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青春校园>> 郭敬明 Guo Jingmi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83年6月6日)
幻城
  幻城是神秘的。這種神秘卻一直在吸引我們穿過文字的密林而嚮前。總有一個什麽東西在混沌中撩逗着我們,使我們無法停止目光的追尋。這種氛圍,使我們有點暈暈乎乎,覺得自己離開了地面,來到了一個陌生的世界。這個世界,風煙滾滾,撲朔迷離,時隱時現,似有似無,其風光猶如是倒映在水中的物象,依稀可見。我們似乎感覺到了黑暗中的宇宙的呼吸,但我們無法弄清楚這種呼吸究竟來自何方。天上城池,虛幻莫測。我們舉首眺望,心中既有渺小感卻又有崇高感。直到最終,我們也沒有看清這個世界,神秘依在。
第1節:幻城(1)
  很多年以後,我站在竪立着一塊煉泅石的海岸,面朝大海,面朝我的王國,面朝臣服於我的子民,面朝凡世起伏的喧囂,面朝天空的霰雪鳥,淚流滿面。
  我的名字叫卡索,我在雪霧森林中長大,陪伴我的是一個老得讓人無法記得她的年齡的巫師,她讓我叫她婆婆,可是她卻叫我皇子,幻雪帝國的長子。和我一起長大的還有我的弟弟,他的名字叫櫻空釋。我們兩個,是幻雪帝國惟一僅存的兩個幻術師。
  我的名字在幻術法典上的意思是黑色之城,而我弟弟的名字翻譯出來是幻影。我們有不同的母親和相同的父皇,幻雪帝國的老國王。我的父皇是幻雪帝國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國王,在兩百年前的聖戰中瓦解了冰海對岸火族的幾乎全部勢力。而那一戰也讓我的王族受到近乎不可輓回的重創,我的三個哥哥和兩個姐姐在那場持續了十年的戰役中死亡,於是傢族中的幻術師就衹剩下我和櫻空釋,而那場戰役中死亡的巫師、占星師和劍士更是不計其數。
  那場驚心動魄的戰役成為所有人記憶中不可觸碰的傷痕,而在我的記憶中,就衹剩下漫天尖銳呼嘯的冰凌和鋪滿整個大地的火種,天空是空曠寒冷的白色,而大地則一片火光。我在宮殿裏,在溫暖的火爐旁,在雍容的千年雪狐的皮毛中,看到父皇冷峻的面容和母親皺緊的眉頭。每當外面傳來陣亡的消息,我總會看見父皇魁梧的身軀輕微顫動,還有母親簌簌落下的淚水。而窗外的紅色火焰,就成為我童年記憶中最生動的畫面。畫面的背景聲音,是我的哥哥姐姐們絶望的呼喊,這種呼喊出現在我的夢境中,而且經久不滅,我掙紮着醒來,總會看見婆婆模糊而年老的面容,她用溫暖而粗糙的手掌撫摩我的面頰,對我微笑,說,我的皇子,他們會在前方等你,你們總會相見。我問她:那麽我也會死嗎?她笑了,她說:卡索,你是未來的王,你怎麽會死。
  那一年我99歲,還太小,連巫師的資格都沒有取得,所以很多年以後的現在,我對那場聖戰的記憶已經模糊不清,當我問婆婆的時候,她總是滿臉微笑地對我說:我親愛的皇子,等你成為了國王,你就會知道一切。對於那場戰役,我弟弟幾乎完全沒有記憶。每當我對他提到那場聖戰的時候,他總是漫不經心地笑,笑容邪氣可是又甜美如幼童,他說: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哥,這是天理,你不用難過。說完之後,他會靠過來,親吻我的眉毛。
