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都市生活>> 溫瑞安 Wen Ruian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54年元月1日)
神醫賴藥兒
  神醫賴藥兒
第一部取暖第一章密雲不雨
  天空布滿了密雲,一捲又一捲,一層又一層,堆疊到大邊。時過春分不久,天氣還是很寒的,此刻又近晚了,昏冥問有一種陰鬱的氣象,但始終欲雨未雨,欲雪未雪。
  該到哪裏去投宿呢?卜者背着包袱,撐着白布的旗桿,在這看來正藴着一場大雨雪的荒地裏,稍有些躊躇。
  這時候,他便看到暮色灰蒙蒙處,有一點暖黃的火光。儘管火光很遠,也很微弱,他心頭也似被火光分沾得那點溫暖了:晤,是旅人吧……
  他往火光處覓去,看見一座殘舊的破廟,火光的暖意更濃了。忽然問,他站住,感覺到一股不可言語也元從躲藏的殺氣。他看了看天色,空氣中有一些雨絲已透進他脖子裏來。他伸出手掌,看了看掌心,露出深思的神情。
  “要來的,總是躲不掉的。他想,假使這荒地裏旅人的每人,引他進入了命定的破廟,那麽,這陰迢密佈的雷雨,就狠狠地下它一場吧。
  他大步走進了破廟。
  破廟裏有幾個人,或坐或臥。他纔走到廟前石階,占卜的旗桿上纏的銅鈴,輕輕的搖了幾下,一個樣貌和氣器字軒昂的中年人起身招呼道:“響,老鄉,打哪兒來的,一起進來暖和暖和吧……”遂而看見來人的衣着打扮與那白布旗桿,怔了一怔,遂笑道:“原來是算命的先生……寫什麽……是布衣神相……,啊哈哈,占卜的先生請進來湊合吧。
  卜者走到廟門側邊,拍拍衣服上塵沙,笑道:“如蒙不嫌,便打擾了。”
  那中年人身邊有一位婦人,低俯蛾眉,沒有說話,她身邊一個孩童,卻以骨溜溜的眼睛打量他,旁邊還有個老漢。
  那中年人說:“什麽話嘛?這廟又不是咱傢的……這年頭盜賊四起,饑民匪結,多幾個人一起,結伴是最好不過的事。
  卜者笑笑,把旗桿靠墻角放置了,這時,那婦人稍用眼尾瞥了一下,又垂下了頭,就這樣一瞥間,卜者心裏也暗嘆:這婦人好美;卻還是沒有把她容貌看清楚。
  中年人笑道:“這是荊內。那婦人沒有擡頭,衹是把衣袖福了福,算是行禮。
  中年人用手拍了拍婦人身邊的孩子,“這是小兒.叫石頭兒。很皮。”然後指了一指那老漢,說:“泰伯,我當他是長輩。
  那老人慌忙道:“我衹是奴才,主人一直待我好。
  卜者笑笑,將包袱擔放下,整理東西,中年人談話的興致倒是頗好,問道:“你一人出來鄖陽麽?……“舉目見卜者布旗桿上寫“神相李布衣”,也沒看下聯,就笑說:“最近江湖上出現了一個神相卜者,聽說靈應異常,直如神仙轉世,丈纔武功都很不凡,就叫做李布衣,哈哈……一下子,各地都出了數不清的‘布衣神相’。人人都叫李布衣,也不知哪個是真,到底有沒有真的……”中年男子越說越開心,撫腹長笑,那少婦用手碰了他一下,白了他一眼。表示不悅,也提醒她丈夫顧慮到人傢。
  那中年男子也覺得自己未免無禮,稍微收斂了一下,笑問:“先生尊姓?
  卜者笑笑:“姓李。”他正找到一塊較無塵垢處傍火盤膝坐下。卸下行囊。
  那中年男人眉開眼笑:“果真姓李?又想笑下去,並想逗妻子一齊笑,可是妻子不笑,還白了他一眼,他也笑不下去了,說:“我姓項,叫項笑影,就是喜歡嘻嘻哈哈,一輩子無所謂,也不知死裏逃生了幾次,也挺快活的,衹要小意對我好,三口子在一起。其樂也融融……”說到這裏,他生怕卜者不知,補充說:“小意就是荊內。
  少婦薄嗅含羞地橫了她丈夫一眼,似怪他多事,把什麽東西都嚮外人說出來,又似有些不安。卜者笑道:“項兄妻賢子孝,自當歡喜。
  項笑影笑着摸摸肚子:“是啊,”映着水光端詳卜者,微訝道:“兄台年紀也不大啊,怎麽當起跑江湖看相的來了?是真的姓李嗎?”
