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围城》,不能不说它是一种独特的文学现象。自1947年问世后,三年三版而毁誉迥然。建国后销声匿迹达三十年,1980年突然从海外载誉归来,使这部小说无故地增添了几分传奇的色彩,竟有了几分第五代导演的电影所特有的那种"墙内开花墙外香"的味道。香味从墙外飘进来,又自然引起墙内的极大关注和重新评价。五年内重印了四次,一时间,盛誉空前洛阳纸贵,提起《围城》来几乎是妇孺皆知。然而,有几分尴尬的是,造成小说如此声势的,很大程度上并不是小说本身,而是依赖于电视剧《围城》的成功。在这部同名电视剧未开播前,只怕世人中很少有人知道学界有位泰斗叫作钱钟书,更不知道这位学贯中西的大学者还能写小说。电视剧《围城》恰到好处地演绎了书中那种浓郁的学者型幽默,不仅使本质通俗的电视剧变得很文化了起来,也使这部原本很文化的小说得到了很好的通俗注解,在大众媒体的推动下,沉寂几十年的小说《围城》一下子成为炙手可热的畅销书,声名如日中天,被称为近现代文学中最有趣、最伟大的小说,俨然是一部堪与《阿Q正传》比肩的现代小说经典。 说《围城》有趣不假,但说它伟大乃至经典的则不免言过其实,就像说钱钟书先生是渊博学者毫不为过,然而称他为小说大师就未免牵强一样。怎么看,这部被学问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小说其学问气息都是大大盖过了小说本身的原有气息,也就是所谓的"学者小说"。钟鸣先生认为: "纵观《围城》全书,一段实写(观钱先生一生的学术,虚构实在不是他的特长),故有些生动,再者如游历,市井、学问、趣味、民情点缀其间,也还合适,但整个结构虎头蛇尾,至少是谈不上什么经典之作的,许多微言大义一类,与《红楼梦》媲美一类,也不过是帮吃饱了饭 没事干的腐配之辈,穿凿发挥而已。加之刻薄之气太盛,悲悯又无,凭了知识分子的优越感耍贫嘴太多,便不知又要损失多少了。也许当学贯中西的大学者将其渊博学识和天赋幽默妙笔生花地耍弄出来时,我等才疏学浅又活得不苟言笑的芸芸众生们在眼花缭乱之余便只有五体投地的份儿了,哪里还知道身为何物,更遑论还能记得小说是个什么东西?" 那么,回过头来再看看《围城》,作为小说,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它是现当代小说的经典么?不,它只是一部现当代小说中的一部伪经!
西方有谚"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全能的上帝洞悉人类的一切愚钝和荒谬,所以他俯瞰一切,发出冷笑。在《围城》中,作者俨然就是这样的一位上帝。他站在用中英德法等世界上所有古典名著砌成的城墙上,将纯正哲学抽象出来的万应灵膏调制成颜料,就着些他所看到的人影儿勾勒出些平面人像来贴在城墙的内墙外壁上。 正因作者这样以上帝自居来俯瞰人类,所以他在《围城》序文中劈头便表白"在这本书里,我想写现代中国某一部分社会,某一类人物。写这类人,我没有忘记他们是人类,还是人类,具有无毛两足的动物的基本根性。"基于这种对人类的普遍弱点和困境的探察,他用"火一般地将所触及的污秽事物净化的狂暴的愤恨"来对文化人格作出极其深刻的心理审视和道德批判。也正因此,他在小说创作中带有强烈的对"类"的批判意识,使小说先验地具有了"上帝"之言的味道,而上帝之言的理性与小说本身固有的情性发生冲突,以至于出现情理互扰乃至情理相厄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