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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莊漫錄
  《墨莊漫錄》十捲,宋代書目未見著錄,《四庫全書》收於子部雜傢類。《宋詩紀事》稱引其文達三十八條。是書多記雜事,兼及考證,尤留意於詩文詞的評論及記載,較多地保存了一些重要的文學史資料,其辨杜、韓、蘇、黃諸傢詩,多有見地,《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許為“宋人說部之可觀者”。
  
    《墨莊漫錄》言唐人行役,懷歸感嘆,故詩多“佳作”;蔡絛身“處富貴”,輒不悟杜甫晚居西川之“悶”。足見作詩、讀詩、概關於際遇。直錄蘇軾詩為“窮人之具”語,亦屬此意。是書評詩多精當,如稱杜甫《丹青引贈曹霸》詩“微意深遠”,王令《假山》詩“筆力豪放”,舒亶“香泛”聯“刻削”,韓駒“倦鵲”聯“太工”等均是。論詩又重“箴諷”,謂元稹《連昌宮詞》高過白居易《長恨歌》,以前者“微而顯”,後者“終篇無所規正”,未脫儒傢詩教窠臼,失諸片面。
  
    哈哈兒據文淵閣本《四庫全書》點校錄入製作,非詩話部分亦全部保留,以窺本書全貌。個別錯漏之處據它本校補,不單獨註明。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
  
    臣等謹按:《墨莊漫錄》十捲,宋張邦基撰。邦基,字子賢,高郵人。仕履未詳。自稱宣和癸卯在吳中見朱勔所采太湖黿山石,又稱紹興十八年見趙不棄除侍郎,則南北宋間人也。前有自序,稱性喜藏書,隨所寓榜曰“墨莊”,故以為名。其書多記雜事,亦頗及考證。如渭州潘源縣土怪,周昕父變羊,鬍師文見吳伴姑,明州士人遇裴休,葉世寧嚴清關註諸夢事,雖不免為小說傢言,然如記韓愈詩風棱露液字之異同,蘇軾儋耳詩石字、者字之訛誤,辨杜甫詩“王母晝下云旗翻”句、“還如何遜在揚州”句、“江湖多白鳥”句、“星落黃姑渚”句、“功曹非復漢蕭何”句,解王珪詩“舞急錦腰迎十八”、“酒臣酣玉盞照東西”句,解黃庭堅詩“爭名朝市魚千裏”句、“影落華亭千尺月,夢通岐下六州王”句,皆極典核。他如辨《碧雲騢》為魏泰作,辨《竜城錄》、《雲仙散錄》為王銍作,皆足資考證。以及鄭康成註《漢宮香方》、《玫瑰油粘葉書》、《旋風葉書》與穆護為木瓠,具理為瓶罌之類,亦頗資博識。而所載宋時戶口轉運諸數,尤足與史籍相參考。宋人說部之可觀者也。《文獻通考》不著於錄,殆當時猶未盛傳歟。
    乾隆四十三年五月恭校上
    總纂官臣紀昀、臣陸錫熊、臣孫士毅
    總校官臣陸費墀
捲一
  僕以聞見慮其忘也,書藏其篋。歸耕山間,遇力罷釋耒之壟上,與老農憩談,非敢示諸好事也。其間是非毀譽,均無容心焉。僕性喜藏書,隨所寓榜曰“墨莊”,故題其首曰《墨莊漫錄》。淮海張邦基子賢雲。
  
  範蜀公乞致仕,章四上,未允。第五章言臣所懷有可去者二:謂言青苗不見聽,一可去;薦蘇軾、孔文仲不見用,二可去。章既上,遂得請。
  
  張宣徽安道守成都,眷籍娼陳鳳儀。後數年,王懿敏仲儀出守蜀,安道祝仲儀,致書與之。仲儀至郡,呼鳳儀曰:“張尚書頃與汝留情乎?”鳳儀泣下。仲儀曰:“亦嘗遺尺牘,今且存否?”曰:“迨今蓄之。”仲儀曰:“尚書有信至汝,可盡索舊帖,吾欲觀之,不可隱也。”遂悉取呈,韜於錦囊甚密。仲儀謂曰:“尚書以剛勁立朝,少與多仇。汝毋以此黷公。”乃取書對鳳儀,並囊盡焚之。後語安道,張甚感之。王、張姻傢也。
  
  東坡在杭州,一日遊西湖,坐孤山竹閣,前臨湖亭上。時二客皆有服,預焉。久之,湖心有一彩舟漸近,亭前靚妝數人。中有一人尤麗,方鼓箏,年且三十餘,風韻嫻雅,綽有態度。二客競目送之。麯未終,翩然而逝。公戲作長短句云:“鳳凰山下雨初晴。水風清,晚霞明。一朵芙蓉開過,尚盈盈。何處飛來雙白鷺,如有意,慕娉婷。忽聞江上弄哀箏。苦含情,遣誰聽。煙斂雲收,依約是湘靈。欲待麯終尋問取,人不見,數峰青。”
  
  毗陵一士人姓常,為《蟹》詩云:“水清詎免雙螯黑,秋老難逃一背紅。”蓋譏朱勔父子。
  
  范纯仁堯夫丞相薨,禮官謚曰“忠宣”。考功鄧忠臣議曰:“每思捐身而開策,常願休兵而息民。衹知扶危而濟傾,寧恤跋前而疐後。”又曰:“讒言亂國,而明蔡確之無罪;姦黨投石,而謂大防之可原。當衆人莫敢言之時,在偏州無所用之地。義形正色,憤激至誠。非特救當世正人端士之織羅,直欲戒後世亂臣賊子之迷國。狥公忘己,為國惜賢。”又曰:“父母之國,有時而去;股肱之義,於是或虧。放之江湖,忽如草芥。紉蘭澤畔,更甚屈原之忠;占鵩坐隅,已分賈生之死。”又曰:“側席南望,而怏浮雲之蔽;趨節東歸,而詠零雨之蒙。”又曰:“法座想見其風采,詔書相望於道塗。”雲雲。時論皆以為允當。崇寧初,追奪元謚,並定謚覆官並罰銅。二年六月,言者再論,忠臣得宮祠。
  
