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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鬆 Wu
  《武鬆》在《水滸》中結構最為完整,以主要人物武鬆貫穿全書,情節跌宕麯折。著名作傢老捨曾盛贊此書:“《武鬆》是一部大著作!字數雖多,讀起來卻不吃力;處處引人入勝,愛不釋手;這真是一部大著作!無以名之,我姑且管它叫作通俗史詩吧!”國外的一些著名漢學家,如李福清(俄羅斯)、於汝白(法國)等都對《武鬆》作過深入研究,在講演和評論中給予過高度評價。本書的出版,既可滿足古典文學和戲麯麯藝愛好者的閱讀需要,同時其本身存在的麯藝和民俗價值亦會成為相關專業人士的必備讀物。
第1節:神仙愛酒不歸傢
  景陽岡打虎
  今天我要說的書,是《水滸》書中的一位英雄——武鬆的故事。武鬆是哪裏人氏?他是北直廣平府清河縣人。因他相貌出衆,武藝高強,又是排行第二,江湖上都稱他“灌口二郎神”。怎麽稱他“灌口二郎神”的?因為鎮守灌江口的二郎神,武藝驚人,神通廣大,排行也是第二,所以給武鬆起了這個美名。
  武鬆在傢慣打不平。二年前在家乡打死一個惡霸,怕吃官司,遠離家乡,投奔河北滄州,躲在小梁王柴進府中避禍,一住二載。他有個胞兄武植,在傢靠賣炊餅為生,兄弟二人十分義氣。武鬆離傢兩年,時刻挂念胞兄。就在那年九月間,山東濟州鄆城縣宋江,因在傢殺死閻惜姣,也逃到滄州柴進府中避禍。宋江路過陽𠔌縣時,路遇武植,武植托宋江帶口信給武鬆,說清河縣的命案,因無人作證,官府不再追究;武植已遷居陽𠔌縣,等武鬆到陽𠔌縣相會,以求兄弟團聚。宋江、武鬆二人在柴進府中一見如故,並結拜金蘭。宋江把武植的話告訴了武鬆。武鬆得到哥哥的消息,歸心似箭,第二天就辭別柴進、宋江,趕奔陽𠔌縣尋兄。
  武鬆在路上走了二十多天,今日已抵達陽𠔌縣界,離縣城還有三十餘裏。其時正是十月中旬的天氣,太陽已偏西,英雄腹中饑餓,意欲打尖。他擡頭一望,衹見前面烏酣酣一座集鎮。武鬆肩背包裹,手提哨棒,大踏步前進,到了鎮門口,見扁磚直砌到頂,鎮門上有一塊白礬石,上有三個紅字“景陽鎮”。進了鎮門,街道寬闊,兩旁店面也整齊。走了五六傢店面,衹看見左邊有一傢,三間簇嶄新的草房,檐下插了一根簇嶄新的青竹竿,青竹竿上挂了一方簇嶄新的藍布酒旗,藍布酒旗上貼了一方簇嶄新的梅紅紙,梅紅紙上寫了五個簇嶄新的大字“三碗不過岡”。再朝店裏一望,衹見簇嶄新的鍋竈、簇嶄新的案板、簇嶄新的桌凳、簇嶄新的櫃臺、簇嶄新的人。旁的東西有新的,人哪裏還有新的舊的?有。櫃臺裏頭坐了個小老闆,二十多歲;櫃臺外頭站了個跑堂的,十八九歲。俗語雲:“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趕舊人。”從小老闆到跑堂的,都是些小夥,這也算得上一新了。
  武鬆站在店門外嚮裏望望,小二站在店堂裏頭,圍裙頭兒係得俏波波的,面帶笑容,也望着武鬆。小二看見武鬆站下來不走,曉得是來打尖的,走到店門口,雙手一擡,倒是一嘴的二八京腔:“啊喲!爺,在小店打尖吧,粟粟粥、高粱飯、雞子、牛肉、饅首、薄餅,什麽東西都有,價錢又公道。”“小二!”“爺!”“你店中可有好酒?”英雄未曾進店,先問好酒何來?英雄是俠腸傲骨,與衆不同。過去的人大概離不了四個字:酒、色、財、氣。唯有武鬆衹好酒、氣兩個字:好貪幾杯酒,好動不平之氣,財、色二字與他是無份的。他看集鎮小,酒店也不大,恐其沒有好酒吃,摻水的酒沒吃頭,莫若就不打尖了。所以未曾進店,先問一聲有沒有好酒。小二見問,連忙回答:“爺駕,小店旁的東西不敢說好,小店的酒身份怪高,外面的人還送了小店八句。”“哪八句?”
