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释家类>> 李叔同 Li Shuto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880年10月23日1942年10月13日)
心與禪
  本書是弘一法師一生人生體悟和學佛心得的集大成之作,在這部著作中弘一法師以大才子、大學者、大藝術傢的俗傢修為嚮常人揭示出佛門的真諦和人生的要義。書中除了弘一法師的著作之外,還包括他的演講稿與處世格言,與同時代交往的文化名人、學界泰鬥之間的書札、信函,從中感悟人生真諦,深切體悟他的思想內涵,領略弘一法師的人文風采。弘一法師有極高的的文學造詣和佛學造詣,他的作品被同時代的梁實秋、林語堂等名傢所推崇,贊譽為“一字千金,值得所有人慢慢閱讀、慢慢體味、用一生的時間靜靜領悟”。 閱讀弘一法師的作品,從中領悟人生真諦、佛學思想,從多側面、多角度領略一代文化巨人和佛學大師的風采。
第1節:代序一 懷李叔同先生(1)
  代序一 懷李叔同先生
  豐子愷
  距今二十九年前,我十七歲的時候,最初在杭州的浙江省立第一師範學校裏見到李叔同先生,即後來的弘一法師。那時我是預科生,他是我們的音樂教師。我們上他的音樂課時,有一種特殊的感覺:嚴肅。搖過預備鈴,我們走嚮音樂教室,推進門去,先吃一驚:李先生早已端坐在講臺上。以為先生總要遲到而嘴裏隨便唱着、喊着或笑着、駡着而推進門去的同學,吃驚更是不小。他們的唱聲、喊聲、笑聲、駡聲以門檻為界限而忽然消滅。接着是低着頭,紅着臉,去端坐在自己的位子裏。端坐在自己的位子裏偷偷地仰起頭來看看,看見李先生的高高的瘦削的上半身穿着整潔的黑布馬褂,露出在講桌上,寬廣得可以走馬的前額,細長的鳳眼,隆正的鼻梁,形成威嚴的表情。扁平而闊的嘴唇兩端常有深窩,顯示和藹的表情。這副相貌,用溫而厲三個字來描寫,大概差不多了。講桌上放着點名簿、講義,以及他的教課筆記簿、粉筆。鋼琴衣解開着,琴蓋開着,譜表擺着,琴頭上又放着一隻時表,閃閃的金光直射到我們的眼中。黑板(是上下兩塊可以推動的)上早已清楚地寫好本課內所應寫的東西(兩塊都寫好,上塊蓋着下塊,用下塊時把上塊推開)。在這樣佈置的講臺上,李先生端坐着。坐到上課鈴響出(後來我們知道他這脾氣,上音樂課必早到。故上課鈴響時,同學早已到齊),他站起身來,深深地一鞠躬,課就開始了。這樣地上課,空氣嚴肅得很。
  有一個人上音樂課時不唱歌而看別的書,有一個人上音樂時吐痰在地板上,以為李先生不看見的,其實他都知道。但他不立刻責備,等到下課後,他用很輕而嚴肅的聲音鄭重地說:某某等一等出去。於是這位某某同學衹得站着。等到別的同學都出去了,他又用輕而嚴肅的聲音嚮這某某同學和氣地說:下次上課時不要看別的書。或者:下次痰不要吐在地板上。說過之後他微微一鞠躬,表示你出去罷。出來的人大都臉上發紅。又有一次下音樂課,最後出去的人無心把門一拉,碰得太重,發出很大的聲音。他走了數十步之後,李先生走出門來,滿面和氣地叫他轉來。等他到了,李先生又叫他進教室來。進了教室,李先生用很輕而嚴肅的聲音嚮他和氣地說:下次走出教室,輕輕地關門。就對他一鞠躬,送他出門,自己輕輕地把門關了。最不易忘卻的,是有一次上彈琴課的時候。我們是師範生,每人都要學彈琴,全校有五六十架風琴及兩架鋼琴。風琴每室兩架,給學生練習用;鋼琴一架放在唱歌教室裏,一架放在彈琴教室裏。上彈琴課時,十數人為一組,環立在琴旁,看李先生範奏。有一次正在範奏的時候,有一個同學放一個屁,沒有聲音,卻是很臭。鋼琴及李先生十數同學全部沉浸在亞莫尼亞氣體中。同學大都掩鼻或發出討厭的聲音。李先生眉頭一皺,管自彈琴(我想他一定屏息着)。彈到後來,亞莫尼亞氣散光了,他的眉頭方纔舒展。教完以後,下課鈴響了。李先生立起來一鞠躬,表示散課。散課以後,同學還未出門,李先生又鄭重地宣告:大傢等一等去,還有一句話。大傢又肅立了。李先生又用很輕而嚴肅的聲音和氣地說:以後放屁,到門外去,不要放在室內。接着又一鞠躬,表示叫我們出去。同學都忍着笑,一出門來,大傢快跑,跑到遠處去大笑一頓。