  東坡作《儋耳山》詩云:“突兀隘空虛,他山總不如。君看道傍石,盡是補天餘。”叔黨雲:“石當作者,傳寫之誤。一字不工,遂使全篇俱病。”
  
  王荊公書清勁峭拔,飄飄不凡,世謂之橫風疾雨。黃魯直謂學王蒙,米元章謂學楊凝式。以餘觀之,乃天然如此。
  
  武帝建安二十年鼕十月,始置名號,至五大夫與舊列侯關內侯凡六等,以賞軍功。名號侯爵十八級,銅印龜紐墨綬;五大夫十五級,銅印環紐亦墨綬,皆不食租。此印决曹氏物也。表舅唐悊端仲見之,亦以予言為然,乃賦詩云:“關中金印豈秦關,想見風流漢已還。大饗似書譙縣石,蘭亭寧數會稽山。空餘此日歸囊槖,曾是當年雜佩環。萬戶況將取如鬥,此章何足係腰間。”後範左轄謙叔在方城,以書求藉,舅氏不與也。前闕。
  
  崇寧初,既立黨籍,臣僚論元祐史官雲:初,大臣挾其私忿,濟以邪說,力引儇浮與其厚善布列史職。或毀詆先烈,或鑿空造語以厚誣,若范祖禹、黃庭堅、張耒、秦觀是也;或隱沒盛德而不錄,若曾肇是也;或含糊取容而不敢言,若陸佃是也:皆再謫降。時舊史已盡改矣。
  
  王鞏定國為太常博士,常從術士作軌革,畫一堂廡,庭中有明珠一枚,旁置棋局。未幾為御史朱光庭所抨,得補外。
  
  東坡在海外,瓊州士人姜公弼來從學。坡題其扇雲:“滄海何曾斷地脈,白袍或作朱厓。端合破天荒。”公弼求足之。坡雲:“候汝登科,當為汝足。”後入廣,被貢至京師。時坡已薨,乃謁黃門於許下,子由乃為足之雲:“生長蕓間已異芳,風流稷下古諸薑。適從瓊管魚竜窟,秀出羊城翰墨場。滄海何曾斷地脈,白袍端合破天荒。錦衣他日千人看,始信東坡眼目長。”
  
  國朝宗室例除環衛,裕陵始以非襢免補外官。繼有登科者,然未有為侍從者。宣和五年,始除子崧徽猷閣待製,繼而子淔亦除。八年,又除子櫟,宗室為從官,自伯山始,然皆外任,未有任禁從者。紹興三年,始除子晝侍郎。皆子字也,然其他字號未有也。十八年,始除不棄侍郎,不字任禁從,自德夫始。
  
  “香泛釣筒萍雨夜,緑搖花塢柳風春。”舒亶信道詩也。信道清纔,而詩刻削有如此者。又有雲:“空外水光風動月,暗中花氣雪藏梅。”又云:“宿雨閣雲千嶂碧,野花弄日一村香。”又云:“萬壑水澄知月白,千林霜重見鬆高。”皆警句也。
  
  韓駒子蒼詩云:“倦鵲繞枝翻凍影,徵鴻摩月墮孤音。”誠佳句也,但太工矣。
  
  浮休居士張蕓叟久經遷責,既還,怏怏不平。嘗內集,分題賦詩。其女得《蠟燭》,有雲:“莫訝淚頻滴,都緣心未灰。”浮休有慚色,自是無復躁進意。司馬樸之室,浮休之女也。有詩在鄜延路上一寺中,一聯雲:“滿目煙含芳草緑,倚欄露濕海棠紅。”或云便是詠燭者。
  
  紹聖初,逐元祐黨人,禁中疏出,當責人姓名及廣南州郡,以水土美惡係罪之輕重而貶竄焉。執政聚議,至劉安世器之時,蔣之奇穎叔雲:“劉某平昔人推命極好。”章惇子厚以筆於昭州上點之雲:“劉某命好,且去昭州試命一回。”
  
  杜子美《玄都壇歌》雲:“子規夜啼山竹裂,王母晝下云旗翻。”說者多不曉王母,或以為瑤池之金母也。中官陳彥和言:頃在宣和間掌禽苑,四方所貢珍禽不可殫舉。蜀中貢一種鳥,狀如燕,色紺翠,尾甚多而長。飛則尾開裊裊如兩旗,名曰王母。則子美所言,乃此禽也。蓋遐方異種,人罕識者。“子規夜啼山竹裂”,言其聲清越如竹裂也。
  
  鄱陽鬍詠之朝散,生平好道。元符初,嘗於信州弋陽縣見一道人,青巾葛衣,神氣特異。因揖而延之對飲。道人指取大白,滿引無算,曰:“君有從軍之行,去否?”鬍竦然曰:“當去。”蓋是時欲就熙河帥姚雄之闢也。道人曰:“西陲方用師,好去。”索紙書詩曰:“濟世應須不世纔,調羹重見用????梅。種成白璧人何處,熟了黃梁夢未回。相府舊開延士閣,武夷新築望仙臺。青雞唱徹函關曉,好捲遊幃歸去來。”授詠曰:“為我以此寄章相公。”且曰:“章相公好個人,又錯了路逕也。”詠叩其說,但雲未可立談。詠問其姓名,亦不肯言,曰:“吾早晚亦遊邊,可以復相見。”夜艾,詠曰:“先生可就此寢。”曰:“吾歸邸中,衹在河下。”乃拂衣去。明日,遣人往諸邸尋問,皆云未嘗有道人。因告縣令,遍邑物色,竟無曾見者。詠至京師,見王副車詵,具告以此。欲持詩謁子厚,詵曰:“慎不可。上方以邊事倚辦相公,丞相得此,必堅請去。上必疑怪,詰其所以然,君且得罪。”詠以為然,徑趨姚幕,從取青唐。暨還闕,則子厚已去矣。他日子厚北歸,聞有此詩,就詠求之。其真本已為駙車奄有,乃錄寄之。子厚見詩嘆曰:“使吾早得此詩,去位久矣,豈復有今日之事乎?”方詠之在邊日,嘗至秦州天慶觀,聞說呂先生在此月餘,近日方去矣。問何以知其為呂,道士雲:“道人去時,適道衆皆赴鄰郡醮。道人顧小童曰:‘吾且去,藉筆書壁,侯師歸示之。’小童辭以觀新修,師戒勿令題涴。乃曰:‘煩貯火殿爐,吾欲禮三清而去。’既而行殿後,砌下有石池,水甚清泚。乃以爪畫殿壁,留詩云:‘石池清水是吾心,漫被桃花倒影瀋。一到邽山空闕內,消閑塵纍七弦琴。’後題回字。衆驚嘆,以為必呂翁也。”壁甚高,其字非手可能及。邽山,即秦山也。詠思弋陽所遇,有遊邊之約,豈非即斯人與。此說予聞江元一太初雲。
  
