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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失象牙的海岸:一個中國女人的非洲故事
  埃及的調皮男孩,東非的馬賽人,西非頂着桌椅行走的婦女,伊麗莎白的樹屋,旁若無人的獅子、吃面粉的大象,拼湊出我眼中她所經歷的非洲。其間,有被黑人在街上圍觀的奇遇,也有途遇當地政變的驚魂瞬間。不止涉及地方風情,更關鍵的是,作者寫到了當地的人心,這一點在以往的遊記文字中,或多或少都為作者和出版者所忽略。文章的信息量奇大,歷史的、當下的、景物的、人情的都有,即給人那種跟在攝像機後的親臨感覺。
第1節:遺失象牙的海岸(1)
  幽暗的上午
  每天上午10點左右,簡梅一行3人來到川府酒樓。老闆娘簡梅,大廚小孫,會計兼服務員小春。
  酒樓的幾個黑人都比較聽話,每天基本能準時上班。遇到簡梅來得晚時,他們就在廊下坐着。勤快的奧布纍岡會不聲不響地打掃院子。朱顔已改,雕欄畫柱的中式院子裏種着緑色植物。紅色小木門兩旁,是散發着檸檬香味,能防瘧疾的檸檬草。木頭樓梯通往二樓簡易宿舍。那是黑人午休時用的。晚上他們都回傢。
  簡梅用鑰匙打開一道大鐵門,進入一個小院落。大鐵門是99年政變後加的。
  再走幾步,開一道鐵門、對開的棕色木門,就進餐館了。屋外熱烈的非洲陽光襯得餐館很幽暗,雖然簡梅已開了幾盞燈。是那種能從天棚上拉下來的燈。有時燈收得太高,就由我去開。簡梅1 米64,在女人中不矮。但我有1米7。最主要的還是,我閑不住。我要是閑得住,也不會總往這裏跑。又不掙一分錢。
  我接着去把窗戶一扇扇打開,讓微濕的淡黴味出去。然後,開空調。吹會兒,再把窗戶關上,把很是有些舊的白紗窗放下。糊着墻紙的四壁很暗。棚頂有一角耷拉下來。我從這個空隙,看到了棚頂的老鼠,快樂地飛跑。那天,科特迪瓦一個部長正在這裏宴請。
  墻上挂着灰舊的中國畫、中國扇子。是簡梅妻夫從重慶背來的。都10多年了。
  "要想掙錢,一定得把餐館重新裝修一下。"朋友們都說。這點簡梅也清楚。但她已經在非洲呆13年了,不想把自己也交待給非洲;兒子小索在這裏念完高中,她就準備回中國。
  來自重慶的簡梅身材不錯,可算窈窕。可就這樣,還是每天不離減肥茶。她喊"上茶",歐浪便歡快地應着,把茶泡好,笑吟吟地送來,倒上。
  前一陣,不知為什麽,客人驟減。"是我這老闆娘年老色衰,不招人了吧?"簡梅對我推心置腹,"你來,你來,以後你每天都來吧。"
  不見我應聲,她說,"你說我給你工資,你會覺得自己是打工的。那我也總得意思意思吧。我每月給小孫夫妻1000美元,給黑人廚師500美元,給黑人服務生300美元,給黑人雜工200美元。這樣吧,我每月給你100美元。"
  我急了:"你還想讓我在這裏做人嗎?"
  簡梅也急:"這可不是工資。你可以什麽都不做。"
  我急得都氣了:"那我是賣相了?我要是賣相,那錢你出得起?"
  我急,簡梅卻沒有,她笑了:"怎麽這現代社會,你這樣的年輕人兒,腦筋還那麽軸?還搞出什麽賣相?那不就是形象大使嗎?"
  "形象大使可不是這個價兒。"
  "哪個價兒哪個價兒呀?不是凡有價兒,你就覺得掉價兒嗎?哎,"她深深嘆口氣,"衹能任我剝削了。"她接着又嘆口氣,"這樣美貌的俏姑娘,我真不忍剝削呀。"
  "那你就把餐館送我。"
  "這輕易不開口的人,你看她張嘴,就得小心了。一口就能吞下整個非洲。"
  玩笑歸玩笑,簡梅的事我非常上心。沒幾天,就打聽出了為什麽門前冷落。
  "我知道原因了。"我較深沉地坐到簡梅對面。
  "是不是這裏有更好的中餐館了?"簡梅的目光探究我,"老闆娘跟你一樣年輕貌美?""是。"我故做正經。"在哪裏?""哪裏?就在這兒。你出門就能看到了。""這兒?"簡梅驚異着,跑出門去,東張西望,"哪兒?哪兒?""你擡頭。"她擡頭,看到大鐵門的上方,貼了一巨大橫幅:川府減肥酒樓。"這是怎麽回事兒?""怎麽回事兒?你知道客人為什麽驟減嗎?人傢一在你這裏吃飯,就拉肚。現在,人傢都私下叫這裏川府減肥酒樓。"我說着,把那橫幅揭下來,"這可是我特意為你寫的,留當紀念吧。"別看我的字扭七拐八喝醉酒似的,我卻特好動筆。半年後的一天,歐浪興匆匆告訴我:"我誤解你們了。""誤解什麽?"我一頭霧水。"我知道為什麽我覺得中國字特醜了。因為,我以前看到的中國字,都是你寫的。"
  簡梅笑得下巴差點脫臼了。她恢復了半天,說"我真不明白,就你那一手字,也敢往出寫?"我長嘆一聲:"你有所不知,從小到大,我身邊沒有一個人,字寫得比我差。你知道,這多打擊我的自信心。去年,我終於找回自信了。""你開始練字了?"簡梅一驚,"你練完字纔這樣?那你以前得寫什麽樣的字呀?""沒練字。這電腦時代,誰還練那個呀?我是收了幾個洋學生和我學中文。從他們身上,我找到了自信,就變得特願意順手題字了。"
第2節:遺失象牙的海岸(2)
  為什麽客人在這裏一吃飯,就拉肚呢?我和簡梅進廚房,打開冰箱冰櫃。
  "也沒有太過期的。就這帶魚,有半年多了。"簡梅拎起那巨大的一堆。
  "半年?還不算太過期?"
