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文化思考>> 阿蘭·佩雷菲特 Alain Peyrefitte   法國 France     (1925年1999年)
停滯的帝國
  停滯的帝國——兩個世界的撞擊
  
  ■[法]佩雷菲特著 王國卿 毛鳳支 𠔌炘 夏春麗 鈕靜籟 薛建成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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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譯者的話
  
  前言:一次探索的冒險
  “世上最強大的國傢”面對“天下唯一的文明國傢”——禁止革新——中國的不變性——在文化革命中——英國人的看法——傳教士的觀點——中國人的見解——沿途有30架攝影機
  
  小引:三個時期的見證人(1793年、1816年、1840年)
  一個斯當東代替另一個斯當東——托馬斯爵士,鴉片的代言人——1793年,兩個第一年
  
  第一部分
  “地球上最強大的民族”
  嚮中國駛去
  (1792年9月-1793年6月)
  
  第一章 啓程時的熱情(1792年9月26日-10月8日)
  “豺狼”號失蹤——鴉片,縈懷不忘而從不說出來的東西——讓中國看看表現我們才華的作品——從中國榨取統治印度的錢財——第十六個使團,也是第一個使團
  
  第二章 “人類的主人”(1792年10月9日-27日)
  遭英國人殖民的葡萄牙人——貿易帝國——連鎖反應——大海的君主——一個既有運氣又有性格的成功者——敲門磚
  
  第三章 對中國着了迷的歐洲(1792年10月27日- 11月30日)
  一名在外旅行的高級公務員——印度:榮譽和鉛彈——變化的人在變化的英國——中國模式——“極為神奇的中國”——聾子對話
  
  第四章 在英國艦隊的保護下(1792年11月30日-1793年1月21日)
  一條鯨魚值七個黑人——見習侍童頭腦靈活——聖彼得堡的一個晚會——生的和熟的
  
  第五章 中國味(1793年1月底-6月16日)
  開放與閉關的交替——第一次文化碰撞——天子不承認那裏的海外華人——死亡在中國海上襲擊——法國野心的墓地
  
  第二部分
  另一個星球
  去中國覲見皇帝
  (1793年6月-9月)
  
  第六章 澳門,銜接兩個世界的緩衝地(1793年6月19日-23日)
  非同一般的夷人——“臣實不勝踴躍欣忭之至”——門戶全部敞開——當中國人害怕中國的時候
  
  第七章 避開了廣州(1793年6用23日-24日)
  假毒藥與真詐騙——洪仁輝船長的嘗試
  
  第八章 稀奇的怪物(1793年6月26日-7月5日)
  第一次叩頭—一“中國威尼斯”——忙忙碌碌的螞蟻群——小腳與盆景
  
  第九章 搜羅領航員(1793年7月6日-18日)
  “中國人那種令人難以置信的惰性”——中醫“十二脈”——航行不靠領航員——兩種速度
  
  第十章 “英國的名聲”(1793年7月19日-31日)
  天朝官僚機器開始運轉
  
  第十一章 運送禮品(1793年7月31日-8月5日)
  文官與武將——禮品清單——各種類型的武器——中國人的看法——怎麽讓對方明白——忙碌的蜂群
  
  第十二章 “對你來說,一切都是新鮮的”(1793年8月5日-7日)
  設施齊備,獨缺一樣——威嚴從容的大臣——英國人給人印象不佳——總督送名片——“駕馭遠人之道”
  
  第十三章 禮品還是貢品?(1793年8月8日-10日)
  兩個世界的撞擊——撒謊與偷竊
  
  第十四章 沿白河溯流而上(1793年8月11日-16日)
  像馬穆魯剋一樣——脫帽還是叩首?——冒險通信——連續演戲——不幸落水,無人營救——拉纖人的節奏——中國官員跳舞
  
  第十五章 一堂磕頭課(1793年8月5日)
  人們談論西藏叛亂
  
  第十六章 分配住進一座廟宇(1793年8月16日-21日)
  似乎見到了聖母瑪利亞和方濟各會僧徒——月食與知識的壟斷
  
  第十七章 一座由木結構房屋組成的城市(1793年8月19日-20日)
  英國使團裏的黑人——皇帝的糧倉:天佑國傢——受束縛的婦女——敬重老人和崇拜祖宗
  
  第十八章 出現烏雲(1793年8月16日-21日)
  貓耍耗子——火炮表演——首次葬禮非常成功
  
  第十九章 路經北京(1793年8月21日)
  不停的喧鬧——北京婦女——奢侈是死人的特權——“黃墻上的珍貴材料”
  
  第二十章 在圓明園邊上(1793年8月22日)
  憤怒的囚犯——一次騙人的旅行
  
  第二十一章 和傳教士初次見面(1793年8月23日-24日)
  拉丁語問題——御座大殿和乞丐歌劇
  
  第二十二章 科技宮(1793年8月23日-24日)
  西方工藝的輝煌展示——科學的導演——皇帝的自動裝置
  
  第二十三章 狼狽不堪的“學者”(1793年8月24日)
  欽天監——格林尼治子午綫取代巴黎子午綫——中國文人的抵製
  
  第二十四章 您有統治國傢的科學嗎?(1793年8月)
  弒父——衹要生下來就行——皇帝與車夫——統治
  
  第二十五章 富麗堂皇的監獄(1793年8月24日-26日)
  皇帝的一句好話——社會監督與放蕩生活——精神叩頭
  
  第二十六章 已變成中國人的歐洲人(1793年8月27日-29日)
  一種奇特的傳教方式——為了上帝最大的榮耀
  
  第二十七章 一個受他人影響的君主(1793年8月28日-29日)
  附體再生的人——寵臣和寵妃——與此同時,船隊……
  
  第二十八章 皇帝的朱筆(1793年8月28日-31日)
  朱墨——一場家庭糾紛——朝廷檢查官員的內心想法——不可抗拒的恐懼
  
  第二十九章 談判不在熱河進行(1793年8月31日-9月1日)
  索要禮品——法國的意外出現——野戰炮將不出徵
  
  第三部分
  傲慢對自負
  在皇帝的庇蔭下
  (1793年9月2日-10月6日)
  
  第三十章 長城路上(1793年9月2日-5日)
  禦道——設防的城市——秀麗景色——煙草國傢——毒品鴉片——終於見到了威武的軍人——思想上的長城
  
  第三十一章 在韃靼區(1793年9月6日-8日)
  “韃靼人總歸是韃靼人”——混淆視聽——身懷絶技的農民——莊嚴的入城式
  
  第三十二章 禮儀危機(1793年9月8日-9日)
  遲遲不見的接待委員會——面對天朝政府——無知的文件——就幹!
  
