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诗歌评论>> 强幼安 Jiang Youan   中国 China   宋代   (1091年1157年), 唐庚 Tang Geng   中国 China   北宋   (1070年1120年)
唐子西文录
  宋唐庚述,强幼安记,一卷。唐庚(1069-1120),字子西。眉山人。强幼安(1091-1157),字行父,余杭人。此书为强行父于唐庚去世后追记其言,计34条。以论诗为主,兼及文、赋。论诗主张造语简妙自然,推崇陶渊明、苏轼,亦重视诗律与炼字,多直陈文学见解,所论较杂,语多精粹。卢世氵寉《尊水园集略》卷八《唐子西文录》:“中间谈艺说诗,推敲评唱,曲曲挺挺,透入穿出,多有发人未发、不受书本牢笼者。”通行有1981年中华书局版《历代诗话》本。
  唐庚(1069-1120),字子西,眉州(今四川眉山)人。绍圣(1094-1097)中举进士,官宗学博士,擢京畿常平。后谪居惠州有年,赦归返蜀,道卒。著有《唐子西文录》。《宋史》有传。强行父(1091-1157),字幼安。余杭(今浙江杭州)人。曾官睦州、宣州通判。
  
  《唐子西文录》一卷,三十五条。强行父尝与唐庚同寓京师,日从之游,归记庚口述论诗文之语。庚卒,行父旧所记无存,乃追忆而成是书。唐庚口述于宣和元年(1119)九月至明年正月,强行父追记于绍兴八年(1138)三月。《四库全书》收于集部诗文评类。集外佚文见于《苕溪渔隐丛话》(作《唐子西语录》)、《诗人玉屑》等,辑选三条附后。
  
  是书为语录体。论诗极力推崇杜甫,杜甫以下,复推许苏东坡。唐庚以杜甫《北征》为剖,提倡写诗应“因事以陈词”,因感而发,言之有物。故他讲求用词准确,传对象之形神。他称赞杜甫岳阳楼诗只四十字,“殆与洞庭争雄,所谓富哉言乎者”。又述苏东坡以一“阁”字,“俨熟如见病鹤”。他还要求学诗者不应“舍难而趋易”,因为“作诗自有稳当字,第思之未到耳”。
  
  唐庚还说:“杜子美祖《木兰诗》。”又说:“凡作诗,平居须收拾诗材以备用。”也是很好的意见。不过,他所谓“收拾诗材”只是“于书无所不读”,而读书又“止用以资为诗”,就不免有脱离现实生活的偏向。
唐子西文录
  宣和元年,行父自钱塘罢官如京师,眉山唐先生同寓于城东景德僧舍,与同郡关注子东日从之游,实闻所未闻,退而记其论文之语,得数纸以归。自己亥九月十三日尽明年正月六日而别。先生北归还朝,得请宫祠归泸南,道卒于凤翔,年五十一。自己亥距今绍兴八年戊午,二十年矣,旧所记,更兵火无复存者。子东书来,属余追录,且欲得仆自书,云:「将置之隅坐,如见师友。」衰病废忘,十不省五六,乃为书所记,得三十五条。先生尝次韵行父〈冬日旅舍诗〉:「残岁无多日,此身犹旅人。客情安枕少,天色举杯频。桂玉黄金尽,风尘白发新。异乡梅信远,谁寄一枝春。」又次〈留别〉韵云:「白头重踏软红尘,独立鸳行觉异伦。往事已空谁叙旧,好诗乍见且尝新。细思寂寂门罗雀,犹胜累累冢卧麟。力请宫祠知意否,渐谋归老锦江滨。」盖绝笔于是矣。集者逸之,故并记云。三月癸巳,余杭强行父幼安记。
  
  〈唐子西文录〉
  
  古乐府命题皆有主意,后之人用乐府为题者,直当代其人而措词,如〈公无渡河〉须作妻止其夫之词,太白辈或失之,惟退之〈琴操〉得体。
  
  《六经》已后,便有司马迁,《三百五篇》之后,便有杜子美。《六经》不可学,亦不须学,故作文当学司马迁,作诗当学杜子美,二书亦须常读,所谓「何可一日无此君」也。
  
  司马迁敢乱道却好,班固不敢乱道却不好。不乱道又好是《左传》,乱道又不好是《唐书》。八识田中,若有一毫《唐书》,亦为来生种矣。
  
  三谢诗,灵运为胜,当就《文选》中写出熟读,自见其优劣也。
  
  唐人有诗云:「山僧不解数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及观陶元亮诗云:「虽无纪历志,四时自成岁。」便觉唐人费力。如〈桃源记〉言「尚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可见造语之简妙。盖晋人工造语,而元亮其尤也。
  
  杜子美〈秦中纪行诗〉,如「江间饶奇石」,未为极胜;到「暝色带远客」,则不可及已。
  
  子美诗云:「天欲今朝雨,山归万古春。」盖绝唱也。余惠州诗亦云:「雨在时时黑,春归处处青。」又云:「片云明外暗,斜日雨边晴。山转秋光曲,川长暝色横。」皆闲中所得句也。
  
  子美云:「舜举十六相,身尊道何高。秦时用商鞅,法令如牛毛。」其于治道深矣。
  
  东坡作〈病鹤诗〉,尝写「三尺长胫瘦躯」,缺其一字,使任德翁辈下之,凡数字。东坡徐出其稿,盖「阁」字也。此字既出,俨然如见病鹤矣。
  
  〈琴操〉非古诗,非骚词,惟韩退之为得体。退之〈琴操〉,柳子厚不能作;子厚〈皇雅〉,退之亦不能作。
  
  东坡诗,叙事言简而意尽。忠州有潭,潭有潜蛟,人未之信也。虎饮水其上,蛟尾而食之,俄而浮骨水上,人方知之。东坡以十字道尽云:「潜鳞有饥蛟,掉尾取渴虎。」言「渴」则知虎以饮水而召灾,言「饥」则蛟食其肉矣。
  
