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时政>> 高小莉 Gao Xiaoli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62年)
新時期農村改革:熱血熱淚熱土
  本書是作者到農村基層政府挂職八年,親身感受官場種種內幕,體悟“三農”的困苦悲愴,以悲天憫人的情懷,強烈的民族憂患意識、現實主義手法創作而成的。作品通過對廖遠山、牛有為等農村基層幹部群像的雕塑,揭示了政治體製的利和弊、人性的虛偽和貪婪、現代化進程中農村的睏難和艱辛。
第1節:新官上任(1)
  第一章 新官上任
  “你們也看到了,我傢窮,我傢什麽也沒有。可是,我要告訴你們,在壩子,在南水,在豐安,日子比我難過的,還有很多,很多。我辛苦一輩子,供不起一個大學生,但是,又有多少人供得起呢!”——老牛筋
  1 老竜河的見面禮
  牛有為被雷聲驚醒的時候,是早晨五點多。
  轟隆隆的雷聲響了一夜,老天似乎被炸開了一個巨大的缺口,傾盆大雨嘩啦啦直瀉而下。今年的雨季比去年來得早,雨勢也尤為兇猛。從立夏開始,連續十多天,老天就沒有給過一點笑臉,雨時大時小,下個沒完沒了。牛有為有“恐雷癥”,尤其怕炸雷,常常半夜三更讓炸雷嚇醒,然後就渾身發抖,冷汗淋漓,再也無法入眠。這都是小時候落下的“病根”。八歲那年,牛有為和小夥伴一起上山放牛,突然狂風大作,暴雨傾盆,他和小夥伴嚇壞了,拔腿就往樹林跑,想到濃密的樹林裏躲雨。牛有為身體瘦小,體質虛弱,跑得慢。還沒跑到一半,一個山崩地裂般的炸雷驟然炸響,一團燃燒的火球從天而降,熊熊的火光剎那間刺穿了天空。一個令牛有為驚恐一生的場面出現了:小夥伴身上火光一閃,一個活蹦亂跳的生命頃刻間化成焦炭。從此,牛有為聞雷色變。
  “媽的,到底要下到什麽時候!”牛有為低低地嘀咕了一聲,翻身起床。
  “天沒亮呢,你去哪?”妻子趙敏華揉了揉惺忪的眼睛,驚問。
  “我去看看。”牛有為邊穿衣服邊應道。
  趙敏華有些不高興,嘟囔着說:“有什麽好看的?看了又能怎樣?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誰也沒有辦法!”
  趙敏華知道,牛有為肯定又是想上老竜河。自從當上鎮長,牛有為的“恐雷癥”越發厲害了,衹要是雷一響,他就神經過敏。趙敏華說,老竜河的堤壩纔沒有你的神經那麽脆弱。可是牛有為就是擔心。南水鎮在豐安縣算是個大鎮,全鎮三萬來人,將近兩萬人住在老竜河邊上。老竜河脾氣怪僻,一年一小災,三年一大災,總是讓人不得安寧。
  牛有為穿上雨衣,套上涼鞋,拿起大手電筒,開門走了出去。剛走兩步,猶豫了一下,又把涼鞋脫了,放在門口,光腳踩着水,噼裏啪啦穿過小鎮的街道,朝鎮政府走去。風呼呼地颳着,一會兒東,一會兒西,沒有方向;雨嘩啦嘩啦,在手電筒的光柱下,閃着銀白的光。街道的低窪處,積水漫過腳踝,街道成了一條河流。
  “牛鎮,早。”坐在值班室裏的老黃大着嗓門打招呼。
  牛有為應了一聲,在走廊裏脫了笨重的雨衣,走進值班室。
  老黃站起身,關心地問:“牛鎮,又沒睡好吧?你看你,眼睛都紅了。”
  牛有為焦慮地說:“這鬼天,能讓人睡好嗎?”
  老黃嘆了一口氣說:“是啊,真不知道要下到什麽時候。十二天了,老竜河的堤壩,也不知道受得了受不了。”
  牛有為掃了一眼桌子上的電話機,問:“有沒有電話來?”
  老黃匯報說:“壩子村和廣義村來過,說水漲了,問政府有沒有什麽佈置。唉,這雨要是再不停,可怎麽得了喲!”