  宿州靈壁縣張氏蘭臯園一石甚奇,所謂小蓬萊也。蘇子瞻愛之,題其上雲:“東坡居士醉中觀此,灑然而醒。”子瞻之意,蓋取李德裕平泉莊有醒醉石,醉則據之,乃醒也。蔣穎叔過見之,復題雲:“荊溪居士暑中觀此,爽然而涼。”吳右司師禮安中為宿守,題其後雲:“紫溪翁大暑醉中讀二題,一笑而去。”張氏皆刻之。其石後歸禁中。
  
  姑蘇士人傢有玉蟾蜍一枚,皤腹中空,每焚香置爐邊,煙盡歸腹中,久之冉冉復自蟾口噴出。亦異物也。
  
  退之詩:“風能拆芡胔,露亦染梨腮。”魯直本亦作“風棱露液”。又《與興元宴集》詩云:“莊漫華墨間。”墨當作黑。華陽黑水惟梁州;興元,梁州也。
  
  吳安中少年時為堠子詩云:“行客往來渾望我,我於行客本無心。”喜為人書之。
  
  李商隱《錦瑟》詩云:“莊周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人多不曉。《劉貢父詩話》雲:錦瑟,令狐綯傢青衣。亦莫能考。《瑟譜》有適、怨、清、和四麯名。四句蓋形容四麯耳。
  
  唐子西嘗見桃李盛開,而梅尚存數枝,因作詩。時張無盡天覺被召,乃以詩投之雲:“桃花能紅李能白,春來何處無顔色。不應尚有一枝梅,可是東君苦留客。嚮來開處當嚴鼕,桃李未在交遊中。衹今已是丈人行,勿與少年爭春風。”無盡大加稱賞。
  
  延安夫人蘇氏,丞相子容妹,曾子宣內也,有詞行於世。或以為東坡女弟適柳子玉者所作,非也。
  
  崇寧三年,邦基伯父文簡公賓老,自翰苑拜左丞,而伯父倪老後除內相。宣和八年,文粹中自翰苑拜右丞,而其季虛中除內相。皆兄弟相代於北扉,亦盛事也。
  
  廣陵先生逢原嘗為《暑熱思風》詩云:“力捲雨來無歲旱,盡驅雲去放天高。”客有傳示王介甫,嘆曰:“有緻君澤民之志,惜乎不振也。”
  
  逢原一日與王平甫數人登蔣山,相與賦詩。而逢原先成,舉數聯。平甫未屈,至聞“仰躋蒼厓顛,下視白日徂。夜半身在高,若騎箕尾居。”乃嘆曰:“此天上語,非我曹所及。”遂閣筆。
  
  襄陽有一曹掾,不為郡將所禮,屢窘幾殆。一日,掾被召,以詩上郡將而別之,有雲:“已覺目光在牛角,未信鞭長及馬腹。”郡將雖嘉賞而愈銜之。
  
  蔡元度魯公在位,錫賚無窮,而用度亦廣。京師感慈寺修浮圖,題三千緡。時有吳煉師者,丹陽人,闢榖修養,館於西園庵中。後有隙地,吳勸令蒔麥。既獲,頗厭狼籍。公見之,題詩於庵曰:“塔緣便捨三千貫,月俸無逾一萬緡。卻嚮西園課小麥,老來顛倒見愁人。”
  
  鬍師文元質侍郎利州,一日晝寢書室,蹶然而興,呼吏問曰:“適有人投訟牒,曰稱吳伴姑。”吏曰無有。斯須復夢如初,既覺,復呼吏曰:“倅廳庖捨在何所,其戶牖何嚮?”吏具白之。即命駕至彼,率倅同觀,指一隅命鍤發之。不數尺得一婦人屍,倒植水中,衣履猶未敗。蓋前倅子捨之婢,因捶死瘞於此,人莫知之。因命具棺衾,薦以佛事。復夢婦人云:“今免倒形,以就安宅,且將訴於陰府矣。”感激而去。高郵人徐伯通與直時為館客,親見此事。
  
  杜甫詩:“東閣觀梅動詩興,還如何遜在揚州。”多不詳遜在揚州之說。以本傳考之,但言遜天監中為尚書水部郎,南平王引為賓客,掌書記室。薦之武帝,與吳均俱進幸。後稍失意,帝曰:“吳均不均,何遜不遜。”遜卒於廬陵王記室,亦不言在揚州也。及觀遜有《梅花》詩,見於《藝文類聚》、《初學記》雲:“兔園標節物,驚時最是梅。禦霜當路發,映雪擬寒開。枝橫卻月觀,花繞凌風臺。朝灑長門泣,夕註臨邛杯。應知早凋落,故逐上春來。”餘後見別本,遜,東海剡人,舉本州秀纔。射策為當時之冠,歷官奉朝請。時南平王殿下為中權將軍揚州刺史,望高右戚,實曰賢主,擁彗分庭,愛客接士。東閣一開,競收揚、馬;左席皆啓,爭趨鄒、枚。君以詞藝早聞,故深親禮,引為水部,行參軍事,仍掌文記室雲雲。乃知遜嘗在揚州也。蓋本傳但言南平引為記室,略去揚州爾。然東晉、宋、齊、梁、陳,皆以建業為揚州,則遜之所在揚州,乃建業耳,非今之廣陵也。隋以後始以廣陵名州。
  