  第三十三章 贏啦!(1793年9月10日)
  欽差丟臉丟官的癥結所在——快到頭了!——肚皮戰——馬戛爾尼勝利何在?
  
  第三十四章 各有各的理(1793年9月10日)
  皇帝為什麽軟了下來?——珍貴的最後一刻鐘——贏者失利
  
  第三十五章 衝擊波(1793年9月11日-14日)
  馬戛爾尼拜會和珅——篡改歷史——假的真相
  
  第三十六章 覲見那天的早晨(1793年9月14日)
  摸黑趕路的隊伍——“等待異常事情”——鏡頭定格——在朝貢的王公中間——真證人的偽證詞
  
  第三十七章 在皇帝腳下(1793年9月14日)
  “得體”的禮節——小熟番——皇帝與孩子——朝貢者的隊伍
  
  第三十八章 “萬樹天堂”(1793年9月15日-16日)
  迷人的住所——中國園林與英國園林——在宮內——監視下的自由——醫對醫:“另一個星球”
  
  第三十九章 韃靼皇帝(1793年9月17日)
  餡兒餅——“呀,這個韃靼人”——對藏着的神的崇拜——鞭打紅布的秘密——叩頭
  
  第四十章 但願慶典仍繼續(1793年9月17日-18日)
  糕點、小醜與布達拉宮——對先人的幼稚崇拜癥——壓軸戲
  
  第四十一章 內宮秘史,床第隱私
  皇帝與女人——既是君王又是人的乾隆——回族香妃——太監的權力
  
  第四十二章 天氣轉陰(1793年9月19日-25日)
  白人的抽泣——不合適的要求——信件的傳送——充滿敵意的欽差
  
  第四十三章 回到北京(1793年9月26日-30日)
  知情者與不知情者——時間局促——痢疾——最後一次見皇帝——驅逐與你追我趕
  
  第四十四章 遭難(1793年9月30日-10月2日)
  皇帝和西方兒童——傳教士的睏境和當扒手的官員——離京的傳聞和意外的召見——請求恩準離京——當中國人害怕報復時——驅逐外國寄生蟲
  
  第四十五章 御座上的一捲紙軸(1793年10月3日)
  拒絶禮品——同一天,在浙江
  
  第四十六章 君主給封臣的信(1793年10月3日)
  世界上唯一的文明
  
  第四十七章 扔入海裏的瓶子(1793年10月3日-4日)
  對新的觀念感到害怕——保持警惕
  
  第四十八章 “我們像小偷似的離去”(1793年10月5日-7日)
  最後的召見,最後的凌辱
  
  第四部分
  真正的使命開始
  (1793年10月7日-11月11日)
  
  第四十九章 遲到的答復(1793年10月7日-8日)
  爾更張定製——“人們嚮我提出一個問題……”——美夢破滅
  
  第五十章 一位文人大學士(1793年10月8日-10日)
  重新找到拒收的馬車——隨身攜帶大量書籍旅行的官員——拉犁的男男女女——討人喜歡的鬆筠——終於進行了一次真正的對話
  
  第五十一章 天朝文書(1793年10月11日-15日)
  皇帝與奴才的對話
  
  第五十二章 勞動和日常生活(1793年10月17日-18日)
  兩頭母牛和英國茶——朝廷驚慌——任何商人都要受到懷疑——阿瑟·揚的農藝問題——小土地所有者的喜悅——看鴨子的小女孩——看不見的農村漂亮姑娘
  
  第五十三章 “破壞夷船”(1793年10月18日-20日)
  在藍布衣服下——腐爛的屍體——在迷信和崇拜之間——簡樸而好賭——寧波的潛水破壞者
  
  第五十四章 “皇上對任何變化都表示懷疑”(1793年10月21日-23日)
  “我們提出了過分的要求”——大運河——“任何改進的打算都有罪”——永恆不變的種植稻米方法
  
  第五十五章 無與倫比的郵政(1793年10月20日-24日)
  唯有國傢才能通信——進步路上你追我趕
  
  第五十六章 “迫使中國人挨餓”(1793年10月24日-28日)
  一架望遠鏡嚇跑了人群——用鸕鶿捕魚——衹有種植業沒有畜牧業
  
  第五十七章 乾隆發怒(1793年10月28日-11月1日)
  不知法度的英國人——專橫的諭旨,奴性的答復
  
  第五十八章 用公雞祭河神的地方(1793年11月2日-6日)
  渡河前的祭河神儀式——漂浮的菜園——皇帝變溫和了——用作擺設的士兵——不夠威武的軍人——一個武裝的小民族
  
  第五十九章 蘇州,中國的半個天堂(1793年11月7日)
  供風流幽會用的畫舫
  
  第六十章 被出賣的未婚妻(1793年11月8日)
  兩性間的鬥爭——絲綢的秘密——“總不知足”
  
  第六十一章 黑暗中的微光(1793年11月8日-11日)
  完全紳士派的總督——回避的技巧——“不許民人與之接觸”——望遠鏡裏的漂亮女人——雷峰塔
  
  第六十二章 “於嚴切之中,仍寓懷柔”(1793年11月11日-13日)
  告別迷人的鬆筠——私下對話——給英國國王的報告
  
  第五部分
  峰回路轉,希望復萌
  (1793年11月-1794年9月)
  
