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群星荟萃>> 濮存昕 Pu Cunxin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53年), 童道明 Tong Daoming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37年)
濮存昕的藝術人生:我知道光在哪裏
  《我知道光在哪裏》是迄今為止著名表演藝術傢濮存昕第一次傾情書寫自己的人生與藝術。該書的三個部分“獨白”“對白”“旁白”詳盡勾勒出濮存昕的成長過程與演藝生涯,解讀了一位表演藝術傢的心路歷程與喜怒哀樂。
  “獨白”以自述的口吻講述了一個曾患小兒麻痹的跛腿幼年到敏而好學的青年直至今日爐火純青、衆人皆知的表演藝術傢的坎坷人生經歷。“對白”揭示了一個深得前輩衆多藝術名傢的演技真傳,經幾十年舞臺創作實踐形成個人獨特表
一、內務部街,最初的記憶(1)
  有人說,當你發覺自己愛回想往事了,說明你已經老了。愛參加同學聚會了,愛對下代人擺老資格,經常把“我們當年如何如何”挂在嘴邊,或者像我這樣,想出一本自己的書了,就真到了一把年紀。行走匆忙的人生,當你駐足思量:咦,我怎麽就走到這了。眼瞧着鏡中的自己:“我當年可不這樣。”
  我童年最初的記憶是東單附近的內務部街,打從記事兒起,我傢就在那兒。內務部街,顧名思義,是北洋政府的內務部所在,不過,說是街,並不走公交車,衹是個鬍同。這條鬍同有著名的北京二中,有時車水馬竜,是因為巴基斯坦大使館在鬍同的中間兒。姜文拍電影《陽光燦爛的日子》,裏面的總政五號大院就在鬍同東口。我傢在鬍同西口第一個門,日式的兩層小樓,是我媽媽所在的中國人民銀行宿舍。二樓我傢住,樓下還有兩傢。那時,我爺爺還健在,他個兒很高、人很清瘦,還留着一撮鬍子。他曾是光緒年間山東大學堂早期畢業生,在北洋軍閥時期出任過江西財政廳長,後來到東北做過兩任賑災縣長,“九一八”日本人來了,他來到北平。1942年辭職,賦閑在傢,以變賣字畫為生。爺爺從政期間的記錄一直都很清廉,個人生活中,也從不置房産,意在不給兒女後輩留下不孝孽債。現在我父親的書桌抽屜裏還有祖上傳下的一方印章,刻着五個字“清白吏子孫”。看着它,便會想到我爺爺。我們濮傢祖上的事兒我知道的不多,但知道有一方玉璽,是皇上賜的。同治年間,我們濮傢出了雙榜進士,皇上做表彰,就賜了這方玉璽,後來被我爺爺在1951年抗美援朝時捐給了政府。
  內務部街鄰着史傢鬍同,以抗清民族英雄史可法傢的祠堂命名。我上的史傢鬍同小學就在這座祠堂的遺址上,北京人藝的宿舍院兒也在這條鬍同。人藝子弟全在這裏上學。誰的爸爸、媽媽演哪出戲,扮什麽角色,學校老師都門兒清。學校還經常請人藝演員到學校作報告,我父親也是受邀的演員之一。
  父親來學校作報告那一次,我大概正上三四年級,是個夏天,正在操場上玩,就看到校長引着我爸走嚮禮堂。他那時剛剛在廣播電臺朗誦過長篇小說《紅岩》,一段時間每天中午十二點半的電臺小說連續廣播節目中,都能傳出我父親朗朗的播音。我也是在那會兒知道了江姐、許雲峰這些英雄的名字。學校請他來,自是作革命烈士的主題報告,聽講的都是老師和高年級同學。我在禮堂外,聽到了他在臺上講,臺下是一片片的掌聲。第二天很多同學問:昨天作報告的是你爸爸嗎?我表面裝得沒什麽,心裏卻樂開了花—作為演員的兒子,那種被關註的榮耀。
  對於父親是個演員的記憶,最早緣於他帶我去人藝。20世紀60年代初,各傢生活都挺睏難,幹什麽都得精打細算。我喜歡跟父親到人藝食堂吃飯,覺得那兒的飯好吃,比傢裏的好吃,一頓下來還花不到兩毛錢。去了就有人跟我父親打招呼:你好。哦,這是昕昕,又長高了啊。小時候做孩子的總是免不了被要求有禮貌地叫人,慢慢地就認識了許許多多做演員的叔叔阿姨。再有就是到劇院洗澡。那個年代傢裏沒條件,就藉父親演出的機會去劇院洗。這當然算走後門,按規定是不許的,但大傢擡頭不見低頭見,一點頭也就過去了。後臺有個姚大大,人特別好,再平凡的事都認真對待,幹得特別的細心周到,人藝有許多這樣了不起的工作人員。姚大大特別喜歡孩子,看你來了,鬍嚕一下你的腦袋,笑呵呵的,我也就進去了。
