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释家类>> 南懷瑾 Na Huaijin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18年三月18日2012年九月29日)
維摩精捨叢書
維摩精捨叢書之《榴窗隨判》
维摩精舍丛书之《榴窗随判》
  袁煥仙 南懷瑾
  目錄:
  一、 判名
  二、 判淨宗七問
  三、 判禪密簡繁
  四、 判唯識言有中觀言說空
  五、 判一悟頓超三大阿僧祇劫
  六、 判三十二相及悟後起修等
  七、 判三關
  八、 判五傢宗旨臨濟三玄等
  九、 判行棒行喝
  十、 判悟後起修化報
  十一、 關於禪宗支分具否
  十二、 判止觀話頭為同為異
  十三、 判上根下劣
  十四、 判定慧雙修及教外別傳
  十五、 判禪宗階位
  十六、 判授受
  十七、 判丹道
  
  一、判名
  問曰“梵語禪那,此雲靜慮,是禪宗者同此禪邪?異此禪邪?若言同,則此禪者義僅六度之一,而是禪宗妙該萬有之全;若言異,諸名實多,何獨襲此而不他名?”
  判曰:“如此昧心亂統,成何矩範?”
  進雲:“理以究而明,何得厚誣中人亂統?事以激而大,不合深斥吾儕逾行。”
  曰:“獅子撲人,韓盧趁塊。轉解而縛轉堅,轉辯而義轉淵。禪宗之禪與六度中位當第五之禪是同是異且擱不論,無容深研。即今問話者與未問話者是同是異,試道一句看!若道得,許汝拈頭作尾,以實為虛,把逆作順,以佛為魔,踏毗盧頂上行,從緑蔭叢裏過;若道不得,烏得不云亂統?雲何不是逾行?”
  進雲:“昔圭峰雲:‘欣上厭下而修者,外道禪;正信因果不捨欣厭而修者, 凡夫禪;悟我空偏真之理而修者,小乘禪;悟我法二空所顯具理而修者,大乘禪;若頓悟自心本來清淨,原無煩惱,無漏智性本自具足,此心即佛,畢竟無異,依此而修者,是最上乘心,亦名一行三昧,一名具如三昧,達摩門下展轉相傳者,此心也。’又判雲:‘達摩未到此土,古來所解皆前四心,諸高僧修之都得功用,即南嶽天台依三諦之理,立三止三觀教義,雖極圓妙,然其趣入門戶次第,亦衹前之諸禪行相。惟達摩所傳者,頓同佛體,迥異諸門’雲雲。又檢曰:‘宗習者得則成聖,疾證菩提;失則成邪,速入塗炭。先祖革昧防失故,且人傳一人,後代已有所憑, 爰任千燈千照’等如是說。彼且雲雲,何得厚誣學人亂統,深斥吾儕逾行?”
  
  先生曰:“咄!如此惡口,何有吾宗!”於是凝然據座,進無語。久之,曰:“會麽?”進雲: “不會。”
  乃曰:“於此會去,尚雲落二落三,矧此不薦,敢雲勝行?既非勝行,即是亂統。既是亂統,何行不逾?”進語阻氣抑,禮求朗示。
  先生曰:“此事人人具足,一切圓成,然未證據者,纔涉思維,遂爾白雲萬裏,矧乃逐末迷本,妄計黑白,橫生異同耶。如此行心,何年乃徹?詎知諸名無常,皆依假立,必究名相?圭峰既以剖析。鬍勞嗜癡?且一切唯心,何緣去取?極其至,法爾如幻,心亦強名。明知幻法,橫課長短,妄立自他,雲乎不礙證此?不但圭峰所謂之五種禪為無疾而呻,而臨濟三玄、曹洞五位、溈仰九十六圓相、法眼六相、雲門三關、天竜一指,何一而非門庭設施、一期方便?寧有實法歟?不僅此也,三藏十二部、三世諸佛教、一切賢聖言,悉是應病與藥,黃葉止啼。當人當下明心,一切現成,理事皆足,所謂嘗鼎一臠,餘旨可知。若不爾者,任汝多聞,達古今,總是癡狂外邊走也。
  “至雲‘得則成聖,疾證菩提;失則成邪,速入塗炭’,尤為權語。何也?得本無聖,何有菩提可證?一物也無,失從何失?既無有失,雲何成邪?既無有邪,入何塗炭?若曰人傳一人是有法可授也,至於千燈千照亦屬法爾如然。當人不檢己闕,惟求他珍,說雲趁塊,不其然乎?撲人獅子,固不爾矣。明此,開一禪門為八萬四千禪門,塵塵爾、剎剎爾、法法爾,滴滴顯慈仁之沛;以八萬四千禪門入一禪門,圓圓透法爾之全。若以理求,若以事得,若以聲音相貌判,白雲萬裏。”
  
   進雲:“餘即不問。如何是白雲萬裏?”
   先生曰“日暮數峰青欲染,舟人說是汝州山。”
  二、判淨土七問
  問曰:“禪宗、淨土是一是二?學人進業,何去何從?永明壽四料揀曰:‘有禪有淨土,猶如戴角虎,現世為人師,來生作佛祖。’次曰:‘有禪無淨土,十人九錯路,陰境忽現前,瞥爾隨他去。’三曰:‘無禪有淨土,萬修萬人去,但得見彌陀,何愁不開悟?’四曰:‘無禪無淨土,鐵床並銅柱,百劫與千生,沒個人依怙。’雲雲。四偈出已,一時淨宗風尚,禪席衰落。彼永明者方便言耶?如實談耶?願垂明示。”
  判曰:“獅子撲人,韓盧趁塊,轉解而縛轉堅, 轉辯而義轉淵。當人但自明心,何土非淨?’何淨非禪?何禪非心?何心非自?自心既徹,何事不照?何義不通?為二為一,何去何從,不着問人,洞如觀火。若不爾者,總為趁塊韓盧,决非撲人獅子。所謂劍過已遠而猶刻舟也,詎不悲乎?彼四料揀者,一期方便,捏怪空拳,原無實法,寧有是處?
  “必曰‘有禪有淨土,猶如帶角虎,現世為人師,來生作佛祖’。然則禪淨二也,不然雲何雙舉?詎知非禪不淨,非淨不禪?禪即淨,淨即禪,名固不一,體寧有二?若體二者,則二法也,豈聖人之道歟?故曰:惟此一事實,餘二則非真。惟不二也,能淨即禪,以治淨宗,言花開見佛,佛即禪,禪即佛也。惟非一也,能禪即淨,以治禪宗,說見性成佛,佛即淨,淨即佛也。寧捨禪淨外而別有他佛他祖耶?今曰有禪有淨土,當下即已作佛作祖,何必來生?既作佛已,何用不京?詎以虎而戴角能喻其銳哉?今既如是諍論,如是馳求,何曾夢見有禪有淨土來?故曰:趁塊韓盧,决非撲人獅子。至於有禪無淨土,無禪有淨土,無禪無淨土,皆如上判,以例而悉,固非一隅反三,今不贅。蓋先聖為初機開一方便入德之門耳。”
  
  又問曰:“治淨宗者,口持佛號,得佛加被。如是履行,不但專工己有,力且藉他,自他共掖,舉必易擎。彼禪宗者,呵佛駡祖,力專在自,縱饒有人,其力難充。當否,祈示。”
  判曰:“皮不存,毛安附?自不立,他何為?俗諦猶然,況踏毗盧頂上行耶?須知 纔起藉他之念,便落怠倚之行。大大夫兒一聞便信,一信便行,一行便深,一深便橫超直出,魔來斬魔,佛來殺佛,覓自已無,何有於他?況藉力耶?力必待藉而充,其充也因他而充,何充於自?自既不充,何貴此充?若然,他生於自,非自無他,自他兩忘,力在何處?道來!道來!必曰念佛則佛加被,不念則佛不加被,是等佛如貪吏,饗則福淫。不供而禍善也,寧有是處!況佛喻如鏡,鬍來照鬍,漢來照漢,理無去取,寧有是非!若禮則照,不禮則不照,是鏡也,異也!妖矣!佛雲乎哉?咄!真小兒女語,非大大夫言。”又問曰:“淨宗九品三階,如實而行,事非立異,學子 易超。禪宗一物也無,遍含空有,行人難即。”判曰:“咄!一翳在目,空花亂飛。汝既異也,而猶異人。異哉!異哉!咄也!咄也!九品三階,因機而立,且在彼土,汝尚在此,而未到彼,從何曰確?若必曰確,實因他確,倘不因他,汝從何確?確因於他,自且不知,亦云異也,寧曰異人?況彼土當此土西,遠隔十億萬佛土,汝以肉眼雲何能見?未見雲見,不亦異乎?又彼佛報身白毫婉轉五須彌,紺目澄清四大海,當人不但身未親臨,目未親睹,饒汝親臨親睹,畢汝百年壽命尚不能遊遍一目,況其餘耶?此不自異而獨異人,不更異乎?吾宗一物也無,遍含空有,塵塵剎剎,無不畢 現。他不遠言,即以汝例,汝此身者為有為無?若是有者,除卻四大,身從何身?若曰四大即身,四大本四,雲何是身?若是身者,何雲四大?故不可言有也。若實無者,則此色身,明明是有,何得滅有言空?析有為空,故不可言無也。然立有時,有非實有,因無而有,故曰一物也無;立無時,無非實無,固有而無,故曰遍含諸有。物物塵塵,無不煥然等現,一派圓成。汝猶異之,真趁塊韓盧,而非撲人獅子也。孰易孰難,當人自檢,自檢。”
  
  又問曰:“淨宗持一佛號,臨命終時,乘彼佛號,即得往生。彼禪宗者一無所係,不待命終,即今現在,何所執持?既無執持,主人何在?既無主人,生死何了?祈示。”
  判曰:“乘一佛號而往生固也。汝亦知乎?吾宗者不往即生耶。不然‘十世古今,始終不離於當念;無邊剎境,自他不隔於毫端’謬也。無邊剎境,自他既不隔於毫端,然則往往何往?十世古今,始終既不離於當念,然則生生何生?古有尊宿於此拈雲:‘生則决定生,往則實不往。’又一尊宿曰‘往則决定往,生則實不生。’不快漆桶,何曾夢見?妄毀上乘,業墮無間,悲乎悲乎!嚮汝道一物也無,汝雲執持,執持何物?苟有執持,豈無為法哉?一大藏教,演繹則萬流競秀,歸納則人法無我。既無人法,誰受執持?既無有受,誰為執持?若曰主人,誰為客子?誰生誰死?誰了誰不了?不快漆桶,試道一句看?” 又問曰“一持佛號,一參話頭,為一為二若雲一者,多此一法;若雲二者,佛法有二。即有此法,何法為優?若等優者,究以何從?祈示。”
  判曰:“衆生捨本逐末,背覺合塵,虛榮死生,輪回六趣。先聖哀之,為設疑信二門,但臻於至,一也不有,雲何曰二?若不爾者,萬別千差,詎曰一乎?疑者疑此一事實,信者信此一事實。疑極而信實,信則一物也無,信豈能寓?信生而疑正,疑則纖毫不立,疑詎能居?疑信煥然,法爾如幻,故曰:惟此一事實,餘二則非真。 持佛號者貴乎信,參話頭者重在疑,當人明此,自合開口大笑也,寧問人乎?”
  
  又問曰:“比來行人僉曰‘千穩萬穩,不如一句佛號為穩;說禪說道,總無把握。’故昔在宗下參究數十年者,毫無入處,今改入淨,似尚有力。若曰禪宗為優,或等優者,此雲如何?乞示。”
  判曰:“咄!如此自欺欺人,成何矩範?何為淨土,何為禪宗,上已具言。非禪不淨,非淨不禪。彼在宗下無有入處,而於淨土為有力得,是大誑語,是大偷心,是大自欺,何也?如饑人食飯。食此飯飽、必知食彼飯亦飽,蓋等一飯也。如不知彼飯能飽,决未飽食此飯。不待智者而知,雖愚夫亦顯。故曰:作是說者,是大誑語,大偷心,大自欺,窮劫不能生淨土也,經曰‘不可以少福德因緣而生彼土’者,蓋為此輩痛下一拶矣。又‘若一日若二日乃至七日,一心不亂,定獲往生。’經垂朗示,試問漆桶。汝能一日或一時一心不亂否?如能,以七日較之,為程尚遠,況不能耶?詎知吾宗一念明心便同本得,本得者明心也。心即佛,佛即心,是當人當下即已成佛,穩歟?非歟?說淨說穢,說生說不生,皆權語也。詩曰:‘等閑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不快漆桶,又何曾夢見東風一面耶?咄!趁塊韓盧,遠非撲人獅子。
  
  進雲:“然則淨宗劣而禪宗優也。”
  曰:“否!否!華嚴海衆,猶歸淨土;文殊大智,不捨極樂;竜樹妙闡入德之程,遠公創結蓮社之雅,雲鬍不令?若曰劣則總劣,若曰優則總優。何也?流水不曾懷昨日,桃花依舊到春時。”
  
  三、判禪密簡繁
  
  問曰,“密乘建立生起、圓滿二種次第,生起屬外,圓滿屬內。外成就已,乃及於內。灌頂、加持三業相應,事理交徹,允稱希有。治其道者,頗議禪宗過於簡易,攝機不廣,又自詡言於彼宗者即身成佛。宗門下客亦自況曰;‘何須即身,當下明心,立地成佛。’二者交詡,孰優孰劣?”
  判曰:“獅子撲人,韓盧趁塊,轉解而縛轉堅,轉辯而義轉淵。當人當下把自己腳跟下一段風流大事了徹,三藏十二部成廢話,曰顯曰密。真可笑也。如不爾者,稱鄭稱揚。悉屬外求;說凡說聖,總是內覓,謂餘不信。臘月三十到來,任汝說顯說密,說聖說凡,閻王老子都不放你過的。所以說讀破四韋馱而不免生死。拙哉!你看他鐵練鎖虛空的朋友,是何等光昌’何等氣象!彼丈夫兮我丈夫,不於此痛下一錐,空號須眉,枉稱漢子!
  “本無內外,何法詮為生起屬外,圓滿屬內?本目具足,一切圓成,成成何事?就就何法?若有成就,即有增減。既有增減,即非無為。既非無為,雲鬍說雲‘靈光獨曜,迥脫根塵’?至雲灌頂加持,亦是依他,三業相應,悉為幻影。當人果能於此一覷覷破,無事不通,無理不徹,所謂頭頭上顯,物物上明,至哉,撲人獅子!詎曰趁塊韓盧?說雲允稱稀有,固不在彼而在此。所謂‘猿抱子歸青峰裏。鳥銜花落碧岩前’。不着問人,當人如觀掌果,如察指紋也。
  “若曰禪宗簡易,攝機不廣。且自詡雲即生成佛,尤為戲論。詎知是法平等,衆無短長。何有繁簡?必詡自繁,既曰自繁。何曾夢見實際理地不存一物?彼必又曰本來無物,故修多羅曰:‘實無所得’,然此無得,至玄至幽、學人機淺,如何湊泊?必預有而後及無,必先繁而後涉簡。若不爾者,三藏十二虛構也。誠然,誠然,虛 構,虛構。三藏十二句句徹,語語明、都教汝不他求,不立異,不炫奇,直上歸傢道路。歸傢道路者,諸行無常一切空也,既雲衆常,既曰一切空,誰教汝把三藏十二藴在胸中,荷在肩上,如龜負殼,寧有超世?聖人指令窮子還傢、而令其肩荷逆旅心藴路程乎?況簡莫簡於禪宗,繁莫管於禪宗,是禪宗者恰恰又不在你簡裏繁裏,不簡不繁亦簡亦繁裏,何也?一喝而該萬有之全,彼生圓二次第一切諸種法,不離萬有,雲何不該?非僅此也,彼宗衹該生園二次第一切諸種法,而不該無生圓二次第一切諸種法。禪宗一喝,有無不馭,無法不該。若曰攝機,何廣何不廣?昧者且明,何容贅說?此言繁也。若以簡言,臨濟三頓棒,天竜一指禪,踏翻溺器。蹴破腳頭,所謂一物也無,而無亦無。遑論乎溪深每長於杓柄耶? “至雲即生成佛,實為一期方便語,黃葉止兒啼。衆生本來即佛,佛即衆生,無欠無餘,不二不一,如何以佛更成於佛?若以佛成佛,是頭上加頭也,可乎?可乎?惟衆生本來即佛,衆生不薦,達者能仁指令見耳。若曰有佛可成,且不論乎即生不即生,許汝窮劫不能成佛,何也?邪見也。頭上安頭,南轅而北轍矣!若禪宗者,佛之一字,雅不欲聞。成與不成,悉為 戲論;當下明心,亦權語也,況餘乎。”
  