  第六十三章 老傳教士的遺囑(1793年11月9日-10日)
  垂死人對未來的忠告
  
  第六十四章 在南方內地(1793年11月14日-17日)
  兩軍對峙——南方從這裏開始——最早的桔子樹——秘密外交的內幕——令人生畏的對手
  
  第六十五章 逆來順受(1793年11月18日-20日)
  一次離奇的會見——皇帝再度不安——準備派新的使團
  
  第六十六章 一段旱路(1793年11月21日-22日)
  液體黃金——貢院
  
  第六十七章 “我國的造化”(1793年11月15日-22日)
  無償饋贈換取感恩戴德——軍人準備彈壓——小斯當東叩頭——越來越卑下
  
  第六十八章 一名官員當衆遭受鞭答(1793年11月23日-27日)
  愛得深,罰得嚴——中國式的懲罰
  
  第六十九章 旅行者的失望和幸福(1793年11月27日-12月4日)
  “搜刮民脂民膏”的官吏——“中國人嚇昏了”
  
  第七十章 標志進步的火柴(1793年12月4日-6日)
  沉睡的中國——被抵製的外國影響——對科學的信仰——幕後的暴亂——一封北京來信
  
  第七十一章 南下廣州(1793年12月6日-14日)
  梅嶺山口馬亂跑——總督先行一步——任務完成——多種用途的船女
  
  第七十二章 那裏憎恨洋鬼子(1793年12月15日-18日)
  煤礦——洞中菩薩廟——口徑不一致的見證——有預見的結論
  
  第七十三章 廣州(1793年12月19日-23日)
  不停地演戲——“別指望改造我們”——商人的航程——徒勞的外交努力
  
  第七十四章 會合(1793年12月24日-1794年1月1日)
  遊覽手工業區——紳士們一起過聖誕節——花會
  
  第七十五章 與外界聯繫的修士和姦商(1794年1月1日-8日)
  南方不知北方——元旦詔書
  
  第七十六章 後衛戰(1793年12月29日-1794年1月13日)
  廣州,一座半開放的城市——一堂出色的外貿課——該走了——告別——如果朋友喬大人是……
  
  第七十七章 明天的中國(1794年1月13日-15日)
  衹要幾艘三桅戰艦,中國就會分崩離析——破敗不堪的舊船
  
  第七十八章 中國人更興旺發達……(1794年1月13日-2月1日)
  偉大的卡摩恩的住所——含糊不清的主權——葡萄牙人奇怪的衰落——“天主教”城市與“異教徒”
  
  第七十九章 令人吃驚的軍事同盟要求(1794年2月1日-3月19日)
  國王藉以取勝的最後一句話
  
  第八十章 處於戰爭狀態的海洋(1794年3月17日-9月6日)
  敵人的帆船快出來!——法法之戰——聖赫勒拿島——冒險的結束
  
  第六部分
  馬戛爾尼之後的一係列不幸
  
  第八十一章 不再迷戀中國的歐洲(1794年-1816年)
  煙幕後的真相——那裏的個人沒有個性——無官職者不慌不忙地進行破壞——10年之後的巴羅——小斯當東長大了——“不進則退”——“應該毀掉迦太基”
  
