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都市生活>> 小饭 Xiao Fan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82年)
蚂蚁 Ant
  故事从男生冰糖的自叙开始,即将小学毕业的他暗恋上了美丽的同班女生手枪,却发现手枪和另一个沉默寡言的男生石头关系密切,不久又认识了“社会青年”棒冰,结果被卷进了说不明道不清的风波中
序:你要冰糖还是棒冰
  文/蔡骏
  在我们这一代人的童年记忆中,冰糖和棒冰都是抹不掉的东西。记得每一年大考前夕,都会和同学们走在街上,在街边的小店用几毛钱买串冰糖葫芦或盐水棒冰,舔着冰水走在太阳底下,于是我们就长大成人了。
  许多年以后(请原谅我又一次运用了马尔克斯式的开头),当我差不多忘记了盐水棒冰的味道时,却在小饭的新书《蚂蚁》里重新回味了一遍。只不过在这本书里看到的冰糖、棒冰还有石头和手枪,都是少男少女们的名字。
  故事从男生冰糖的自叙开始,即将小学毕业的他暗恋上了美丽的同班女生手枪,却发现手枪和另一个沉默寡言的男生石头关系密切,不久又认识了“社会青年”棒冰,结果被卷进了说不明道不清的风波中。
  接着,手枪、棒冰、石头依次开始自叙,看似美好的少年时光,却被抹上了一道道淤泥。
  从手枪的离家出走,到棒冰对她产生的兄妹之情,再到与石头之间的冲突,那种感觉对我来说是既熟悉又陌生。说它熟悉是因为回忆自己的少年时代,身边确实常有这样的人和事,只是,那是属于小孩子自己的故事,很少讲述于大人们听而已。说它陌生是因为在过去的所谓少年题材小说中,很少看到如此真实的故事,往往更多的是被宁静与温馨笼罩着,即便有波澜也不过是老师与家长关心的那些事情,而关于少年们的残酷叙事似乎已是一个禁忌。
  从叙述童年记忆的角度而言,小饭无疑继承了莫言、余华等人的传统,在经验面前一切技巧都已失效,惟有真实的经验才是最精彩的故事。一如莫言的高密东北乡、余华的海盐小镇,小饭也有自己的精神故乡——那就是在他作品中反复出现的上海南汇乡村,那个大都市边缘的乡土世界,显然比纯粹的城市或农村更为独特,甚至可以认为是文明的中间地带。
  虽然,在我的童年记忆里并没有“本地人”的玩伴,但我仍然可以真切地体验到小说里人物内心的真实,我相信每一个从青春期走来的同龄人也都会感受得到。
  男生血管里永远有贲张的欲望,对女孩的向往是古老的征服欲,对打架的渴望则是更古老的战争欲。我想无论人类文明如何发达,我们血管里的野性总是无法消除的,发育中的青春期更是如此。其实,我真的不想用悲剧来形容这个故事的结局,因为一切都是那样自然而水到渠成,或许这个结局在小说的第一页就注定了。那熊熊的烈火便是青春的欲望,总会有一些人要燃烧掉自己,因为,那就是现实中的一种而已。
  在评论小说文本时,我从不给它硬套上某某理论某某主义,那样只不过是对作品的肢解——大卸八块,并不能还原作品本身。正如小饭自己所说,这就是一个少年们的故事,任何对其的图解都是徒劳而可笑的。但请允许我抽取出文本中的一个道具,那就是小说中数度出现的蚂蚁,我确信小饭内心的所指,一如张楚写的歌词。在《蚂蚁》里,蚂蚁简直成了故事的第五个主人公和叙述者,蚂蚁扮演了许多个角色,比如一开始的吞噬者,比如中间的被消灭者。蚂蚁的数量是如此之多,它们既是如此的渺小,又是如此的伟大,它们可以指向任何一种意象,也可能仅仅只是蚂蚁本身。
  最后我的问题是:你要冰糖还是棒冰?他们是最后的幸存者,也是我们可以选择的道路,即便长大后的我们早已别无选择。
  蚂蚁蚂蚁……蝗虫的大腿
  蚂蚁蚂蚁……蜻蜓的眼睛
  蚂蚁蚂蚁……蝴蝶的翅膀
  蚂蚁蚂蚁……蚂蚁没问题
  ——张楚《蚂蚁》
  蚂蚁它是这样一种动物
  它随时可以钻进洞里
  它不怎么出声
  也很容易牺牲
  它在复杂的地下跋涉
  它要度过的仅仅是一个秋天
  ——郭向华《蚂蚁为什么》
第一节 疑惑(1)
  是个梦,我想,在梦中我看见了一群蚂蚁。它们黑乎乎的一片,就像一摊锅灰。这一摊会移动的锅灰首先沿着我们家的墙壁爬上了我们家的窗户,咬坏了我们家的纱窗之后堂而皇之地来到了我的家。它们爬上了我们家的桌子,吃光了我们家的肉……我很心疼那些肉,本来该是我吃的。它们从我们家的桌子上爬下来,接着它们又成群结队地来到了我的床上。
  它们先是咬破了那层毯子,它们在距离我身体十几厘米的地方商量,最后终于一齐爬向我的身体。
  无论我怎么后退——我明显感到我的背已经靠在了墙角——它们却不依不饶还是在逼近我。从我的脚趾头开始,接着是小腿、膝盖、肚脐眼、我的胸口、脖子、下巴、嘴巴、鼻子、眼睛、太阳穴……直到它们来到我的头顶……
  就这样我就醒来了。
  我起床后觉得我的脑袋很疼,全身发痒,肚子还很饿。最近我老爸经常跟我说你发育啦。我当然也知道我要发育啦。发育这件事情根本用不着爸妈提醒我就知道。比我大几岁的大伙子早就跟我说:
  “冰糖,你就要发育啦!”