  進雲:“然則禪宗密乘為二,優劣丕顯也。”
  曰:“否!否!禪者密之禪,密者禪之密。苟至於極,何密非禪?不馭乎道,何禪非密?所謂到傢皆親,於途總別也。昔一尊宿問一尊宿曰:‘如何是世尊有密語,迦葉不覆藏?’宿曰‘汝會則迦葉不覆藏,不會則世尊有密語。’何為禪?何為密?何為一?何為二?何為優?何為劣?道來道來!分明一片閑田地,過去過來問主人。咄!蠢哉。”
  
   四、判唯識言有、中觀說空
  問曰:“中觀唯識,兩學巍然。治中觀者,謂唯識傢立勝義為有,外境為無,是遮境存心,猶羈法執;治唯識傢,謂中觀學者立勝義為無,破斥種子有,壞緣生。 空有互爭,議論千載,今以此判,何去何從?”
   判曰:“獅子撲人,韓盧趁塊,轉解而縛轉堅,轉辯而義轉淵。當下明心,萬事了畢,說有說無。一行總愆。詎知有非是有,因無故有;無非是無,因有故無?有無不馭,去取何居?若曰立有時纖忽不寓,立無時遍界不藏,所謂不有而有,不無而無,有即是無,無即是有,都是虛聲,悉為謗論。何也?二法也,不明心矣,明心之士决不如然。卓焉撲人獅子,迥非趁塊韓盧。當下識得自心,一切皆為剩語,何暇與人說無說有,說去說從耶?必曰遮境存心為羈法執,是詮執為劣法也。然則一諾而終身不逾,一行而萬邦足式,乃至釋迦四十九年惟說此一事實,執乎?非乎?
  又戒、定、慧三學,今昔豔稱人口,初機入德要途,戒則守而不逾,定曰心一境性,慧則寂 而常照。若以執為劣法,是戒不守,定不一,而慧則照而不常寂也,可乎?可乎?詎知非心不問境,非境不名心?此心即境,何境可遮?此境即心,既雲境無,何心可有?既無有心,何法為執?此無論也,心境雙忘,復是何物?道來,道來。
  “必曰勝義為無,破斥種子有,壞緣生。此亦諍語,非是,何也?既雲無也,而言此勝義為無者,為有耶?為無耶?不待筮龜,不着問人,當人自悉也。詎知種子緣 生,當體即無?若實有者,種從何生?緣從何會?種既不生,雲何說雲種子?緣既不會,何法設為緣生?昧者執而不察,是不待他破而自己預破也。詎不冤乎?此法既明,法爾如幻,安立因果,井然為章,乃知無始至今,生則幻生,滅則幻滅,惟當人腳根下一段無陰陽土,豆古至今不曾移異一絲忽頭。修多羅頌曰:法身遍滿於法界,普現一切衆生前。隨緣赴感靡不周,而恆處此菩提座。’
  “總如是說,唯識詳有,中觀言空,皆一期方便語,接引初機談,都無實義,寧有輊軒?須知惟此一事實,餘二則非真。治唯識者必曰勝義有,治中觀者必曰勝義無,有無互攻,遂為道病,詎曰法執且亦見邪?”
  
  進雲“無着、天親義闡妙有之全,竜樹、提婆法顯真空之勝,今曰執法,又曰見邪,無乃毀滅先聖,自是非他歟?”
  先生曰:“咄!如我說者為正說,非我說者為魔說,誰管自是或不是,他非或不非;甚麽先聖、後聖、無着、天親、竜樹、提婆等一切冗詞廢語,即使彌勒到來,亦須痛摒異域,文殊臨此,自合遠貶殊方。為何如此?”先生以目顧視大衆、良久乃曰:“古德雲:我王庫內,無如是刀。”
  
  進雲:“畢竟一句。作如何判?”
  先生曰“兩個駝子相逢說,世上而今無直人。”
  五、判一悟頓超三大阿僧祇劫
  問曰“頓悟成佛,又云一悟便至佛地,大違教言,何有是處?資糧加行,依次漸修,一大阿僧祇劫,乃得見道,頓斷分別;一至七地,依次漸修,一大阿僧祇劫,登第八不動地,頓斷執藏;八地至十,依次漸修,一大阿僧祇劫,得金剛喻定,頓斷隨眠。今言頓悟即超彼劫,如是長時,何能一悟便超?無始習氣,何能一悟頓斷?若能超則壞時,若能斷則壞事,祈示。”
  判曰:“獅子撲人,韓盧趁塊,轉解而縛轉堅,轉辯而義轉淵。當人果忽地一下摸着自傢具孔,那有如許之繞來?今既不爾,辯亦徒勞。汝知頓悟成佛,一悟即至佛地,詎知吾宗不悟已成,本來即在佛地乎!不然衆生已成佛競之偉論謬也。《圓覺經》“一切衆生皆證如來圓覺。’《維摩詰經》雲:‘不捨受藴而取證。’亦謬也,可乎?可乎?衆生既已成佛競,既已證如來圓覺,既已不捨受藴而取證,認何為時?認何為事?認何為煩惱習氣?既無時,既無事,既無煩惱習氣,超超何時?斷斷何習?今既有超有斷。正是有作有為,何曾夢見已成佛競,已證如來圓覺,不捨受藴而取證耶?嚮居士曰除煩惱而趣菩提,喻去形而覓影;離衆生而希佛果。若求響而默聲。咄哉!嚮汝道:獅子撲人,韓盧趁塊。“又既不得忽地一下摸着自傢具孔,必昌言修行,肆說勝義。於是離聲色著聲色,離名字著名字,所以無想天人,修經八萬大劫,一朝退墮,諸事儼然,蓋未得忽地一下而不知根本真實也。於焉次第修行,三生六十劫,四生一百劫,如是直到三祇果滿,他古人猶道不如一念緣起無生,超彼三乘權學等見,故曰:‘彈指圓成八萬門,剎那滅卻三祇劫’也。等如上說,孰為壞時?孰為壞事?道來,道來。”
  進雲“如說上根別器之行,初機必不能薦,不然三乘之說謬也,初中後善揚死法也。”
  曰:“否!否!是法平等,本無高下,寧有初中?悟則頓悟,雖愚亦能悟;迷則總迷,雖智亦時迷。迷悟名言,相對而立,今不迷,悟何寓?上智下愚依悟而有,覓悟若無,彼上下者從何而建?既不能建,孰為上根?孰為下劣?道來!道來。須知悟則下愚即上智,不悟則上智即下愚。倘不於斯一覷覷破,任汝說得一大藏教,總為戲論!
  “必曰有分別,有執藏,有隨眠諸煩惱可斷。然則無始劫來,一切分別,一切執藏,一切隨眠諸種煩惱,詎汝三大阿憎祇劫能通然頓斷耶?三大阿僧祇劫以時言誠久矣,然以例乎無始大劫,則又太倉之一粟耳。彼一粟能敵太倉,此一悟而等阿僧祇,又烏乎其不可況?當人自無始迄今,頭出頭沒,歷劫回嚮,不知經歷若幹阿僧祇劫,始有此悟。衹以步前忘後,昧於進程,遂爾不自疾遲而反病速,亦可曬也。若然,是則總是,非則總非,彼烏得是彼三大阿僧祇劫而非此一悟耶?既是此三大阿僧祇劫而非此一悟,又誰為壞時?誰為壞事?不待龜卜數計,燭照而知也。
  “又煩惱雲斷,然則果有能斷所斷耶?若有能所,誰當能所?若無能所,雲何曰斷?詎知作衆生者,煩惱習氣也,作佛作祖作菩薩者,亦煩惱習氣也?斷煩惱習氣即是殺煩惱習,殺煩惱習氣即是殺佛殺祖殺菩薩殺衆生。三藏十二分教明明叫汝學佛學祖學菩薩度衆生,誰叫汝殺佛殺祖殺菩薩殺衆生?非僅此也,古人喻為牧牛,今曰斷,是不牧牛而殺牛也,不亦大可笑乎?”
  進雲“然則畢竟一句,究作何判?”
  先生曰“野水影殘晴樹後,傢書正寫夜燈前。
  
  六、判三十二相及悟後起修等
  問曰:“一悟即至佛地,理上耶?事上耶?若理則空頭銜耳,何貴有此一佛?若事則三十二相、八十種好、百千三昧、無量功德、自土他土、一切種土,一時具耶,貪嗔癡等一時盡耶。或悟後起修,如修多羅雲:理緣頓悟,乘悟並消;事須漸除,因次第盡耶。若次第者,何雲頓悟?祈示。”
  判曰:“獅子撲人,韓盧趁塊,轉解而縛轉堅,轉辯而義轉淵。當人當下識取自心,認取自己,是佛非佛,如理而知,如 實而知,决不馳求,說理說事,總是外覓,詎知非理不事,非事不理,寧有捨事而別有一理,亦捨理而別有一事耶?至三十二相、一切種土等隨身玩具,更不足齒。何也?當人衹愁不作國王,豈愁作國王而無飯啖乎?一悟喻國王,飯喻三十二相等。古德曰:衹愁不作佛,不愁佛不解語。良有以也。又貪等本空,盡從何盡?理頓悟,事漸除,一期權語也,詎實法哉?”
  
  進雲:“雲何說為隨身玩具?學人不了,請為詳示。”
  先生曰“必曰三十二相八十種好為果乘之極,然則轉輪聖王即佛也。轉輪聖王即佛,是佛可修而得。佛即屬修,有修必有壞。既壞也,何名曰佛?若佛有壞,何貴此佛?詎知是相也,垢膩之衣矣。但得本,一切具足,是衣者用亦得,不用亦得,用不用皆得。何也?王登寶殿,野老謳歌。所謂自南自北,自西自東,無斯不服。當人若非親證,何能通了?汝窮子也,自未作王,而謂王亦窮子,詎不冤乎?王如上喻明。此曰百千三昧,曰無量功德,曰自土他土,三十二相、八十種好等,不用他求,悉在當人口裏。”
  進雲:“如何悉在學人口裏?”
  曰:“塞卻汝口,免汝亂統。
  至以‘理緣頓悟,乘悟並消,事須漸除,因次第盡’為實法者,為悟後起修者,尤可笑矣。何也?不檢方便,不計權實,恣情趁塊也。餘不及,我切切實實問 汝:釋迦老子在菩提樹下睹明星而悟道後,消消個什麽?除除個什麽?修修個什麽?盡又盡個什麽?而證又證個什麽?好看,好看,此是第一徹頭。”
  
  “然則果無修無證乎?”
  曰:“否!否!這些好處,他人言之不及,自檢乃親。若言修證是妄語,若言不修證是妄語,若言修證即不修證,不修證即修證,亦是大妄語。須知他得了的人,恁麽亦得,不恁麽亦得,恁麽不恁麽總得。中書堂的事,非十字街頭販夫走卒所能知得底。”
  進雲:“然則最親一句畢竟如何?”
  久之,先生曰:“嚮汝道:嚮來枉費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
  
  七、判三關
  問曰:“宗下悟程初關、重關、牢關等說。競銜人口,是歟?非歟?若是,與教下三頓之說何異?若非,說三關者妄邪,盲耶?願垂明示。”
  判曰:“獅子撲人,韓盧趁塊。一物也無,雲何曰三?又,既曰宗下,自當遠異乎教,若不爾者,何分宗教?必以教下三頓之說而與宗下三關判異判同,以何為平?縱得其平,與汝身心有何饒益?咄!嚮汝道轉解而縛轉堅,轉辯而義轉淵。此是什麽所在,說宗說教,說是說非,說異說同,道來、道來。
  “宗者、釋迦老子睹明星而悟此一着子,時之詮語也;教者,以此一着子而教人,令六道四生同證此一着也。詎有他義奇義哉!若然,宗者教之宗,教者宗之教,前已明判,體固非二,用實不一也。用既不一,無論何宗何教,都以扶起破沙爐,使當人把自己足根下一段風流韻事,透頂透底,瞭瞭徹徹,為惟一職責。果能了徹,不但分宗下教下三頓三關,不是衍文,不是駢枝,即曰宗上教上千頓千關亦非遊詞。何也?惟此一事矣。不然,任汝多聞達古今,總是數人珍寶。
  “況三關者一期方便語,實際理地不立一塵,寧有三乎?雍正曰‘不挂一絲,前後際斷、曰初關;山者山,河者河,色聲香味觸法盡是本分,無一物非我身,無一物是我己,色空無礙獲大自在,曰重關;傢捨即在途中,途中即在傢捨、行斯住斯,體斯用斯,如是惺惺行履,無明執着自然消落,曰末後一關。’末後一關者,今人說為牢關也。等如是說,概屬誹語邪詞,悉為謗論戲法。至雲人人皆有生緣,我手何似佛手?我腳何似驢腳?當彼宋時,天下目為三關者也。而黃竜慧南者又何曾自詮曰:‘我此語句為彼三關或非彼三關耶?’圓悟勤曰:‘渠儂無背面,一鏃破三關。’大慧杲曰:‘一簇破三關,分明箭後路。’不快漆桶,三關之說,會來!會來!
  “當人不檢己闕,不邁進程,不抖擻精神透關,日與關吏盤桓,關河邂逅,曰初關,曰重關,曰末後牢關。任汝說盡千關萬關,總是說食不飽,何如親透一關?望前路之悠悠,藐己躬之孑孑,春風秋月逐爾等閑而過,放蕩天涯何年返屋?咄!如是昧行,嚮外咨逞,不曰己妄己盲,而曰人盲人妄者,何歟?詩曰:‘蝴蝶夢中傢萬裏。杜鵑枝上月三更。’甚可懷也。”
  
  八、判五傢宗旨臨濟三玄等
  問曰:“臨濟三玄、曹洞五位、溈仰九十六圓相、法眼六相、雲門顧鑒咦等,為宗旨耶?門庭設施耶?有法可授耶?乞示。”
  判曰:“獅子撲人,韓盧趁塊,轉解而縛轉堅,轉辯而義轉淵。當人倘明得自己,什麽臨濟三玄,曹洞五位,溈仰九十六圓相,法眼六相,雲門顧鑒咦等,什麽 宗旨,什麽門庭設施,什麽有法可授無法可授,都為諍語。何也?眼若不寐,諸夢自除;心若不異,萬法一如。必曰有宗旨可授,我且問汝三世諸佛究以何者為宗?何者為旨?必曰有門庭可設施,我又問汝門庭又門庭個什麽?設施又設施個什麽?餘姑不論,即以五宗言,宗苟有五而宗旨亦有五也,豈事理哉?詎知五宗所明同此一事,此一事為何事?當人腳根下一段風流韻事故。
  “雍正曰:‘五宗所明者,同是大圓覺性矣。’大圓性亦是假名,至於門庭設施則又詮曰:‘古人專為剿情絶見,惟恐一門路熟,又復情見熾然,是以別出一番手眼,使人悟取。’彼雍正者造詣固不足稱,然拈此處亦有可取,況一切種法原為黃葉止兒啼耶?必曰無宗旨可授,無門庭可設施,亦是大病。何也?春夏秋鼕無情者,猶章及時;藏通別圓演教者,皆成妙諦。今曰無,可乎?必曰無,何曾夢見是法?何曾屬有無?用時便用,無文字歟!”
  
