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演义说部>> 周大荒 Zhou Dahuang   中国 China   近代中国   (1886年1951年)
反三国演义
  反三国演义(中国古典小说新刊)是一本与《三国演义》大唱反调的小说。所谓“反调”,不在于三国分裂的原因,而在三国纷争的结局;也不在于反驳《三国演义》,而在另设情节,给予历史发展另一种想像。
  
  全书共六十回,主旨在拥刘贬曹抑孙,而天下终归于刘;各回并有作者的“异史氏曰”,交代其翻案缘由,并评判三国史实和《三国演义》,是一本翻案小说。全书虽悖于史实,但作发抒胸臆,愤世疾邪,乃施展韬略于纸上,使人读起来有大快人心之感,故本书不失为别出心裁的历史小说。
  
  作者周大荒(1886-1951),名天球,字大荒,号书生,湖南祁东人。民国初年曾在军队里任幕僚,1924年寓居北京,任《民德报》副刊主笔,《反三国演义》就是在这时发表的,到了1930年,上海卿云书局把它结集出版,平装八册,每回都有插图,总共是六十回。
  
  在五虎将里,作者特别看中的一个是马超、一个是赵云。马超被曹操杀了一家人,投奔刘备后不久又亡故,一生不得志,《反三国演义》特别同情马超,替他出气,写他南征北战,无坚不催,最后攻克许昌,将曹操七十二疑冢尽皆发掘,并生啖仇人华歆,报了父仇,吐尽了平生怨气。赵云历史上排在五虎将之末,有才而没被重用,《三国演义》把他排到关、张之后,马、黄之前,着墨作了些描写,但还是没被刘备、诸葛亮重用,在《反三国演义》里,作者让他大显身手,一些关键时刻都有赵云的身影出现,而且总是马到成功。他身边还有个武艺出众的妻子,叫马云騄,是马超的妹子,助他攻战,更显神威。这是刘备取得益州后为他们撮合成亲的。刘备方面其他一些人物,如庞统,本是入川攻取雒城时阵亡的,作者写他逃出落凤坡之难,也建立了很大功劳。孔明原来与司马懿多次交手,未能如愿,到作者笔下,司马懿处处被孔明钳制,最后被地雷炸死。对于刘备着墨不多,没写他亲临前线,躬冒矢石,攻取益州相当顺利,又回荆州,北上洛阳,后就病故于洛阳。阿斗因在江陵遇剌身亡,继承帝位的是阿斗的儿子北地王刘湛。写曹操、孙权方面,也大反其道。历史上未曾代汉自立的曹操,竟然篡汉称帝,还命华歆将山阳公即已废的汉献帝刺死;曹丕则未称帝,兵败后投奔辽东,被逼自杀;曹植反对废汉自立,在曹操称帝时出逃到了北方,留下了曹家一脉,表示出作者对他的一点同情。东吴的周瑜,在作者笔下是正面人物,并未被孔明气死,而且孙夫人是由他建议嫁给刘备的;那个袭取荆州的吕蒙,成了作者着力鞭鞑的人物,不仅荆州没有袭取成功,最后战死沙场。
楔子 雨夜谈心伤今吊古 晴窗走笔遣将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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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世有恒言,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此古往今来之定例,不如此难称惊天动地之人材。垂及今日,昌言打倒,不知打倒之辈,即为有心开创,造成时势之流。及其成功,新人物即新英雄,颠来倒去,身入其中,未尝自觉。旁观冷眼,掷笔而叹,旧打倒者特名词耳!特名词易位耳!万古格言,长悬天半,一时人杰,去比恒沙;不但成例不见打倒,即英雄亦何能打倒也!中国一辈文人,最为利害,知英雄万难打倒,而又无力挽回时势,自逞英雄。瞻恋徘徊,焦思极虑,遂生一策:以无英雄即无时势,无时势将无世界,世界不灭,英雄永生,如欲打倒英雄,非脱身时势,远离世界不可。于是幽栖岩谷,不问治乱,唾弃世界,不值一钱,使英雄闻风大骇,相顾失色,自丧所据,趣味毫无,惶惶然将无所之,必弃其鞭棰天下之具,折节来投,以求不获一夫之教;而后安车蒲轮,尽我受用,呜咽叱咤,听我指挥,坐致英雄,窃其成败,俾四海风云,收来眼底;万里河山,归于掌握,他那笑傲到了极点,也就不再见他笑傲了。