  "衹有這帶魚是半年前的。可從拿到這裏,就沒做過一次。沒客人點這個。"
  "沒客人點這個?你的菜單上就沒這個。"我對這裏的菜單頗熟。因為這菜單,是我一個字一個字打出來的,是我設計排版的。
  "要不,你把這帶魚拿回傢吃了吧。雖然是別人送的,可扔了也怪可惜的。"
  "人傢吃一次帶魚,就拉肚子。我吃這麽一大袋,那還不拉沒了?"
  "保證不是帶魚的事。這帶魚從拿來,就沒動過。一會兒化一會兒凍容易壞,這沒動的一點事沒有。"
  "那我也不吃。守着這麽鮮的大西洋,你讓我吃半年前的帶魚?"
  我們聞肉聞肉餡聞海鮮又聞春捲。"沒餿味吧?"簡梅問。
  "凍得這麽結實能聞出來什麽?都是冰櫃味兒。"
  "歐浪,上茶。"出得廚房,簡梅喊。歐浪快活地應着,把茶泡上,笑吟吟端來。簡梅喝了兩口,起身去接電話。
  "茶。"坐在角落裏的老菜喊。這喊聲把我的註意力一下子全部吸引過去。他為什麽一直還來餐館?難道他吃了這裏的東西不拉肚?難道,是他在這裏投了瀉藥?他也要開餐館嗎?開就開自己的好了,幹嗎陷害別人?中國人呀,怎麽就不能像黎巴嫩人那麽合?他和簡梅是多鐵的朋友啊。真是,真是人心隔肚皮。有了這個驚人發現,我就一直盯着老菜。他端起歐浪給倒的茶,一舉見底。歐浪又給他續了一杯,他又一飲而盡。是酒呀,這麽喝?我想,然後,我看到,歐浪把那茶壺拿回我和簡梅坐的那桌。我看到,那壺茶不是別的,正是簡梅的"大印象"減肥茶。
  我沒有吱聲。我要觀察觀察。果然,正結賬呢,老菜突然喊"不行了。"慌忙跑嚮洗手間。
  餐館此時的客人衹有老菜,所以簡梅沒有被他事他人分心。看着老菜痛苦地從洗手間出來,簡梅上前:"是不是拉肚子了?是不是這餐館的東西有問題?"
  "你終於肯自己說了。良心不安了吧?我這麽捧場的人,你也給我下藥?"老菜捂着肚子,"我早就覺出了食物裏有問題。可我就是要看看,你是怎麽親手把我毒死的。"
  "你也犯不上到簡梅這兒殉情呀?你該找小金纔對。"我插嘴。
  "小金?她都不給我做飯了。要是簡梅也這麽害我,那我真沒活頭了。"
  "我沒有毒你的理由。小金纔有。人傢都懷了你的孩子,你還不和人傢結婚。"簡梅說。
  "什麽?小金也要毒我?朋友這樣,傢人也這樣,我可真走投無路啦。"
  "別喊了。還像個男人嗎?"我說,"沒給你下毒。衹不過……"
  "衹不過什麽?"
  "衹不過給你喝了減肥茶。"我把我看到的說出來。
  簡梅這沒心肺的,倒笑了,笑得更看不見一點心肺了。
  "那麽多人拉肚子,得喝下去多少包減肥茶呀?你就一點沒察覺?"我問簡梅。
  "嘿。"她說,"我還以為黑人給偷走了呢。他們一個勺子能在外面換一根煙。我還沒調查出一包減肥茶能換什麽呢。"
  "這減肥茶,勁兒能這麽大?"老菜有些不解。
  "不像女人總減肥,男人身體,不識減肥藥,反應當然要劇烈一些。"我說,"要是覺得被人投了毒,那反應會更劇烈。"
  "我看你們就快做人肉包子了。"
  "如果,你肯提供原料的話。"我應。
  "我看你這餐館不正常,就是從這丫頭到來開始的。"老菜說。
  "那你可是瞎說。自從她來我這裏,我這真是客滿盈門。這一陣,例外。算我度假休息好了。"
  "你喝嗎?"簡梅端起剛泡好的"大印象"問我。
  我不減肥。我隨便長。
  更多時候,是我給簡梅倒。她等擎,一副老闆娘的樣子。
  我也跟小春一起疊餐巾布、洗杯子,和歐浪一起把大冰塊砸小、榨果汁。我以為榨果汁最簡單不過:一刀上去,橙子就兩半了;再按到榨汁機上就行唄。結果呢?刀都沒上對。橙子得橫着切。也榨菠蘿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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