  進雲:“如是尚矣!溈仰、曹洞、雲門、法眼,今且暫擱,臨濟雲:‘大凡演唱宗乘。一句中須具三玄門,一玄門中須具三要義,一要義中有權有實,有照有用。汝等諸人作麽生會?’是如實語歟?非如實語歟?若非彼臨濟者,千古楷模,一代宗匠,寧以非法而示行人章後世乎?若是則是三玄三要者義當何詮?又彼果非也,汾陽昭曰:‘先聖雲:一句語須具三玄,一玄中須具三要。阿哪個是三玄三要的句?快會取好。’何歟?又云:‘還有商量者麽?有即出來。’時有僧出而問曰:‘如何是接初機的句?’答曰:‘汝是行腳僧。’又問:‘如何是辨衲僧的句?’答曰:‘西方日出卯。’又問:‘如何是行正令的句?’答曰:‘千裏特來呈對面。’又問:‘如何是立乾坤的句?’答曰:‘北俱盧洲長粳末,食者無憂亦無喜。’昭復曰:‘衹將此四轉語驗天下衲僧,纔見汝來便驗得也。’“僧又問曰:‘如何是學人著力處?’答曰: ‘嘉州打大象。’問:‘如何是學人轉身處?’答曰:‘陝府灌鐵牛。’問:‘如何是學人親切處?’答曰:‘西河弄師子。’昭又曰:‘若人會此三句,已辦三玄。更有三要語在,切當薦取,不是等閑。’因頌曰:‘三玄三要事難分,得意忘言道易親,一句明明該萬象,重陽九日菊花新’者,又何歟?又古尊宿有註為句中玄、體中玄、意中玄者。有說為塗毒鼓者、有詮為清涼幢者。燈錄所傳,指不勝屈,學人淺機,究以何從?若競以不落有無斥之,則籠統真如,顢頇佛性也。願明示。”
  
  答曰:“獅子撲人,韓盧趁塊。大慧杲曰: ‘咬人矢橛,不是好狗。’嚮汝道 當人倘把自己腳根下一段歷歷孤明的大事了徹,何用不臧?自傢寶藏,何用不具?何必食人餘唾,飲人殘羹?不然慢雲了此三玄三要,縱把溈仰九十六圓相、曹洞五位、法眼六相、雲門顧鑒咦,乃至三藏十二藴在胸中,宿在腦內,圓圓如涵珠,滾滾如翻海,總是不快漆桶,所謂癡狂外邊走也。詎知一句明明該百億乎?“是法也,已如上說,不可言有宗旨,不可言無宗旨,不可言非有非無,即有即無等為有無宗旨,門庭設施亦然也。如不爾者,悉為邪說,統稱魔法。何也?榛蕪嚮上一着矣。嚮上一着既已榛蕪,即屬瞎卻人天眼目。既瞎彼眼,自眼豈明? 非僅遺譏大雅,將必果遭顯禍。臨濟三玄四料揀,曹洞五位君臣王子,乃至雲門顧鑒咦,國師三喚侍者,婆子燒庵,女子出定,犀牛扇,吃油糍,野狐托鉢,斬貓,難産,子湖狗,秘魔叉,禾山鼓,慈明榜,香岩上樹,資福閉門等,口不勝說,筆不勝書,皆一期方便,接引初機,應病與藥之談,寧有實法名宗旨名設施耶?所謂宗旨所謂設施者,皆對方一期方便安立之假名耳!彼臨濟、彼曹洞等,寧自詡曰某吾宗旨也,某吾門庭設施也乎?不然迦葉不言三玄,六祖不說五位,是二大人者,為不明宗旨而無設施矣?可乎?可乎?
  “若然,執此為方便之假名,非嚮上之真諦,尤為鑄錯。何也?嚮汝道非離真而有處,立處即真矣,須知真依假有,假以真名,假者真之假,真者假之真,伸手縮手,義不離臂,曰真曰假。理豈遠心?是三玄、五位等,苟以真假權實玄妙非玄妙等名,加他分上,不得曰塗毒鼓、曰清涼幢等,當人自檢。昔大慧杲頌佛性,泰和尚曰:‘慣說五傢宗派禪,不將玄妙與人傳。晚年一着真奇特,食罷長伸兩腳眠。’又幻寄曰:“欲契三玄三妙義,請看金色笑拈花。窺鞭良馬今何在。高樹扶疏挂晚霞。’了此為宗旨為非宗旨?為有法授為無法授?為門庭設施為非門庭設施?不鑒而明。不卜而信也。”
  進雲:“如示信矣,然則畢竟一句究作何道?”
  曰:“一句卻不知,兩句或可也。”
  進雲:“何為兩句?”
  曰:“唐人兩句,”
  進雲:“如何是唐人兩句?”
  先生曰:“落花踏遍遊何處,笑入鬍姬酒肆。”
  
  九、判行棒行喝
  問曰:“行棒行喝,唐宋熾然,於古未有,於今闕如,道固何歟?願賜明示。”
  
  判曰“獅子撲人,韓盧趁塊,轉解而縛轉堅,特辯而義轉淵。唐宋兩代宗師接人多假棒喝,汝即興疑,昨雨今晴,汝鬍不問?嚮汝道一期方便,用黃葉止兒啼,於此亂統,有何了期?用棒之顯著者,(井刀)於六祖接神會,倡於臨濟而盛乎宋元明清。清之季此風則漸寢也。於古未有,詎知於古未有者實多?大炮飛機,古未有也,聲光電化等學,古亦未有也。於今闕如,不但恐竜麟鳳於今不有,古也實多,而堯舜禹湯周公孔子者,古之人也,今亦闕如,汝鬍不問?汝鬍不疑?當人果盡捫心,過在何處?若檢得過在,古或非無,今亦非有也。如何,如何,道來,道來。
  “詎知唯汝有此一問而棒興,難汝有此一疑而喝興。始無汝問汝疑,此棒此喝,不但不興,即興也,嚮何處安立?於此薦得,許汝粗知少分;此而不薦,牛胎馬腹地獄畜牲,他時後日,自有汝親證的時節,莫謂餘言不先也。”
  進雲:“學人淺機,實不能契,願垂明示。”
  曰:“一心不生萬法無咎。”
  又曰:“至道無難,惟嫌揀擇。彼三祖者,固已朗言明示,何用再飲惡水?須知影由形起,響逐聲來,倘形聲兩忘,影響何寄?必曰行棒喝,昔在北齊天保之初有嚮居士者,二祖為之證可,衹睹一書,不但一棒未行,一喝未信,而一面亦未覿也。必曰非棒喝,風穴沿者,傳大統之竜象也,嚮使無廓侍者之激發,而藉警於南院之一棒,臨濟宗旨寧秀到今?識者早知其遇風而息也,等如是說。行棒行喝,古無今闕,當人自悉。何也?影由形起,響逐聲來矣。”
  
  或曰:“唐之前,人心敦厚,一語契機,遂爾歸傢穩坐,更不馳求。唐之後,人情狡黠,未得飾得,每每捃摭攘竊,預備應機。以大慧杲之賢,初見佛果,猶厚顔下四十九轉語;張無盡之慧,已親兜率,尚滯半途。機鋒棒喝應運而興,不其然乎?”
  曰:“似也!似也!非是矣,非是矣。夫棒喝機鋒所以啓嚮上關櫪),而誘掖學人別行一路,踏毗盧頂上者也。若然三藏十二部何一而非機鋒?何一而非棒喝?曰唐宋前,曰唐宋後,與是棒喝者 有何交涉?矧曰於古未有,於今闕如邪?詎知是法也亙古至今而不逾,何代未有?何世闕如?顧顯著者易譬,不顯著者易忽矣。必於此而興疑,昨雨今雨晴,雲鬍不疑?”
  進雲:“如說信也,此雲嚮上關櫪),踏毗盧頂上行者,何耶?”
  先生曰:“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徵人盡望鄉。”
  
  十、判悟後起修化報
  問曰:“行人悟後起修化報,事不必無,如西土鍺祖,臨命終時,大都搖身虛空,作十八變,此土初祖衹履空棺,六祖伏竜出水浴衣等。際此而後,代少有聞,鹹謂五祖傳六祖,六祖永不傳。今此宗門專擅修心,不知修身。心者性也,身者命也。然否?祈示。”
  判曰:“獅子撲人,韓盧趁塊,轉解而縛轉堅,轉辯而義轉淵。當人衹知衹履空棺,搖身虛空作十八變,汝亦知乎一念明心,百變千變,八萬四千變,乃至塵塵剎剎,剎剎塵塵,一塵一變,一變該八萬四千變,八萬四千變入此一變,而此一變又絲忽朕跡,不留一星,名相不寓乎?若知匪持,分說這一絡葛藤是無疾而呻,當面說誑,而釋迦老子亦虛說十二部經,空言三藏故也。既不知也,必任性馳求,學禪學道,學佛學祖,學賢學聖,學玄學妙,任人指使,任人愚弄,波波一生,長作天涯遊子,頭頭俱失,甘辭堂上主人,詎不冤乎?亦可憫矣!必以十八變為佛,然則十字街頭白紙變蛋之乞幾,賢於飲光,等於迦文也。
  “當人學釋氏之道,何必深涉教言,親證定慧,但嚮乞兒處求解脫,了生死可 也。此既不可,何有是處?古德曰:‘衹愁不作佛,不愁佛不解語。’仰山曰:‘但得本,不愁末。神通妙用是聖末邊事。’不快漆桶,說道一句看?此猶空言也。昔者世尊在法華會上,度個妙齡女子成佛;在涅槃會上度個廣額屠兒成佛。彼一女子、一屠兒者,固未茅山學道,千裏决玄也,亦無取坎填離功用,修氣修脈進程,但衹信得及耳,便能坐斷報化佛頭,徑超生死關木戾)。不快漆桶又試逐一句看?臨濟雲:汝若念念歇得馳求心,即與釋迦老子不別;七地菩薩求佛智心未滿足,謂之煩惱。若然既與釋迦老子不別也,豈於此一十八變而又別耶?求佛智心未滿足者,猶雲煩惱,豈求此十八變等不云煩惱耶?既雲煩惱是求佛陀者為求煩惱,南轅而北轍也,不亦大可哂乎?
  “智者大師證法華三昧,見靈山一會伊然未散。未至者詮為表法。無盡張居士聞《首楞嚴經》至‘是人始獲金剛心中’處,忽思智者當時所證非是表法,因謂大慧杲曰:‘當真實證人時全身住在金剛心中,李長者所謂無邊剎境自他不隔於毫端。十世古今始終不離於當念也。’自他既不隔於毫端,始終又不離於當念,彼十八變等為具為不具?當人,當人,道來,道來。
  “如是種說,猶曰明心之開士也,汝亦知乎?未明心者亦百變千變八萬四千變, 乃至塵塵剎剎,剎剎塵塵,一剎一變,一變該八萬四千變,八萬四千變入此一變,而此一變亦絲毫朕跡,不留一星,名相不寓乎?若知,許汝踏毗盧頂上行,從緑陰叢裏過;若不知,臘月三十到來,閻王老子與你打之繞,莫怪佛法敵不過生死。
  “至雲六祖永不傳修命之學,專擅修性之長,尤為小兒女語,非大大夫言。何也?二法矣,詎知捨性而命何托?捨命而性何張?性命,固非一 然又不二也。翻手作雲覆手雨,雲雨雖殊,手豈殊?五祖傳六祖,六祖永不傳者,蓋衣鉢耳。《壇徑》記錄甚明,閱之自悉。若曰當人腳根下一段風流大事,一切圓成本自具足,所謂現成 公案者也。既曰現成公案詎曰能傳不傳乎?
  “若然,傳不傳皆贅語,而悟後起修化報,尤為遠道之談,何也?悟且無,後何有?況修耶?曰修化報者,蓋不明法身為何物也。若明則修不修皆戲論,詎知幻化空身即法身乎?”
  
  “然則是法身也明從何明?”
  先生曰:“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都不見。”
  十一、關於禪宗支分具否
  問曰:“釋迦四十九年行化,三藏十二理樹風規,一行萬行,事理條析。今曰不假修治,見性成佛,頗有議其支分不具,斥為破碎,大乘者然否?乞示。”
  判曰:“獅子撲人韓盧趁塊。真小兒女語,非大丈夫言。試問當人,釋迦四十九年行化,行個什麽化,若言有化,平地吃僕;若言無化,平地吃僕;若言非有非無,亦有亦無,亦平地吃僕。何也?蓋汝不會釋迦四十九年行化,不行化也。此既不會,修治不修治,見性不見性,成佛不成佛,乃至支分具或不具,汝又從何會?既不會也,而輕議其破碎,非曰無知下劣瘋憨狂吠,實毀謗般若,無間地獄種子也。
  “咄!魔子,魔子,何嘗夢見大乘來?大乘且未夢見,曰破碎,曰不破碎,曰支分具,曰支分不具,謂非趁塊韓盧可乎?撲人獅子固不爾也也。詎詎知吾宗有千聖不傳之嚮上一路?即饒淨名居士到來,亦須緘口毗耶;縱教妙德空生,臨此當雲贊嘆不及。他不具論即以一喝法門而言,當人果有絲毫心肝,亦當鬍跪致命,尚能妄議支分不具,大乘破碎者歟?諦聽!諦聽!吾與汝舉一故事來。
  “在彼宋代有淨因繼成者,同圓悟、法真、慈受並十大法師禪講,千僧赴太尉陳公之齋。有善華嚴者,賢首宗之義虎也,對衆問曰:‘吾佛設教,自小乘至於圓頓,掃除空有,獨證真常,然後萬德莊嚴,方名為佛。嘗聞禪宗一喝能轉凡成聖,與諸經論似相違背。今一喝能入吾宗五教者,是為正說,若不能入,是為魔說。’時諸禪德,目註淨因,淨因乃曰:‘如法師所問,不足三大禪師之酬。淨因小長老,可以使法師無惑也。’因召善, 善應諾。
  “淨因曰:法師所謂愚法,小乘者乃有義也;大乘始教者,乃空義也;大乘終教者,乃不有不空義也;大乘頓教者,乃即有即空義也;一乘圓教者,乃不有而有,不空而空義也。如我一喝非惟能入五教,乃至工巧伎藝諸子百傢悉皆能入。’於是震聲一喝,問善曰:‘聞麽?’曰:‘聞。’淨因曰:“汝既聞此一喝,是有能入小乘教。’須臾又問善曰:‘聞麽?’曰:‘不聞’。淨因曰:‘汝既不聞,適來一喝是無,能人大乘始教。’遂顧善曰:‘我初一喝,汝既道有,喝久聲息,汝復道無,道無原初實有,道有而今實無,不有不無能,入終教。我有一喝時,有非是有,因 無故有;無一喝時,無非是無,因有故無,即有即無,能人頓教。須知我此一喝不作—喝用,有無不及,情解俱忘。道有時纖塵不立,道無時橫遍虛空。即此一喝入百千萬億喝,百千萬億喝入此一喝,是故能入圓教。’
  “善乃再拜,淨因曰:‘’非唯一喝為然,乃至一語、一默、一動、一靜、從古至今十方虛空,萬象森羅,六趣四生,三世諸佛,一切聖賢,八萬四千法門,百千三昧,無量妙義,契理契機,與天地萬物一體,謂之法身;三界唯心,萬法唯識,四時八節,陰陽一致,謂之法性,故《華嚴經》雲:法性遍在一切處。有相無相, 一聲一色,全在一塵之中,含容四義,事理無邊,周遍無餘,參而 不雜,混而不一,於此一喝中皆悉具足。猶是建比門庭,隨機方便,謂之小歇場,未至寶所。殊不知吾祖師門下,以心傳心,以法印法,不立文字,見性成佛,有千聖不傳底嚮上一路在。善又問曰:‘如何是嚮上一路?’淨因曰:嚮下會取。’善曰:‘如何是寶所?’淨因曰:‘非汝境界。’善曰:‘望禪師慈悲。’淨因曰:‘任從滄海變,終不為君通。’善膠口而出。
  “如說衹一喝也,支分具歟?非歟?抑破碎歟?在汝漆桶必自訟曰:此一喝也,那 有如許多妙義玄言,不過當局者潤色敷飾,逞快詞耳’。詎知此一法門不但淨因一口一人道不盡,量不及,縱饒三千界微塵衆,一塵一世界,一世界盡淨因,合力共口亦道他不盡,量他不得,況曰潤色敷飾,逞快口耶?即道得量得,然猶滯此一法門也。而吾宗法門以有言,盡空有,遍塵劫,無一事無一理而非此法此門;以無言,不但無即法門,而無亦無,悉是法門。不快漆桶,汝夢亦不能及也。曰支分不具,曰破碎大乘,謂非趁塊,得乎?咄!斷人慧命,業墮無間。
  “不然,睹明星而悟道,因野鴨以知心,釋迦百丈支分皆為不具,皆為破碎矣。何也?未念嗡阿吽,未修生圓二次第,未念阿彌陀,未說種子緣生,未講三觀三止、四法界、二空、四諦、十善、三十七助道也,詎不謬哉?亦可笑也。”
  