  父親洗完澡就上臺,我則賴在後臺化妝間玩。後臺有許多道具特別好玩兒,尤其是排戰爭戲時,有各種各樣的道具槍。人藝的道具槍可都是真的,衹是沒撞針。玩多了,看會了,就特想有一把屬於自己的槍,於是就在學校的犄角旮旯找,找到一塊大小差不多的木頭,硬是摳出一把槍,還用銼刀把彈槽銼出來,手柄那兒再颳出些魚尾紋,還用墨汁刷黑。總之弄得像那麽回事兒,挺得意。慢慢地一點點發現,和戲有關的東西實在太神奇了。就說我父親吧,演個八路軍,就會到部隊體驗生活,穿着一身軍裝,沒銜兒沒星地往外走,鬍同裏的人看了就問:怎麽,當兵啦?他回答一句:體驗生活去。就坐上人藝的大車走了,牽走許多羨慕的眼光。
一、內務部街,最初的記憶(2)
  還有一次,父親從劇院回來,帶了一盒油彩給我們化戲妝。先給我弟弟化上一個孫悟空,完全是京劇勾臉那種畫法;給我姐姐化了個花旦;我呢,被化成小生妝。第一次上妝,心裏那叫興奮。趴在二樓窗前,惹得鬍同的人都仰臉看。美了一天,直到睡覺前纔捨得把妝卸掉。
  父親當時有一身西裝,天藍色,還有頂禮帽,出席活動,都是這一身。我們就圍着他左看右看,都說他穿上這身西裝,像電影《紅色娘子軍》中喬裝打扮的洪常青。即使作為孩子旁觀,我也隱隱能感到,父親在劇院是個受尊重的人。他說話大傢都會竪耳去聽,即使是在一些親戚聚會的場合,大傢也都願意聽他講演戲的事情。
  還記得父親曾參與過一次劇本創作。是為支持布拉柴維爾剛果(布)人民革命鬥爭,一個世界革命題材戲。我父親是編劇之一,其他兩位是英若誠、梁秉。三個人常在我們傢聊劇本,那個沒黑沒白地聊啊,還抽着煙,喝着小酒。我在一旁東串串西跑跑,聽不懂他們在談什麽,但他們那種對戲癡迷、費心琢磨的樣子,印象特別的深。戲排練時,我看了,記住了一些好玩兒的事兒,比如跳非洲舞。那時誰知道非洲舞怎麽跳?跳着跳着就有人把腰扭了,或者把胯傷了……
  你如果是個演員的孩子,這種樂子真是看也看不完。看《三塊錢國幣》,最有趣兒的是朱旭老師花瓶,演一場就碎一個。我坐在臺下就想,這麽好的花瓶,得碎多少個啊?還有《祖國萬歲》裏的大炮那真叫個像,《南方來信》中劉駿阿姨演一個潛伏在南越傀儡軍內部的女兵,穿絲襪筒裙、戴船形帽,燙着頭髮,塗着眼圈。生活中哪見得着這個?就覺得好看,怎麽那麽好看!還有一些,你不用去看,樂子也會自動灌到你的耳朵眼兒裏。有一回,演《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我父親演男主角,演完戲回傢,一進門就哈哈笑個不停。笑什麽呢?原來呂齊叔叔演男爵將軍,到他演戲時,吊桿上一隻燈泡突然碎了,嚇得他一激靈,後半段臺詞吭哧半天才接上,惹得臺下觀衆一陣笑,甚至到他下次再上場,有些觀衆的笑還沒止住。我父親就是在劇院沒笑夠,回來又跟我媽學,學着學着又開始笑。這就是演員家庭的生活。
  戲看多了,自然會模仿。還是看這出《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引起的,其中有個情節,是王公貴族嚮小姐求婚,有個單膝跪地的動作。我正上小學四年級,這個年齡正是男孩兒又皮又淘的時候。課間休息,也不知怎麽了,就想來那麽一下,右手畫倆圈,再往前一伸,就給一個女同學單膝跪下了。同學們一下子嘩然了,“臭流氓”“臭流氓”的一通大叫。老實說,這個惡名難受了我好一段時間,我也懊悔,沒有什麽惡劣動機啊,不就有點兒人來瘋嗎?
  這就是戲的影響。在你不知不覺中,戲劇這些幻化的東西,已經一點點浸入你的血液與肌體裏了,連同一些感官記憶。你看我現在經常坐在新裝修的人藝化妝室裏化妝,但要讓我說起兒時的記憶,我還能說出那時化妝室的感覺,就是一種老化妝品的味道,大概是用食用油調出來的。老年間卸妝用的是香油,香味彌漫着整個後臺,現在的後臺早沒這味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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