  我和櫻空釋曾經流亡凡世30年,那是在聖戰結束之後。我記得在戰役的最後,火族已經攻到我們冰族的刃雪城下,當時我看到火族精靈紅色的頭髮和瞳仁,看到漫天彌散的火光,看到無數的冰族巫師在火中融化,我記得我站在刃雪城高高的城樓上,風從四面八方洶涌而來灌滿我的長袍。我問我的父皇:父皇,我們會被殺死嗎?父皇沒有回答,面容冷峻、高傲,最後他衹是搖了搖頭,動作緩慢可是神情堅定,如同幻雪神山上最堅固的冰。
  我和弟弟被40個大巫師護送出城,我記得我在離開的時候一直望着身後不斷遠離不斷縮小的刃雪城,突然間淚水就流了下來,當淚水流下來的時候,我聽到一聲尖銳的悲鳴劃過幻雪帝國上空蒼白的天空,我知道那是我姐姐的獨角獸的叫聲。我的弟弟裹緊雪狐的披風,他望着我,小聲地問,哥,我們會被殺死嗎?我望着他的眼睛,然後緊緊地抱住他,我對他說,不會,我們是世上最優秀最強大的神族。
  護送我和釋的40個大巫師全部陣亡在出城的途中,我在馬車內不斷看到火族精靈和巫師們的屍體橫陳驛路兩旁。其中,我看見了和我一起在雪霧森林中成長的笈筌,她是那麽可愛的一個小女孩,天生有着強大的靈力,可是她也死了,死在一塊山崖上,一把紅色的三戟劍貫穿她的胸膛,將她釘在了黑色的山崖上,風吹動着她銀白色的長發和白色魔法袍,翩躚如同絶美的舞步。我記得馬車經過山崖的時候她還沒有閉上眼睛,我從她白色晶瑩的瞳仁中聽到她對我說話,她說:卡索,我親愛的皇子,你要堅強地活下去。
  我記得最後一個倒下的巫師是剋托,父皇的近護衛,我和弟弟從馬車上下來,拉載我們的獨角獸也倒下了,剋托跪在地上,撫摩着我的臉,他指着前面的地平綫對我說:卡索,我親愛的皇子,前面就是凡世的入口,我不能再保護你了。他對我微笑,年輕而英俊的面容上落滿雪花,我看到他胸口的劍傷處不斷流出白色的血液,一滴一滴地掉在黑色的大地上鋪展開來,他的目光開始渙散,他最後的聲音一直在呼喚我的名字:卡索,卡索,未來的王,你要堅強地活下去,我親愛的皇子,卡索……
  我抱着櫻空釋站在大雪彌漫的大地上,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釋用手捧着我的臉,他問我,哥,我們會被殺死嗎?我望着釋幼小的面容,我說,不會,釋,哥哥會保護你,你會一直活下去,成為未來的王。
第2節:幻城(2)
  已經是鼕天了,幻雪帝國下了第一場雪。幻雪帝國的鼕天會持續十年。而且在這十年裏面每天都會下雪。我仰頭望着天空彌漫的大雪,想到雪霧森林,在雪霧森林裏,永遠也沒有大雪,四季永遠不分明,似乎永遠是春末夏初,永遠有夕陽般的暖色光芒在整個森林中緩緩穿行。
  天空傳來一聲飛鳥的破鳴,我回過頭,然後看到了櫻花樹下的櫻空釋。櫻花的枝葉已
  經全部凋零,剩下尖銳的枯枝刺破蒼藍色的天空,釋的身影顯得那麽寂寞孤單。他微笑地望着我,他的頭髮已經長到地面了,而我的頭髮纔剛到腳踝,冰族幻術的靈力是用頭髮的長短來衡量的,所以,釋應該有比我更強的幻術召喚能力。他從小就是個天賦很高的孩子。
  釋望着我,笑容明亮而單純,他說,哥,下雪了,這個鼕天的第一場雪。雪花紛紛揚揚地落滿他的頭髮,他的肩膀,他年輕而英俊的面容,而我的身上卻沒有一片雪花。我問他,釋,你為什麽不用幻術屏蔽雪花?我擡手在他頭上撐開屏障,他舉起左手扣起無名指,輕輕化掉我的幻術,然後對我說,哥,你那麽討厭雪花掉在你的身上嗎?他望着我,笑容裏有隱忍的憂傷。然後他轉身離開,望着他的背影,我的心裏感到隱隱約約的難過,這就是整個幻雪帝國頭髮最長幻術最強的人,這就是惟一一個不用幻術屏蔽落雪的人,這就是我惟一的弟弟,這輩子我最心疼的人,櫻空釋。
