲的場景:  “最惹眼的是屹立在莊外臨河的空地上的一座戲臺,模鬍在遠處的月夜中,和空間幾乎分不出界限,我疑心畫上見過的仙境,就在這裏出現了……回望戲臺在燈火光中,卻又如初來未到時候一般,又漂渺得像一座仙山樓閣,滿被紅霞罩着了。 ”  我時常會想象,祖父“賽活猴”是如何快活地騰挪在魯迅心中眼中的神妙仙境裏,演繹着他自己的藝術人生。也許就是這種冥冥之中結下的緣分,在我們傢和魯迅先生的後人之間結起了紐帶。到現在,魯迅先生的公子周海嬰先生是我傢的老朋友。有時候,看着他和我父親坐在一起,說着地道的紹興土話,兩人眉飛色舞,神采飛揚,卻讓別人聽得一頭霧水,我心中就暗笑,說不定在另外一個世界,我祖父和魯迅先生也在交頭接耳呢。  在我們這個“猴王世傢”形成的過程當中,祖父起着無比關鍵的作用。因為他不僅僅是一個戲麯演員,他還開了一傢很大的戲院,帶起了一大幫人,也使演戲成了我們傢的“職業”。  作為一個演員,他從自娛自樂為主的社戲中看到了商機,把大城市的服裝、道具等販到當地小城鎮,做起了戲業生意。漸漸的積纍了一定資金後,便在上海開設了一傢老閘大戲院,並且把所帶去的紹戲班社擴展成了同春舞臺。  同春舞臺的名字,現在沒人提起了,即便是專門研究戲麯史的人,對這個戲班大概也是聞所未聞。但這件事情的意義無疑是重大的,因為自此紹戲便從一個地方民間戲走上全國大舞臺——當時的上海灘是遠東第一大城市,在這裏站住腳成了名,就是在全國都挂上了招牌。後來到了1950年的時候,紹戲纔被正式定名為“紹劇”。祖父闖蕩上海灘的那時候,是戲麯史上的黃金時代。上海灘名角輩出,可以和北京的大腕叫板兒;而北京的腕兒角兒,也時常來上海這個碼頭“巡演”。隔幾個月不來上海灘,就不知道上海灘一夜之間又搭起了多少個戲臺戲院,崛起了多少優伶名角。各種各樣的戲臺班子如雨後春筍般鑽了出來,又如風中蘆葦一般,一茬一茬倒了下去。有的這次倒了,瞬間又躍了起來,有的則偃旗息鼓,風流雲散,不知所蹤了。祖父搭起的這個戲班子,也面臨着這樣多蹇的命運。不過,風中蘆葦最讓人欽佩的精神,就是它不屈不撓的韌勁:如果它倒下了,再也起不來,那就是它的生命走到了盡頭,否則,它一定會再度奮起,招展矗立於風中,臨風傲立,搖曳生姿。後來,當我拍攝《西遊記》的時候,我腦海中總是不時閃過祖父和父輩們走過的那些動蕩不安的歲月。路途漫漫,前路遙遙,要翻過多少座山,要涉過多少條河,才能走到那個完美的終點?對我們這個傢族來說,似乎沒有終點可以到達。行走,行走,不管是踉蹌前行,還是疾風勁走,總是在路途中。安身立命之所,是對自身使命的堅信,對漸行漸遠的那些傳統的深深眷念。回憶雖然飽浸着些許泛黃的舊漬,但這些舊漬,也許是當年的心血凝成,今天的我們,又怎能淡然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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