  若是者,前半称为高人,后半奉为国父。高人者,高人一筹;国父者,全国之父。高人一筹,则英雄尽皆打倒;全国之父,则英雄为我子孙。真是出处脚步,都已算稳,天下便宜,被他占尽,你看利害不利害呢!故打倒英雄,只此一法,有无本领收拾天下,却须再作计较。如对尧舜,更难说至德要道,便装成洗耳,假认真作了巢由;遇汤武可以主张革命征诛,即丢下耕钓,忙里快作了伊吕。尧舜号称圣贤,自是特等第一英雄,只被他一言不发,洗洗耳朵,且已进退失措,赫得走开不迭。汤武欲家天下,次了一等,便不怕不跑穿莘野渭滨的岩壑,造出非熊非罴的梦话,御驾前来,裂土分赃,亲行推毂。秦汉而后,更说不到了,商山四皓,略一露面,竟将汉高吕后二位男女英雄,制伏到不敢动弹,悄悄相告,羽翼已成,可谓胆都吓破。到了三国,人材鼎盛,英雄自命者太多,头—个便是曹操,第二个又有刘备;江东孙策,猘儿年小,算得真正英雄,可惜逐鹿丹徒,横飞一矢,竟尔早死!孙权坐承其后,也要支撑勉强,接充英雄。其余荆州刘表,益州刘焉,徐州吕布,冀州袁绍,寿春袁术,辽东公孙度,幽州公孙瓒,西凉马腾,南阳张绣等,不充英雄,便充好汉的人物,更仆难数。
  英雄有这许多,人民不得太平,逃命都来不及,还有人可以躬耕南亩,隆中高卧,口说不求闻达,却声声自比管乐,这位世所艳称的诸葛亮先生,谁还能信他不是深思打倒英雄,想做国父的利害文人之流亚么?但是三顾茅庐,踌躇满志,一个天下惟使君的英雄,为他征服了,自己也就易位,不免要做英雄了!刘备枭雄,英雄只算半个,白帝托孤之语说来何等可怜,心中实在害怕,如鱼乞水,怕了半生,临死哀鸣,以情窥意!不知打倒英雄的文人行事,是不争空名,只求实际,这与曹操不肯踞于炉火,同一见解,高人一着,即在于此!什么六出祁山,什么鞠躬尽瘁,无非做足英雄之实;什么奉帝遗意,报之陛下,什么兴复汉室,还与旧都,无非深讳无谓之名,志不在此,其何能取,区区刘备,惟知善哭而已。
  自古以来,真的姑算巢由,假的先算伊吕,并英雄名色,亦不来争,方使天下英雄,放心入彀,到了诸葛,时势推移,江河日下,曹刘为煮酒英雄,不过如此,自觉材力不济,乃比管乐,标明货色,高挂市招,已是低了数等。而衣钵相承,葫芦不难依佯;纶巾羽扇,居于师父,愿早足矣。后人不察,捧住出师表章,尚加细读,不但不知诸葛之心,恐连刘备都会哭得笑了转来。
  说来说去,无非想做英雄,想造时势。不知时势既有否泰,英雄也分等第,本领遂生高下,再造时势,便又不同。不问假用何种名色,都可来做英雄,真是英雄,更毋须何种名色相假也。可叹诸葛,效法高人,做了国父,名色俱全,有荆益山川之险阻,而不能尽地利;有关张熊虎之上将,而不能尽人和;剩下天意佳兵,三分已定等一派诿咎于天的话头,聊供后人的掩饰。虽不必以成败论人,要知英雄成败,全属有因,天心天数,论古之士不屑道也。诸葛自知甚明,隆中一对,已将曹吴称为不敌,只欺荆州刘表,益州刘璋,暗弱不能守之徒,始敢称兵。而曰:以资将军欲定三分之局,片言怕硬,己见吹牛!一味阿谀,工于拍马!这算何等人材?尚何兴复汉室之有!曹吴不能自亡,天下始终不变,其无力统一金瓯,盖于言外见之。管乐仅保燕齐,原非统一中兴人物,以列英雄,实居劣等,孔门五尺之童,且羞称之,竟以自况,是只有偏安之材,并无一统之志!而乃追踪伊吕,力盗虚声,未免太苦!复曰:“王业不偏安。”又曰:“原托以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罪。”岂非不量其力乎?
