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乡土风情>> 賈平凹 Gu Pingao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52年二月21日)
秦腔 Shaanxi
  《秦腔》是賈平凹的第12部長篇小說。內容涉及其家乡陝西省丹鳳縣棣花鎮的故事。作品以細膩平實的語言,采用“密實的流年式的書寫方式”,集中表現了改革開放年代鄉村的價值觀念、人際關係在傳統格局中的深刻變化,字裏行間傾註了對故鄉的一腔深情和對社會轉型期農村現狀的思考。書中大部分人和事都有原型。賈平凹稱“我要以它為故鄉竪一塊碑”。
何謂秦腔?
  秦腔,又名秦聲,是我國最早形成於秦地的一種梆子聲腔劇種,它發端於明代,是明清以來廣泛流行的南昆、北弋、東柳、西梆四大聲腔之一。唱腔以梆子腔板腔體為主,除有“慢板”“二六板”“帶板”“滾板”“箭板”“二倒板”等基本板式,還有“麻鞋底”等彩腔腔調十餘種。板路和彩腔均有歡音、苦音之分,苦音腔最能代表特色,深沉哀婉,歡音腔剛健有力。凡屬板式唱腔,均用真嗓,凡屬彩腔,均用假嗓。伴奏麯牌分絲弦麯牌和管樂麯牌,數目甚豐,常用也有一百餘首,如“小開門”“紫南風”“朝天子”“雁兒落”“柳生芽”“步步高”等。鑼鼓經名目繁多,有慢、中、快、散四種類型,依其作用又有開場、動作、板頭、麯牌鑼鼓四種之別。樂隊分文、武場,文場以鬍琴為主奏,武場以鼓板為主奏。表演均以我國傳統的戲麯虛實結合、且以寫意為主,並采用虛擬的表現手法,有四功五法和一整套的程式,再加上世代的藝人的智慧運作和多方創造,形成衆多“絶活”。角色有三大行十三小行,三大行為生、旦和花臉。十三小行是鬍子生、老生、小生、武生、正旦、花旦、小旦、老旦、彩旦、武旦、大花臉、二花臉和三花臉。現存傳統劇目三千多種,多為歷史故事戲,劇中主要人物也多係帝王將相、忠臣義士、英雄豪傑和才子佳人。最擅長搬演袍帶戲、紮靠戲和“光棍戲”。組班製統“四梁四柱”,“四梁”為頭道鬍子生、大花臉、正旦和小旦。“四柱”為二道鬍子生、二花臉、小生和醜。這些行當要求唱念做打俱精,且有各自的絶招和拿手好戲。臉譜旦角多用墨縐紗包頭、貼片子。醜角有梅花、蝙蝠、銅錢和全白臉等,淨臉譜色塊大,起竅高,面窄額寬,圖紋多變,可分為花臉、白臉、黑臉、紅臉和淨臉。勾黑臉表示人物鐵面無私,剛正不阿,如《鋤美案》中的包拯。曹操、潘仁美因其驕橫、霸道和姦詐,則勾白臉。勾紅臉則表示人物有忠貞英武的性格特徵,如關羽。還有特殊的臉譜勾法如旦角淨扮,淨角俊扮,生角淨扮。
《秦腔》第一部分1(1)
  要我說,我最喜歡的女人還是白雪。
  喜歡白雪的男人在清風街很多,都是些狼,眼珠子發緑,我就一直在暗中監視着。誰一旦給白雪送了發卡,一個梨子,說太多的奉承,或者背過了白雪又說她的不是,我就會用刀子割掉他傢柿樹上的一圈兒皮,讓樹慢慢枯死。這些白雪都不知道。她還在村裏的時候,常去包𠔌地裏給豬剜草,她一走,我光了腳就踩進她的腳窩子裏,腳窩子一直到包𠔌地深處,
  在那裏有一泡尿,我會呆呆地站上多久,回頭能發現腳窩子裏都長滿了蒲公英。她傢屋後的茅厠邊有棵桑樹,我每在黃昏天爬上去瞧院裏動靜,她的娘以為我偷桑椹,用屎塗了樹身,但我還是能爬上去的。我就是為了能見到她,有一次從樹上掉下來跌破了頭。清風街的人都說我是為吃嘴摔瘋了,我沒瘋,他們衹知道吃嘴,哪裏曉得我有我的惦記。窯場的三踅端了碗蹴在碌碡上吃面,一邊吃一邊說:清風街上的女人數白雪長得稀,要是還在舊社會,我當了土匪會搶她的!他這話我不愛聽,走過去,抓一把土撒在他的碗裏,我們就打起來。我打不過三踅,他把我的飯吃了,還要砸我的碗,旁邊人勸架,說甭打引生啦,明日讓引生賠你個鍋盔,拿手還比劃了一個大圓。三踅收了拳腳,駡駡咧咧回去了,他一走,我倒埋怨勸架人:為啥給他比劃那麽大個鍋盔?他吃他娘的×去!旁邊人說:你這引生,真個是瘋子!
