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美学>> 周國平 Zhou Guoping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45年七月25日)
悲劇的誕生:尼采美文選讀
  尼采的美學是一種廣義的美學,實際上是一種人生哲學。他自己曾談到,傳統的美學衹是接受者的美學,而他要建立給鄧者即藝術傢的美學。事實上,尼采的美學儘管不太受志治美學史的學者重視,對於藝術傢卻有極大的魅力,影響了一大批作傢、藝術傢的人生觀及其作品的思想內容。在這方面,別的美學理論恐難與之匹敵。
第1節:日神與酒神
  周國平
  2004年3月尼采美學文選//尼采美學文選初版譯序:尼采美學概要初版譯序:尼采美學概要
  尼采(1844-1900)是德國著名哲學家、詩人。他在美學上的成就主要不在學理的探討,而在以美學解决人生的根本問題,提倡一種審美的人生態度。他的美學是一種廣義美學,實際上是一種人生哲學。他自己曾談到,傳統的美學衹是接受者的美學,而他要建立給予者即藝術傢的美學。事實上,尼采的美學儘管不太受專治美學史的學者重視,對於藝術傢卻有極大的魅力,影響了一大批作傢、藝術傢的人生觀及其作品的思想內容。在這方面,別的美學理論恐難與之匹敵。
  下面,試對尼采美學中若幹基本問題略作說明。
  一、日神與酒神
  尼采的第一部著作《悲劇的誕生》可說是他的哲學的誕生地。在這部著作中,尼采用日神阿波羅和酒神狄奧尼索斯的象徵來說明藝術的起源、本質和功用乃至人生的意義。弄清這兩個象徵的確切含義,乃是理解尼采全部美學和哲學的前提。
  希臘藝術歷來引起美學家們的極大興趣。在尼采之前,德國啓蒙運動的代表人物歌德、席勒、文剋爾曼均以人與自然、感性與理性的和諧來說明希臘藝術繁榮的原因。尼采一反傳統,認為希臘藝術的繁榮不是源於希臘人內心的和諧,反倒是源於他們內心的痛苦和衝突,因為過於看清人生的悲劇性質,所以産生日神和酒神兩種藝術衝動,要用藝術來拯救人生。
  日神是光明之神,它的光輝使萬物呈現美的外觀。尼采說:"我們用日神的名字統稱美的外觀的無數幻覺"(《悲劇的誕生》第25節)。在日神狀態中,藝術"作為驅嚮幻覺之迫力"支配着人,不管他是否願意(《強力意志》第798節)。可見日神是美的外觀的象徵,而在尼采看來,美的外觀本質上是人的一種幻覺。夢是日常生活中的日神狀態。在藝術中,造型藝術是典型的日神藝術,表現在荷馬史詩和希臘雕塑中的奧林匹斯衆神形象堪稱日神藝術的典範。
  日神衝動既為製造幻覺的強迫性衝動,就具有非理性性質。有人認為日神象徵理性,乃是一種誤解。其實,尼采在《悲劇的誕生》中批評歐裏庇得斯的"理解然後美"的原則,指責他以冷靜的思考取代日神的直觀,業已與這種誤解劃清界限。我們應記住,尼采始終視理性為扼殺本能的力量,譴責蘇格拉底、柏拉圖的理性哲學扼殺了希臘人的藝術本能--包括酒神衝動和日神衝動。
  酒神象徵情緒的放縱。尼采說:酒神狀態是"整個情緒係統激動亢奮",是"情緒的總激發和總釋放"(《偶像的黃昏》:《一個不合時宜者的漫遊》第10節);在酒神狀態中,藝術"作為驅嚮放縱之迫力"支配着人(《強力意志》第798節)。不過,酒神情緒並非一般情緒,而是一種具有形而上深度的悲劇性情緒。
  酒神的象徵來自希臘酒神祭,在此種秘儀上,人們打破一切禁忌,狂飲爛醉,放縱性欲。尼采認為,這是為了追求一種解除個體化束縛、復歸原始自然的體驗。對於個體來說,個體的解體是最高的痛苦,然而由這痛苦卻解除了一切痛苦的根源,獲得了與世界本體融合的最高的歡樂。所以,酒神狀態是一種痛苦與狂喜交織的顛狂狀態。醉是日常生活中的酒神狀態。在藝術中,音樂是純粹的酒神藝術,悲劇和抒情詩求諸日神的形式,但在本質上也是酒神藝術,是世界本體情緒的表露。總之,日神和酒神都植根於人的至深本能,前者是個體的人藉外觀的幻覺自我肯定的衝動,後者是個體的人自我否定而復歸世界本體的衝動。在一定意義上,兩者的關係同弗洛伊德的生本能和死本能有相似之處,均屬非理性的領域。
第2節:藝術形而上學
  二、藝術形而上學
  尼采常常談到"審美形而上學"、"藝術形而上學"、"藝術傢的形而上學"、"至深至廣形而上學意義上的藝術",賦予藝術以形而上學的意義。藝術形而上學可以用兩個互相關聯的命題來表述:
  "衹有作為一種審美現象,人生和世界纔顯得是有充足理由的。"(《悲劇的誕生》第24節)
  "藝術是生命的最高使命和生命本來的形而上活動。"(《悲劇的誕生》前言)
  藝術形而上學的提出,基於人生和世界缺乏形而上意義的事實。叔本華認為,世界是盲目的意志,人生是這意志的現象,二者均無意義。他得出了否定世界和人生的悲觀結論。尼采承認世界和人生本無意義,但他不甘心悲觀厭世,為了肯定世界和人生,便訴諸藝術。
  藝術形而上學由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組成。日神和酒神是作為人生的兩位救世主登上尼采的美學舞臺的。
  日神精神教人停留在外觀,不去追究世界和人生的真相。這涉及到尼采的一個重要思想,即藝術與真理的對立。柏拉圖早巳提出藝術與真理相對立的思想,但立足點與尼采相反。他認為,理念世界是真實的世界,是真理;現實世界不過是它的影子和模仿;藝術又是影子的影子,模仿的模仿。所以,他用真理來反對藝術。尼采否認理念世界的存在,他認為,衹有一個世界,即我們生活於其中的現實世界,它是永恆的生成變化。這個世界對於人來說是殘酷而無意義的,所以悲觀主義是真理。但是,真理並非最高的價值標準,藝術比真理更有價值。為了生存,我們需要用藝術的"謊言"去掩蓋某些可怕的真理。"真理是醜的。我們有了藝術,依靠它我們就不致毀於真理。"(《強力意志》第822節)這正是藝術的"形而上的美化目的"(《悲劇的誕生》第24節)。由此可見,從日神精神的角度看,藝術之具有形而上學意義,是在於它對生命的價值。藝術形而上學實質上是一種價值形而上學。
  然而,這衹是藝術形而上學的一個方面。形而上學是要探本溯源,追問本體;僅僅停留在外觀,未免有悖形而上學的本義。所以,藝術形而上學更重要的一個方面是酒神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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