  見牛有為神情焦慮,老黃沒有再往下說。他從小電飯鍋裏打出一碗粥,端到牛有為跟前,說是剛剛煮熟的。牛有為一夜沒睡,肚子早就咕咕叫,也不客氣,接過就吱溜吱溜地喝起來。
  天蒙蒙亮,離上班時間還早,牛有為見大雨沒有要停的意思,再也坐不住了,對老黃說了聲:“我到老竜河看看。”衝到停車場,開起面包車就走。
  面包車在國道上走了一會,拐進通往老竜河的柏油路。鎮政府雖說有專職司機,但鎮幹部幾乎個個會開車。上級有規定,領導不能自己開車,但是在鄉鎮,實施起來比較難。碰上緊急情況,還是自己開車方便。視綫很差,牛有為不敢開得太快,越靠近老竜河,路上的積水越深。再往前開,恐怕就要死火。牛有為就把車停在路邊,從旁邊的小路走過去。
  經過一個荔枝園,牛有為看見兩個人在用鋸子鋸荔枝樹。不少果樹已經東倒西歪,有的被連根拔起,有的枝幹被折斷,尚未成熟的果實落了一地,一片狼藉。果農把果樹的枝幹鋸掉,目的是減輕果樹負擔,保住根本。牛有為揚聲問:“哎,傢沒事吧?”有個人回答:“傢裏暫時沒事,水還沒進門。田都淹了,果樹全沒了。這雨要是還不停,可就慘了!”
  牛有為匆匆往前趕。老竜河不遠了,牛有為竪起耳朵聽,除了嘩啦啦的雨聲外,還有一種沉悶的聲音。他明白,是老竜河的聲音。南水鎮是老竜河的下遊,河面寬闊,水流平緩,沒有上遊的轟然氣勢,沉默和溫和的表面下,卻隱藏着更為狠毒的陰謀。水位越高,老竜河河面越平靜。可是,冷不防地,像一頭被圍困的猛獸,河水衝破堤壩,咆哮怒吼。這頭猛獸神出鬼沒,沒有人知道它蟄伏在哪裏,會從什麽地方一躍而起。
  沿着堤壩走了一段,不遠處就是壩子村了。壩子村是牛有為的老傢,他的母親現在依然住在村裏。壩子村建在一處低窪地,隔着一片農田就是老竜河。碰上老竜河發大水,壩子村首當其衝,傢傢戶戶的墻壁上,都有一條明顯的痕跡,那是洪水留下的標記。好在村後有一座風水山,一旦情況緊急,村民都往山上跑
第2節:新官上任(2)
  迎面走來一個人,雨霧大,又裹着雨衣,看不清楚。到了跟前,牛有為聽見那人大聲說:“牛鎮嗎?水又漲了。”牛有為聽出是壩子村支部書記、村長牛小滿。“滿叔,怎麽樣?”牛有為走到牛小滿跟前,在他的耳邊問。
  “水入屋了。我看這樣不行,來瞅瞅老竜河。”牛小滿的聲音被風雨撕扯成一截一截的。
  牛有為做了個手勢,示意回村看看。村口的小河、魚塘的水漫出來,把路淹了。有些村民用床板或者磚頭把門堵住,用勺子從裏頭往外舀水。牛小滿傢是村裏最高的樓房,一樓的水也已經浸過腳面了。
  “電話在哪?”一進門,牛有為就問。
  牛小滿拉開桌子的抽屜,把電話機拿出來。
  “鐘記,我是有為。我現在在壩子村。村子浸水了。老竜河的水位很高。是不是跟縣裏報告一下?我看,還是先做準備好。水位繼續漲的話,就叫村民轉移。”牛有為跟鎮委書記鐘小凱打電話。
  鐘小凱說:“剛纔問了氣象局,說是今天開始雨勢會減弱,明後天會天晴。可是天氣的事情很難說,以前也常常有預報不準的,我們還是不能馬虎。我馬上讓大傢到沿河各個村莊摸情況,通知各村村長,隨時與鎮政府保持聯絡。你一會趕往廣義村,大傢在那兒碰碰頭,把掌握的情況匯總,商量對策。”