  卜者微微笑道:“不僅姓李,恰巧也叫布衣。
  項笑影笑道:“我知道,我知道。這是李兄弟的金字招牌。我不該問的,真是該駡,你知道,我這天生下來命福兩大,憑一口氣掙回來的,不大相信命運這回事。……不過李兄前來躲這場雨,倒讓我這饒舌的人舒快多了。
  那小孩子瞪起回溜的眼睛,跑到他面前,問:“你是誰?怎麽上街帶鈴擋?”衆人都笑了。
  卜者李布衣笑着用手擰一擰孩子的臉,道:“叫什麽名字?”
  那小孩紅撲撲着臉。天真可愛:“剛纔都說了。叫石頭兒呀。”李布衣笑着拍拍他腮兒,眼光驟然觸及小孩的額上,凹陷了一大塊,還發出青黑的顔色,臉色一沉,問:“這兒,是不是摔傷的?”
  石頭兒把嘴兒一撇,摔開他的手說:“我可沒頑皮,也沒到處跑,你說石頭摔傷,娘就不給石頭兒玩去了。”一面說一面偷看母親,看來他倒不怕父親。
  李布衣微微“哦”一聲,正待有話要說,忽聽背側廟宇梁柱的地方,一人漫吟道:“冷燭無煙緑蠟幹,芳心猶捲怯春寒,一緘書札藏何事,會被東風暗拆看。
  李布衣隨聲望去,衹見一個劍眉星目、荷葉唇片的公子模樣的人,倚在柱邊,一副憂傷感懷的樣子,眉宇間又很倔傲。李布衣知他吟的是錢瑞文的《未展芭蕉》,如“東風”指的是自己,不悅之意已甚為明顯,衹見那公子身側,有個童稚女,梳了四條小辮子,一直望着自己,眼睛活像水裏的遊魚般,很是可愛。衹聽背後那少婦駡小孩子道:“小石頭,怎麽沒規沒矩的,可沒有理睬你。
  小孩無端受了駡,有些委屈,嘴一撇便想撒聲哭,項笑影笑着拍撫着他道:“算了,算了,小孩子傢亂說話,就別氣擰。
  李布衣笑問:“那位相公敢情是跟你們一道的?…
  項笑影很高興地道:”是啊,這兩天才一道的。我們在山路上偶遇,您看,他一個人帶一個小女孩,咱們夫婦也有一傢人傢、一個小孩,不恰好結伴而行麽?天造地設哪裏找啊?”
  李布衣微笑嚮那公子:“公子怎麽不過來一起焙烘?不是嫌我這個鄉野粗人壞了公子清興吧?
  那公子淡淡地道:“濁世洪流何處去?世上粗俗人,何處沒有?我都習以為常,你這算命哪裏擾得了我?我會武功,要冷就冷,要熱就熱,不用烤火。說着神志十分傲慢。
  項笑影將串着的烤雞轉一轉,笑道:“這位公子叫湛若飛,武功也真好,年少藝高的,我小時也會兩下子,就還不如他,所以那就乖乖的靠火邊坐。
  李布衣也微笑道:“那小姑娘呢?是湛公子妹妹吧?湛公子內力高,不必烤暖,小姑娘總要吧?”
  項笑影笑道:“是籲,我也這般說。”回首嚮那小女孩招手道:“來啊,小姑娘,一起來烤火啊。”石頭兒跟那小女孩較熟絡,便想過去拖她的手過來,那小女孩固執地搖頭,有些畏怯的望嚮湛若飛。
  湛若飛神色冷淡,也不說話。
  那少婦即是項夫人看不過眼,喃喃地道:“自己凍死不要緊。教小孩子也連累了,算什麽才子英雄?”