  谢固为绵州推官,推官之廨,欧阳文忠公生焉。谢作六一堂,求余赋诗。余雅善东坡以约词纪事,冥搜竟夕,仅得句云:「即彼生处所,馆之与周旋。」然深有愧于东坡矣。
  
  韩退之作古诗,有故避属对者,「淮之水舒舒,楚山直丛丛」是也。
  
  杜子美祖〈木兰诗〉。
  
  晚学遽读《新唐书》,辄能坏人文格。《旧唐书》赞语云:「人安汉道之宽平,不厌高皇之嫚骂。」其论唐亡云:「注江海以救焚,焚收而溺至;引鸩爵以止渴,渴止而身亡。」亦自有佳处。
  
  诗在与人商论,深求其疵而去之,等闲一字放过则不可,殆近法家,难以言恕矣,故谓之诗律。东坡云:「敢将诗律斗深严。」余亦云:律伤严,近寡恩。大凡立意之初,必有难易二涂,学者不能强所劣,往往舍难而趋易,文章罕工,每坐此也。作诗自有稳当字,第思之未到耳。皎然以诗名于唐,有僧袖诗谒之,然指其〈御沟诗〉云:「『此波涵圣泽』,波字未稳当改。」僧艴然作色而去。僧亦能诗者也,皎然度其去必复来,乃取笔作「中」字掌中,握之以待。僧果复来,云欲更为「中」字如何,然展手示之,遂定交。要当如此乃是。
  
  近世士大夫习为时学,忌博闻者,率引经以自强。余谓挟天子以令诸侯,诸侯必从,然谓之尊君则不可;挟《六经》以令百氏,百氏必服,然谓之知经则不可。
  
  王荆公五字诗,得子美句法,其诗云:「地蟠三楚大,天入五湖低。」
  
  《文选》三赋,〈月〉不如〈雪〉,〈雪〉不如〈风〉。
  
  东坡隔句对:「着意寻弥明,长颈高结喉,无心逐定远,燕颔飞虎头。」或云:「结」,古「髻」字也。退之序,是「长颈高结喉,中又作楚语。」
  
  余作〈南征赋〉,或者称之,然仅与曹大家辈争衡耳。惟东坡〈赤壁〉二赋,一洗万古,欲彷佛其一语,毕世不可得也。
  
  凡为文,上句重,下句轻,则或为上句压倒。〈昼锦堂记〉云:「仕宦而至将相,富贵而归故乡。」下云:「此人情之所荣,而今昔之所同也。」非此两句,莫能承上句。〈居士集序〉云:「言有大而非夸。」此虽只一句,而体势则甚重。下乃云:「达者信之,众人疑焉。」非用两句,亦载上句不起。韩退之与人书云:「泥水马弱不敢出,不果鞠躬亲问,而以书。」若无「而以书」三字,则上重甚矣。此为文之法也。
  
  东坡赴定武,过京师馆于城外一园子中。余时年十八,谒之。问余:「观甚书?」余云:「方读《晋书》。」卒问:「其中有甚好亭子名?」余茫然失对,始悟前辈观书用意盖如此。
  
  关子东一日寓辟雍,朔风大作,因得句云:「夜长何时旦?苦寒不成寐。」以问先生云:「夜长对苦寒,诗律虽有剉对,亦似不稳。」先生云:「正要如此。一似药中要存性也。」
  
  蜀道馆舍壁间题一联云:「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不知何人诗也。
  
  苏黄门云:「人生逐日,胸次须出一好议论。若饱食暖衣,惟利欲是念,何以自别于禽兽?予归蜀,当杜门著书,不令废日,只效温公《通鉴》样,作议论商略古人,岁久成书,自足垂世也。」
  
  张文昌诗:「六宫才人〈大垂手〉,愿君千年万年寿,朝出射糜暮饮酒。」古乐府〈大垂手〉、〈小垂手〉、〈独摇手〉,皆舞名也。
  
  〈南征赋〉:「时廓舒而浩荡,复收敛而凄凉。」词虽不工,自谓曲尽南迁时情状也。
  
  读退之〈罗池庙碑〉:「北方之人兮为侯是非,千秋万岁兮侯无我违」,辄流涕有感。
  
  《乐府解题》,熟读大有诗材。余诗云:「时难将近酒,家远莫登楼。」用古乐府名作对也。
  
  过岳阳楼观杜子美诗,不过四十字尔,气象闳放,涵蓄深远,殆与洞庭争雄,所谓富哉言乎者。太白、退之辈率为大篇,极其笔力,终不逮也。杜诗虽小而大,余诗虽大而小。
  
  凡作诗,平居须收拾诗材以备用。退之作〈范阳卢殷墓志〉云:「于书无所不读,然止用以资为诗」是也。
  
  诗疏不可不阅,诗材最多,其载谚语,如「络纬鸣,懒妇惊」之类,尤宜入诗用。
  
  谢玄晖诗云:「寒城一以眺,平楚正苍然」。「平楚」,犹平野也。吕延济乃用「翘翘错薪,言刈其楚」,谓楚,木丛。便觉意象殊窘,凡五臣之陋,类若此。
  
  古之作者,初无意于造语,所谓因事以陈词,如杜子美〈北征〉一篇,直纪行役尔,忽云「或红如丹砂,或黑如点漆,雨露之所濡,甘苦齐结实。」此类是也。文章只如人作家书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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