  这时候阳光已经晒进了我的被褥,把我整个人都晒得暖洋洋的又痒痒的。
  我起床后在阳台上刷牙的时候看到大虎和二虎已经在我家楼下等我了。他们都穿得很整齐,就像那天是我们的开学日一样。而我是前一天跟大冬瓜死命干了一场,干得我可爽了,我最后居然打赢了他。我想到我终于打赢了大冬瓜情不自禁地会呵呵呵笑出声来。我就像考试考了班级第一名那样兴高采烈的,可是早上起来我却觉得浑身酸痒痛。但这没什么问题,我想到我现在在班级里以至在整个学校里都是老大哥,所向无敌了,我当然还是高兴极了。
  我急急忙忙地刷完了牙就冲下了楼。我招呼着我这两个好兄弟,背着我们空空如也的书包一起上学去了。
  一路上我们三个都在扯淡。我们在谈论从各种途径听来的老师们的丑事;我们在谈论在整个学校里还有谁不服我们的——要是不服,我们就用拳头去教训他;我们还在谈论班级里面的女孩们的发育情况。
  大虎就像一个新兵那样站直了身子向我报告:“冰糖哥,我最近发现我们班的手枪,她的胸部也变大了。”
  其实我也发现了,但我装作不知道,所以我用轻飘飘的口气说:“是么?”可是这么说的时候我已经满脑子都是手枪的胸膛。她那微微鼓起的胸膛。但是她自己好像并没有察觉。她穿衬衫的时候里面什么小衣服也没穿。这几个礼拜以来我都一直在偷偷观察她的胸部。有好几次我都特意走到她的面前,跟她打哈哈,逗她玩。虽然她从来都不用正眼瞧我一下——正因为她从来没有正眼瞧过我,所以也就没有发现我的眼睛每一次都是直勾勾地停在她胸口的衬衫上。
  “真的,冰糖哥,我昨天也注意到了。在手枪她的胸口能看到两颗很大的黑痣。透过衬衫都能隐隐约约看得出来。”二虎也附和道。二虎这一附和让这件事情变得铁证如山,不容置疑。
  “哒!”我用我弯起的中指敲了二虎的脑袋一下,说:“没事老瞧人家胸口干什么?”我假装生气地说。我弯起的中指就是我用来教训我兄弟的武器,大虎二虎尤其是他们的后脑勺都很怕我那根弯起的手指头。
  “嘻。不是你让我们关注我们班的每一个女生的发育情况么?”二虎摸着头皮嬉皮笑脸地说。
  “是吗?”我开始装蒜。这时候我得换一个话题,于是我说,“咱们上学去吧。”我欢快地挥手让这两个家伙跟上。
  最近我真越来越喜欢上学了。每天上学都像是去春游一样让我兴奋。在我们班我已经是老大哥了,再也没有人能指着我的鼻子对我吆五喝六的。学校里我最大。哈哈。
  “冰糖哥,等等我们。”那两个小子气喘吁吁地跟我在我后面艰难地奔跑。我感觉我自己就像是一位领军人物,电视机上经常出现的那位永远穿着黄色领旗衫的冠军。
  今天的天气真不错,一路上都有新鲜的空气。那些空气包围着我的身体,我的身体就像被裹在空气里一样。太阳照在身上也总是暖洋洋的,很舒服。我的身体已经不痒了。我的书包轻得可以飘起来,就像我张开的翅膀。我在路上跑得特别快,就像一枚横着飞起来的火箭筒。我感觉没有人能像我这样跑得快。
  “冰糖哥,我们买根冰棍儿吃吧。”大虎在一家像是理发店的小杂货店门口停了下来。我听到大虎这么说就转身看看二虎,看看他是不是也想吃。如果他也想吃我就买给他们吃。
  “二虎,你想吃冰棍么?”
  我看着二虎的眼睛直溜溜地看着远处,听到我的问话才回过神来。
  “想吃!”这家伙几乎是不加任何思索地回答。
  “你们两个馋鬼!”我从口袋里摸索我的零花钱。摸啊摸的,才摸到五毛钱。我还想再摸出五毛钱,但是发现两只裤袋都空了。
  我顿了顿,然后招呼二虎过来:“喏,你们俩一人一根吧。”我比较喜欢二虎,他这小子忒机灵。
  “那冰糖哥你不吃么?”二虎看着那五毛钱惊讶地问我。
  “我可没你们两个馋鬼馋!再说我早上已经喝过我妈给我凉好的绿豆汤了,那玩艺儿可比冰棍好吃多了,所以现在我不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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