  湛若飛一聽,臉上露出傷心的神色,嚮小女孩道:“阿珠,去吧。”那叫阿珠的小姑娘就歡天喜地湊過來了。李布衣微感詫異。發覺湛若飛從來就沒望過項夫人一眼。
  項笑影笑着說:“不過,這阿珠小姑娘不是湛公子的妹妹。
  李布衣有詢問之色:“哦?……”
  項笑影果然自動說下去:“我們聽湛公子說,這小姑娘是一月前在一處被屠的村落中救得的,據說那村子裏的人,因為朝廷來了個不知名的大官,對府裏的娘兒厭了,役啥意思,竟到民間來恣意鬍為,姦淫燒殺,邊防軍官江彬在那大官兒所過之處,將該地的人們殺盡,取其金銀,一方面中飽私囊,一方面避免風聲外泄,對朝廷有不良影響……”
  說到達裏。項笑影可有些激動起來了。搖着肚皮道:“我說,這些狗官,也未免大過分了……”
  項夫人將柔荑搭在她丈夫肩上,悠悠地道:“今日咱們逢的是什麽亂世?你說這些話,從不體會我,也為小石頭兒想想……”
  項笑影對他夫人的話似無不依從,眼光仍有憤色,但嚮夫人歉意一笑。改個話題:“……湛公子好心,路過將這弱小無依的孩子救出來。”
  李布衣微微笑道:“而……你們又恰巧碰見……”忽覺背後一陣寒意,直如芒刺,回頭卻見那叫阿珠的小女孩子轉開了眸子。
  項笑影哈哈笑道:“湛公子文武全纔……李兄。如果不嫌我等負纍,不妨一道結伴而行,在這險惡處裏倒一路平安哩……”說着又摸摸肚子。
  李布衣微怔而問:“請恕冒昧問一句:項兄的肚子是否不適?”
  項笑影怔了一怔,大笑道:“哦……不是的!李兄誤會了……”講到肚子,他又要長篇大論起來:“想當年,不怕李兄見笑,我也舞過刀,弄過槍,自覺肌肉貪張,腹肌綳緊,這幾年來;有了小意……一開心,就發闢了,真是……”說着又去摸肚子。
  李布衣含笑道:“哦,是這樣的……”
  那項夫人含薄嗅嚮丈夫道:“你這是說我害你發胖了是不是?”項笑影忙說不是,項夫人嚮李布衣微含羞道:“他現在呀,最伯發胖,纔叫先生見笑了,以前他呀,還愛漂亮,拿着面銅鏡照呀照,天天修他那把鬍於,後來我不許,他纔狠起心把鬍子剪了……先生你撥個空暇,還是跟他這種人看看相吧,免得他這般顧影自憐,現在最擔心便是肚子發胖哩……”
  項笑影笑得眼淚都擠出來了:“你還說我把什麽事都亂說出去。現在是誰把這些說的?李兄李兄,她呀,覺得我照鏡子時比看她多,纔不許我看的,我也依她了,可是這肚子……哎呀中年男子哪個不怕發胖哪……她還要說我,李兄,你說,這……”
  李布衣看這兩夫婦,覺得火光很溫暖,便說:“兩位情深,令人欲羨。”忽聽一聲冷笑,是從那書生處傳來的。
  廟外已近暮落,密雲未雨。(全本小說網)
第一部取暖第二章偏來這一陣風
  李布衣這纔看清楚了那女子項夫人。這項夫人身上無一處是特別美的,但配合起來,有一種高潔的氣質,而又隱透一種沁人的喧媚,在火光映照下,李布衣也終於忍不住問:“項兄和尊夫人……衹怕都是傢世非凡的人,怎麽在這偏山荒野裏行腳,不怕歹人麽?”
  項笑影笑道:“怕是怕,但不得不走……?”項夫人截道:“他好遊山玩水,我勸不住。
  李布衣笑笑,這時候官逼民反,宦官當路,民不聊生,像前朝的一個皇帝身邊傢奴,給他誣在迫害致死的人就逾萬人。而因他相護竄起的人也有近千,這近千口人不擇手段去害人,這些官官相護自成一個係的宦官盡情搜刮伐異,其危亂可想而知。項笑影這時候出來“遊山玩水”,李布衣也不說破其意,改口問道:“那兩位在神桌上躺着的老哥,怎麽不一塊兒來取暖?”