  潤州蘇氏傢書畫甚多。書之絶異者有太宗《賜易簡御書》、宋玉《大言賦》、《並名真戒酒批答》、鐘繇《賀吳滅關公上文帝表》、王右軍《答會稽內史王述書》、《雪晴寄山陰張侯帖》、獻之《秋風詞》、梁蕭子云《節班固漢史》、唐褚遂良模本《蘭亭》、李太白《天馬歌》、賀知章《醉中吟》、張長史《書逸人壁》、顔魯公《進文殊碑讀》、李陽冰篆《新泉銘》、永禪師《真草千文》、齊己題贈,並皆真跡。名畫則顧凱之《雪霽圖》、《望五老峰圖》、北齊《舞鶴圖》、閻立本《醉道士圖》、吳道子《六甲神》、薛稷《戲鶴》、陳閎《蕃馬》、韓幹《御馬》、戴嵩《牛圖》、王維《臥披圖》、邊鸞雀竹、李將軍曉景屏風、李成山水、徐熙草蟲、黃荃墨竹、居寧翎毛、董羽竜水、劉道士鬼神、刁處士竹石、鐘隱乳兔。物之尤異者有明皇賜蘇小許公四代相玉印、贊皇父子石研、石兔、竹拂、連理拄杖、陳後主宮娃七寶束帶、雷公斧、珊瑚筆架、玉連環,皆希世之寶。後皆散逸,或有歸禦府者,今不知流落何處。
  
  荊公退居金陵,蔣山學佛者俗姓吳,日供灑掃,山下田傢子也。一日風墮挂壁舊烏巾,吳舉之復置於壁。公適見之,謂曰:“乞汝歸遺父。”數日,公問幞頭安在,吳曰:“父村老,無用,貨於市中,嘗賣得錢三百文供父,感相公之賜也。”公嘆息之。因呼一僕同吳以元價往贖,且戒苟以轉售,即不須訪索。果以弊惡猶存,乃贖以歸。公命取小刀,自於巾腳颳磨,粲然黃金也,蓋禁中所賜者。乃復遺吳。吳後潦倒,竟不能祝發,以竹工居真州。政和丙申年,予嘗令造竹器,親說如此。時已年六十餘,貧窶之甚,亦命也。
  
  呂溫卿為浙漕,既起錢濟明獄,又發廖明略事,二人皆廢斥。復欲網羅參寥,未有以中之。會有僧與參寥有隙,言參寥度牒冒名。蓋參寥本名曇潛,因子瞻改曰道潛。溫卿索牒驗之,信然。竟坐刑之歸俗,編管兗州。未幾,溫卿亦為孫傑鼎臣發其贓濫係獄。人以為災人者,人必反災之。
  
  孔雀毛著竜腦則相綴,禁中以翠尾作帚,每幸諸閣,擲竜腦以闢穢,過則以翠尾掃之皆聚,無有遺者。亦若磁石引針,琥珀拾芥,物類相感也。
  
  中表錢渻子全,穆父之孫,蒙仲之子。三歲喪父,自少刻苦能立,好學有節操。何桌榜登科,即丁母艱,及第十餘年,未嘗到官。試中學官,除濟南府教授。車駕駐蹕揚州,有薦權國子博士者,始入局參謁長貳。方茶,疾作僕地,輿歸,一夕而殂,竟無一日之祿,惜哉!命薄如此,可為奔求躁圖之戒。
  
  世傳宗室中昔有昏謬,俗呼為撥撒太尉。一日坐宮門,見釘鉸者,亟呼之,命僕取弊履,令工以革護其首。工笑曰:“非我技也。”公乃誤曰:“我謬也,誤呼汝矣。適欲喚一錮漏俗呼骨路者耳。”聞者大笑之。
  
  王黼將明盛時,搜求四方瑰奇之物,以充玩好。有人以桃核半枚來獻,中容米三四鬥,其間題詠之字滿矣。李之儀端叔題雲:“觀此桃,則退之所謂‘華山十丈蓮’信有之矣。”今不知存否也。子嘗觀《洽聞記》雲:吐𠔌渾桃如大石甕,豈非此桃也耶?
捲二
  蔡絛約之《西清詩話》雲:“人之好惡,固自不同。杜子美在蜀作《悶》詩乃雲:‘捲簾惟白水,隱幾亦青山。’若使予居此,應從王逸少語,吾當卒以樂死,豈復更有悶乎?”予以謂此時約之未契此語耳。人方憂愁亡聊,雖清歌妙舞滿前,無適而非悶。子美居西川,一飯未嘗忘君,其憂在王室,而又生理不具,與死為鄰,其悶甚矣。故對青山青山悶,對白水白水悶,平時可愛樂之物,皆寓之為悶也。約之處富貴,所欠二物耳。其後竄斥,經歷崎嶇險阻,必悟此詩之為工也。
  
  東坡贈黃照道人詩曰:“面臉照人元自赤,眉毛覆眼見來烏。”《王立之詩話》雲:“元自、見來,皆俚語也。”杜子美詩云:“鎖石藤稍元自落,倚天鬆骨見來枯。”坡句法此。而謂之俚語,立之未之思耳。
  