  “造成玉液流霞,
  香甜美味堪誇。
  開缸隔壁醉三傢,
  過客停車住馬。
  洞賓曾留寶劍,
  太白當過烏紗。
  神仙愛酒不歸傢,
  他到哪裏去啦?
  醉倒西江月下!”
  “好酒!”英雄聽了很得意。他傢這個酒像好的哩,開缸打酒,隔壁就醉倒了三傢,還要怎麽好法。
  英雄進了店門,穿過店堂,過了屏風,進了腰門,第二進是一間草廳,起座很好,一個酒客也沒有。什麽道理?已過中飯市了。英雄走上前,包裹放在旁邊桌上,哨棒戧在一邊,正當中入了座。小二倒了杯茶,整了個手巾把子:“爺駕用什麽酒餚?”“好酒好餚,多拿這麽一點!”“是!”小二到前頭拿了一塊牛肉,有二斤多重,切得消薄薄的牛肉片,大盤子一裝,老鹵子一澆;又剝了十幾個熟雞蛋,打了一壺酒,裝了兩盤饅首,帶了幾塊薄餅。拿了杯筷,一托盤托到後面,把酒餚、點心、杯筷一起放下,托盤一撤,小二站在旁邊侍候。英雄看見酒餚來了,酒壺一把抓,唦!斟滿了一杯酒。再朝杯內一望,哎唷!這個酒不怎麽好,顔色也不對,香味全無。吃到嘴裏望望看,一杯吃下去不見得好,不但沒有香味,鬆懈懈的,一點口勁也沒有。奇怪哩!他說他傢的酒好得很哩,何嘗好吃?我來問問看:“小二!”“爺駕!”“這就是你店中的好酒?”“不是的,這是小店的中等酒。”“你因何不拿好酒?”“爺駕,你要好酒有哩,那就是‘三碗不過岡’。”“好!”武二爺心裏暗暗得意,不錯,我未曾進店,看見他傢酒旗上有五個字:“三碗不過岡”,原來是酒名。還不曉得怎麽講。“怎麽叫‘三碗不過岡’?”“因為我們這個小鎮叫景陽鎮,離鎮西首七裏多路有座高岡,叫景陽岡,東西是通行的大路,每逢行人嚮西,必由此地翻岡而過。若是吃了小店三碗酒,就不能過前面那一條高岡了。”“好,拿一壺來給爺嘗嘗!”“且慢,你老人傢是在小店住宿,還是準備趕路?”“趕路。”“不能玩!趕路這個酒就不能吃了。”“怎麽着?”“你老人傢三杯酒吃下肚,就不能過岡了。”“你混講的什麽?笑天下人沒有酒量!爺吃三十碗,也敢挺身過岡,快拿酒來!”“哎喂!”小二把他望望,衹看見他眼睛挖打挖打的,拳頭同五升柳鬥差不多。做生意的人不能跟客人淘氣,認個狠,拿一壺酒打發他走路。
第2節:再吃恐怕就要醉了
  小二跑到前頭拿了一壺“三碗不過岡”,朝英雄面前一放,把原來的一壺酒拿走。武二爺抓起壺來斟了一杯,再望望,酒是好,緑澄澄的顔色,香味撲鼻,酒凝①都巴碗邊子。吱!喝了一杯,噴香,口力是滾圓。怪不得取名“三碗不過岡”哩。莫忙,究竟什麽叫“三碗不過岡”?這個酒的名字多呢!什麽竹葉青、透瓶香、迎風倒、倒算賬,又叫“三碗不過岡”。追本窮源,無非就是佳釀原泡。到了原泡好酒,酒名字就聽人隨意起了。這個酒吃下去,究竟有什麽好處?好處也不見得有多少。能吃酒的人說,好酒吃下去有三香。哪三香?第一,吃到嘴裏香;第二,嗝——排出氣來香;第三,咕——放出個屁來也是香的。就如此之好法。可是,再好死了也不過三碗,壺小杯子大,三杯就算三碗了。壺裏倒完了,沒有了。