第2節:代序一 懷李叔同先生(2)
  李先生用這樣的態度來教我們音樂,因此我們上音樂課時,覺得比上其他一切課更嚴肅。同時對於音樂教師李叔同先生,比對其他教師更敬仰。那時的學校,首重的是所謂英、國、算,即英文、國文和算學。在別的學校裏,這三門功課的教師最有權威;而在我們這師範學校裏,音樂教師最有權威,因為他是李叔同先生的原故。
  李叔同先生為什麽能有這種權威呢?不僅為了他學問好,不僅為了他音樂好,主要的還是為了他態度認真。李先生一生的最大特點是認真。他對於一件事,不做則已,要做就非做得徹底不可。
  他出身於富裕之傢,他的父親是天津有名的銀行傢。他是第五位姨太太所生。他父親生他時,年已七十二歲。他墜地後就遭父喪,又逢家庭之變,青年時就陪了他的生母南遷上海。在上海南洋公學讀書奉母時,他是一個翩翩公子。當時上海文壇有著名的滬學會,李先生應滬學會徵文,名字屢列第一。從此他就為滬上名人所器重,而交遊日廣,終以才子馳名於當時的上海。所以後來他母親死了,他赴日本留學的時候,作一首《金縷麯》,詞曰:披發佯狂走。莽中原,暮鴉啼徹,幾株衰柳。破碎河山誰收拾?零落西風依舊。便惹得離人消瘦。行矣臨流重太息,說相思刻骨雙紅豆。愁黯黯,濃於酒。漾情不斷淞波溜。恨年年絮飄萍泊,遮難回首。二十文章驚海內,畢竟空談何有!聽匣底蒼竜狂吼。長夜西風眠不得,度群生那惜心肝剖。是祖國,忍孤負?讀這首詞,可想見他當時豪氣滿胸,愛國熱情熾盛。他出傢時把過去的照片統統送我,我曾在照片中看見過當時在上海的他:絲絨碗帽,正中綴一方白玉,麯襟背心,花緞袍子,後面挂着胖辮子,底下緞帶紮腳管,雙梁厚底鞋子,頭擡得很高,英俊之氣,流露於眉目間。真是當時上海一等的翩翩公子。這是最初表示他的特性:凡事認真。他立意要做翩翩公子,就徹底地做一個翩翩公子。
  後來他到日本,看見明治維新的文化,就渴慕西洋文明。他立刻放棄了翩翩公子的態度,改做一個留學生。他入東京美術學校,同時又入音樂學校。這些學校都是模仿西洋的,所教的都是西洋畫和西洋音樂。李先生在南洋公學時英文學得很好;到了日本,就買了許多西洋文學書。他出傢時曾送我一部殘缺的原本《莎士比亞全集》,他對我說:這書我從前細讀過,有許多筆記在上面,雖然不全,也是紀念物。由此可想見他在日本時,對於西洋藝術全面進攻,繪畫、音樂、文學、戲劇都研究。後來他在日本創辦春柳劇社,糾集留學同志,並演當時西洋著名的悲劇《茶花女》(小仲馬著)。他自己把腰束小,扮作茶花女,粉墨登場。這照片,他出傢時也送給我,一嚮歸我保藏;直到抗戰時為兵火所毀。現在我還記得這照片:捲發,白的上衣,白的長裙拖着地面,腰身小到一把,兩手舉起托着後頭,頭嚮右歪側,眉峰緊蹙,眼波斜睇,正是茶花女自傷命薄的神情。另外還有許多演劇的照片,不可勝記。這春柳劇社後來遷回中國,李先生就脫出,由另一班人去辦,便是中國最初的話劇社。由此可以想見,李先生在日本時,是徹頭徹尾的一個留學生。我見過他當時的照片:高帽子、硬領、硬袖、燕尾服、史的剋、尖頭皮鞋,加之長身、高鼻,沒有腳的眼鏡夾在鼻梁上,竟活像一個西洋人。這是第二次表示他的特性:凡事認真。學一樣,像一樣。要做留學生,就徹底地做一個留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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