  第八十二章 蒂津——丟了臉的使團(1794年-1795年)
  給英國人一個教訓——對着鱘魚叩頭——馬戛爾尼的馬車
  
  第八十三章 戈洛夫金——半途而廢的使團(1805年秋)
  三封信——聖體存在
  
  第八十四章 阿美士德——被驅逐的使團(1816年-1817年)
  乾隆的最後一份詔書——勝者的使團——叩頭或不叩頭?——暴行——撤出中國
  
  第八十五章 聖赫勒拿島上戰俘的忠告(1817年6-7月)
  法國皇帝與中國皇帝,並肩戰鬥——拿破侖教訓英國人——主張和平的拿破侖對徵戰者
  
  第八十六章 鴉片換茶(1817年-1840年)
  角逐前的良心——大辯論——托馬斯·斯當東的威信起了作用
  
  第八十七章 耀武揚威
  西方破門而入——三人玩牌——洗劫圓明園——無法愈合的創傷
  
  第八十八章 內破裂(1850年-1911年)
  慈禧太後——瓜分——百日維新,最後的機遇——令人窒息的無窗鐵屋——姍姍來遲的改良
  
  結束語:天文地理音樂鐘與景泰藍
  閉關自守——相對的靜止——異國趣味的販賣者——在中國的鏡子裏——二千年的傑作——兩種優越感的撞擊--殖民矛盾——誰之過?——選擇運動——昔日的附庸竟成了勝者——那喀索斯的悲劇——受抑製與被解放的兄弟
譯者的話
  二百年前,大英帝國以給乾隆祝壽為名嚮中國派出了馬戛爾尼勳爵率領的龐大使團,分乘五艘船衹,浩浩蕩蕩,經過10個月的航行,於1793年7月底到達天津大沽口外,並於9月14日在承德避暑山莊覲見了乾隆皇帝。
  英國在率先實現工業革命之後當時已是西方的第一強國。它在世界各地擁有許多殖民地,形成了一個龐大的殖民帝國。而中國卻一直是東方的第一大國,雖然鼎盛時期已過,但仍統治着疆域遼闊的領土,周圍許多國傢對這強大的鄰邦還得俯首稱臣。
  資本主義迅速發展的英國急於嚮外擴張,以尋求原料與市場,自然覬覦這塊遠東的沃土。正是在這種擴張主義的戰略下英國派團訪華,希望同清政府談判以改善兩國的貿易;並進而建立經常的外交關係。
  中國方面由於文化背景與政治觀念的不同,認為“中央帝國”同異邦的關係衹能是宗主國與藩屬的關係,異邦衹有歲歲來朝、俯首稱臣。長期的閉關鎖國使中國當時的統治者對外部世界的進步與西方的科學文明一概不知,而為自己處於“盛世”沾沾自喜。他們認為英國是仰慕中華文明纔遣使遠涉重洋為皇上祝壽的。
  這場聾子的對話尚未開始就註定要失敗了。學術界爭論已久的馬戛爾尼覲見時是否下跪的問題並不單純是一場禮儀之爭,而是兩種文明的撞擊,具有深刻的象徵意義。
  法國作傢阿蘭·佩雷菲特先生就這一主題在1989年5月出版了《停滯的帝國》一書。該書一出版就進入暢銷書行列,半年內就售出了20萬册。
  佩雷菲特先生出生於1925年,先後在第五共和國的前三任總統戴高樂、蓬皮杜和德斯坦時代擔任過七任部長。1977年被選為法蘭西學院院士,10年後又以全部贊成的票數被選入道德與政治科學院歷史部。1981年任法國最大的報紙《費加羅報》的編輯委員會主席,同時還是國民議會議員與普羅範市的市長,在法國的政界與學術界都頗有影響。
  佩雷菲特早在50年代就有寫一本有關馬戛爾尼的書的想法。他在波蘭剋拉科夫的一傢舊書店裏偶然購得沙皇亞歷山大一世的外交部長恰爾托雷斯基收藏的一套遊記,其中就有隨馬戛爾尼訪華的斯當東與巴羅寫的有關中國之行的書。法國人對中國的看法長期受到18世紀啓蒙時期的思想傢如伏爾泰等人的影響,以為中國是一個由開明君主治理得井井有條的國傢;而英國人寫的中國遊記使佩雷菲特先生看到了另一個中國,他就想把這個中國介紹給他的同胞。
  1971年他率領法國議會代表團訪華,回國後他出版了《當中國覺醒時……》一書(1973年),到1980年該書出新版本時,僅法文版就售出了150萬册。此書被認為是法國非漢學家寫的關於中國最有份量的著作,奠定了佩氏作為中國問題專傢的地位。
  為寫《停滯的帝國》,作者從1980年至1988年六次訪華,參觀了馬戛爾尼使團走過的主要地方,搜集了12萬多頁原始資料;他打開了故宮的大門,研究了清朝廷有關接待英使的所有文件。同時他還從英國、法國、美國、日本、南非等地閱讀了大量未發表的內部檔案。
  作為此書的附錄,他準備出三本資料集:第一本為清室檔案,1991年底已全部譯成法文,並以《中國人的觀點》的書名出版;另外兩本分別為英國外交部與東印度公司和天主教會的有關檔案,現正在編纂之中。
  作為政治傢和歷史學家,佩氏對馬戛爾尼訪華一事作出了這樣的評論:
  “如果這兩個世界能增加它們間的接觸,能互相吸取對方最為成功的經驗;如果那個早於別國幾個世紀發明了印刷與造紙、指南針與舵、炸藥與火器的國傢,同那個馴服了蒸汽並即將駕馭電力的國傢把它們的發現結合起來,那麽中國人與歐洲人之間的文化交流必將使雙方都取得飛速的進步,那將是一場什麽樣的文化革命呀!”
  閉關鎖國衹能導致文明與國傢的衰退,無力抵禦帝國主義列強的侵略。記取這一歷史教訓也可使我們今天更堅定地走改革開放的道路。
  此書翻譯的分工如下:
  前言、小引 毛鳳支
  第一章至第五章 𠔌折
  第六章至第二十九章 薛建成
  第三十章至第四十三章夏春麗
  第四十四章至第六十二章 毛鳳支
  第六十三章至第八十章鈕靜籟
  第八十一章至第八十八章、結論、附錄 王國卿
  王國卿統閱全文。
  本書翻譯時得到了法國友人湯明毅先生及阿妮·呂埃女士、法國普羅旺斯-阿爾卑斯-藍色海岸大區圖書協會和設在阿爾城的國際文學翻譯學院的幫助,特在此表示感謝。
  本書的出版還得到了北京大學教授、北京外國問題研究會會長張芝聯先生、北京大學教授侯仁之先生、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朱雍先生、北京社會科學院外國問題研究所曹增友先生的幫助與指教,在此一並表示感謝。
  原著旁徵博引,涉及的參考書籍極多,有些無法找到,衹能根據佩氏所引的文字直譯;書中所引的中文材料絶大部分都已找到原文,有個別因來源不明無法找到的衹能從法文譯回中文,幾經周折當然就不會是原來的模樣了,讀者引用時務請註意。
  1992年12月
前言:一次探索的冒險
  以我們歐洲人的準則來判斷中國,沒有比這更能使人犯錯誤的了。
  馬夏爾尼勳爵(1794年)
  
  中華帝國是一個神權政治專製國傢。傢長製政體是其基礎;為首的是父親,他也控製着個人的思想。這個暴君通過許多等級領導着一個組織成係統的政府。(……)個人在精神上沒有個性。中國的歷史從本質上看是沒有歷史的;它衹是君主覆滅的一再重複而已。任何進步都不可能從中産生。
  黑格爾(1822年)
  
  要批駁黑格爾關於中國處於停滯不變狀態的觀點很容易……然而,黑格爾是對的。
  
  艾蒂安·巴拉茲(1968年)紀念費爾南·布魯代爾,他為馬夏爾尼勳爵出使中國所吸引,並認為那是文明與思想的比較史中一個具有獨特意義的時刻;並此紀念羅伯爾·鬍爾曼,他那淵博的關於中國的知識和對中國的熱愛給了我極大的幫助。
  