  武二爺望望,酒是好,吃得不過癮,到嘴不到肚,叫他再添一壺。“小二,添酒!”“咦喂,不能玩啦!”“怎麽着?”“這個酒旁的人一壺都不能吃,你老人傢能夠吃一壺,總算是不錯了,再吃恐怕就要醉了。”“你混講的什麽?笑天下人沒有酒量!爺吃三十碗,挺身過岡給你看!快拿酒來!”“喔,拿酒。”又拿了一壺。嘩嘩嘩三下子,三杯酒又完啦。“小二!”“爺駕。”“添酒!”“來咧。”富貴不斷頭,一連吃了五壺。不但吃酒,牛肉、饅首、雞子、薄餅吃了也不在少數。哪裏是人吃,直接像狼餐虎食。
  這五壺吃下去,武鬆怎麽樣?要論武二爺的酒量,吃五壺正好。這一說就可以不吃了?武二爺想想不能玩,我剛纔有句大話呢:“笑天下人沒有酒量,吃三十碗挺身過岡。”我說吃三十碗的,這塊纔吃了五壺,每壺三碗,衹有十五碗。我纔吃了一半,我何能不吃呢?我如不吃豈不為他人恥笑?他這個人的性格與衆不同,你就是不吃,小二也不見得來責問你。他是說到哪裏,做到哪裏,說吃多少就吃多少,說三十碗,差一碗也不行。
  接下來,又是五壺。嗯,這五壺吃着吃着不對了,臉上和大紅緞子一樣,眼睛定了光,舌頭添了滾邊,說話也不靈便了。“小二!”“爺駕。”“添酒!”“啊咦喂!不能玩啦!”“怎麽着?”“你老人傢不能再吃了。”“你混講的什麽?笑天下人沒有酒量!爺吃三十碗,挺身過岡!”“有了三十碗了。”“有啦?”“你老人傢不相信,數數酒壺,那一邊桌角上九把酒壺,這一邊一把酒壺,十壺酒可是三十碗?”“哈哈!”“你笑什麽事?”“笑天下人沒有酒量。爺吃三十碗,又把爺怎麽着呀?”“你老人傢酒量是不小,就是舌頭添了滾邊,說話不大靈便了。”“你混講什麽?”“不相幹,不相幹!”“算賬!”“哦,請到前頭櫃臺上會賬吧!”小二整了個手巾把子,遞給英雄擦了手臉。武二爺把包裹一背,哨棒一提,跌跌衝衝踉踉蹌蹌走嚮店門口櫃臺。
  小二跟隨在後頭報賬:“哎,前頭櫃臺上聽着啊!來客會賬四錢五分銀子啊!”“哦。”小老闆在前頭答應。武二爺到了櫃臺前,把包裹朝櫃臺上一擺,哨棒戧在櫃臺前面,包裹打開,伸手到裏面把銀包取出;裏頭有二三十兩散碎銀子,最大的一塊有二兩上下,小的一塊也有四五錢重,隨手拈了一塊。這塊銀子我交代一下:一兩五錢有零。他朝櫃臺上一放,望着小老闆:“稱來算!”“哦,就是了。”小老闆伸手把這塊銀子拿過來,朝戥盤裏一放,右手兩個指頭捻住戥毫,左手就把戥花一理,一擡平。銀子稱過了,低頭望望銀子,擡頭望望武鬆的臉色:“爺駕,你老人傢這塊銀子是一兩……還欠一分吶!”