  建炎改元鼕,予閑居揚州裏廬,因閱《太平廣記》。每遇予兄子章傢夜集,談記中異事,以供笑語。時子章館客天長解養直剛中,因言頃聞一異事雲:元符末年,渭州潘原縣民方耕田,有民自地間涌出,耕者見之驚怛,棄犁而走,則斥逐擊之不得走。執耕者及縣,縣吏遇之,輒毆縣吏,吏皆散走。見縣令馬敦古,又毆令,令亦走。俄而僕於庭,奄然一土偶人也。視之,則歲所嘗奉土牛傍所謂勾芒神者。於是共舁出之。未幾,復有至者,亦事皆同,日十數至,不能禦。官吏皇恐,令不敢復視事。居若幹日,有物人類蓬首,黑而矬肥,降令捨,莫知其所從來。令罔測。乃曰:“爾無庸恐,我為爾盡食芒兒矣,爾恭事我。”乃汛灑廳事之東室居之。凡十餘人,其長者自稱天神,其次曰王褒、李貴,其餘有姓名;有婦人二,曰雲英、月英。日謹伺候,供億其飲食。嘗闔戶自竇中出入,有所須召,則其長者呼王褒、李貴。而令為置吏門外為傳呼,事之甚嚴。自是土怪不至,民亦以其無他。用止怪,頗安焉,令尤德之。久之,提點刑獄程棠行縣,問令所以。室中遽呼曰:“王褒為我傳語提刑:適贈詩不省已得乎?”置吏以告。棠起立曰:“某適至此,已晚不敢見也。所賜詩者,實未得。”吏去復至曰:“詩在提刑汗衫上。”襢視之,果然。乃不敢復語,相與遽起。先是,渭州都巡檢侯恩老矣,其為人剛方不撓,好面折人,一州號為木強。自聞見怪,獨心常易之。方棠巡按時,恩如州界,方奉迎,從至縣,恩以職事從在縣衙,獨據鬍床,坐廳事傍。俄有物自東隅來階下,兩手扳階基,首與階平,徐過恩坐。恩徒手搏得之,號掣不放,觸其體若冰石,有力能反曳人。恩素有力,一手捽其領,捩左手著鬍床從之,卒不放。至所謂怪室者,兩足入戶內,引恩手戛戶頰,久乃放之。一縣大驚,令尤恐,失舉止,往來語曰:“都巡檢敗我事矣。”棠亦愈皇恐徘徊。夜中不聞有聲,棠乃歸宿於縣驛。明旦,棠盛服至上謁,令灑掃設香案以俟,恩亦戎服將事。謁入不出,日高,稍稍摩戶視,闃其無人。室中凝塵尺餘,亦不見有人跡。令猶愕曰:“竟為都巡所誤,禍至若何?”恩曰:“某以為除害,已去之矣,何禍為?”棠乃從令及恩共入視之,廳壁間得細書一行雲:“侯公正直,予等謹退。”自後怪遂兩絶。侯公者,開封人,字澤之。有子名傳,為天長巡檢,常為人言此曰:“某是時侍親渭上,目所見也。”傳又曰:“今天長尉賈壇時亦侍其父在焉。”解生聞此事於巡檢,後賈尉亦能言之。又得程棠、王褒、李貴之姓名,不疑尚有缺者,皆幼不記也。異哉,異哉。
  
  杜子美《秦州》詩云:“馬驕珠汗落,鬍舞白題斜。”題或作蹄,莫曉白題之語。《南史》:宋武帝時,有西北遠邊有滑國遣使入貢,莫知所出,裴子野雲:“漢潁陰侯鬍白題將一人。服虔註曰:‘白題,鬍名也。’又漢定遠侯擊虜入滑,此其後乎?”人服其博識。予常疑之。蓋白題其鬍下馬捨之,始悟白題乃鬍人為氈笠也。子美所謂“鬍舞白題斜”,鬍人多為旋舞,笠之斜似乎謂此也。
  
  周昕大夫居鄧州,父中散卒數十年矣。一夕,昕妻夢中散如平生,謂曰:“我且為羊,今在某氏屠肆,五更即死,當速見贖,烏頭者即我也。”覺而語昕,以為夢中語,勿信也。斯須復夢於昕。時以四更鼓,亟遣僕推門以至屠傢,且問有烏頭羊否。屠伯雲:“適有一頭。”僕曰:“幸勿殺,周宅欲售為厭勝之用。”乃倍直牽歸。視昕有喜色,遂養之。每昕自外歸,徑趨懷中,得食已。如是者數年,羊乃死。
  
  王定國寄詩於東坡,答書云:“新詩篇篇皆奇,老拙此回真不及矣。窮人之具,輒欲交割與公。”魏道輔見而笑曰:“定國亦難作交代,衹是且權攝耳。”
  
  仁宗嘗問孝肅包公拯歷代編戶多少之數,公悉考以對:以謂三代雖盛,其戶莫得而詳。前漢元始二年人戶千二百二十三萬三千。後漢光武兵革之後,戶四百二十七萬六百三十;永壽三年,增至一千六十七萬九百六十。三國鼎峙,版籍歲減,纔百四十餘萬。晉武帝平吳之後,戶二百四十五萬九千八百。南北朝少者不盈百萬,多者不過三倍。隋文帝大業二年,戶八百九十萬七千五百三十六。唐初,戶不滿三百萬;高宗永徽元年,增至三百八十萬;明皇天寶十三年,衹及九百六萬九千一百五十四;自安史之亂,乾元已後僅滿一百二萬;武宗會昌中增至四百九十五萬五千一百五十一。降及五代,四方竊據,大約各有數十萬。太祖建隆之初,有戶九十六萬七千三百五十三;開寶九年,漸加至三百九萬五百四戶;太宗至道二年,增至四百五十一萬四千二百五十七;真宗天禧五年,又增至八百六十七萬七千六百七十七。陛下禦宇以來,天聖七年戶一千一十六萬二千六百八十九;慶歷二年,增至一千三十萬七千六百四十;八年,又增至一千九十萬四千四百三十四。拯以謂自三代以降,跨唐越漢,未有若今之盛者。拯又言蚩蚩之生聚蕃息衰耗,一出於時政之所關陶化,明主知其然也。必薄賦斂,寬力役,救荒歉,三者不失,然後幼有所養,老有所終,此乃陛下日慎一日,以致其盛,遂與之休養,則可封之俗,不衹二帝之盛矣。宣和乙巳十二月四日,夜讀公奏錄節出。嗚呼,盛德之語哉。
  