  進雲:“然則畢竟一句,究作何判?”
  先生曰:“時人不識餘心樂,將謂偷閑學少年。”
  
  十二、判止觀話頭為同為異
  問曰:“話頭止觀,為異為同?若異,豈止觀外別有初機入德之勝行?若同,曰止曰觀,無數次第,彼一話頭詎能兼攝?如何?乞示。”
  判曰:獅子撲人,韓盧趁塊。轉解而縛轉堅,轉辯而義轉淵。當人不識止為何止,觀為何觀,既不識此止觀,而於話頭法門,當然鑄錯。既鑄錯也,亂馳亂統,不亦宜乎?止者,心一境性;觀者,抉擇法慧。知心一境性,何止非觀?能抉擇法慧,何觀非止?若然,止即觀,觀即止,何一話而非止?何一頭而非觀?止觀雙運,話頭之的趨,遮照同時,話頭之權巧;競萬流而總匯巨溟,話頭之統攝,無一物而獨耀靈府,話頭之上階。夫如是也,曰異、曰同、曰次第、曰非次第、曰兼攝、曰非兼攝,不快漆桶,道來,道來。”
  “曰止、曰觀、曰話頭,說多說寡,說異說同,要在當人明自本心見自本性之敲門磚耳。敲得門開,無論止無論觀,無論話頭非話頭,悉為勝法,誰有閑情課汝次第多寡、法門異同!如開門不得,任汝同、任汝異、任汝多、任汝寡,而於當人身心分上有何饒益?詎知萬法本閑,仁者自鬧,境無美惡,去取惟心乎?明此則先天地不云老,後天地亦不云小,盡塵沙而一數已無,亡絲忽而萬流競好。若然話頭即止觀止觀即話頭,止觀話頭雖非一,然又不二也。曰同、曰異、曰次第、曰非次第、曰兼攝、曰非兼攝,不快漆桶,又試道一句看。”
  進雲:“如說尚矣,學人淺機,實難湊泊,願當下全提,就體直截,不落途程,一句覿面,親指如何?”
  先生忿然曰:“咄!寧有是事?分付河山開曙色,明朝遊子動歸舟。”
  十三、判上根下劣
  問曰:“禪宗尚矣!然是宗者,接上上根人於機不普。故盧公能曰:‘汝師接 上根人,吾接上上根人。’然上根猶少,悉屬中下,矧曰上上。吾儕末學,望而莫階,知難而退分也。非為長者折枝,實乃挾山超海。如何?祈示。”
  判曰:“獅子撲人,韓盧趁塊,吾縱有口從何剖說?嚮汝道:轉解而縛轉堅,轉辯而義轉淵。誰為上智?誰曰下愚?上已明析今又再食唾餘,究何心乎?汝知吾宗接上上根人,然亦知夫吾宗者專接下下根人否乎?若知,許汝千劫不認識吾宗;若不知,許吾宗千劫不認識汝。何也?語證則不 可以示人,說理則又非證不了。汝不於證上取圓,恣情嚮理中求礙,非餘攝汝之計窮也,即釋迦老子到來,亦必回頭返走,大 聲而呼曰:烏烏,頭痛,頭痛。”
  “夫上上根人覓自已無,何有於他?既無自他,誰為接者?誰受接者?為非上上而中下而下下也,吾宗之立遂爾當機而應,不然無的而發矢矣,何有吾宗?詎不謬哉?況上以下言,下因上有,上下假名,何有是處?既無上下,焉有如許閑漢於汝分上說上說下,說利說鈍耶?然則果無此上下利鈍乎?是又大壞名言而破世間相者也,詎知曰上根、曰下根、曰鈍、曰利者,皆自限者懈怠之私論,徘徊瞻望之虛計。若是學道須是鐵漢着手,心頭便判,直取無上菩提。一切是非莫管的漢子,逢關奪關,遇縣掠縣,直嚮歸傢道上邁進,烏有閑情說上說下,說利說鈍邪?既說利鈍上下也,必是長落天涯之客,絶非回嚮鄉山之人,可嘆!可嘆!
  “夫根利根鈍,上智下愚,匪依他立,實因己名。長落天涯之窮子,未返回車即鈍根,即下愚 也;倘一思返,且不云風雨載途,即曰利根,即曰上智。何也?有回鄉之念,必啓載道之行,有載道之行,必有歸傢之日,是上下利鈍之判,在當人一心之轉矣,非有實法曰某利也,某鈍也,某某上智下愚也。不然彼香岩者,於百丈下問一答十,問十答百,亦今之人所謂上智利根者也,然終百丈之世而一無所入; 金陵婆子聞乞兒一唱而了心宗,鄭十三娘於溈山一問而知極則,他如竜女妙齡,屠兒廣額者,燈錄所傳,指不勝收,誰又利根上智,誰又鈍根下愚?故曰轡回車:下愚即上智;落天涯,上智即下愚。今曰利鈍上下、折枝超海等說,一派鬍言,謂非自限,謂非自懈,可乎?難易之趣,實當人一心之行,何能妄引六祖言章?若此心不行,縱將千聖語句將來,從何湊泊?噫!曹溪波浪如相似,無限平人被陸沉!”
  十四、判定慧雙修及教外別傳
  
  問曰:“有定無慧,詮曰死水;有慧無定,僉曰幹慧。定慧等持,方合乃轍。故六祖能曰:‘雙修是正。’若然教已濫說,鬍雲教外別傳?祈示。”
  判曰:“獅子撲人,韓盧趁塊,轉解而縛轉堅,轉辯而義轉淵。當人以何者為定?何者為慧?何為宗?何為教?何為傳?何為不傳?又以何為修?何為別邪?若曰有定無慧,然則能定者非慧而何?必曰有慧無定,然則能慧者非定而何?宗不因教,宗從何宗?教不因宗,教從何教?宗者明釋迦老子在菩提樹下夜睹明星而悟此一着也,以此一着而示人,今天下後世翕然風從,明此一着者教也。若然宗者教之宗,教者宗之教。上固已明剖矣,今猶雲雲者,何歟?趁塊也。明此一着,傳不傳皆戲論,修不修悉妄語,況所謂雙邪?別邪?”
  
  進雲:“曰定曰慧曰雙修,如說尚矣!然則教外別傳之旨,義盡斯歟?或未至也?願為開說。”
  曰:“此教外別傳於焉而懋也,何也?倘無汝此一問,不但教外別傳之旨水月空花,而此雲教者亦眼底浮雲,空拳捏怪也。知此則教外無教,教內無教,教內教外總無教。惟無教也,別傳之旨煥然成章,日麗天,月印海,盡汝諸人恣取,窮劫而不能罄矣。”
  “然則雲何曰別?”
  曰:“凡教所有者,我宗非有,曰別;凡教所無者,我宗非無,曰別;凡教所有者,吾宗盡有,教所無者,我宗盡無,曰別;巧至一切非有非無,盡大地遍塵劫,如所有盡所有,如所無盡所無,皆具而皆不具,曰別。不然,達摩空來東土,二祖 必往西天也。今之人欲以教而詮吾宗者,是持管窺天,多見其不知量,而未夢見別傳也。今之人欲以吾宗而同於教者,如盲說象,多見其不知量,而亦未夢見別傳也。”“昔世尊在靈山會上,拈花示衆,是時衆皆默然,唯迦葉尊者破顔微笑。世尊曰: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列傳,咐囑摩訶迦葉。’此釋迦老子親口吐出‘不立文字,教外別傳’八字,試問當人,楷則尚在,傳又傳個什麽?別又別在何處?若言有傳有別試通一襲好音看?”
  
  “然則無傳無別乎?”
  曰:“否!靈山會上百萬人天,世尊緣何拈花?迦葉依何微笑?彼時竜象蹴踏者,固不僅迦葉一人也,世尊獨曰吾有正法眼藏,教外別傳等付囑摩訶迦葉者,何歟?不快漆桶又試通一襲好音看。又世尊一日升座,迦葉白椎曰:世尊說法競。’便下座。又世尊一日敕阿難曰:‘食時將至,汝當入城持鉢。’阿難應諾。世尊曰:‘汝既持鉢,須依過去七佛儀式。’阿難便問:‘如何是七佛儀式?’世尊召阿難,阿難應諾。世尊曰:‘持鉢去!’不快漆桶,你又看這兩則公案,是定是慧,是雙修是單提,是教外列傳是教內同傳?真可笑也!”
  
  進雲:“然則畢竟—嚮如何?”
  先生曰:“咄!倘許安心是靈藥,一川明月漲遙天。”
  十五、判禪宗階位
  問曰:“三賢十聖,階段歷然,是禪宗者得成辦已,究屬何位?何階?何賢?何聖?渴望明示,開衆巨惑。”
  判曰:“獅子撲人,韓盧趁塊。當人本心不明,縱饒將千賢萬聖等差同異藴在胸中,有何饒益?且益滋蔓也。故曰:轉解而縛轉堅轉辯而義轉淵。餘姑且而不論,即當人現前問話一念,是何賢?是何聖?是何階?是何位?速道速道!若道得,當下不立階梯即正大位;若道不得,總是落天涯的浪子,數人珍寶,煮沙為飯。”
  進雲:“學人道此語不得,請代道一句如何?”
  先生曰:“醜!錦官城外柏森森,誰有閑情代汝答話?”
  進無語,逡巡欲退,
  先生曰:“止止!姑無退,姑無退,恣汝所求,但莫謂餘以惡水相加也。“草木猶現枯榮,風雲尚張否泰,鳥獸昆蟲優劣還顯:小人君子善惡自殊,況踏毗盧頂上客,鹹推了事人而無階而無位者乎?若無位,則減一法也,豈教外別傳之勝旨哉?詎知是法也,罄塵劫,遍空有,圓圓如隨珠走盤,歷歷若水銀瀉地。未成辦此一着,或在途間,或未升堂,固不具論;若已成辦,所謂得忽的一下桶底脫落者,一時住在金剛心中。李長者曰:無邊剎境,自他不隔於毫端,十世古今,始終不離於當念。’一切現成,不假他藉,更有何賢何位何階何聖而不階而不 位乎?詩曰:盡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破隴頭雲。歸來自把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不着問人,當人自合開口大笑!詎曰破顔邪?“若然,形形色色,影依鏡顯;有有空空,義豈離心?汝在何位彼在何位,汝無何位彼無何位。當人苟在信位也,以視乎彼,彼亦在信位;苟在嚮位也,以視乎彼,彼亦在嚮位;苟在住位也,以視乎彼,彼亦在住位,乃至汝在初地十地等,而彼亦在初地十地等。汝佛而彼亦佛,汝魔而彼亦魔,汝盜而彼亦盜,隨處該名,有名即位,盡塵劫,遍空有,無一而不位,無一而不 階,固所謂—月普攝—切水,—切水月—月攝者也。曰海、曰河、曰溪、曰瀆、曰糞池、曰污沼、曰殘涸、曰澄潭,水名雖異,月豈有殊?況形形有月印,處處無跡留邪?不快漆桶,何為階?何為位?何為賢?何為聖?又試道一句看!
   咄!白鷺下田千點雪,黃鸝上樹一枝花。”
  