  老竜河盡幹耍弄人的事。有時,敲鑼打鼓通知村民全部轉移,折騰個筋疲力盡,風停了,雨住了,河水慢慢退了。大傢虛驚一場。有時,通知慢了一步,村民撤離太遲,糧食、牲口來不及轉移,洪水下來了,損失慘重。每次都有不少村民不願意撤離,他們認為,這老竜河發脾氣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了,生死由命吧。這時候,鎮幹部要做的就是發動一切力量,把滯留村裏的人一個個找出來,強行送到安全的地方。人命關天,糧食、牲畜能帶多少就帶多少,人一個也不能少。南水鎮的幹部一碰上水災,個個疲於奔命。牛有為覺得,光是疲於奔命還不要緊,最要命的是整天提心吊膽,心驚膽戰。
  雨勢小了一點,天也沒有那麽陰沉了。牛有為從壩子村出來,疾步走上大堤,趕往廣義村。雨衣太沉,不透氣,大熱的天,焐出一身疙瘩,幹脆扔在牛小滿傢裏,衹穿着大褲衩和背心,光着腳板,感覺輕鬆多了。牛小滿不放心,要跟着牛有為走。牛有為說:“滿叔,你年紀大了,在傢守着電話就行。”牛小滿賭氣說:“我年紀大,可我走得比你慢嗎?”牛有為沒再說什麽。
  大堤上走不多遠,牛小滿突然停下來,用手捂住一邊耳朵,側起頭,用另一隻耳朵仔細地傾聽。“什麽聲音?”牛小滿不安地說。
  牛有為聽了一會,沒聽見什麽異常。“沒有呀。”他回答。
  牛小滿重複剛纔的動作,固執地說:“有。”牛有為心裏一驚,預感到了什麽,還沒容他來得及多想,牛小滿驚叫一聲,“不好,大堤决口啦!”
  牛有為一看,前方五六米遠的地方,大堤已經裂開一道口子,渾黃的河水轟然呼嘯,撞破缺口,衝嚮農田。牛有為還在發懵,手臂被牛小滿一拽,不由自主地跟着牛小滿奔跑起來。
  突然撞到一個人身上,以為是牛小滿,定睛一看,卻是個陌生人。牛小滿對那個人說:“快走,大堤决口了,你還在這幹嗎?不要命啦!”牛有為停下腳步,看看已經跑出一段距離,沒有危險了,連忙掏出褲袋裏用塑料袋包着的手機,跟鐘小凱告急。
  電話剛剛接通,牛有為聽見鐘小凱問“有為嗎”,正要回答,突然一道閃電劃過,幾乎是同時,一個地動山搖的炸雷劈下來,牛有為拿着手機的右手在空中抖了抖,身體搖晃幾下,手機橫空飛了出去,隨即聽見他“啊”的一聲慘叫。牛小滿嚇暈了,站在一旁直哆嗦。陌生人見牛有為蹲在地上,緊緊抱住雙臂,就走上前把他拉了起來。
  “怎麽樣?你沒事吧?”陌生人問。
  牛有為醒過來,大喊一聲:“快,我的手機。打電話。”伸手在地上摸索着尋找手機。陌生人拿出自己的手機,遞給牛有為。牛有為看都沒看,接過來就按。一邊按一邊喊:“滿叔,你快回村,叫人,上大堤。”
  “快,鐘記,壩子村這邊,决口了!你趕快組織人來。”牛有為關上手機,纔發現,眼淚不知道什麽時候落了一臉。他胡亂地用手抹了抹,稍稍安定了一下情緒。把電話還給陌生人,他隨口問,“你是哪個村的?”
  陌生人沒有回答,而是問:“决口在哪?看看去。”
  牛有為正想回頭看看决口的情況,便和陌生人一起,往大堤决口處走去。决口的地方比剛纔更大了,河水仿佛改了道,嚮着决口洶涌而來。大堤外的農田,已成一片澤國。
  “媽的,老竜河!老竜河!”牛有為跺了一腳,狠狠地駡了一句。
  陌生人巡視一下四周,提醒說:“得趕緊堵住。不然,决口越來越大。”
  牛有為沒好氣地說:“誰不知道!可是,有什麽辦法?年年防洪,年年水災,真不知道,這老竜河,要折騰到什麽年月!”
  陌生人皺了皺眉,不解地問:“堤壩沒有整修嗎?”
  牛有為嘆息說:“怎麽沒有?頭疼醫頭,腳疼醫腳,小修小補,有鬼用!河床越來越高,堤壩越來越矮,不來一次徹底的整治,根本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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