  梓州織八丈闊幅絹獻宮禁,前世織工所不能為也。
  
  茄根並枝暴幹,燒作灰為香煤,甚奇,能養火延夕。
  
  予嘗自製鼻觀香,有一種蕭灑風度,非閨幃間惱人破禪氣味也。其法用水沉香一兩,屑之,取榠楂液漬之,過一日,濾其液,降真香半兩,以建茶鬥品二錢七作漿,漬一日,以濕竹紙五七重包之,火煨少時,丁香一錢鮮極新者,不見火玄參二錢,鮮去塵埃,密煼令香,真茅山黃連香一錢,白檀香三錢,麝半錢,婆律一錢,焰硝一字,俱為細末,濃煎皂角膠和作餅子,密器收之,燒暗極熳火。
  
  題跋最為難事,惟東坡、山𠔌題徐熙畫菜雲:“士大夫不可不知此味,不可使斯民有此色。”
  
  唐來鵬有《觀懺會夫人》詩云:“回眸緑水波初起,合掌白蓮花未開。”嘉祐中有王永年者,娶宗女,求舉於竇卞、楊繪,得監金耀門書庫。永年嘗置酒延卞、繪,出其妻間坐。妻以左右手掬酒以飲,卞、繪謂之“白玉蓮花盞”,可謂善體物者也,然意亦取之鵬詩云。
  
  江南李後主,常於黃羅扇上書以賜宮人慶奴雲:“風情漸老見春羞,到處消魂感舊遊。多謝長條似相識,強垂煙態拂人頭。”想見其風流也。扇至今傳在貴人傢。
  
  洛中花工,宣和中以藥壅培於白牡丹如玉千葉、一百五、玉樓春等根下,次年花作淺碧色,號歐傢碧。歲貢禁府,價在姚黃上。嘗賜近臣,外廷所未識也。
  
  方亞夫幾仲,興化軍人,五至省闈皆不捷。嘗夢廷試而無試卷,甚惡之。晚以八行舉,詔免廷試,賈安宅榜唱名排入第一甲,以通直郎終。
  
  崇寧中,初興書畫學,米芾元章方為太常博士,奉詔以黃庭小楷作《千文》以獻,繼以所藏法書名畫來,上賜白金十八笏。是時禁中萃前代筆跡,號“宣和御覽”,宸翰序之,詔丞相蔡京跋尾,芾亦被旨預觀。已而出知無為軍,復召為書學博士,便殿賜對,詢逮移晷。因上其子友仁《楚山清曉圖》。既退,賜御書畫扇各二,遂除春官外郎,人以為榮。十八笏蓋戲之耳。
  
  宣和癸卯,平江朱勔采石太湖黿山,得一石,長四丈有奇,廣得其半,玲瓏嵌空,竅冗千百,非雕刻所能成也,並郡宅後池光亭臺上白公檜,世傳白樂天手植也。創造二大舟,費八千緡以獻。時常、潤間河渠淺澀,重載不前,乃先繪圖以聞。宸翰賜石名“神運昭功敷慶萬年之峰”,時人莫不目擊。餘時初至吳中,亦獲一觀,是秋方至京師,置於艮嶽。
  
  田衍、魏泰居襄陽,郡人畏其吻,謠曰:“襄陽二害,田衍魏泰。”未幾,李廌方叔亦來郡居,襄人憎之曰:“近日多磨,又添一廌。”
  
  都尉王詵為王定國畫《煙江疊嶂圖》,東坡作詩所謂“江上愁心千疊山”者。定國死,其子由以畫貨與高郵富人茅生,以獻章獻,或云禁中。
  
  喻陟明仲,睦州人,持節數部,政績藹著。雅善散隸,尤妙長笛,每行按至山水佳處,馬上臨風,快作數弄,殊風流蕭散也。常有馬上吹笛詩云,雲雲。寄張蕓叟。和寄雲:“越客思歸黯不平,閑持長笛寫秦聲。羨君氣海如斯壯,博我詞鋒孰敢爭。江上梅花開又落,隴頭流水咽還驚。豈知不寐鰥魚眼,獨坐山堂對月明。”又手帖雲:“舜民已三請外,若得西道一局,再記舊德,便冀掃榻,更需洗水晶杯也。”水晶杯,明仲珍惜物,非佳客不出,故蕓叟戲雲。
  
  壽春村農晚耕於野,每見青雀五枚翔集桑上,毛羽紺翠,天明即見,心頗異之。一日,偶拈石擊之,正中其一,隕地視之,乃青銅雀,已折矣。因於其下斸之,不數尺得銅香爐,蓋上一雀二足而闕其一矣。後為方會給事傢所得,工製簡樸,亦無他異。
  
  魏泰道輔自號臨漢隱君,著《東軒雜錄》、《續錄》、《訂誤》、《詩話》等書。又有一書,譏評巨公偉人闕失,目曰《碧雲騢》。取莊獻明肅太後垂簾時,西域貢名馬,頸有旋毛,文如碧雲,以是不得入禦閑之意。嫁其名曰都官員外郎梅堯臣撰,實非聖俞所著,乃泰作也。
  
  襄邑義塘村出一種瓜,大者如拳,破之色如黛。味甘如蜜,餘瓜莫及。頃歲貢之,以其子蒔他處,即變而稍大,味亦減矣。
  
  康節邵先生堯夫,在洛中嘗與司馬溫公論《易》數,推園中牡丹雲:“某日某時當毀。”是日,溫公命數客以觀。日嚮午,花方穠盛,客頗疑之。斯須,兩馬相踶,絶銜斷轡,自外突入,馳驟欄上,花果毀焉。嘗言天下不可傳此者司馬君實、章子厚爾。而君實不肯學,子厚不可學也。臨終焚其書不傳,衹以《皇極經世》行於世。
  