  原來大殿深暗處有兩個村夫,一個坐,一個臥.也沒作聲,不註意是看不出來的,問了這一聲,靜默了好一陣子。衹聽一個人冷冷地回了一句:“我們在神桌上,有沒礙着你算命的?”
  李布衣微微笑道:“兄台言重了。
  那人就說:“那你就別管我們。”
  項笑影笑道:“我來時,他們兩位也都在了,想必也是躲這場風雨,來打尖的吧?……我請過他們下來一道烤烤火,他們就是沒答應……”揚了揚眉,這回算是抑製得住,沒往下說。
  忽聽那公子湛若飛嘆了一聲,吟道:“寂寂花時閉院門.美人相並立瓊軒,**說宮中事,鸚鵡前頭不敢言。”其聲哀切,吟罷,又嘆了一聲。
  剛纔那首詞,“冷燭”和“緑蠟”,是說芭蕉葉還捲着怕寒,不敢舒展。衹待東風一吹,一方面是暗示男女之情,但也可以說是對李布衣表示不歡迎之意,但這一首詩,明顯地表示了要傾訴衷心,衹怕架上的鸚哥學舌,詩意本是宮女心事,給湛若飛吟來,卻似對夢中情人暗示心思。
  項夫人臉色一沉,眉梢、眼尾、嘴角那好看的情態都沒有了,取而代之是一股英風。
  項笑影卻很開心,撫掌道:“湛公子真是好才學。有湛公子在這兒,今晚荒山破廟,風凄雨遲,也都不怕了。”湛若飛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衹聽那在幽黯裏兩人中的一人道:“不怕?聽說內廠在這兒新設的一位檢校蕭鐵唐,最恨的就是舞文弄墨的人,路上見了,路上殺,市中見了,抓回去,慢慢整潔,再殺。”他的聲音陰陰森森,自內殿傳來,十分詭異。
  “哇”地一聲,阿珠小姑娘禁不住哭了出來,阿珠這一哭,嚇着小石頭,也撲到他媽懷裏去,那老僕人泰伯,雙手藏在袖裏,雙腳還是抖個不停。
  項夫人冷笑說:“嚇唬小孩,算什麽好漢?”一面用手撫自己孩子的後發,一面將阿珠也摟了過來。雖是這樣說着,但臉色不禁微微發白。
  原來當時貪官污吏,糾結成黨,迫害忠良,大凡有志澄清天下,有所作為的大小清官,盡被誅殺,皇帝除了貪花好色外,奇怪的還喜好對他而言最沒有用的錢財,宦官自然樂得大事搜刮,這叫“藉題發揮”,大半落入自己口袋裏,於是在每個地方強徵暴斂,還從錦衣衛。東、西廠及鎮撫司外,新加了一個“內廠”的機構,去監視每一處行省,稍有為民執言的好官,就密告上去,堂而皇之加製重罪處死。如果找不出罪名來,就暗加殺害算了。這些“檢校”,賣則是“探子”,所過之處,都是鮮血鋪的道路。
  其中也有幾個特別厲害,能文能武的,喜私下行動,無須呈報,稍見着不順眼的,就帶幾員兵馬動手抓回去施用“外刑”,這外刑又何止斬。絞、砍、割、颳、剁,死的人被凌遲割三千三百七十五刀,每一刀一停,讓受刑者從第一刀割起;至最後一刀致命要三天時間,其問撒????塗蜜,無不受苦到極限,才能死去。“還有一種刑法,將人脫光身子置於鐵床上澆沸騰滾水於全身,直到皮肉燙熟,再以鐵刷釘子刷其全身肉盡落而後己,還說這種刑法為了犯人能重投胎做個“一新”的人。還是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規定的。而受這種刑者,絶大部分,都是善良嚴正,不肯在濁世中與小人朋比為好的人。
  “蕭鐵唐”據說曾是皇帝老子的近身錦衣衛之一,因書讀得不多,有次說話用錯典故,開罪了太監張永,幾乎喪命,但有另一太監羅祥保他,便到這兒來“避避風頭”。在這一帶的百姓來說。可就苦透了。“蕭鐵唐”手下“一貓兩鼠”,專替他抓人殺人,小孩子聽見他的名字,都要躲起來哭,大人聽了,都要直抖索。
