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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回避的现实:乡痛 Can not evade the reality: Township pain
  2001年李昌平发出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的呼声,2006年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口号的提出,三农问题成为中国社会发展中的重中之重。中国城市建设已经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绩,我们回头来看看养育着城市的农村和农民,一幕幕触目惊心、催人泪下的场面深深地震撼了我们的心灵.
第1节:九天揽月
  哀山乡赋 ——我的故乡记忆与现实
  九天揽月
  我来自农村,20年农村岁月使我对农村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除了家乡,我还到过四川通江县、人悬棺所在地四川珙县、泸定桥所在地四川泸定县和康定情歌发源地四川康定县。这些地方各具特色,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贫穷与落后。如今我把我的一些所见所闻写下来,期待有更多的朋友管中窥豹地对我国农村有更为感性的认识和深入的了解。
  我的家乡闽西武平县,地处福建西南部,位于闽粤赣三省交界处,南与广东梅州相连,西与江西赣州接壤,总人口37万。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期间武平是中央苏区和闽西革命根据地的重要组成部分,毛泽东、朱德、陈毅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曾率领红军主力三进武平开展革命斗争,全县有革命基点村27个,老区村207个。武平也是闽西革命老区4个国家级贫困县之一。
  武平是我的家乡。俗话说,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家乡人。尽管离开家乡已7年,但那里的一山一木,一水一田,还有纯朴甚至近似于愚昧的乡亲,仍常常在我的眼前闪现。那20年的生活,总让我难以释怀。
第2节:关于爆竹
  关于爆竹
  我相信大凡中国人都知道爆竹,而且想必有一大部分人还玩过。作为我国传统节日不可或缺的爆竹,为节日的喜庆平添了几多热闹。然后在我的记忆里,爆竹却几乎是死亡的代名词。
  我家所在的几个村以做爆竹而远近闻名。说起来也怪,除了我们那山凹凹里的几个村,山外头的都不做这个东西,也许是传统使然吧,因为我的记忆是与爆竹密切联系在一起的。我很小的时候(大概六七岁吧)就开始给爷爷当助手做爆竹了。不过当时的爆竹没有现在的威力大,而且做的过程中也没那么危险。到后来爆竹做得越来越大,而且为了追求经济效益制作过程越来越规模化,这个过程也就越来越危险。爆竹是用火药作为爆破材料的,火药是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之一,是硫磺、雄磺、白药的混合物。由于是家庭手工制作,乡亲们都是自己到集市上买来这些原料然后根据一斤白药六两硫磺三两雄磺的比例混合而成制作爆竹的火药,后来出现了“银粉”(当地客家语称呼,至于学名是什么,我也无从知道),其威力比原来土制火药要大得多,因此制作过程中发生的事故就比原来大大增加了。
  从20世纪年代中期到1996年我上大学,我们总共不足2000人的几个村每年因为爆竹爆炸事故而死亡的人数应该不下30个。如果发生重大事故,则一次就死亡十多个;至于不同程度受伤的,那就更多了。我的初中三年是在我们当地的一所中学念的,那个时候上课的时候经常都能听到爆炸声,有时候甚至把教室的窗户都震得咯吱咯吱响,我们就知道,又是哪一家出事了。对于一些小的事故,我们都见惯不怪习以为常了,但对于那些特别巨大的爆炸声,大家经常会涌出教室去,看那离我们也许只有五六百米某个村落的某处冲天而起的浓烟,有时能看到火焰及村民们救火的场面,还可以闻到浓浓的火药味,而到了下午或者第二天就会有附近的同学带来关于这次事故的确切消息,如死了多少人,伤了多少人,几间房子被炸平等等。初中三年,我已记不清听到过几次类似的爆炸声了,而我也就在这爆炸声中告别了初中,去了异地,也就很少能听到这种爆炸声,但我仍时时从父母亲友那里知道什么时候哪家又发生了不幸,而那些家庭中,可能就有我的亲戚或者近邻。
  我曾亲眼见过我的一个表哥被炸伤的情形。什么时候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当时我在家,听到不远的另一个村落传来爆炸声,但没在意,后来有人报告说是我大姑家出事了,于是大家都跑了过去。我不敢靠近看,毕竟我怕看到那种场面,于是只远远地站着,看到表哥浑身赤裸着,皮肤被烧得焦黑,不过他还能走路,嘴里呻吟着“好痛好痛”,其他人往他身上涂茶油还是其它什么油。原来是我表哥在制火药的过程中,因为地面不太干净,有沙子,沙子与火药摩擦从而引发爆炸。不过幸好当时没有制多少,否则后果不可想像。自从这次爆炸之后,表哥把做爆竹的家伙扔的扔,烧的烧了,并发誓从此不做爆竹。不过大概只过了一年的时间,表哥又开始重操就业,问他,你不怕吗?他苦笑着说,怕又有什么用呢,要生活呀!直到现在我每次看到表哥的时候,尽管我刻意不去看他身上所留下的疤痕,但那疤痕总是那么刺眼地在我的眼前晃着,让我无从回避。
  我家隔壁家的一个小女孩,我是看着她长大的,乖巧可爱,小嘴巴格外甜,也不怕生,见了我总要大声地叫我叔叔,然而死神连这个小女孩也没有放过。在她还不到4岁的时候,那天她在她爸爸旁边玩,口渴了嚷着要喝水,当时她爸爸正在插引线(做爆竹中的一道相对安全的工序),于是起身去给他倒水,小女孩无意中碰到了她爸爸还在做的爆竹,爆竹倒地发生爆炸,无辜的小女孩当场死亡。发生这个事故之后,小女孩的爸爸和他妻子双双外出打工,很难得回一次家,加上我长期在外,也就一直没再见到过他。我不知道他们现在在他乡过得好不好,会不会经常想起那早已天隔一方的可爱女儿?