  十六、判授受
  問曰:“既成辦已,然佛心燈,續人慧命。師傢所授,究依何法?若無授者,雕蟲小技,尚承親口;若有授者,千古續燈,未聞有則。如是巨疑,四衆久伏,願聞明示。”
  判曰:“獅子撲人,韓盧趁塊。嚮汝道轉解而縛轉堅,轉辯而義轉淵。彼雕蟲小技尚承親口者雕蟲小技也。此曰雕蟲小技可乎?縱曰此即雕蟲小技,雕蟲小技决非離此別有。須知雕蟲小技者亦無授無受,不然弟同於師,而不賢逾師,弟等於師,而不不肖於師也,詎理事哉?為無授無受也,萬派斐然而成章一行,卓焉而普邁。如實而授受如是而授受,世燈心燈不續而長明,不燃而自照。所謂其為物也不二,則其生物也不測矣。故曰有授受,是愚夫法,非聖人法,是有為法,是無明法,非無為法。“必曰有授有受,然則黃梅曹溪人室夜半,初祖二祖得髓安心,乃至警語聞於樓中,扇搖契於江外者,又以何法為授為受邪?大慧杲曰:‘古人見你迷卻路頭, 為你作指路人耳。’實無禪,實無道,實無心,可以傳,可以受。纔說有傳有受,便是邪法。說理說事,說正說邪,悉是非法,那堪更說有玄有妙,可以授可以受乎?古德雲:‘說個學道,早成接引之言,況其餘邪?又釋迦世尊在華嚴會上度一童子、涅槃會上度一屠兒、法華會上度一妙齡女子,但衹雲:‘我今為汝保任此事終不虛矣’,亦未聞有何法可授也。既無法授,汝從何受?心燈世燈續乎非乎?道來,道來。
  “必曰無授無受,然則威音王後,無師自證悉為天然外道者,又何邪?詎知為無授也,而學人如所有盡所無,而大受為無受也,而師傢如所無盡所有而罄授,何也?君臣道合,法爾圓成,一切具足,不假他求矣。不然別傳宗旨寧輪到今?昔者黃檗問於百丈曰:‘從上古人以何法示人?百丈據坐,黃檗雲:‘後代兒孫將何傳授?’百丈拂衣便起雲:‘我將謂汝是個人。’又臨濟將滅,顧謂衆曰:‘吾滅後不得滅卻吾正法眼藏。’三聖出曰:‘爭敢滅卻和尚正法眼藏。’濟曰:‘以後有人問你,嚮他道什麽?’三聖便喝。濟曰,‘誰知吾正法眼藏嚮這瞎驢邊滅卻!’當人倘把這兩則公案會得透透徹徹,曰授受,曰非授受,曰燈續,曰燈不續,如觀掌果也,詎問人乎?如會不得,透不徹,縱饒一字一釋,一釋百言千言萬言,於汝身心有何 饒益?”
  進雲:“如說尚矣!然則離四句,絶百非一句復為如何?”
  先生曰:“西施村冷寥天月,勾踐城寒廣陌霜。”
  十七、判丹道
  問曰:“宋張紫陽以宗旨與金丹並舉,治其學者謂宗旨衹明得心上工夫,心上工夫名曰修性,而不能起身上妙用,身上妙用名曰修命。修性而又修命,滯在空處。於是肆談竜虎,豔說坎離,曰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又曰火侯藥物,非師奠傳,非人莫授,而其徒有詆吾宗惟論見性,不知修命者,且雲:既不修命,縱極其至,不過坐脫立亡,烏能分身萬億,神變無方?今也人百其口,莫不云雲,共 疑久矣,為是為不是,願垂明示,開此巨惑。”
  判曰:“獅子撲人,韓盧趁塊。轉解而縛轉堅,轉辯而義轉淵,當人但明自心,一切了畢,何暇與人逞辭肆舌,說是說不是?既說是說不是,必自不是,且莫課人是不是也。詎知我法中無如是是,亦無如是不是邪?倘摸着嚮上關木戾),不但丹道為是,而百工伎藝、聲光電化乃至風雲雷雨一切有情無情,悉無不是也。反之,而不遊乎堂寢,踏嚮毗盧頂上者,縱將阿彌陀佛,釋迦老子吞嚮腹中,亦是不快漆桶,所謂癡狂外邊走也。何有是處?說性說命,有何饒益?曰是曰非,悉為戲論。 故大慧杲曰:‘岩頭劃之,曰是句非句:臨濟用之,曰三要三玄。’不然,苟以實法與人,必曰某也實為丹,某也實為道,某也實為竜虎、坎離、鉛汞、陰陽等,不但自眼未明而瞎人眼,亦斷人慧命,業必墮於無間也,籲!一字註錯,身墮野狐。炯矣!戒哉,戒哉。”
  進曰:“彼傢者言:性,理也;命,氣也。衹理無氣,流行之用何張?衹氣無理,主宰之功何顯?合則兩美,離必俱傷。又以抽象言曰性命,就具體說即身心,性之顯曰心,命之顯曰身。身心合一,說曰性命雙修。若不修者,超凡之說妄,而菩薩不行六度也。若曰修者,必有進程。既有進程,必有多名。程也者,當人既由 先天乾坤一交而為後天坎離也。今欲神遊無極,而路必藉返於抽坎填離,以復乾坤。此抽坎填離而復乾坤者,程也。後天而進,復先天功用之進程,亦曰修也。曰坎離,曰鉛汞,曰竜虎,曰乾坤,一切種名,悉表性命,悉表陰陽。
  “就其體言曰乾坤,即其用說曰坎離,鉛汞者,未采取之權名;竜虎者,已交情之顯象;歸其極,稱雲性命;相之錯綜,曰陰陽。陰陽合一名金丹,一名太極,得之則長生,失此必輪回,此理之全,似無可破者。至於合一之要,必守中抱一,收視返聽、到無念無息時,則陰陽交,水火濟也。陰陽交、水火濟而雙修之功自全, 合一之果乃獲,等如是說,自合勝行。若曰斷人慧命,若曰野狐見解,又烏乎其可哉?”
  先生曰:“咄!摸着嚮上關櫪)明自本心者,作如是語句乎?真小兒女語,非大丈夫言!固不僅邪說詖詞也。諦聽!諦聽!今以四說略開汝惑。
  “一,彼說不識本體絶待,安立性命為二,詎知性者體也,命者用也,無體而用不顯,無用而體不彰也。是性命者,隨處立名,立名即真如。當人自身實有多名,汝父母呼汝曰兒,汝子女尊汝曰父,兄曰汝弟,妻稱汝夫,父兒夫弟名也實多。於汝自身豈有多?汝若多汝者,名言亂而事理背也,詎理事乎哉?故曰,隨處立名, 立名即真,體實非二,用固不一。然此亦就其著者而說也。若以未著言,用亡而體亦不可得。體既不可得,性於何有?況命邪?性命既雲虛立,雙在何處?修從何修?既無從修,曰煉精化氣,曰煉氣化神,曰棟神還虛,無疾而呻也【學人於此千萬不要妄怕妄計,落空滯空等障,倘能捨卻性命,驀地直下即便歸傢凰坐也。詎有他哉?千萬千萬,此是第一徹頭,倘竜成而怖,决非丈夫】。不然,不快漆桶試道一句看。故曰不識本體絶待,妄立性命為二。曰金丹、曰太極,果有如是實法邪?亦可哂也。
  “二、衹知無念之無念,不知有念之無念。何也?蓋不明得本休也。既不明得 本體,即不識何為有念,何為無念,曰抱一守中,曰收視返聽,曰無念無息,一派鬍言。在彼執為勝法者,於過量人分上觀之,為黑山鬼窖裏作活計,為抱石頭,為絶氣息的死人,縱下萬分資格與之評一善價,極其至,不過小乘定,人天果耳,烏足以登大雅之堂,入超人之室哉!不然,門外巨石自開闢至於今日,皆在無念無息中,為得勝果也,可乎?可乎?若可,當人求解脫得勝果者,嚮石頭處取證可也,何故親投吾處?詎知吾宗有念時纖毫不立無念時遍界不藏,頭頭非取捨,處處失有無,有時用有作無,有時用無作有,有時有無兩用,有時有無兩不用邪?至火候等 秘,非師不傳者,詎有他哉?實則無念之功須當人自力,師不能代矣。不快漆桶,若雲別有奇特,又試道一句看。咄!汝衹知無念之無念,不知有念之無念。蠢哉!蠢哉!陋也!陋也!
  “三,彼說極果,縱其至,俱生無明耳。何也?處處在身心合一上亂討亂咬矣。試問漆桶,汝哪一口、哪一時、哪一剎那,汝身汝心曾分離來?分者,別乎合也,汝身與心既已雲分,拖此一幅死屍來與餘親談,對面者誰邪?誰邪?若然是身心者,本來未分,今鬍曰合?既曰未分,且不云修雙從何雙?等如上說,自且不明,斥他 滯空,真燕雀而笑鵬博,井蛙而嗤天礙也,不亦大可哂乎?故曰:彼處處在雙修上用功、合一處着力者,縱極其至,俱生無明也。噫!恐汝輩衹在分別我執上作活計耳,而於俱生無明且或未夢見也。如此陋質,妄議高明,方以東施效率西子,抑已擬人而失倫也。況反飾邪?“四,耽着陰陽交媾之樂,身見難忘,處處着竟失心,至難認識本體,身見不忘,門由何人?況餘邪,總如上說,遍體皆污,洗不勝洗,若欲罄斥,實無閑情。詎知吾宗一派圓成,萬勝不居,隨處立體。此體即用,乾坤可為用,坎離可作體,氣可說為心,心可名為氣。拈一塵該百千三昧無量剎塵。以 百千三昧無量剎塵入此一塵,塵塵剎剎,剎剎塵塵,無不顯法爾之全,君子之大。然於一切事理,一切名言,各住各位,又絲忽不紊。”
  進雲:“如是如是,然則丹道之說邪,味之者鴆也。”
  曰,“否否!為少數行人半途之戲具,非達天德者及寢之良規。若曰全消,萬行門中少此一法;苟雲節取,實際理地多此一塵。曰少曰多,悉非我法,慎勿寐言。”
  進雲:“若然,我法一句重作何道?”
  先生曰:“三要印開朱點窄,未容擬議賓主分。”
維摩精捨叢書之《黃葉閑談》
   袁煥仙 南懷瑾
  第一講 緣起
   維摩精捨第一屆行七已,諸子日集,每興難問。
   若曰:“嚮上一路,千聖不傳,然則入者何入?趨者何趨?百工之術尚有徑循也,矧單提之的旨,萬有之至行,可以入而無戶,由而無道乎?”於是鹹趨座下禮問。
   先生怫然而起,翻然引去。諸子自恣,莫岸其涯。如是數日數問,莫聞其旨。中秋之前夕,庭桂宵馥,砌蘭夜芬,共茗月下,中間如前。
   先生曰:“凡有言說都無實義,何有吾宗?”
   進曰:“若然,無言無說即實義,即宗旨,即階道歟?”
   曰:“有且非,況無邪?”
   進雲:“行人但有言時不作有想,無言時不作無想,即實義,即宗旨,即階道歟?”
   曰:“有有有無,益增乃病。”
   進曰:“噫!我知之矣。有無不拘,一派圓成出主人奴,法爾如幻,的實義,的宗旨,的階道矣故六祖能曰:‘有無皆不立,長禦白牛車。’如何?”
   先生曰:“止!止!學般若人慎勿如是戲論,如是謗言,如是惡口。倘不自悛,詎曰遺譏君子實亦果遭迂麯。”
   問者大惑,益阻,復禮而叩曰:“學人愚昧罔測幽遐。願先生哀我赤忱,並矜來學,令未入者思入,思入者能入,能入者升堂及寢而得入,用光前烈,為章後世。”
   如是數請,先生以手拈須,以目顧衆,久之乃曰:“此事人人具足,個個圓成,不趨己入,說個直超,早已成了接引之言,方便之語。何也?所謂法身、化身、報身、穢上。淨土、實報莊嚴土、常寂光上,一切一切已舉未舉,無不等現,法爾圓成,不從人得,不因師授,不以己求,實無修證,千聖所由,諸佛共履,而當人偏偏要入許多,知許多,見許多,奇特不奇特?到他分上遂弄成人人不知具足,個個不悉圓成,於是乎入不得入,信不自信。奇言妙義興也,魔外邪正之立,三藏十二文字語言,非文字語言興也。實際理地那有如許多事來?先聖憫之,為設檀度;上中下乘,為利初機;戒定慧學,乃詮共德。就自肯之淺深,假立階梯;因入德之難易,權稱頓漸,實無實法,寧有要門?當人果能於此一覷覷破,一瞭瞭卻,不但一切經,一切論,一切臨濟三玄,曹洞五位,溈仰圓相,雲門鑒咦,一切是法非法,勝法劣法等等皆成話柄,而當人自身亦成話柄也。人從何入?趨從何趨?果有入路,或有趨程,諸子諸子,入未入來!”衆無語。
   先生復曰:“苦言能入,龜毛千尺:若言不能入,不特佛法無靈,而且兔角萬尋。”
   “然則究竟一句畢竟如何?”
   先生曰:“嚮汝道:木樨花開八月秋。”
   諸子復請未已,久之,
   又曰:“餘己罄量敷陳,脫體開說,而猶雲雲者,何邪?百無可己,於是以四講而權開一門,假說五法,擇揀先聖偉言,略附個人鄙意,如說成帙,且曰善用我法,踏毗盧頂上人;或泥己私,必係驢橛下客。倘不自契乃心,終是吾瞎汝眼:若曰即明本性,方知不從人言。把葉作金,咎固我也:因指認月,義豈他哉?勉之,勉之。”
   第二講 權開一門
   曰顯、曰密、曰禪、曰淨、曰般舟,乃至空有諸宗,萬流競射,德實一趨。及其趨已,不但競失萬流,而實趨無一德。釋氏之學,萬有之殊,悉盡於此,故曰:人無我,法無我。當人果無人法兩執,又不落在不執處,一派圓成,逢佛說佛,逢祖說祖,逢天堂說天堂,逢地獄說地獄,逢人說人,逢一切說一切,不但善惡境界,地獄天堂,奈你不何,即三世諸佛,釋迦老子亦窺探無門,覷你不着,豈不誠大大夫哉?無如當人偏偏要無事生事,頭上安頭,把一片清淨處所,東糅西雜,放尿屙屎,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點染堆污,積成穢土,然後萬裏趨誠,千方决策,嚮善知識前求解脫、求清淨。咄!惑哉!是處也,本自清淨,汝自染穢,但除其穢,清淨自復。善知識者不過示汝自除其穢耳!寧有善知識代汝吞卻屎尿邪? 苦哉!苦哉!去聖時遙,今之所謂善知識者,多未親見親證,或見也證也,大都滯在半途,未及其至,盡把光聖言章,古人妙義,藴在胸中,或抄在册上,外形大德、內藴巨姦,處處要人供養,滴滴陰埋已私,學人或有請益,師傢無由觀機,於是稱鄭稱揚,說禪說道,是己非人,叛聖離經,狐媚莘莘學子,鈍置人傢女男。如是之流,不但教令學人吞沒屎尿,而師傢早已預吞自吞也,苦不自覺耳:可無悲乎?等如上說,猶是一期方便之語,都非達者嚮上之程,何也?滯在淨穢也。若有智慧人、過量人、本分人一聞便知,一舉便明,在這個場所說什麽穢、什麽淨、什麽優、什麽劣、什麽學人、什麽師傢,把一切穢、一切淨、一切優、一切劣、一切,學人師傢拋嚮無生國裏,然後從淨上、穢上,優上、劣上、學人師傢上頭頭上顯,物物上明,坐水月道場,行空花佛事、所謂淨佛國土,成就衆生也。門也者門乎此。為何如此?久之,乃曰:玄都觀裏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後栽。
  第三講 假說五法
  {甲}、起信
  三門惟信得入,民無信不立。雪岩欽曰:“山僧五歲出傢,在上人侍下,見與賓客交談,便知有此事,便信得及。”又信為道源功德母,無論勝行劣行,非信不起;上智下愚,無信不立。大德勝業,當人每忽而不趨。或趨而不至,乃至沉淪六趣,流浪生死者,信不信也。不然寧有饑逢王膳,棄而不餐邪?信之樹不可緩矣。故曰:一入信門便登祖位。然信德彌多,今略立二,以開來者。如十信等,當人閱教而通,固非此立也。一迷信,二實信。一、迷信
  迷信非信,非信卻信,故曰迷。謂所緣境未徹了知,依他起自認識而信也。如病渴者,不知茶可愈而求愈於醫,醫曰:飲茶。病者須信自有病,信有病當醫,信醫能愈病,信茶能解病而遂飲,皆迷信。何也?渴尚未解,何知能解?故曰:依他信非自信,曰迷信。二、實信
  實信無信,無信乃實。如病渴者,既知自病知病求醫,醫令飲茗。飲茗既已,覓渴已無,信於何有?如是而信,曰實信。當人生不知來,死不知去,捨生受生,虛縈苦樂,頭出頭沒,蕩不知歸。先聖憫之,為設檀度,廣開則八萬四千,略舉盡四攝大度,要皆非信莫禦。三藏十二亦不過生起學人信心,激發初機疑情耳。蓋疑極而信生,信極而疑亡。信疑交喪,實相炳然。倘不藉激於信,假權於疑,勝徑莫遊,苦海何濟?六度四攝,三藏十二衍文也。昔者純陽信黃竜激發而碎琴。文悅疑清素,風規以分果,皆能發明大事,了徹因緣,故曰:萬行莫先於樹信、信樹而道自通、德斯懋矣!
  {乙}、依師
  是法分二,一擇師,二事師。若盲師言事,非君子之行也。事不慎始,義則鮮終,行人進業,必難及成。首說擇師。[一]、擇師
  是法圓成,當體即是。自無始來,不曾生不曾滅,無去無來,無常無斷,非空非有,非短非長,覓自己冤 ,何有於人?矧曰師邪?然自無始迄今,又非師莫辦。比來師道衰微,至可悲痛,咎固在師,非僅關乎來學也。大慧杲雲:古人見你迷卻路,為你作指路頭人而已。實允禪道佛法可以傳授。纔說有傳有授,便是邪法,說理說事,就正說邪,盡是非法。那堪更說有玄有妙,可以傳可以授乎?故民有傳有授是無明法,是有為法非智慧法,非無為法,不然,若以奇特玄妙在胸中,抄在册上,遞相沿襲,口耳傳授,詡為宗旨者,是邪毒入心,不可治療,古德謂之謗般若人,千佛出世不通懺悔者也。昔雍正序《永嘉集》雲:黃梅曹溪密室夜分,傳衣授受,究何曾道一字邪?曾溪雲:自性自度。黃梅雲:如是如是。既自性自度,則黃梅何授?曹溪何受;永嘉之於曹溪更可分明,舉似天下。永嘉參承衹一宿耳,觀其問答語句,全是逆水之機,毫無順水之意。然則曹溪何授?永嘉何受乎?不知無授無受,永嘉正從此得曹溪法乳,不可誣也。故曰:不依師授而亦非師莫辦也。