  這是什麽報相啊?這個小老闆居心不良,看見來人酒意大了,他想吞吃來人的銀子,以多報少。這塊銀子實數是一兩五錢四分,他哩,這顆心黑了,衹報了九錢九。他要分兩截報做甚?哎,非這樣子報不可。你如單單報個九錢九,就不好帶舵了,恐其來人銀子有數,他就吵起來了:“啊!我這塊銀子何止九錢九呀!你傢好混賬!”那一來駡了他沒嘴回。他所以分兩截報,先弄一兩探下子路:你老人傢這塊銀子是一兩……,這個一兩在嘴裏拖得很長,兩衹眼睛就望着武二爺的臉色。來人如銀子有數就要喊了:“我這塊銀子不止一兩啊!”他如說到不止一兩,底下接着就轉彎了:“你老人傢不要忙,還有五錢幾分呢!”一兩喊出了口,見客人若無其事,料想他這塊銀子沒數。既沒數,再來帶個舵:“還欠一分哩!”
  究竟武鬆銀子有數沒數呢?他從河北滄州動身,小梁王柴進送了他五十兩銀子,一路用掉了一半。別說武鬆銀子沒數,即便有數,這一刻也沒數了。何以啊?酒意大了。“這塊銀子是多,還是少?”“你老人傢這塊銀子算酒賬稍微多些。”“多了就賞給小二吧!”“啊咦喂!多謝爺駕,不送爺駕,明日請早些來啊!”小二好歡喜。武二爺把包裹往肩頭上一背,提起哨棒,出了店門,再望望,月亮已經東升了。倒上月亮了?其時是十月中旬的天氣。他是太陽大偏西進的店,吃酒的時間也不小,而且十月天日間又短。“十月中,梳頭吃飯工。”這一刻月亮是上來了。
  小老闆看他走了,銀子沒敢動。兩衹眼睛望着他,等他出門嚮西去遠了,伸手拿了銀子想朝銀匾子裏頭放了。哪曉得這個小二老早就站在櫃臺外面,眼睛眨都不眨,也望着這塊銀子。看見小老闆要朝匾子裏頭撂,忙說:“哎,小老闆,這塊銀子莫忙撂哦!客傢說的,多餘的賞給我的,你東傢不領賞,該我小二領賞呀。客人剛纔吃了四錢五,這塊銀子不是九錢九嘛,你把這塊銀子直接給我,我把四錢五分銀子酒賬給你。”“你這個人太囉嗦了!我告訴你,他這塊銀子九錢九,吃了四錢五,多餘的賞給你,我找五錢四給你不是一樣嗎?”“喂,不,不不不!小老闆,你把這塊銀子給我,我找給你。”“你找我,我找你,不是一個說法嗎?”“不玩!你,你,你給我!”小二一定要這塊銀子做甚?有道理呢。銀子是白的,眼珠是黑的,小二也曉得這塊銀子不止九錢九,所以兩下就爭這塊銀子。“哎,王二呀,你要這塊銀子做甚啊?”“哎,小老闆,你要這塊銀子做甚啊?”“我告訴你,有點用處呢。因為你傢嫂子日前請我代她打根簪子,鎮上小銀匠店裏銀色不好,進城又遠,這塊銀子銀色着實不醜,我想代你傢嫂子打根簪子。”“哎,莫忙,我傢嫂子是寡婦,你要打簪子給她做甚?”“不好啦!不好啦!我這話說出嫌疑來啦!不是你傢那個嫂子哎!”“是哪個嫂子呀?”“我與你雖說是東夥,可是兄弟相稱?我比你占長些,我傢老婆可是你的嫂子啊?”“啊咦喂!你說的是這個嫂子啊,我當是那個嫂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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