  前言
  一次探索的冒險
  
  歷史中既充滿了國王的見證,也同樣充滿了他們的僕從的見證。——伏爾泰
  
  先進社會和傳統社會相遇,我還從未聽說過有比馬戛爾尼出使中國時第一個爆發工業革命的國傢和最傑出的文明國傢之間高傲的相遇更有說服力的例子。大多數的文化衝突是“文明人”和“善良的末開化人”之間的衝突。工業化世界和第三世界之間——用今天委婉的說法就是“北南”雙方——的爭論,一開始就由於殖民徵服而惡化了,殖民徵服使殖民地人民的心靈遭受了無法忍受的創傷,那就是一種集體的自卑感;它使殖民者在一度陶醉於自己的統治後,由於掠奪行為而不斷地産生着自罪感。但是在許多世紀內得到不同發展之後,自認為是世界上最文明的兩個社會——它們有着充分的理由可以這樣認為——的代表的這種相遇卻是絶無僅有的。因此它更具有典型意義:它有着在實驗室進行實驗的純正性。
  在戰後的波蘭,人們能夠輕而易舉地買到被政權弄破産的大傢族竭力要賣掉的古籍書刊。1954年,我從剋拉科夫的一個舊書商那裏購買了一套旅行叢書,這套書是由一個顯赫門第的幸存者脫手的。這套探險記蓋有亞當·耶日·恰爾托雷斯基親王的
  藏書印章,此人在1802年因波蘭被瓜分而反常地當上了沙皇亞歷山大一世的外交大臣。在一個半世紀內,俄國的入侵造成了先輩的榮升和後代的不幸。這些貴族遭遇到可怖的命運,從宮殿被投入卡廷的萬人坑;一些歷盡滄桑的書籍失而復得,真是不可思議……
  這套藏書曾在兩個意義上惹人註目。首先,在18世紀的後半葉,歐洲興起長途旅行的狂熱。這種狂熱在15世紀末、16世紀初也曾在歐洲出現過;接着他們用兩個半世紀的時間來消化自己的發現。這一次他們又跨出了新的一步:一個“有限世界”的時代即將開始。
  其次,這些著作大多譯自英文。在西班牙人與葡萄牙人,然後是荷蘭人共同壟斷遠征的時代後,輪到英國人上場了——這是個人口不多,卻如巨人般有力的民族。他們遠遠超過了布幹維爾和拉佩魯茲的法國。他們無所不在;他們將去撞擊大部分的古老社會,並迫使它們——儘管它們並不願意,就是英國人自己也並非真正願意如此——進入現代世界。隨着他們殖民地的相繼解放,英語成了世界通用的語言,這又有什麽奇怪的呢?“世上最強大的國傢”面對“天下唯一的文明國傢”
  在所有這些記敘中,最吸引我的是跟隨馬戛爾尼勳爵的使團在中國與韃靼的旅行紀實。其中一篇為使團的第二號人物喬治·斯當東所著;另一篇的作者是使團的總管,曾敘述過“邦蒂號兵變”故事的那位約翰·巴羅。我承認,這12捲書對我來說完全是新發現。對於18世紀的中國,我幾乎一無所知,除了耶穌會士、萊布尼茲和伏爾泰曾經說過的:這是一個神奇的帝國,由一個歐洲人應該羨慕的“開明君主”極好地統治着。
  您是否知道,正值法國大革命之際,英國人卻派遣了一個浩大的使團前往中國,以使它對英國開放?您是否知道,他們就像面對巨人哥利亞的又一個大衛,儘管衹有800萬人,卻認為自己是“世上最強大的國傢”,並打算同一個擁有3.3億人口——人類的三分之一——的國傢平起平坐?而中央帝國——“天下唯一的文明國傢”——竟粗暴地拒絶了他們所有的要求?
  您是否知道他們的使節發現的是一個完全不同於在啓蒙時期被理想化了的中國?您是否知道他們曾竭盡全力徹底摧毀這個神話,並指責天主教傳教士的書信為欺騙?您是否知道這個“不可超越的榜樣”開始在禮儀上顯得僵化,並因虛榮而顯得做作?
  最為奇怪的是一件表面上微不足道的小事導致馬戛爾尼最終的失敗:他拒絶叩頭——即根據宮廷禮儀,在皇帝面前下拜叩頭九次。這一插麯會使孟德斯鳩欣喜若狂,他曾用一件小事來解釋愷撒之死:暴君違背慣例,忘了在全體元老院議員面前起立。以前最專斷的行為也沒有引起共和主義者的反應,但是這種傲慢的態度卻導致了謀殺:“沒有比違反他人的習俗禮儀更得罪人的事了,因為這總是蔑視他人的一種標志。”
  “天朝”被得罪了。皇帝縮短了使團逗留的時間。兩國關係破裂引起了悲劇性的連鎖反應:兩個民族的對抗;中國的崩潰;19世紀英國在東南亞的統治;20世紀西方與第三世界間因仇恨引起的誤解。禁止革新
  馬戛爾尼及其夥伴是來提議進行交往和貿易的,但他們在中國社會裏見到的卻是一個封閉社會的典型。那裏的制度猶如臺球那樣結實——它是那麽完整、精確、苛求,以至想不服從就會冒很大的風險。要擺脫它要麽靠貪污舞弊,或者靠惰性——即什麽都不幹,——而極少靠積極性來實現。禁止革新,衹要參照慣例就夠了。給予孔夫子啓示的或孔夫子給以啓示的“經文”包含對所有睏難的解决辦法。這本書裏一切都說到了。要改變其中的任何內容都將是自負的表現。
  為了不變,最好是避免交往。但是英國人已把買賣做到了從未有過的水平;他們還想更提高一層。他們明白通過貿易,賣方和買方雙方都能獲利;猶如兩個情人,每人都不可能獨自獲得衹有對方纔能給予的滿足。滿清時的中國對商人十分蔑視,對經商極不信任,對外國的創造發明拒不接受,這些都無一不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儘管國內的市場經濟相當發達,對外貿易卻被官僚政權的控製和壟斷所扼殺。馬戛爾尼使華是自由貿易文化最發達的國傢和對此最無動於衷的國傢之間的相會。