  流亡在凡世的30年,我還幾乎沒學會任何幻術,我衹能把水變成各種各樣小動物的冰雕造型以此謀生。而且我們還要不停地走,躲避火族的追殺,有一次,一個人拿走了我所有的冰雕,可是沒有給我錢,釋擋在他前面,咬緊嘴唇,一句話也不說地望着他,那個人把釋推倒在地上。於是我拿起一碗酒走到他前面,遞給他,那個人猙獰地笑,他說:小王八蛋,你想用毒酒毒死我嗎?於是我就拿着酒喝了一口,然後笑着對他說:原來你也那麽怕死。那個人暴跳如雷,端過碗去一飲而盡,他說:我他媽的會怕你一個小雜種。然後他就死了。在他臨死前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的時候,我對他說:你錯了,我不是小雜種,我有最純正的血統。
  我衹是將那些流進他身體裏的酒結成了冰,結成了一把三戟劍的形狀,貫穿了他的胸膛。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殺人,也是我第一次發現凡人的血和我們的不一樣,不是白色,而是熾熱的鮮紅色。我壓抑着自己的恐懼,當我望嚮釋的時候,我不明白他的臉上為什麽會出現那樣的笑容,殘酷而且邪氣。不過那個笑容一晃即逝。
  在那個人倒下的時候,天空又開始下起鵝毛大雪,我抱着釋,站在大雪的中央。釋望着我說,哥,我們再也不會被別人殺死了,對嗎?我說:對,釋,沒有人可以殺了你,我會用我的生命保護你,因為如果我死了,你就是未來的王。
  當我139歲的時候,我遇見了梨落,幻雪帝國最年輕也是最偉大的巫師。皇族的人在長到130歲的時候就會變成成年人的樣子,所以當時我抱着還是小孩子模樣的櫻空釋走在大雪紛飛的街道,每個人都以為我是釋的父親,沒人知道我們是幻雪帝國的僅剩的兩個皇子。我還記得當梨落出現的時候,地面的大雪突然被捲起來,遮天閉日,所有人都四散奔逃,我抱着釋站在原地沒有動,因為我感覺不到任何殺氣。雪花的盡頭,梨落高高地站在獨角獸上,大雪在她旁邊如楊花般紛紛落下,她下落,走過來跪在我面前,交叉雙手對我說,王,我來接您回去。
  那一個鼕天是我在凡世的最後一個鼕天,大雪如柳絮,柳是我在凡世最喜歡的植物,因為它的花,像極了刃雪城中紛紛揚揚的大雪,十年不斷的大雪。
  七天之後,當我和釋還有梨落站在刃雪城下,我突然淚流滿面。當我離開傢的時候,我還衹是個孩子,而現在,我已經長成和我哥哥們一樣英俊挺拔的皇子,幻雪帝國未來的王。新的城墻更加雄偉,我看到我的父皇和母親還有所有的巫師和占星師站在城墻上望着我,他們對我微笑,我聽到他們在喊我和櫻空釋的名字。釋抱着我的脖子問我,哥,我們回傢了嗎?我們不會被那些紅色的人殺死了嗎?我吻着釋晶瑩剔透的瞳仁,說,釋,我們回傢了。
  當城門緩緩開啓的時候,我聽到滿朝的歡呼,歡呼聲中,我牽起梨落的手,我說,我愛你,請當我的王妃。
  很多年以後我問梨落,我說,梨落,我在看見你七天之後就愛上了你,你呢?你什麽時候愛上的我?梨落跪在我面前,擡起頭來看我,她說,王,當我從獨角獸上下來,跪在你面前的時候,我就愛上了你。說完她對我微笑,白色的櫻花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落滿她白色的頭髮,花粉落在她長長的睫毛上。梨落的白頭髮泛着微微的藍色,而不是和我一樣是純正的銀白色。因為梨落沒有最純正的血統,所以她衹能成為最好的巫師,而無法成為幻術師。不過我一點也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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