  這時外面的風漸漸緊了,一捲一捲的涌進來,喀喇一聲,不知是神像還是木梁斷落了,發出一些聲響,那暗裏的兩人,也嚇了一跳,左邊那個三白眼的漢子低駡了一聲:“別現孬,給人瞧出來就唬不着人。”另一個壓低聲音回駡道:“你也不是一樣給嚇一跳.誰知道偏來這一陣風!忽聽外面一聲驢叫.兩人都住口沒駡下去。原來又到了一對窮苦的老夫婦,說是採藥誤了時間,項笑影十分“好客”,照樣要他們過來烤火聊天,那老漢說:“我們倒是常因採藥留宿這廟宇,都有準備,不必客氣。
  聊了一陣子,都熟絡起來,項夫人擡眸笑道:“反正夜長,如果先生不嫌煩擾,就請替他看看相吧。”“他”指的是項笑影。
  項笑影愣了愣,隨即笑道:“也好,這個……有擾清神的小意思,一定不會少給先生的。看得出來他對相命沒什麽興趣。不過不願逆他夫人之意。敷衍一下而已。李布衣笑道:“其實也不必看相,我也不缺盤纏。”他緩綴他說:“項兄臨難避禍,但以兄台身手,鄖縣一帶,衹怕也難逢對手,想必是對頭極不易惹。容小弟冗言一句:‘王臣奏奏,匪躬之故’,輔佐君主,身當國難,不計自身兇吉,當然是好;或不與好黨朋比,寧遁世以避災,不屬於自己發揮的時勢裏,退避一下,也是好的。不過……”說到這裏,頓了一頓。
  項笑影笑容也有些勉強:“不錯,先生好眼光。不知先生能否告訴我等如何避兇趨吉?”
  李布衣道:“閣下骨清貌敦,眼神有力,積善必多,不是短夭之相。令夫人雖……不過也帶貴氣,不致身逢大難,不過,兩位的小公子額上……”
  項夫人關心孩子的情形,將石頭兒推前問:“他……他怎麽了?求先生明示。
  李布衣雙眉一沉,又揚了開來,道:“給手掌我看看。”
  石頭兒對陌生人有畏懼,不知道這人要怎生對待自己,甩頭嘟嘴依偎在母親的懷裏:“我不要。”
  項夫人勸着她的兒子道:“乖,乖,石頭兒乖,給叔叔看看手掌,天天平平安安。”
  石頭兒笑着撒嬌:“我不要平安,我不要平安……”項夫人秀眉一整。“這孩子怎麽說這種話……”忽外面“隆”地一聲雷響。劈哩啪啪,風力吹得枝葉折墜的聲音。
  石頭兒怕他母親要他給那人看手掌,因而想起幼時教書先生打他的手板,便躲到他父親懷裏,項笑影見夫人秀眉一剔,倒真有幾分憤怒,便陪笑說:“算了,算了,小孩子嘛……”
  那叫阿珠的小姑娘年紀顯然比石頭兒長,便說:“石頭兒,不要給他看。
  李布衣嚮她笑道:“那你伸手掌兒給我看看。”
  阿珠別過臉去:“我也不要給你看。”石頭兒走過去,跟她手牽在一起。一副敵代同仇的樣子,大聲說:“是啊,我們都不要給你看,你不要打她,要打就打我。”
  李布衣搖搖手,笑道:“小小年紀。也懂護人。難得。
  項夫人寒着臉說:“就是太不聽話,可以看出來她嘴角是有用愛的笑意的。項笑影說:“小孩子嘛。那書生湛若飛嘆了一聲,又想吟詩。項夫人說:“來,這兒有前鎮買的鹵肉分了吃吧。一嚮較平和親切的項笑影也大聲笑道:“大傢過來吃吧。掏出鑲寶石的小刀割切,分子大傢,笑聲中,那湛若飛也吟不下去了。
  這時忽聽“呼”地一聲,一人大力在桌於上一拍。大聲道:“死到臨頭,還吃什麽?怕做餓死鬼麽!那兩個本在幽黯處的人。一步一步的走了出來,映着火光一照。衹見兩人。一個狹長三角臉,一個四白眼,長滿絡鬍子,高大粗壯,長臉的拉長了臉。四白眼的翻着白眼,在如此暮昏黯瞑中看來甚是可畏。