  這次遠征使人深入瞭解到傳統社會之所以“不發達”和先進國傢“發達”的奧秘,它們之間的相會很可能將支配未來的世紀。中國的不變性
  1960年8、9月間,我從香港出發,對中國進行了第一次探索。我馬上就吃驚地看到這個社會同馬戛爾尼的夥伴們描寫的社會十分相似。簡直可以說每個中國人的基因裏都帶有乾隆帝國時的全部遺傳信息。中國以十足的中國方式在造自己的反。要同過去决裂,它卻從中尋找可以依靠的因素來證明自己的不變性。
  它的人口一直過剩,並長期受到貧窮、混亂和分裂的威脅。在醫學方面,它始終局限於針灸、草藥及十二經絡。尤其是因為生計無定,中國人仍然像過去那樣依賴自己的集體:每個人應該或不應該想什麽或做什麽,這些都要由集體來確定。
  1960年的中國人仍贊同乾隆對馬戛爾尼使華團的看法,這突出地表現了這種連續性。歷史教科書,大學課本,以及我與之交談的知識分子都用馬剋思的語言支持傳統的觀點。馬戛爾尼的態度是“帝國主義的”、“資本主義的”和“殖民主義的”。所有的人都贊同乾隆的嚴厲的回答:“聯無求於任何人。爾等速速收起禮品,啓程回國。”毛不久前遣返蘇聯技術人員和“顧問”時也是這樣做的,他當時宣佈說:“我們要自力更生”。
  儘管大躍進導致了災難,許多中國領導人仍認為中國比所有其他國傢都優越;西方最多衹能為它提供一些方法。120年來它遭受的那麽多不幸是因為它遭到貪婪的民族掠奪的結果。錯誤不可能是由它自己造成的。它落後了,但它將在幾年內趕上去,它將恢復已有數千年的優勢。在文化革命中
  1971年7、8月,我率領文化革命5年來獲準前往的第一個西方官方代表團前去人民共和國,當時的國傢政權與馬戛爾尼打交道的政權離奇地相似,這使我驚訝不已。
  對皇帝同樣的崇拜:衹是毛代替了乾隆。一切都取决於他的意願。同樣將日常的管理工作委托給一位總理,他領會這位活神仙的思想,井周旋於陰謀詭計和派係鬥爭之間,除了來自上面的贊同之外,他得不到任何支持。對恪守傳統和等級制度的禮儀表現出同樣的關註。同樣接受一個共同的、可以解釋一切的衡量是非的標準:衹是“毛的思想”代替了“孔子思想”,康熙詔書之後是小紅書而已。
  土地占有同樣的優勢:乾隆蔑視英國工業革命的産品和各國商人,毛主要依靠農民而不是工人,這都是因為幾乎全體人民都住在農村並以農業為生的緣故……
  同樣是私下的爭鬥,爆發於突然之間,而事前表現出來的某些跡象衹有在事後才能理解。
  1971年9月,我們回到歐洲後,同大傢一起獲悉毛的親密的信徒、小紅書的狂熱鼓吹者林彪元帥可能想逃往莫斯科,並在空中被擊斃。我們回想起中國的禮賓司司長在7月中建議我們為毛和周恩來,而不為林彪——儘管他是被指定的接班人——幹杯。馬戛爾尼及其夥伴回國幾年後,他們得知寵臣和珅成了一出類似的悲劇的亡故者。在中國,今天同往昔一樣,塔耳珀伊亞岩石在卡庇托山的裏面,而不是在周圍。
  對外國人同樣的不信任。他們衹能擾亂中國的秩序;他們的好奇心十分危險;應當對他們嚴密監視……同樣的集體反應:在悶熱的夏夜,中國人繼續夜宿在大街上……同樣的儉樸;同樣一碗米飯和燒白菜;同樣的筷子……穿着同樣的藍灰色棉布衣服……同樣好抽煙。
  革命的暴力本身證明這些遺産具有多麽強的生命力。消滅的是每個中國人身上的“反動的”東西。如果說“解放’是用流血止住了動蕩,那是因為傳統的包袱過於沉重:解放了的農民仍然在其被剝奪了財産的主人面前發顫。僅僅取消舊官僚體製的科舉、等級和特權是不夠的,黨的官僚體係自然而然就取而代之了。還應當粉碎敵對階級,羞辱知識分子,摧毀等級制度。中國就這樣翻來覆去地從過去的殺戮又恢復到過去的狀態。一些金色和紅色的標語牌重複着這個口號:“古為今用!” 毛的壯舉就是賦予中國人這樣的感受:他們在廢除其遺産的同時仍然忠於它。英國人的看法
  1973年發表了我對動蕩中的中國的想法,其中多處提到馬戛爾尼使團。許多讀者詢問我如何能得到那本書。我曾有過再版該書的想法,因為那次出使在法國罕有人知。誠然,斯當東和巴羅的兩部紀行當時很快被翻譯,一時取得了相當大的成功。拿破侖讀過這兩本書。它們啓發他說出了這句名言:“當中國醒來時,世界將為之震撼。”但是,過後這段插麯就被我們忘卻了。甚至連學術著作都對此衹字不提;漢學家們限於人手,又都要專攻一個課題,所以對此尚未作出任何研究。於是便開始了一段搜集資料的漫長時期。
  在英國,因為出使之事曾轟動一時,所以幻想也就煙消雲散了。如果中國依然閉關鎖國,就應當砸開它的大門!當時除了斯當東和巴羅的兩份官方報告外,還發表過四份匯報。衛兵霍姆斯的日記十分天真。大使跟班安德遜的日記則被有傾嚮性的記者孔博“整理”過。亞歷山大是兩位隨團畫傢——如同當今的攝影師——之一,他的日記同他的水彩畫一樣富有色彩。最後是赫脫南的日記,他是德國人,大使的見習侍童的家庭教師,遣使會在北京的傳教士拉彌額特神父在談到他時寫道:“不全是他發明的火藥。”