  若然有傳有授,說妙說玄,已遠隔三千。矧乃竜虎坎離,修性修命,熒惑人傢男女,毀壞先聖教言邪?孟子曰:“楊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比來邪師詖說,上下盈盈,己覺者習而不遷,安於舊染,未覺者昧而不返,未歷新趨。天下昏昏,暗然失鈞。禍固逾於洪水猛獸也。昔富樞密季申以此道叩大慧杲,杲曰:“切不可被邪師輩鬍說亂說引入鬼窟裏,閉目合眼作妄想。邇來祖道衰微,此流如麻似粟,以盲引盲,牽入火坑。雖暫拘得個臭皮袋子住,然意識紛飛,猶如野馬,宗杲亦嘗為此流所誤。後來若不遇真善知識,幾至空過一生。每每思量真是叵耐。以鬍不惜口業,立救此弊。”在彼宏時,禪德遍叢席,而守靜守默去道已遠,況曰竜虎坎離,修性修命邪?不徹其非,極其甚,則放僻邪侈,無所不為,以善回而遭惡果,龜玉毀犢,伊誰之咎?師實為之,非僅此也。
  昔婆修盤頭一食不臥,六時禮佛,清淨無欲,為衆所歸。閦夜多尊舌將欲救之,謂其徒曰:“此遍行頭陀,能行梵行,可得佛道否?”徒曰:“我師精進,何故不得?”閦夜多曰:“汝師去道遠也。設苦行歷於塵劫,皆虛妄之本。”其徒同憤,厲聲問曰:“尊者藴何德行,而譏我師?”閦夜多曰:“我不求道亦不顛倒,我不禮佛亦不輕慢,我不長坐亦不懈怠,我不一食亦不離食,我不知足亦不貪欲,心無所希名之曰道。”婆修聞已,發無漏智。苦行如彼,猶曰遠道,何去何從,不筮卜而燭照。勝行自起,邪途遠離也。
  然則必如何而曰是?
  昔黃檗問百丈曰:“從上古人以何法示人?”百丈據座。檗雲:“後代兒孫將何傳授?”百丈拂衣便起曰:“我將謂汝是個人。”大慧杲雲:“這便是為人的樣子。”又何曾教汝乾坤大轉,陰陽大交,竜虎坎離,修性修命,如是放言詖語邪?先聖雲:寧可破戒如須彌山,不可,被邪師熏一邪念如芥子許在情識中,何也?如油入面,永不可除。故曰:咎固在師,非僅關乎來學也。或比“彼陰陽丹道者,如是過患,自當擯而不治,絶而常離。然則萬行門中不捨一法,謬也。”曰:“否!明乃心,販夫牧竪尚稱勝行;不見性,三藏十二允為魔說。”
  進雲:“若然必曰何修而後見性明心?”
  曰:“莫妄想,踏踏實實學佛,等如上說而無過患,必戒律精勤者,方堪作師。師之難值不亦甚乎?”[二]、事師
  既值師也,或慢而不事,事而不虔,虔而不恭,業必不修,德必不進。爰以下之五事律之,所作必辦。一、言。
  言無善惡,一出師口,炫如章甫,義無非謗,寧有纖違?苟涉稍疑,必滋大過。雪峰所以三上投子,圓悟終至一病金山。二、理。
  理無是非,一經師許,重如典謨,義無稍異,寧可軒輊?苟越其藩,必滋大過。文益抉擇於地藏,洛浦服膺於夾山,其先例也。[三]、事。
  事無違順,一出師門,嚴如王令,義無稍諉,寧有遲違?苟懷去取,必滋大過,所以臨濟領命而赴公安,丹霞聞語而趨南嶽。[四]、行。
  行無勝劣,一即師躬,端如圭玉,義無稍輕,寧有譏毀?苟懷愆尤,必滋大過。慧勤阻恨而閉戶,清遠興疑而之他,其先例也。[五]、養。
  師恩逾父母,蓋父母生汝色身,師生汝法身也。色身纍劫無窮,父母塵沙難計。此法身者實生自師,師衹一師,法衹此法,且生則永生,理無生滅,寧有斷常?故曰恩逾父母。然有二法事之,一身供養,二法供養。身供養謂口體之奉,法供養謂荷擔大法,宏濟蒼生。等如上說而依師,非曰行全,然亦庶幾矣。
  {丙}、勤三學
  樹信依師,捨三學而業何修、德何進?三學者,戒定慧也。無戒而德莫全,無定而事莫成,無慧而智莫顯。德者仁也,慧者智也,事者勇也。釋曰戒定慧,孔曰智仁勇。東方有聖人焉,西方有聖人焉,此心同,此理同,蓋不同即非聖人。古德雲:“同一鼻孔出氣。”故曰:十世古今始不離於當念,無邊剎境自他不隔於毫端也。然學人致力於斯,每生多異,今以二法揭其咎。
  《一》、志睏平常。嘗自念言,是三學者人人能作,人人能解,實無奇特,寧有勝行?以白樂天之賢,白鳥窠言,猶曰三歲孩兒解得,況其餘乎?惟以平視,遂忽不趨,無始沉淪,長劫沒頂。古德譏曰:“近山無柴,近河無水。”
  《二》、心埋怠忽。未了當體圓成,無德不具,放心不係,怠忽趑趄,謂此三學,聖者所居,凡庸寧至?或云法爾如是,何假他術,以智隍之精勤,未遇玄策,猶睏半塗;慧南之勇銳,不識雲峰,尚落寞臼。況其餘乎?惟以怠居,遂遠離勇。古德曰:幾多鱗甲為竜去?蝦蟆依然鼓眼睛。此略立二支,餘固不及也。依次第言三學,啓當人之一行。
  [一]、戒學
  沙彌十戒,比丘二百五十戒,善薩十重、四十八輕戒,密乘十四,優婆塞優婆夷等,乃至八萬細行,統曰戒也。無戒何以全德?德不全行焉尚?尚行全德,君子勝行莫尚乎此。行人無始落沒天涯,還傢路迷,蕩不知返。邪師詭說異論龐然,今欲回車,途何由識?此戒者指途的要,依要而行,安全抵捨,故曰:“佛涅槃後,以戒為師。”《永嘉集序》曰:“非戒不禪,非禪不慧。”或曰:“湛堂準謁梁山乘,乘曰:‘驅烏未受戒,敢學佛邪?”準捧手比‘壇場是戒邪?三羯磨梵行阿闍黎是戒邪?’乘大驚。又有以戒定慧學問一古德者,德曰:‘我這裏無如是閑傢具。’” 又嵩嶽元圭答乞戒者曰:“汝既乞戒,即既戒也。所以者何?戒外無戒,又何戒哉?又曰:“若能無心於萬物,則罹欲不為淫,福淫禍善不為盜,濫誤疑混不為殺,先後違天不為妄,昏荒顛倒不為醉,是謂無心也。無心剛無戒,無戒則無心,無佛無衆生,無汝無我,孰為戒哉?”雲雲,如彼說又何邪?曰:是法非語言能詮,意識能緣,汝輩但緊緊記着、守着:無戒而德莫階,無舟而海莫泛,則得矣。何也?在他既階既泛之人,何德非戒?何行非戒?何事非戒?若然持邪犯邪,開邪遮邪,開遮持犯之法,以權信願行證之趣為實,因權及實,既及實已,雲何是戒?雲何非戒?然未濟海者,固不可忘乃舟也。行人行人,即應嚴守下之五戒: 一殺,二盜,三淫,四妄,五酒。又此五戒者,任何一戒嚴守專工,悉能了徹本來,發明大事,況盡持乎?他方非計,以吾土言,道宣輩其先例也。
  [二]、定學
  記曰,“知止而後有定。”佛曰:“奢摩他。”天台大小止觀,定相千差,定名匪一,曰定則不二。佛說無量法門,總攝止觀。止者心一境性,觀者抉擇法慧。心一境性緣無分別,抉擇法慧緣有分別。無分別斷煩惱現行,有分別斷煩惱隨眠,二者相依,疾風掃葉。若曰偏廢,必覆輔車。又止者定也,觀者慧也。今以觀糅雜於定學,共立一節者,蓋以遍言,無止非觀,無觀非止,且欲於下文第四節,間彼參話頭等四法也。黃葉止啼詎實義乎?是皆路途之方便,非及奧之良規。若及奧也,則此戒定慧學皆為閑話,尚何所謂糅雜非糅雜邪?然此止觀亦開為二:
  一、勝妙止觀。先得止而後起觀者;
  二、隨順上觀。依學人功行方便次序不定。曰止觀,曰勝妙,曰隨順,種種名,種種法,悉以實詮人無我、法無我為其究竟。當人苟直下無我,無我則無心,無心則無法,無法則無人,而大用繁興也。曰止曰觀,詎不悖乎?其或未然,刺股封衾,寧忘載道?既載道也,而於此道起大障礙者,厥有多咎,今但及二:
  一、昏沉,心身於所緣境,無堪能性者,昏沉也。如心緣無念而定久,漸心昏身疲,繼至睡眠等。修定行人最難辨者此耳。蓋掉舉易知,昏沉難撿,古人於此乃開二門,一粗二細。粗固無論,細為如何?渭於所緣境稍不明顯,心無策勵,皆昏沉也。比來同輩每印個似清淨境界,或少許光影者,即曰得某定、某三昧。以餘勘之,皆昏沉也。去聖日遙,謬陽焰而曰清波,可無懼乎?
  二、掉舉,貪彼前境,妄計過未,搖心異趣,隨業散亂者,掉舉也。如心緣無念而定久,則放心不求,自意不牧,遂至朋從。爾思修定行人,人百其病,苟無昏沉掉舉,無論何人,當時泊然在定,詎有他哉?一切止觀法衍文也。 行人既不越乎止觀,然則緣當何緣?此無定法,要以行人樂欲及煩惱輕重而為對治。略開六法:
  一、貪重者應緣不淨法;
  二、嗔重者應緣慈悲法;
  三、癡重者應緣緣起法(十二緣起);
  四、慢重者應緣界差別法(地水火風空識);
  五、尋思重者應緣出入息法;
  六、等分行者應緣各別緣上諸觀。止觀理趣既已粗知,於焉起行得地為上,古哲擇處,人物悉宜,四時鹹序,曰山、曰海、曰崖𠔌、曰市廛,總以便利行人,不害進業為是。當人自檢。既得地已,行住坐臥無非道場。為利初機,故言坐法。金剛坐、獅子坐、七支坐等,生有多名,名有多德,都非此急。今以下之九法為行者的趨,若忘筌蹄,是此非此,均無不可也。
  一、跏趺或半跏趺(如有病或吃苦隨坐亦可);
  二、堅脊(直如樹銅錢);
  三、平肩(肩須放鬆);
  四、手置臍下四指處結定印(右手放在左掌上,必兩大指微微相觸);
  五、項微俯(項左右有脈如魚鰓,出入循環衝動內氣,故易掉舉,微俯則壓二脈不動,自然在定也):
  六、唇合任其自然;
  七、舌抵上齶;
  八、眼微開,自鼻端下視(遠五尺近三遲);
  九、呼吸任其自然。
  行既趨乎上階,業每新於日異。篤行固一,業相繁多。先聖以九法表之,令行者無棲故窠,日新乃德,甚可追也。今示定相,亦曰止相,當然應有之過程如次:
  一、 內住:即念住,攝外攀緣,離內散亂,最初係心故;
  二、等住:即續住,於所緣境相續而轉,微細係縛漸略故;
  三、安住:或失念,或馳散,能復斂攝故;
  四、近住:收攝失念,及馳散已,能如理安住;
  五、調順:思維定生功德,樂察煩惱過患,令其調伏心不散亂故;
  六、寂靜:於粗尋思煩惱,能起正念,斷除令心不流散故;
  七、最寂靜:於極尋思煩惱亦能斷除,或時失念率爾現行,亦能治伏,如是等過,令不更起故;
  八、專住一趣:於所緣境,恆常相續而行功用故;
  九、等持:於所緣境,恆恆相續,無功用故。是九相者,修定行人必經之程,得等持已,心一境性,即時身心輕安,名為得止。止者定也,行人證此輕安,即得定也。然此亦有四勝相,恐學者昧而不察,得少忘全,特開四法,檢其偽真:
  一、頭項似重,而無損惱;
  二、遍身如風,內觸妙樂;
  三、身內如滿溢狀;
  四、於諸煩惱樂斷能斷。
  止既得已,由此起觀,曰妙勝觀。以外道例,止共而觀不共。蓋外道有止而無觀,縱曰觀,非此之觀也。觀亦開二門、六事。二門者,一、正思擇,二、正極思擇。正思擇緣盡所有性,正極思擇緣如所有性,此復依六事而行,觀察如次:
  一、義,謂於所緣,依聖言教而明了其義;
  二、事,謂由義所指之一切事;
  三、相,謂所緣之事,思維其自相及共相;
  四、品,謂依義及不依義,所得善果惡果;
  五、時,謂於過未現决定如此;
  六、理,理又開四:
   (一)、觀待道理。以觀待而自明(如煙起而知有火);
   (二)、作用道理。以作用而自明(如筆墨人作用而成字);
   (三)、證成道理。以證得而自明(如飲茶已而渴解);
   (四)、法爾道理。不待證而自明(如三加二等於五〕。既得止已,依輕安力起分別觀。觀法雖多,我空觀最為殊勝。所以者何?以此觀者,能破根本我執也。如是分別思維,因止以觀,因觀以止,有時全止無觀,有時全觀無止,有時觀止雙忘,有時止觀共顯,時時增上,了體明靜,所觀能觀,一切不係,內心外境,了不可形,而當人在此過程之中,所見如虹如電,如日月,如流星,勝境劣境,光影非光影等一切境界,不捨不取,無憎無愛,一一消歸自性,乃曰觀果。上說雜摘經論,百中僅一,行人但企於此,曰觀曰止其庶幾也。然略而未及者,止觀之前行資糧,並正行時之助行,與斷除沉掉之方便耳。寧可忽乎?權開三法,次略說之:
  (一)、未修止觀前應具之資糧備預不虞,先哲所欽,矧應具之資糧乎?詩曰:“乃裹糇糧”,唯識於斯,特立一位,曰資糧體,固不可忽也。今依論摘四:
  一、地隨順,上文已粗說,即得爽塏之地等;
  二、戒清淨,戒如筏,捨筏何渡?
  三、遠離欲欲如係,離係乃行;
  四、應决定三見:
   (1)、出離見,人天六道,善惡諸業,皆為有漏,决不染不着;
   (2)、菩提見,即覺也,行人當淨佛國土,成就衆生,難行能行,决不推諉;
   (3)、空見,一切法因緣而生。
  (二)正修止觀之助行
  藉錯攻玉,尚詠他山;展此勝行,寧忘助伴?緣苟有愆,過患立顯,廢半途返歸車者,悉由此也。先聖憫之,爰開六法:
  一、睡眠適度:是睡眠者,本係過患,身不堪能,乃暫休息。行者應作如是思維、務於自所緣自思擇,審度如理,即在睡中亦不忘失。睡眠時間亦須適合,總以回覆疲勞為度,過短過長皆為過患。睡眠方式以吉祥睡法為是。蓋此式諸聖所由,能除惡夢及貪着睡眠等諸過患也。
  二、食知量:萬病多從食有。詎知食即是病?行者食時當作疾病想,防護想,不自在想,報恩想,藥想,如量而止。[ 三、密護根門:色聲香味觸等,本自虛寂,當體即空,如空無染,仁者自鬧。苟不取相於外,雲何能動於中?內外翕然,天君寂然,漏泄遠矣。
  四、正知而住:義所當為,力所能為,如理而為,不躁不諉,為而不為,不為而為,無間無遺,一派圓成,法爾如是,曰正知而住。
  五、發露懺悔:日新又新,德基於悔;諱惡自封,善無由遷。諱惡豈君子,遷善非小人。欲完大事於將來,寧潛過患於今日?過而不潛,悔德尚矣。
  六、懇禱加持:《易》尚感通,爰立墾禱。懇禱曰感,加持圖通。感而遂通。物且雲然,君子勝行,寧忽乎?此密乘之所以重禮拜,而諸宗之所以有祈禱矣。斯法也,大人猶馭,矧彼初機? 如是六法,行人朝斯夕斯,藉助於彼,所作必辦。
  (三)正修斷除沉掉方法
  曰止曰觀,從本以來,人人具足,個個圓成,亦非他得,不從師授,且非修有。若修而有,小乘法、外道法、邪法也,詎正法、無為法、無上大法邪?良以沉、掉二障,趨役行人,不馳則昏,遂昧本來。若無沉、掉,當下即通。不求已得,及通也得也。沉、掉亦是本來一切,何非大用?若然,行人未通、未得者,固不得言無修也。修者何修?去沉、掉耳。此開六法,果當人直下,心如虛空,不着空見,應用無礙,動靜無心,凡聖情盡,能所俱泯,則性相如如,無不定時也。於焉千法皆贅,一法也無,況雲六邪?檢之! 勉之!
  一、掉舉時應修止;
  二、昏沉時應修觀:
  三、修止修觀於沉、掉仍不能去,應起經行或諷誦、持念、懺悔,總以遠離為是;
  四、掉多者,應多觀五欲過患;
  五、沉多者,應多思維定有功德;
  六、沉、掉俱無者,應修行捨,稍緩功用,看止是何法,觀是何行。能觀所觀,為自為他,自然頭頭上顯,物物上明也。如是等法,當人倘一覷覷破,曰止曰觀,曰戒定慧、曰三藏十二,勝劣一切等說,都成話柄也,詎不毅然大丈夫哉?苟自縛而求解,無病而長呻,三世諸佛將奈爾何?
  [三]、慧學
  “恰恰用心時,恰恰無心用;無心恰恰用,當用恰恰無,學學何道?會會何法?有學有會,恰恰學錯會錯。”“然則無學無會邪?”曰:“否否:有且錯,況無邪?”
  進雲:“有無不居,學人究從何會?”
  先生曰:“當人開眼閉眼,凡所見色,皆是見心,心不自心,因色故有。汝但隨時言說,即事即理,都無所礙,即菩提道果也。菩提道果者,慧果也。慧果者,佛果也。能如是即上趨乎三藐三菩提也。寧捨此而別有他學曰去取邪?故曰道不屬修,若言修得,修成還壞,即同聲聞;若言不修,即同凡夫。或曰初機者不言修,雲何達道?況今之修道者遍諸方,何邪?”
  先生曰:“自性本來具足,但於善惡事上不滯,喚作修道人。船子誠曰:‘藏身處莫蹤跡,莫蹤跡處莫藏身。’喚作修道人。不如密多曰:‘出息不隨衆緣,入息不居藴界。’喚作修道人。百丈曰:‘即此用,離此用;離此用,即此用。’喚作修道人。’捨此不圖,取善捨惡,觀空入定,悉屬造作,統攝馳求,詎知轉求轉疏,轉疏轉遠,窮劫不能履乎上階而趣慧果也,悲乎!悲乎!“六祖能曰:‘若得解脫,即是般若三昧。’般若者智慧也,三昧者正受也,捨此則邪則愚,而非至行也。般若三昧即是無念。何名無念?見一切法,心不染着,是為無念。用即遍一切處,亦不着一切處,但淨本心,使六識出六門,於六塵中無雜無染,來去自由,通過無礙,是為無念。若百不思,百不想,合眼瞑坐,常令念絶,即是法縛,乃邊見也。不名無念,不名般若,詎曰三昧邪?馬師曰:‘前念中念後念,念念不相待,念念寂滅,喚作海印三昧。’是法也,不歷階梯,亦無頓漸,悟此即登佛地,一切不假他求。曰上根,曰中根,曰下根,曰三學,曰多學,曰萬行,曰一行,皆方便而言,就行人迷悟示踐履差齊耳。今茲權開四法,導彼初機。若曰悟門極塵沙罔罄開一法已雲多,固不計也。”
  