  如此说来,诸葛之为诸葛,许以人材,仅亦方驾曹刘,为生于三国之一辈平常英雄耳!曹操既死,司马懿复作,周瑜方亡,吕蒙又起,陆逊继之。天下有变,曹吴终不可争锋,白衣渡江,猇亭挠败,外丧关羽,内思法正,以致先主云殂,运移典午,秋风五丈,除一死外,更无他途使诸葛能统一中原,复兴汉室,则大英雄生,时势必为一变不亡汉室,将无晋代,即无八王之乱,而匈奴羌氏,无隙可乘,或更无五胡之乱,何至中原涂炭,民不聊生!诸葛做尽张致,不得为大造时势之英雄,实可痛惜!而当时尊之为师父,后世拜之如神明,三国演义一书,今又脍炙人口,几于妇孺能知,抑又何故?
  曾忆光绪癸卯,湖南乡试,头场五论,第一试题,即为三国人材优劣论。场中士子,做出不少篇数议论风生文字,却亦尽将孔明先生,奉坐头把交椅,说来好似旷古无俦。仔细一思,此非童年先人,定即习诵陈言。更有从来恶例,恐碍前程,恭敬先贤,不敢得罪;虽不无独具双眼的奇材,论古有识的举子,也不敢抱打不平,公然推倒;只隐约咏叹,龚定庵诗句:但愿天公齐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材之微义,略惜吴魏材多,西蜀材少,诸葛虽能,一人而已,其何能敌的一类话头,来替古人遮羞,真是一个个牢骚满腹,冤屈塞喉,终不敢伸,亦不肯伸。世无知音,更不必多言多败,空遭指摘,又不可伸。国人不重真知灼见,专主附和盲从,大抵如此,直弄到人材寥落,一无眼光,宁不可叹!然亦太半尽为三国演义所误,演义又误于正史,一误再误,便人人来正统尊王,自非将诸葛孔明抬上云天不可了。这却由后人自误,并非孔明能欺当世,以欺后人。孔明尚无偌大材具,读书得间,全在自己,尽情书不如无书,就可知三国志、三国演义,这类彼此相误的书,是靠不住的了。古人勘明就里,识破机关,不以大人物许孔明的,只有诗人杜甫,他有二句,赞叹得好,其诗曰: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这诗内英雄二字,不仅指后来英雄,暗亦点明诸葛,不过三国时英雄一流人物,究算何等英雄,并不言明,可谓言中有骨,杜子之后千余年,仅以平常英雄许孔明者,则有曹子问雪;曹子之前,善读三国不重孔明者,早有周子大荒。同时更有张子陶公,左于抱初,戴子叔平,都是四海论交,意气纵横的脚色。因陶公之介,曹周二子,获以千里神倾,结成好友,聚首都门,时民国十三年夏也。雨夕风晨,纵谈三国,在家意见相同,一位诸葛先生,便成体无完肤,无人钦仰!念其五月平蛮,扫除外患,不为无功,曹子因许以由今思古,总算英雄。周子道:“大英雄造大时势,小英雄造小时势,算便算他英雄。惟请葛所造,仅定三分,尚属乘人弱昧,剪伐同宗,并非出己全力,造成鼎足;既侥幸成功三分之局,勉强算他英雄,也只能算统一全材三分之一的人物,是一个三分之一的英雄罢了!