  後來又出版了兩本紀行。一本為“天文學家”丁維提所著,他被“中國人的幼稚輕信”驚呆了。第二本是馬戛爾尼勳爵親自寫的,很晚纔出版了一部分:1908年海倫·羅賓斯意外地發現了手稿後出版的;1962年由剋萊默-平教授出版了經過精心校勘的另一個版本。
  偷懶重印這些著作中的某一部是否就夠了呢?這些著作互相補充,互相修正。我繼續尋覓,發現了從未出版過,甚至也從未被引用過的文章。如見習侍童的日記:小托馬斯·斯當東出發時年僅十一歲,他天真地記載了父親和大使由於外交上的原因而掩飾的事情;他的學生作業當場揭露了成人敘述中的不準確之處。還有 1817年他作為副手的第二個使團——即阿美士德勳爵率領的使團——的紀行。最後是他的回憶錄,在1856年出版。又如指揮艦隊的伊拉斯馬斯·高厄爵士的手記。“印度斯坦”號船長馬金托什寫的航行日記,那是一位厲害的生意人,在遠東的商業航行中久經考驗。還有使團秘書,馬戛爾尼的表兄弟溫德的日記。隨團醫師吉蘭博士的科學筆記。東印度公司在廣州的代理人與倫敦的“先生們”之間的書信。馬戛爾尼與內政大臣、波特政府的實力派人物敦達斯之間的書信。這樣,我們就有差不多15位經歷過英國使團訪華的種種麯折的見證人。
  難道不能將英國人的看法與其他西方人的看法加以比較嗎?有一個瑞士人:夏爾·德·貢斯當,以及4個法國人,他們是:安特卡斯托騎士,他在1787年被路易十六派往廣州;夏龐蒂埃·德·科西尼,此人在廣州居住了相當長時間,1799年對斯當東的紀行作出了反應;1784年至1799年在廣州負有使命的吉涅騎士;法國印度公司的代理人皮隆,他目睹了馬戛爾尼途經澳門的情況。5個見證人中的後兩位就英國人和中國人之間的彆扭關係撰寫了帶有實質內容的報告,這些報告保存在法國外交部。傳教士的觀點
  當時生活在北京和澳門的傳教士——法國的、西班牙的、意大利的、葡萄牙的——對使團的活動十分關註。著名的耶穌會神父錢德明生前寫的最後一批信件涉及英國使華的事。耶穌會的檔案中有數十封信,如果耶穌會沒有在1773年被取締的話,本來也會在《耶穌會士書簡集》裏發表的。天主教遣使會的檔案同外國傳教團的檔案裏也保存着這類信件。
  在澳門,我有幸同葡萄牙最博學的歷史學家戴西拉主教過往甚密。他年幼時便去中國,在有關葡萄牙歷任總督與天主教傳教會的資料堆裏度過了漫長的一生。 1966年時,他在葡萄牙老城領導的聖·約瑟神學院裏有一百多位歐洲教士和中國學生。……文化革命動亂一開始,所有人都逃往香港。他憂愁地對我說:“如同一群麻雀。唉!尋求殉道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復返了!”又衹剩下了戴西拉神父和年紀最老的幾個教士。他剩下要做的事就是致力發表《澳門史》。
  按照他的說法,馬戛爾尼的使命既是為了讓中國開放通商,也是為了偵察一下澳門的情況。“英國人本性妒忌。小小的葡萄牙在澳門紮根已有250年了:英國人必須得到另一個澳門,否則就要奪走我們的澳門。馬戛爾尼詳細地記錄了葡萄牙的防衛情況。傳教士們沒有為這種伎倆所欺騙!同中國一起總是可以融洽相處。而同英國人則毫無辦法!”
  多麽荒謬啊!在革命戰爭與帝國的歷次戰爭中,葡萄牙是英國的盟友。然而,它在中國的傳教士卻強烈地反對英國人——這些“傲慢的異教徒”。戴西拉主教衹是把試圖阻擋馬戛爾尼出使的葡萄牙神父的爭吵老調重彈而已。相反,當時法國和聯合王國處於戰爭狀態,北京的法國神父卻在竭力幫助英國人……
  戴西拉神父一面讓我看他的研究成果,一面模仿馬戛爾尼見乾隆時的情況:“他倨傲地屈起一條腿,就這樣。這對皇帝是種侮辱!葡萄牙教士整天叩頭,即便人傢不要求他們也叩!處於馬戛爾尼的地位,我會不止叩一個頭,而是十個,一百個頭!這樣才能有所進展!要是兩個自大的傢夥——馬戛爾尼和80年前的鐸羅紅衣主教——沒有把一切都弄砸了的話,西方和中國之間的關係本來是可以日趨密切的。鐸羅紅衣主教不但不去平息中國禮儀之爭——他本可以輕而易舉地做到這一點 ——,反而由於他愚蠢地毫不讓步,使傳教士在兩個世紀內所作的努力毀於一旦。”戴西拉主教還誇張地模仿了教皇特使自命不凡的態度。他長長的鬍須同他的袖子一樣白,並同樣被汗水所浸透,因為憤怒而微微顫動着。
  我已能收集的出版的或未出版的著作共有1.2萬頁:全部出版是不可能的;如限於衹出一本則令人十分遺憾。於是,我便着手以敘事作品的形式將這些見證歸納綜合。《英國人的看法》與《傳教士的觀點》至少將摘錄發表在兩本附帶的集子中。中國人的見解
  我還缺少中國人的見解。在1928至1929年間,中國檔案館編了一份印數有限的簡報。《掌故叢編》裏面確實發表了若幹有關這個使團的詔書,以前衹是從英國的資料中才能讀到這些文件。但是,我認為天朝的官僚政權不可能不就這個史無前例的使團頻繁通信。