  那三角臉的漢子刷地抽出了大刀,在桌子上一放,右腳一擡,踩在桌上,膝微屈,時抵其上,手托下巴,自牙縫中一個字一個字地道:“江湖中有道,要命要錢,衹撿一件,這裏有把刀。有種拿去宰了我倆,沒這膽量就自下買路錢來。
  那兩個孩子,嚇得忘了哭。那對老夫婦更嚇得面元人色。躲在項笑影背後顫抖不已。那三角臉自鼻孔裏“嗤”地一笑,陰陰森森地道:“剛纔你們也提過蕭鐵唐手下‘一貓兩鼠’的手段……別說我沒提醒道出字號,咱傢兩人,就是‘飛鼠’黃九‘瘟鼠’秦七。憑我兩人走遍大江南北,要殺你們,再搶錢財,易如反掌而已,拆廟打泥胎,順手殺一刀,不過……要是你們知機聽話,那就放你們一條生路,衹要錢,不要命!說着又敞咧着他那排黃牙,像要擇人而吞噬的樣子。
  那四白眼的漢子緊接一句:“你們安分點。不要靴子帽子留着錢,我們可是尖利的眼,礁着了,哼哼,一律殺無效——”說着大喝一聲:“統統把衣服脫光!
  那老傢人泰伯忍不住顫聲說了一句:“不可以,我們夫人——”
  四白眼的漢子聽有人膽敢駁他的話,大怒起來,反手一巴掌括了過去,泰伯挨了一掌。仰天摔倒。
  項夫人柳眉一竪,叱道:“你——”忽見那三角臉漢子,反手“啪”地一巴掌。打在四白眼漢子的臉上。
  那四白眼的漢子吃了一巴掌。也不敢聲張,衹是捂着臉悶聲說:“我……我衹想下馬威,沒想到出手,那麽……那麽重……”
  三角臉的漢子斥道:“下馬威也不是拿老人出手呀。”
  四白眼的漢子垂首道:“是。也反手括了自己一巴掌。
  三角臉的漢子俯首過去,在四白眼的漢子耳邊低聲說:“我看亮出瘟鼠飛鼠的招牌。他們早給嚇住了。你過去取銀子來吧.那肚子凸凸的傢夥,定有大把銀兩。
  四白眼的說:“叫他們把衣服通通除下,不就行了麽?”三角臉又用握刀的手重重地在他頭上擊了一下,低聲駡道:“有娘兒們在這兒。你沒腦袋的嗎!
  三角臉這麽一說。四白眼就自己括了自己一巴掌,喃喃駡道:“是呀,咱們劫財不劫色,搶錢不害命的。
  三角臉的低聲道:“這纔是。
  衆人映着火光見二人呢咬着。項笑影便徐徐站了起來,三角臉的叱喝道:“坐下,坐下,否則一刀殺了你,留下孤兒寡婦,你不忍心吧?”他生怕這人不聽話,真個動起手來,傷了可不好,忙提醒他是有妻有兒的人。
  項笑影笑道:“若是坐着,又如何掏錢給兩位呢?兩人都是一愣,細想大有道理,正想答話,卻聽那相命的微笑問:“聽說這裏一帶,出了一雙義盜,劫富濟貧,鋤強扶弱,一位叫馮京,一位叫馬涼,不知哪位是馮兄?哪位是馬兄?”
  四白眼的漢子一聽很高興的說:“我叫馬涼,他——”三角臉的給他頭上一鑿,駡道:“鬍說!我們要說自己是秦七黃九啊!
  李布衣笑道:“兩位義士,怎是那兩衹害人鼠輩能比?“
  四白眼的脫口道:“是啊——”三角臉氣不過,又括他一擊,口首嚮李布衣問:“看不出你這算命的八成真有兩下子,怎麽知道我們叫馮京馬涼?——”這次輪到那四白眼的漢子給他一記,大聲道:“我們叫黃九秦七,誰說我們叫馮京馬涼!三角臉的漢子挨了一記.嚮四白眼吼道:“好名聲,不怕認啊。
  四白眼的漢子沒好氣道:“又是你叫我不要認的。”(全本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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