  1985年发生的一次大爆炸,因为我差点就此消失而使我现在想来仍感到后怕。那年我9岁,与二姐一起跟着爸爸到集市上卖东西。中途我吵着要爸爸给我买水果,我爸就去另一个地方买去了。过了没几分钟,离我和我姐站的地方不到十米处(当地火药交易市场,发生此次爆炸后搬迁到其他地方)发生剧烈爆炸,幸亏我姐眼疾手快,一把拖着我不顾一切往外冲,在冲的过程中就有被烧得漆黑的尸体从我们脚下滚过。由于是集日,上千人的集市一片大乱,当我们好不容易冲到安全的地方时,我脑袋里是一片空白,并且全身不断地颤抖了半个多小时,后来才发现我的腿上、手肘上几处在流血,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碰伤的,而我的手里,还紧紧握着那个秤砣。过了很久爸爸才找到了我们,但我已记不得他当时是什么表情了。这次爆炸总共死了不下15人,据说还上了第二天的新闻联播。感谢我的姐救了我一命,否则这次爆炸的死亡人数也许又多了一个。这次死亡体验让我尚且幼小的心变得非常敏感,以至于日后当我面对爆炸、面对死亡的时候,我总会不自主地一阵阵战栗。
  我与爆竹的亲密接触远远没有结束。从高一到后来上大学前的每个暑假,我都是在与爆竹打交道中度过的。那个时候我已经是做爆竹的好手了,从早上七点左右一直忙到晚上十点多,一天下来能做大概10000个小的爆竹(除去成本,也只有20块钱左右的利润)。福建的7月、8月份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火药在高温下容易发生爆炸,因此这个时候也是做鞭炮最危险的时候。我自己很清楚我时刻都在面临着死亡,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不小心就足以让我像许多乡亲一样死无全尸。但我别无选择,我得多做一点,为上学,或者为以后上大学多存点学费。1996年8月下旬当我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我不是兴奋,也不是激动,而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我终于解放了,我终于可以不用在死亡的边缘上活着了! 我们用一根细细的线把一个个爆竹连起来,连成一串,有1000响的、有500响的,也有100响、50响甚至更短的。可又有谁知道,生活却用这一个个小小的爆竹,把我们的生命连起来,连成一串,长短不一,至于每个人的长短,实在是由不得我们的。我庆幸,我的生命终于可以从这些小小爆竹的桎梏中解脱出来了,但能够从中解脱出来的,又有几个? 我从东南沿海的福建负笈而到了千里之遥的天府之国,对家乡的情况自然了解得少了。然而去年寒假回家,在我回到家的前一天,临村发生爆竹爆炸,据说是在配置50斤火药的过程中发生的,50斤火药让4间房屋只留下地上一个大坑,那个死者,其家人只最后在周围树上、屋瓦上拣得半脸盆的骨头。
  2000年江西发生数次烟花爆竹大爆炸事件,惊动了中央,朱总理指示要限制烟花爆竹的生产,作为爆竹生产地的家乡,自然首当其冲,镇派出所几乎每天都出动公安挨家挨户没收爆竹和与爆竹有关的所有工具材料。于是除了一些人偷偷摸摸做一点以外,大部分了都“洗手从良”了。然后接下来的事,他们该怎样让生活继续下去?毕竟除了做鞭炮,他们多数没有其他手艺。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六合彩(一种赌博)迅速走进了几乎每家每户,村子里的人,不论男女老少,大多沉迷于六合彩。去年寒假听一长者说,自从禁止做爆竹而来了六合彩,本地的生活水平明显就下降了,按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用不了2年,恐怕家家都会倾家荡产。 我能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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