  唐暨潛亨質,肅公猶子,餘母之舅也。早退隱居襄陽,著《春秋政典》,以周官定臧否。鄒志完為序。娶陳氏,蜀人,令德純茂,尤工文章。大觀中,先君為郡學官,代還時,以詩送別餘母。一云:“念別每驚魂,流年多病身。惟我延陵子,情真意更親。分攜無淚盡,望遠起愁新。老眼將何暖,音書不厭頻。”二雲:“雪意亂江雲,江梅漸放春。雁歸人去後,愁與歲華新。榮路君方振,園居我豈貧。惟餘憂我念,相憶莫沾巾。”
  
  宣和間,宮中重異香,廣南篤耨、竜涎、亞悉、金顔、雪香、褐香、軟香之類。篤耨有黑白二種,黑者每貢數十觔,白者止三觔,以瓠壺盛之,香性薫漬,破之可燒,號瓠香。白者每兩價值八十千,黑者三十千。外廷得之,以為珍異也。又貢異物圓如竜眼實,色若緑葡萄,號貓兒眼睛。能息火,燃炭方熾,投之即滅。又云能解蠱毒之藥。前世所紀異物多矣,未聞此種也。
  
  荔枝皮不可燒,其香引屍蟲。
  
  瑞香花其香清婉在餘花上,窠株少見大者。襄陽唐表舅傢一株,面闊一丈二三尺,婆娑如蓋,下可坐鬍床。趙岍季西知襄陽,欲取之,竟不與也。兵火之後,不復存焉。豈歸閬苑耶?李居仁大夫嘗言:舒州山中深岩間,附石生一株,高二三丈,下可坐十客,不可移也。今浙中以丁香本接者,芬芳極短,不如天生者其香漚鬱清烈也。不十年即瘦悴就槁矣。
  
  顧臨子敦為翰苑,每言趙廣漢尹京有治聲,使我為之不難,當出其上。子瞻戲曰:“君作尹須改姓。”顧曰:“何姓?”曰:“姓茅,喚作茅廣漢。”
  
  禹餘糧石,形似多怪,磈礧百出,或正類蝦蟆,中空藏白粉,去其粉,可貯水作研滴。出鼎州祗闍山者多此類,他亦有之,然不及也。長老祖曇穎說。
  
  黃魯直謂荀中令喜焚香,故名縮砂湯曰荀令湯。朱雲喜直言切諫,苦口逆耳,故名三棱湯曰朱雲湯。
  
  任夢臣任四川路提點刑獄,以廉節稱,臥病不起,傢四壁立。二女賢甚,趙清獻公守成都,率僚屬以俸助之。二女辭不受,力拒之雲:“豈敢以此污先君之清德?”趙倅成伯篤意勉之,遂納於公宇之東廡。既行,以元物若幹榜於門壁,付之守禦吏,無毫發所損。二女潔如此。文章議論,士夫所不逮也。後數年,清獻皆以子侄妻之。
  
  蘇頌子容丞相,博學無所不通。熙寧十年,為大遼生辰國信使。在北方適遇鼕至,時本朝歷先北朝一日,北朝歷後一日。北人問公孰是,公曰:“歷傢算術小異,遲速不同,謂如亥時,節氣當交,則猶是今夕;若逾數刻,即屬子時,為明日矣。歷傢布算容有遲速,或先或後,故有一日之異,然各從本朝之歷可也。”遼人深以為然,遂各以其日為節慶賀。使還,奏之,上喜曰:“朕思之,此最難處,卿之所對,極中事理。”
  
  近時傳一書曰《竜城錄》,雲柳子厚所作。非也,乃王銍性之偽為之。其梅花鬼事,蓋遷就東坡詩“月黑林間逢縞袂”及“月落參橫”之句耳。又作《雲仙散錄》,尤為怪誕,殊誤後之學者。又有李歜註杜甫詩及註東坡詩事,皆王性之一手,殊可駭笑,有識者當自知之。
  
  黃寔師是弟宰方叔,坐上書譏訕事,下御史。時相欲置極典,中丞盧航彥濟乞降元書看詳。時禁中已焚其書,有旨令宰執臺諫析其言,有雲:“蔡京姦邪,用之誤國,童貫閹官,衹可灑掃宮廷,不宜預廟謀密算。”刪去謗訕之語,遂得寬貸。時相猶忿欲置决,彥濟復爭之,乃流海島。後數年,定武帥梁子美奏邊事雲:“某事乞依黃寔知本州日申明。”徽宗忽顧左右曰:“寔有弟,今在何處?”近臣奏先因上書得罪流海島,即日內批與量移。後遇赦放還,獲終於傢。
  
  張稚圭元老,荊公客也,為江東漕,攝金陵府事。嚴酷鮮恕,喜與方士遊。門下嘗數客,一日行郡圃,老卒項係念珠。公曰:“汝誦經乎?”卒曰:“數息爾。”公異之,呼至室內,問其所得,論養生吐納內丹,皆造精微。又曰:“運使平生殊錯用心,酷虐用刑,非所以為子孫福,延方士皆非有道之士,此曹特覬公賄耳。”公曰:“能傳我乎?”卒曰:“正欲授公,然須今夜半潛至某室當以傳。”公初亦難之,不得已許焉。既歸,與魚軒劉議之。劉曰:“不可。公以嚴毅,人素苦之,夜中獨出,事有不測,奈何?”太夫人微聞之,潛鎖其寢室,竟不得出。黎明視事,衙校報守圃卒是夜四更趺坐而化。公大悵惋,數月,感疾遂卒。
  
  舒信道謫居四明,幾二十年,獨以詩為樂。常得句云:“春禽得意千般語,澗草無名百種香。”自喜之,既而曰:“此聯可入箋註,不可以示人。”遂改去不用之。
  
  東坡先生知揚州,一夕,夢在山林間,忽見一虎來噬,公方驚怖,有一紫袍黃冠以袖障公,叱虎使去。明日,有道士投謁曰:“昨夜不驚畏否?”公曰:“鼠子乃敢爾!本欲杖汝脊,吾豈不知子夜術耶?”道士惶駭而退。
  