   (一)隨體消
  長慶叩百丈之室,曰:“願識佛性義。”丈曰:“大似騎牛覓牛。”慶曰,“識得後如何?”丈“如騎牛人歸傢。”慶曰:“未審始終,如何保任?”丈曰:“如牧牛人執杖視之,不令犯人禾稼。”慶從茲領旨,享受下半截風光,更不馳求。此隨體消之楷範,是法也,易滯在體,而難脫落。古德曰:“就體消停得力遲。”
   (二)從緣入
  香岩擊翠竹以明心,靈源見桃花而悟本,從緣也。古德曰:“從緣入者得力強。”蓋謂其直切契證,而遠離乎情緣意度也。
   (三)依文字依先聖教言,如理而知,如實而行,或觀或止,以戒以誠,丕說詮乎已言,幽理彰於未著,句破《楞嚴》先型悟則,語閱玄沙竟徹,靈源曰:“依文字。”古德曰:“從文字得力者弱。”蓋幽雖漸著,理難徹忘矣。
   (四)參話頭此法至易至簡,至高至玄,勝行中之特行,要法中之妙法也。以言乎義,空生莫贊;以言乎慧,身子莫詮;攝上中下三根,普過未現三際。行者何修,得聞此法?既聞此法,即得此法;既得此法,喻如金剛王劍,魔來斬魔,佛來斬佛,何堅而不摧邪?伊庵曰:“是法也,窮未來際而不渝。”知言哉!爰以六說,略盡其義。
   1.話頭之緣起話頭者,黃檗揭於前,妙喜倡於後,比來宗門下客,言趣乎入處,莫不竟尚話頭。而古人一言一句,契機契理,息心忘心,發明大事之風,不必曰無,然亦漸寢也。原古人純篤,大事未明,如喪考妣,異域抉擇,殊方趨誠,心搖搖於勝義,情殷殷而神一。孟子曰:“是集義所生。”集義而生,非話頭即話頭。話頭之義實亦潛寓也。末法人情澆薄,集義既難,趨誠者少,而此法門遂應運而誕也。旨哉!旨哉!千古不渝,人百其口,詎能罄贊?
   2.話頭之殊勝當人果能直下薦取,探堂過寢,固無論也。其或未然,寧離功用?且談功用者,不越止觀。是法也,止觀雙運,遮照互通。止則沉、掉皆破,觀則體用齊彰。懼顯而放,遮以詮實;慮隱而拘,照以明真。不沉不掉,無放無拘,入乎否邪?此觀音入德之門,諸菩薩入德之門,三世諸佛一切賢聖入德之門也,然則參法伊何,說如下支。
   3.話頭之參法法本無法,無法亦法。今必依法,便摘古德參情數則,似之以新來學。黃檗運曰:“若是丈夫漢,看個公案。”僧問趙州:“狗子有佛性無。”州雲:“無。但二六時中,看個無字,晝參夜參,行住坐臥,著衣吃飯處,屙屎放尿處,心心相顧,猛著精彩,守個無字,日久月深,打成一片,忽然心花頓發,悟佛祖之機,便不被天下老和尚舌頭瞞,便會開得大口也。達摩西來,無風起浪;世尊拈花,一場敗闕。到這裏說什麽閻王老子,千聖尚不奈你何。”趙州詮曰:“汝但究理,坐看二三十年,若不會,截取老僧頭去。”大慧杲曰:“當人當以生死二字,貼在頭上。茶裏飯裏,靜處鬧處,念念孜孜,心知煩悶,回避無門,求生不得,求死亦不得。到這個境界時,善惡路頭,相次絶也。切莫放過,正好把一個話頭直截看下,看時不用搏量,不得註解,不用分曉,不得嚮開口處承當,不用嚮舉起處作道理會,不得墮在空寂處,不用將心等悟,不得嚮師傢說處領略,又不得掉在無事由裏,行時臥時,但切切提撕,提撕得熟,口議心思都不能及,方寸裏七上八下,如咬生鐵橛莫滋味時,千萬莫要退志,正是好消息到也。又把一個話頭,喜怒靜鬧處亦須提撕,第一不得用意待悟。若用意待悟,則謂我至今迷,執迷待悟,縱經塵劫亦不能悟。但舉話頭時,略抖擻精神,看是個什麽道理而已。又僧問趙州:“狗子還有佛性無?”州雲:“無。”此一無字,便是破生死疑情的刀子也,這刀子把柄衹在當人手中,教別人下手不得,須是自傢下手方親,若捨得性命,方肯下手,反之亦須在疑不破處,捱將下去。倘驀然自肯捨命,一下便休,那時方信靜時便是鬧時的,鬧時便是靜時的,不着問人,自然不受邪師鬍說亂道也。又日用二六時中,不得執生死佛道是有,不得撥生死佛道是無,但衹看個狗子還有佛性也無。州雲:“無””如是參法,捨是無法。行人但行是法,無事不辦,即名勝行。上行、梵行,可忽乎?
   4.話頭之歧路古德參話頭得入者,指不勝屈,而策意行心略不外右之理趣。果能把此一心不異,驀直而行,何堅不摧,發悟可立而侍也。然則話頭法門百益而無一害乎?曰:“否!”錢伊庵雲:“話頭之弊,歧途有二。”伊庵造詣固不足稱,然檢點斯處,亦有可取,寧曰以人而廢言乎?今說之以履行者。 錢伊庵曰:“參話頭之弊,厥有二岐。一說道理,二認光影。如參無夢無想公案,忽然自心謂雲:不過令斷妄想,亦別無奇特,又謂既無夢想何有主公?更以所參在無夢想處,而實悟不在此之類,各各遊思,種種妄想,落說道理邊收也,參情緊急,忽覺本心,如日當空,或如孤燈獨照,或密入無間,或大彌虛空,或金光閃爍,或暗然空寂,或大地平沉,或見佛菩薩像,以及一切殊勝非殊勝,種種皆光影邊收。非悟門,非本心也” 上之種種,無一而非透路,無一而非要門,總在當人明得透,信得及,把得住。一聞便信,一信便行,一行便深,一深便直趨,而入間達奧,方堪稱為宗門種草。若徘徊歧路,相羊兩頭,癡雲甚矣!
   5.話頭之檢擇檢擇話頭,以何為尚?大慧杲多主單提“無”字,天奇瑞專以“誰”字示人,伊庵則以“無夢無想主人公畢竟在什麽處安身立命”,為學人必參,此乃能於八識上大亞一刀雲雲。餘意不然,火器鐵器,均能殺賊,任一話頭皆可結秀。苟能激得學人疑情起者,便是殺賊利器,固不必拘有義路、無義路,或半有半無義路等。所謂欲尚無所尚,欲為無所為矣。比來叢林,總以念佛是誰交令學人一味死參者,亦可笑也。
   6.話頭之罷參問者曰:“參究話頭以何時已?”先生曰:“是話頭也,在未悟前為方便般若,既悟後為實相般若。未悟前參一話頭便是一話頭,有參時有不參時,有打成一片時,有走着而片段不成一片時,迄徹後一話頭該一切話頭,一切話頭為一話頭,大地、山河、風雲、雷雨、四時八節、人我是非,一切三昧,一切修多羅,十方聖哲,四類含生,語的、默的、靜的、動的,何一而非話頭?學人多到此,參也是他,不參也是他,覓一星兒參與不參皆是戲論,皆是諍語,皆不可得,何時而已?落在何處?當人自檢,思之思之。” 曰戒、曰定、曰慧,支開為三,理原不二。任何一學,皆可了徹本來,發明大事。未了徹前三學競秀,理有萬殊;既了徹已,一物也無,事非殊緻。以戒言,能持即定,知持即慧;以定言,知定即慧,能定即戒;以慧言,能慧即戒,常慧即定。明其德曰智仁勇,即其體曰法報化,繩其用曰戒定慧。隨處立名,立名即真。既有真也,妄即虛形,非離真而有妄,實藉妄以詮真。真妄虛名,三學焉寄?非達天德者,其孰能遊?志公曰:“無智人前莫說,打汝色身星散。”大慧杲曰:無智人前莫說,打你頭破額裂。”今昔永嘆,賢哲徒懷。
  {丁}、警語
  一言知返,千古尚有憲垂;一理契機,當下即明本體。載於史,炫於帙,不勝數也,爰摘古人明言、先哲偉論而次三學之後,再示入德之程。自不撿贅,遑曰說同,意者拋綸江上,或有金鱗破浪而來,非曰緣木求魚,平地撈蝦也。題曰“警語”。世尊升座,衆集。文殊白椎曰:“諦觀法王法,法王法如是。”世尊便下座。
  黑氏梵志獻合歡梧桐花,佛召仙人放下著,梵志放下左手一株花。佛又召仙人放下著,梵志又放下右手一株花。佛又召仙人放下著,梵志曰:“吾今兩手俱空,更教放下個什麽?”佛曰;“吾非教汝放捨其花,汝當放捨外六塵,內六根,中六識,一時捨卻,無可捨處,是汝放身命處。”梵志於言下悟無生忍。 調達謗佛,生身入地獄。佛命阿難往而問曰:“你在地獄中安否?”曰:“我雖在地獄,如三禪天樂。”佛又令問:“你在地獄中還求出否?”曰:“我待世尊來便出。”阿難曰:“佛是三界導師,豈有入地獄分?”調達曰:“佛既無入地獄分,我豈有出地獄分?”
  世尊在靈山會上,拈花示衆,是時衆皆默然,唯迦葉尊者破顔微笑,世尊曰:“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付囑摩訶迎葉。”
  阿難尊者問迦葉尊者曰:“師兄,世尊傳金縷袈裟外別傳何法?”迎葉召阿難,阿難應諾,迦葉曰:“倒卻門前剎竿著。”真淨文居洞山時,僧問:“華嚴論雲:以無明住地煩惱為一切諸佛不動智,一切衆生皆自有之,衹為智體無性無依,不能自了,會緣方了。且無明住地煩惱如何便成諸佛不動智?理極淵深,絶難曉達。”文曰:“此最分明,易可瞭解。”時有童子方掃地,呼之,回首,師指曰:“這便是不動智。”又問:“如何是佛性?”童子左右視,惘然而去。師曰:“這便是住地煩惱,若能了之,即今成佛。”
  又古德曰:“衆生不能解脫者,情纍爾。悟道易,明道難。”問:“如何得明道去?”師曰:“但脫情見,其道自明矣。夫明之為言信矣,如禁蛇人信其咒力藥力,以蛇綰弄揣懷袖中無難,未知咒藥等力,怖駭易去。但諦見自心,情見便破。今千疑萬慮,不得用者,是未見自心者也。”
  問:“真正修道人不見世間過,未審不見個什麽過?”汾陽昭曰:“雪埋夜月深三尺,陸地行舟萬里程。”曰:“和尚是何心行?”汾陽昭曰:“卻是你心行。”
  志公事理不二頌雲:“心王自在悠然,法性本無十纏,一切無非佛事,何須攝念坐禪?妄想本來空寂,不用斷除攀緣,智在無心可得,自然無諍無喧。不識無為大道,何時得證幽玄。佛與衆生一種,衆生即是世尊。凡夫妄生分別,無中執有迷奔,了達貪嗔空寂,何處不是真門。”
  維摩會上,三十二菩薩各說不二法門。文殊曰:“我於一切法無言無說,無示無識,離諸問答,是為菩薩入不二法門。”於是文殊又問維摩:“仁者當說何等是菩薩入不二法門?”維摩默然,文殊贊曰:“乃至無有語言文字,是菩薩真入不二法門。”
  無厭足王入大寂定,乃敕有情無情皆順於王,若有一物不順於王,即入大寂定不得。
  廣額屠兒於涅槃會上放下屠刀,立便成佛,自云:“是賢劫千佛一數。” 警語醒言,罄竹難書。今但及此,嘗一臠而甘全鼎,所謂醫病不假驢馱藥者也,翠竹黃花何非般若?何非法身?仁者幸自檢耳。
  {戊}、悟緣
  學人貪程嗜異,未得飾得,百其人,百其病,詎知愈貪愈遠,愈嗜愈離,本無遠近,何有程貪?本自寂常,何有異炫?倘把一切遠、一切近、一切平常奇異、得未得等貶嚮他方,又不作貶嚮他方想,一派圓成,何用不臧?當人當下不趨已入,不炫已奇,無得而得,得無所得也,而謀不出此,意不洞此,慧不照此,於是乎證不及此,籠統頇依稀,說奇說常,說難說易,鬧如十字街頭,儼如山陰道上,相羊乎一德,趔趄乎兩岐。爰開此章,示彼未學,王須真王,嗜須實嗜。倘認王於紀信,嗜竜等葉公,不可也。錄先聖悟緣數則者,杜公子竊符,王孫矯命耳。
  法閦上座久依五祖,未有所入。一日造室,祖問:“不與萬法為侶者是什麽人?”曰:“法閦即不然。”祖以手指曰:“住!住!法閦不然着麽生?”閦於是啓悟。金陵俞道婆市油糍為業,常隨衆參問琅琊,琅琊以臨濟無位真人語示之,一日聞丐者唱蓮花落雲:“不因柳毅傳書信,何緣得到洞庭湖?”忽大悟,以油糍投地。其夫曰:“汝顛邪?”婆掌其夫曰:“非汝境界。”往見琅琊,琊望之,知其造詣,問:“那個是無位真人?”婆應聲曰:“有一位無位真人,六臂三頭努力嗔,一擘華山路兩分,萬年流水不知春。”
  雲門偃以己事未明,往參睦州。州纔見便閉卻門,偃乃叩門。州曰:“誰?”偃曰:“某甲。”州曰:“作什麽?”偃曰:“己事未明,乞師指示。”州開門一見便閉卻。偃如是連三日叩門,至第三日,州開門,偃乃拶入,州便擒住曰:“道!道” 偃擬議,州便推出,曰:“秦時(車度)轢鑽。”遂掩門,損偃一足。偃從此悟人。
  明州大梅初參大寂,問曰:“如何是佛?”寂曰:“即心是佛。”大梅聞已大悟。
  靈默初謁馬祖,次謁石頭曰:“一言相契即住,不契即去。”石頭據座,默便行,頭隨即召曰:“闍黎!”默回首,頭曰:“從生至死,衹是這個,回頭轉腦作麽?”默言下大悟,乃拗折拄杖而棲止焉。
  大珠慧海初參馬祖,祖問:“從何處來?”珠曰:“越州大雲寺來。”祖曰:“來此擬須何事?”珠日:“來求佛法。”祖曰:“我這裏一物也無,求什麽佛法?自傢寶藏不顧,拋傢散走作麽?”珠曰:“阿哪個是慧海寶藏”祖曰:“即今問我者是汝寶藏,一切具足,更無欠少,使用自在,何假外求?”珠於言下自識本心,不由知覺,踴躍禮謝。
  俱胝和尚參天竜,竜竪一指示之,俱胝大悟。
  臨濟在黃檗會中行業純一。時睦州為第一座,乃問濟曰:“上座在此多少時?”濟曰:“三年。”州曰:“曾參問否?”濟曰:“不曾參問,不知問個什麽?”州曰:“何不問堂頭和尚如何是佛法的的大意?”濟便去問,聲未絶,檗便打。濟下來,州曰:“問話作麽生?”濟曰:“某甲問聲未絶,和尚便打,某甲不會。” 州曰:“但更去問。”濟又問,檗又打,如是三度問,三度被打。濟白州曰:“早承激勸問法,屢蒙和尚賜棒,自恨障緣,不領深旨,今且辭去。”州曰:“汝若去,須辭和尚了去。”濟禮拜退。州先到黃檗處曰:“問話上座雖是後生,卻甚奇特。若來辭,方便接伊,以後為一株大樹,覆蔭天下人去在。”
  濟來日辭黃檗,檗曰:“不許他去,衹往高安灘頭參大愚,必為汝說法。”濟到大愚,愚曰:“甚處來?”濟曰:“黃檗來。”愚曰:“黃檗有何言句?”濟曰:“某甲三度問佛法的的大意,三度被打,不知某甲有過無過?”愚曰:“黃檗與麽老婆心切,為汝得徹睏,更來這裏問有過無過。”濟於言下大悟,乃曰:“原來黃檗佛法無多子。”愚揪住曰:“這尿床鬼子,適來道有過無過,如今卻道黃檗佛法無多子,你見過什麽道理,速道!速道!”濟於大愚肋下築三拳,愚拓開曰:“汝師黃檗,非幹我事。”濟辭大愚,卻回黃檗,檗見便問:“這漢來來去去有何了期?”濟曰:“衹為老婆心切。”便人事了,侍立。檗問:“甚處去來?”濟曰:“昨蒙和尚慈旨,令參大愚去來。”檗曰:“大愚有何言句?”濟舉前話,檗曰:“大愚老漢饒舌,待來痛與一頓。”濟曰,“說什麽待來?即今便打。”隨後便掌,檗曰:“這瘋顛漢來這裏將捋虎須。”濟便喝,檗喚侍者曰,“引這瘋顛漢參堂去。”
  高峰妙曰:“某甲十五出傢,二十更衣,入淨慈,立三年死限學禪。初參斷橋和尚,令參生從何來,死從何去?意分兩路,心不歸一,後見雪岩和尚,教看無字,又令每日上來一轉,如人行路,日日要見工程。因見說得有序,後竟不問做處,一入門便問:‘誰與你拖這死屍來?’聲未絶,便打出。次後徑山歸堂,夢中忽憶萬法歸一,一歸何處?自此疑情頓發,直得東西不辨,南北不分。第六日隨衆閣上諷經,擡頭忽睹五祖演和尚真贊,末兩句云:‘百年三萬六千朝,反復原來是這漢。’日前拖死屍句子驀然打破,直得魂飛膽喪,絶後再醒,何啻放下百二十斤擔子!其時正二十四歲,滿三年限。 “次後被問:‘日間浩浩作得主麽?’答曰:‘作得。’又問:‘睡夢中作得主麽?’答曰:‘作得。’又問:‘正睡着無夢時主人公在何處?’於此無言可對,無理可伸。和尚囑雲:‘從今後不要你學佛學法,窮古窮今,衹饑來吃飯,睏來打眠,纔眠覺來,抖擻精神,我這一覺主人公畢竟在什麽處安身立命,自誓拼一生做個癡呆漢,定要見這一着於明白。’經及五年,一日睡覺正疑此事,忽同宿道友推枕子落地作聲,驀然打破疑團,如在網羅中跳出。所有佛祖淆訛公案,古今差別因緣,無不瞭瞭,自此安邦定國,天下太平,一念無為,十方坐斷。” 鐵山璦曰:“僧十三歲知有佛法,十八出傢,二十二為僧,先到石霜,記得祥庵主教時時觀見鼻頭白,遂得清淨。後有僧自雪岩來,寫得岩坐禪箴看,我做功夫卻不從這裏過,因到雪岩,依彼所說做功夫,單提無字,至第四夜通身漢流,十分清爽,繼得歸堂,不與人說話,專一坐禪。後見妙高峰教十二時中莫令有間,四更起來便摸索話頭,頓在面前,略覺睏睡,便起身下地也。是話頭行時步步不離話頭,開單展鉢,拈匙放箸,隨衆等事,總不離話頭,日間夜間打成片段,未有不發明者。依峰開示做工夫,果得成片。三月二十日岩上堂雲:‘兄弟傢久在蒲團上瞌睡,須下地走一遭,冷水盥漱,洗開兩眼,再上蒲團,竪起 脊梁,壁立萬仍,單提話頭,如是用功七日,决定悟去,此是山僧四十年前已用之功。’某即依彼所說,便覺功夫異常,第二日兩眼欲閉而不能閉,第三日此己身如在虛空中行,第四日曾不知有世間事。其夜倚欄桿少立,泯然無知。檢點話頭,又不打失。轉身上蒲團,忽覺從頭至足如劈破髑髏相似,如萬丈井底被提在空中相似。
  “此時無著歡喜處,舉似岩,岩雲:‘未在。’更去做功夫。求得法語,未後雲:‘紹隆佛祖嚮上事,腦後依然欠一捶。’ 心下道:‘如何又欠一捶?’不信此語、又似有疑,終不能决。每日堆堆坐禪,將及半載,一日因頭痛煎藥,遇覺赤鼻問:那吒太子析骨還父,析肉還母話,記得被悟?知客問不能對,忽然打破這疑團。後到蒙山,山問參禪到什麽處是畢工處?遂不知,投山教再做定力功夫,洗蕩塵習。每遇入室,下語衹道欠在。一日哺時,坐至更盡,以定力挨拶,直造幽微。出定見山,說此境已,山問:‘哪個是你本來面目?’正欲下語,山便閉門。自此功夫日有妙處。蓋以離岩太早,不曾做得細密功夫,幸遇本色宗匠乃得到此。原來功夫做得緊峭,則時時有悟入,步步有剝落。一日見壁上三祖《信心銘》雲:‘歸根得旨,隨照失宗。’又剝了一層。山雲:‘個事如剝珠相似,愈剝愈光,愈明愈淨,剝一剝,勝他幾生功夫也。’但下語猶衹道欠在。一日定中忽觸着欠字,身心豁然,徹骨徹髓,如積雪卒然開霽,忍俊不禁,跳下地來,擒住山雲:‘我欠少個什麽?’山打三掌,某禮三拜。山雲:‘鐵山這一著子幾年幾日方了。’”
  百丈參馬祖為侍者,檀越每送齋飯來,師纔揭開盤蓋,馬大師便拈起一片鬍餅示衆雲:“是什麽?”每每如此,經三年。一日侍馬祖行次,見一群野鴨飛過,祖曰:“是什麽?”師曰:“野鴨子。”祖曰:“什麽處去也?”師曰:“飛過去也。”祖遂把師鼻扭,負痛失聲。祖曰:“又道飛過去也?”師於言下有省,卻歸侍者寮哀哀大哭。同事曰:“汝憶父母邪?”師曰:“無。”曰:“被人駡邪?”師曰:“無。”曰:“哭作什麽?”師曰:“我鼻孔被大師扭得痛。”不徹同事曰:“有甚因緣不契?”師曰:“汝問取和尚去。”同事問大師曰:“海侍者有何因緣不契在寮中哭,告和尚為某甲說?”大師曰:“是伊會也,汝自問取他。”同事歸寮曰:“和尚道汝會也,教我自問汝。”師乃呵呵大笑。同事曰:“適來哭,如今為甚卻笑?”師曰:“適來哭而今笑。”同事惘然。
  次日馬祖升座,衆纔集,師出,捲卻席。祖便下座,師隨至方丈,祖曰:‘我適來未曾說話,汝為甚便捲卻席。”師曰:“昨日被和尚扭得鼻頭痛。”祖曰:“汝昨日嚮甚處留心?”師曰:“鼻頭今日又不痛也。”祖曰:“汝深明昨日事。”師作禮而退。師再參,侍立次,祖目視繩床角拂子,師曰:“即此用,離此用。”祖曰:“汝嚮後開兩片皮,將何為人?”師取拂子竪起,祖曰:“即此用。離此用。”師挂拂子於舊處,祖振威一喝,師直得三日耳聾。
  水潦和尚問馬祖:“如何是西來的意?”祖乃當胸踏倒,師大悟,起來拊掌大笑雲:“也大奇!也大奇!百千三昧,無量妙義,衹嚮一毛頭上一時識得根源去。”乃作禮而退。師後告衆雲:自從一吃馬祖踏,直至如今笑不休。”
  上之形形色色、若作實會,埋汝千尺,莫謂餘言不先;一作不實會,遠汝萬程,莫渭餘言有咎。若雲總不作如是會,許你百千億劫坐在黑山鬼窖,求出不得,求入不得,求住不得,求不住更不得。然則必如何乃得,學人在此心上心下,必自念雲:“先生若不裝模作樣,像那古人做宗師的樣子,故意要鈍置人。倘一口說出,我們當下即得哈哈。”果如是也,我得你不得。何也?縱饒三世諸佛、釋迦老子一時到來,盡量共力道此一句,亦道不出的,且不問汝諸人得與不得。
  或曰:“他或道得出時如何?”
  先生曰:“我便拜他三拜。”
  或曰:“先生為何如此大賭?”先生:“與其儉也寧奢。”
  第四講或者問
  