  1980年,我要求北京大學一位歷史學教授對我的研究工作給予幫助。他曾經校對過《法國病》的中譯本,他答應指導他的一名學生在內廷檔案中去尋找有關英國使團的朝廷書信和官員的回憶錄。
  在此期間,即1981、1984、1986、1987和1988年,我對使團途經之處作了分段旅行:澳門,舟山群島和寧波港,北直隸灣,天津,北京,在韃靼地區直到熱河(承德),從北京到廣州的內陸旅行,途經蘇州和杭州,再回到澳門。我有幸由侯仁之教授伴同作了熱河之行,他是北京大學發掘清朝文物的專傢。他熟知馬戛爾尼及其夥伴曾經居住過的,或者是他們在北京、京郊或去韃靼的路上可能見到的幸存的或已不復存在的建築。在熱河,我們用了兩天時間來確定“ 避暑山莊”中使團下榻處周圍的形形色色的建築物。
  1987年,在我的第七次旅行中,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在等着我——一件對研究人員來說再高興不過的事。一位年輕的大學生朱雍花了一年多時間在挑選堆積在紫禁城地下室裏的文件。他收集的數量有420頁之多,均用天朝官員的簡潔語言工整地抄成。我就一頭紮進這批珍貴的材料中去了。用墨寫在許多捲宣紙上的一部分是朝廷文書——皇帝的親筆詔書,或是以他的名義由總理大臣或五位大學士之一簽署的諭旨;還有職位最高的官員直接寫給皇帝的奏摺。所有這些規格統一的文件都像手風琴似的折着。批註均為朱紅色:這是皇帝親筆寫的批示,他每天用好幾個小時批閱這些文書。紙張看來完好如新。簡直可以說這些原件是在頭天寫的——並用熨鬥熨去了皺痕。
  他們將文書原件的縮微膠捲復製版交給我時就像一位教士給我聖體一樣小心翼翼,並嚮我指出從未有人收集到如此數量的宮內文書。“您優先得到這些文書的復製本表明,1978年12月召開的三中全會通過的開放政策已擴展到檔案領域。”這是一個十分敏感的部門:它們是中國人的集體記憶。
  這批沒有先例的天朝文書即將公諸於世。人們在本書中會見到若幹有意義的片斷。例如讀者將會驚奇地發現“彩虹勇士”號事件在兩個世紀前已經預先發生;您將瞭解到英國人曾嚮中國建議軍事結盟反對法國。這些書信敲響了危險來臨的警鐘。我們看到龐大的組織開始製造抗體以便驅除敢於進入它內部的外來物體。
  我在1988年進行了第八次旅行,這次又是雙喜臨門:收到了有關阿美士德使團的全部宮內文書;尤其是發現朱雍根據1979年歷史性的抉擇重新看待歷史,他的論文對乾隆的政策作了非常嚴厲的評價——閉關自守及拒絶現代化。沿途有30架攝影機
  斯湯達把小說看成是“一面沿途漫步的鏡子”。讀者下面讀到的這個故事則是由一套30多面鏡子,或確切地說是由30多架攝影機製作成的,它們被安放在書中某些人物的肩上,或被藏在使團路經的途中。我僅限於整理和核實這些見證。通常我衹是讓他們自己說。這些觀點各式各樣,以至兩個世紀以後,我們能夠首先勾勒出當時在場的人尚不清楚——當不是他們蓄意把事情真相弄得模糊不清時——的事情真相;我們還要把歷史上這次不成功的約會所提出的重大問題揭露於世。
  為什麽中國直到16和17世紀仍能以大量的發明和講究文明領先於西歐而成為世界上最先進的國傢?為什麽隨後它卻讓別國趕上,然後被人超過,而到19世紀它的部分領土竟像由停留在石器時代的部落居住的地方一樣淪為殖民地呢?以至到了20世紀,它竟成了世界上最落後、最貧窮的國傢之一?某些國傢又是如何“ 覺醒”的,而其他國傢——或者就是那些醒了又睡了回去的國傢——為什麽,又是如何“沉睡不醒”的?中國昔日的命運會不會有一天成為我們的命運呢?
  在乾隆皇帝接見馬戛爾尼的四分之三個世紀以前,彼得大帝想讓俄國不惜代價去仿效西方。乾隆的祖父康熙——彼得大帝和路易十四的同代人——也隱約感到過這種需要。而在馬戛爾尼使命失敗後的四分之三個世紀,明治天皇更是強烈地感到日本也有這種需要。長期受中國文化影響的日本起飛了,而他們文化的故鄉的文明之火卻被自己的灰燼壓着正在熄滅。不論從地理角度還是從歷史角度來看都處於彼得大帝和明治天皇中間的乾隆皇帝為什麽輕衊地拒絶外國人嚮他提供的幫助呢?
  交流是否會消除我們自身的特性呢?是否會導致種族和文化上的混雜,從而在可口可樂和膠姆糖的文明世界中産生眼睛稍帶蒙古褶的、淡咖啡色皮膚的混血兒呢?這種單一化難道是面對必然導致閉關自守、社會動蕩與完整主義的民族主義再次盛行能作的唯一選擇嗎?我們的兒孫們能否在傳統與現代之間,在忠於自我和對人開放之間作出一種和諧的綜合呢?
  所有的人都在猜想這些問題將對各國人民的命運具有越來越大的影響。為了感受一下馬戛爾尼使團事件如何會同全球的命運攸關,衹須跟隨見證人之———托馬斯·斯當東出遊即可。他那分作三個階段的故事將會對以上問題給予初步的回答;它嚮無人知曉的領域打開了一扇天窗。
首頁>> 文學>> 文化思考>> 阿蘭·佩雷菲特 Alain Peyrefitte   法國 France     (1925年199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