  予友人相訪,指案間《荊公日錄》曰:“僕不喜閱此書。”予問其說。客曰:“凡稱上曰某事如何,則言予曰不然;凡稱某事予曰如何,則言上曰極是。此尤可笑也。”
  
  濠州州宅含桃閣下,因斸土得一石匣,始疑中藏金玉,開之得巨編數帙,乃陳留鄭嚮所述《五代開皇紀》三十捲。乾興元年,嚮以尚書屯田員外郎為郡守,瘞此書於閣下,中有銘曰:“自朱矯命,終紫遊位,二十四年,一十三帝,興亡行事,魚貫珠綴,瘞藁於斯,如地之利。”此書亦行於世。
  
  山𠔌先生作《蘇李畫枯木道士賦》雲:“懼夫子之獨立,而矢來無鄉;乃作女蘿施於木末,婆娑成陰,與世晏息。”而嘗以矢來無鄉問人,少有能說者。後因觀《韓非子》有雲:“矢來有鄉,鄉,方也,有從來之方。則積鐵以備一鄉;謂聚鐵於身以備一處,即甲之不全者。矢來無鄉,則為鐵室以盡備之。謂甲之全者,自首至足,無不有鐵,故曰鐵室。備之則體無傷,故彼以盡備之不傷,此以盡敵之無姦也。”言君亦當盡備於臣,皆所防疑,則姦絶也。山𠔌用事深遠,此點化格也,不知者豈知其工雲。
  
  王逢原作《假山詩》雲:“鯨牙鯤鬛相摩捽,巨靈戲撮天凹突。舊山風老狂雲根,重湖凍脫秋波骨。我來謂怪非得真,醉揭碧海瞰蛟窟。不然禹鼎魑魅形,神顛鬼脅相撐揬。”夏倪均父為予言此詩奇險,不蹈襲前人,韓退之所謂“惟陳言之是去”者,非筆力豪放不能為也。
  
  範緻虛謙叔與蔡元長相忤,久處閑散。宣和初,自唐州方城召還,提舉寶籙宮。未幾執政。時元長以五日一造朝,居西第,乃與謙叔釋憾。一日,觴於西園,主禮勤渥。元長作詩見意雲:“一日趨朝四日閑,荒園薄酒願交歡。三峰崛起無平地,二派爭流有激湍。極目榛蕪惟野蔓,忘憂魚鳥自波瀾。滿船載得圭璋重,更掬珠璣洗眼看。”三峰二派雖皆園中景,蓋有激而云。時罷政未久,王黼、靈素、師成輩方盛也。
  
  揚州蜀岡上大明寺平山堂前,歐陽文忠公手植柳一株,謂之“歐公柳”。公詞所謂“手種堂前楊柳,別來幾度春風”者。薛嗣昌作守,相對亦種一株,自榜曰“薛公柳”,人莫不嗤之。嗣昌既去,為人伐之,不度德有如此者。
  
  漢宮香方,鄭康成註:沉水香二十四銖,著石蜜復湯鬻,銅鐵輩皆病香。以指嘗試,能飲甲則已。南海賈鬍貴一種香木末,如蜜房,色澤正黃可減甲。以寒水炭四焙之,青木香十二之一,可酌損之。雞舌香以其子勿以其母,青木香用二錢。合搗如糜,沉水得鬻蜜,煙黃而氣鬱。投初鬻蜜中,媒使相悅,閟以黃堥蜜隙塪不津地薶之。一月中許出之,投竜腦六銖,麝損半,一爐註如芡子,薫鬱鬱略聞百步中人也。今太官加蜜鬻紅蠃如麝,外傢效之以珠勝。此方魏泰道輔強記面疏以示洪炎玉父,意其失古語。其後相國寺庭中買得《古葉子書雜抄》,有此法,改正十餘字。又一貴人傢見一編,號《古妝臺記》,數字甚妙。予恐失之,因附於此。
  
  予在揚州,一日,獨遊石塔寺,訪一高僧,坐小室中。僧於骨董袋中取香如芡許註之,覺香韻不凡,與諸香異,似道傢嬰香,而清烈過之。僧笑曰:“此魏公香也。”韓魏公喜焚此香,乃傳其法:用黑角沉半兩,鬱金香一錢一字,麩炒丁香一分,上等蠟茶一分,碾細,分作兩處,麝香當門子一字,右先點一半,茶澄取清汁,研麝漬之,次屑三物入之,以餘茶和半盞許,令衆香蒸過,入磁器有油者,地窖窨一月。
  
  荊公病革甚,吳夫人令蔡元度詣茅山謁劉混康問狀。劉曰:“公之病不可為已。適見道士數十人往迎公,前二人執幡,幡面有字若金書然,左曰‘中函法性’,右曰‘外習塵紛’。”元度自言如此。或者又云荊公臨薨,頗有陰譴怪異之事,與此不同,未知孰是。
  
  世傳呂公得道之士,唐僖宗時進士,能作詩,傳者僅百首,往往賣墨世間。毗陵士人姓邵,忘其名,善談《易》。衆請講於佛捨,至《小畜》,有墨者,青巾布衣,褰幃直入。邵惡之,捲捲而問曰:“何來?”曰:“賣墨耳。適聞講《易》至《小畜》,其說非是。”邵驚,遽揖之坐。墨者脫履置案上,取墨一丸曰:“此墨價十千。”一坐皆笑。墨者納履,取硯滌之,試墨置日影中,貯墨而出曰:“抵暮復來,當知十千非貴也。”邵且笑且駭。少頃,視硯墨之所濡,徹底為黃金,與日影相耀。邵惋恨不已,必呂公也。
  
  廣陵牛氏傢堂燕方育雛,而雌為貓所斃,雄啁哳久之,翻然而逝。少選一雌偕來,共哺其子。明日有雛墜地,至晚群雛畢死。取視之,滿吭皆捲耳實,蓋為雌所毒也。嗟乎,禽鳥嫉其前雛一至於此,而終不悟,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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