  我不是瘋子。我用一撮雞毛粘了顴骨上的血口子在街上走,趙宏聲在大清堂藥鋪裏對我喊:“引生,急啥哩?”我說:“急屁哩。”趙宏聲說:“信封上插雞毛是急信,你臉上粘雞毛沒急事?進來照照鏡子看你那熊模樣!”趙宏聲帽盔柿子大個腦袋,卻是清風街上的能人,研製出了名藥大清膏。藥鋪裏那個穿衣鏡就是白雪她娘用膏藥貼好了偏頭痛後謝贈的。我進了藥鋪照鏡子,鏡子裏就有了一個我。再照,裏邊又有了白雪。我能在這塊鏡子裏看見白雪,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這秘密我不給任何人說。天很熱,天再熱我有祛熱的辦法,就是把唾沫蘸在乳頭上,我也不告訴他趙宏聲。趙宏聲赤着上身給慢結巴武林用磁片放眉心的血,武林害頭疼,眉心被推得一片紅,磁片割了一下,血流出來,黑的像是醬油。趙宏聲說:“你汗手不要摸鏡!”一隻蒼蠅就落在鏡上,趕也趕不走。我說:“宏聲你把你傢的蒼蠅領走麽!”趙宏聲說:“引生,你能認出那蒼蠅是公的還是母的?”我說:“女的。”趙宏聲說:“為啥?”我說:“女的愛漂亮纔來照鏡哩。”武林高興了,說:“啊都,都,都說引生是瘋子,引生不,不,不瘋,瘋麽!”我懶得和武林說話,我瞧不起他,纔要呸他一口,夏天智夾着紅紙上了藥鋪門的臺階,我就坐到屋角不動了。
  夏天智還是端着那個白銅水煙袋,進來坐下,呼嚕呼嚕先吸了一鍋兒,纔讓趙宏聲給他寫門聯。趙宏聲立即取筆拿墨給他寫了,說:“我是聽說夏風在省城結婚了,還想着幾時上門給你老賀喜呀!明日待客着好,應該在老傢待客,平日都是你給大傢行情,這回該輪到給你熱鬧熱鬧了!”夏天智說:“這就算我來請過你嘍!”趙宏聲說:“這聯寫得怎樣?”夏天智說:“墨好!給戲樓上也寫一副。”趙宏聲說:“還要唱大戲呀?!”夏天智說:“縣劇團來助興的。”武林手舞足蹈起來。武林手舞足蹈了才能把話說出來,但說了上半句,下半句又口吃了,夏天智就讓他不急,慢慢說。武林的意思終於說明白了,他是要勒着夏天智出水,夏天智爽快地掏了二十元,武林就跑去街上買酒了。趙宏聲寫完了對聯,拿過水煙袋也要吸,吸一口,竟把煙水吸到嘴裏,苦得就吐,樂得夏天智笑了幾聲。趙宏聲就開始說奉承話,說清風街過去現在的大戶就衹有夏傢和白傢,夏傢和白傢再成了親傢,大鵬展翅,把半個天光要罩啦!夏天智說:“鬍說的,傢窩子大就吃人呀?!”趙宏聲便嘿嘿地笑,說:“靠德望,四叔的德望高。我就說啦,君亭之所以當了村主任,他憑的還不是夏傢老輩人的德望?”夏天智說:“這我得告訴你,君亭一上來,用的可都是外姓人啊!”我咳嗽了一下。夏天智沒有看我。他不理會我就不理會吧,我咳出一口痰往門外唾。武林提了一瓶酒來,笑呵呵地說:“四叔,叔,縣劇團演戲,戲哩,白雪演演,不演?”夏天智說:“她不演。”趙宏聲說:“清風街上還沒誰傢過事演大戲的。”夏天智說:“這是村上定的,待客也衹是趁機挑了這個日子。”就站起身,跺了跺腳面上的土,出了鋪門往街上去了。
  夏天智一走,武林拿牙把酒瓶蓋咬開了,招呼我也過去喝。我不喝。趙宏聲說:“四叔一來你咋撮口了?”我說:“我舌頭短。”武林卻問趙宏聲:“明日我,我,我去呀,不去?”趙宏聲說:“你們是一個村裏的,你能不去?”武林說:“啊我沒,沒沒,錢上,上禮呀!”趙宏聲說:“你也沒力氣啦?!”他們喝他們的酒,我啃我的指甲,我說:“夏風伴了哪裏的女人,從省城帶回來的?”趙宏聲說:“你裝糊塗!”我說:“我真不知道?”趙宏聲說:“人是歸類的,清風街上除了白雪,夏風還能看上誰?”我腦子裏嗡的一下,滿空裏都是火星子在閃。我說:“白雪結了婚?白雪和誰結婚啦?”藥鋪門外的街道往起翹,翹得像一堵墻,雞呀貓呀的在墻上跑,趙宏聲捏着酒盅喝酒,嘴突然大得像個盆子,他說:“你咋啦,引生,你咋啦?”我死狼聲地喊:“這不可能!不可能!”哇地就哭起來。清風街人都怕我哭的,我一哭嘴臉要烏青,牙關緊咬,倒在地上就得氣死了。我當時就倒在地上,閉住了氣,趙宏聲忙過來掐我人中,說:“爺,小爺,我膽小,你別嚇我!”武林卻說:“啊咱們沒沒,沒打,打他,是他他,他,死的!”拉了我的腿往藥鋪門外拖。我哽了哽氣,緩醒了,一腳踹在武林的卵子上,他一個趔趄,我便奪過酒瓶,哐嚓摔在地上。武林撲過來要打我,我說:“你過來,你狗日的過來!”武林就沒敢過來,舉着的手落下去,撿了那個瓶子底,瓶子底裏還有一點酒,他咂一口,說:“啊,啊,我惹你?你,你,你是瘋子,不,不惹,啊惹!”又咂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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