  或問曰:“凡聖情盡,體露真常,但有文言,皆無實義。趙州雲:‘老僧此間即以本分事接人。若教隨伊根機,自有三乘十二分教。’在今先生如說雲雲,不但顯違趙州,而亦大背宗旨。”如是數問,先生不答,巍然據座,衆渴聞義,敬候朗音。
  久之先生顧示諸子,彈指一聲曰:“會麽?”
  進雲:“不會”
  乃曰:“凡聖情盡,誰知凡聖?體露真常,體所露者何一非妄?即妄即體,真從何露?今既有真,何真非妄?文言非實,若無文言,即雲實邪?若然三乘十二不如死牛死狗,汝學佛乘縱極其至,死牛死狗也,何有於道?昧孰甚焉!又三乘十二若非本分,若非宗旨者,捨三乘十二即本分,即宗旨邪?如是彼說不通三乘十二者,不聞三乘十二者悉為本分,悉為宗旨也。是汝學佛乘為冤,不亦謬乎?固不僅三乘十二也,曰山川,曰草木,曰鳥獸,曰昆蟲,曰星辰、雷電、風雨、晦明、人我、衆生等,何一而非本分?何一而非宗旨?故經曰:‘剎說塵說,三世一切說。”
  “又曰:‘山川、草木、鳥獸悉皆念佛念法念僧。’非本分,非宗旨,寧如是雲雲乎?至於溪深長,添杓柄,三界內,礙石頭,見水知源,睹星悟道,踢翻溺器,蹴破腳頭,緣風動以知還,聞雷聲而悟本,從朝至暮,亙古及今,無一時、無一事、無一法、無一物、無一人、無一言、無一理而不是本分,而不是宗旨也。彼以彼為宗旨本分,此以此為本分宗旨。彼若來此,此必毒打彼三十棒。曰趙州,趙州為何信口開河,不畏人言如此,你賣胭脂我賣粉,買個豬頭大傢啃。從此各做各的夢,各行各的路,清天白日一物也無,晴空萬裏不挂片絲,再莫騙人傢男女了。”言已,復顧視諸子曰:“會麽?”進雲:“不會。”
  先生曰:“咄哉!捨卻生????亭而覓死趙州,驢年會道去。”
  進雲:“如示雲雲,彼一是也,此一是也,學人淺機何去何從。”
  先生曰:“從此。”進雲:“何故從此?”
  先生曰:“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首頁>> 文學>> 释家类>> 南懷瑾 Na Huaijin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18年三月18日2012年九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