这方论人不苟,铢两皆平,随便恭维,却叫古人轩渠地下,是不可的。”众皆拊掌称是。周子又道:“人云亦云,随声附和,大抵出于成年,谐俗已惯,有此腐习,亦不尽为演义所误!青年子弟,头脑聪明者,怀疑正多,如弟即童而察焉者也。弟为湘人,所云癸卯乡闱,弟时年才十四,正随叔父,家塾攻书。叔父涣舟先生,负有奇材,山林归老,课读子弟,优游自娱,每晚馀闲,群儿辄嬲老人讲说三国演义,陆续不辍。兄弟十二人,姊妹七人围来听讲,无不色舞眉飞,大家高兴。听至诸葛派遣关公攻打襄阳,后方不置援兵,登时全堂鼎沸。—妹年方十二,生性伉爽,恨恨言道:“孔明有意倾陷关云长,从此我再不恭维他了!”群儿和之。却有老人忠厚,安慰群儿,因历来皆誉孔明,至是仍不忍糟塌,详说西川粗定,汉中新得,恐是无人可以援应,亦望云长出兵马到功成,岂料全军覆没如此迅速,这是天意如斯,三分早定,区区人力,何可挽回!冥冥之中,便不由不错了。大家终不深信,罗罗唣唣,闹至夜午,方摇头丧气,唉叹而散。不意次晚续讲,书一翻开,孔明的大小绣像,不知早被何儿将他撕掉。老人忽见群儿如此胡闹,生恐神经过敏,竟酿焚书坑儒之祸,于是掩书不说,专举日后八阵图,地雷火炮,木牛流马一类故事,枝叶横添,天花乱坠的,大讲起来。以为儿童最爱热闹,不去扫兴,可以解纷;岂知群儿先入是主,愈不佩服,更说孔明无大将之材,单知使用玩物临阵,众口一词,老人无术,惟付诸一笑而已。还有一弟,年才八九岁,于三国人物,只喜马超,说他才可算得英雄,听到马超兵败冀城,致愤满废食。群儿指呼书呆以笑之。及后马超身死,每晚自去睡觉,更不再来听讲三国。可见儿童天真心理,大异成人,而小说感化儿童,力量亦属不小,却不必为书所误,看来均自误也。”
  张子道:“云长之祸,起于荆州,荆州之争,孙刘皆妄!以丧赤壁之功,而使曹操坐大,汉卒以亡,岂但诸葛不是奇材,孙刘亦不够人物也。故三国之中,真无十分英雄者,宋儒龙州李氏,于此贬之,那段文章,曾记其略道:
  赤壁战胜,孙刘并力荆州,不肯越雷池一步,北向中原。今日借荆州,明日索荆州,今日夺荆州,明日分荆州,六七年间,以荆州之故,内自相攻,而中原国贼,乃置之度外;致使曹操坐大,挟天子而令诸侯,得宴然以移汉柞,孙权不足责,纵敌自私之罪,刘备亦不能辞!”
  张子复道:“推原其故,尽误于隆中一对,当刘备走依刘表,地亦荆州,乃知劝表乘操北征,引兵袭许。自得诸葛,深信不可与操争锋之言,复乐三分霸业之利,身有荆州,志反馁矣。诸葛明知大势,终不此谋,其不轻出一言,令向中原者,欲坚一许偏安之约,而信三分天下之策,眩材立智之人,罔不如此。此外皆非所愿陈,非所愿闻;要结主心,政期宁氏,至忘大计,非不知谋也。故曰:自误误人,莫过于隆中一对,所以襄阳之援,猇亭之败,诸葛置身事外,自匿不遑,袖手不迭,大抵师心自用耳!千古之下,至不可逃于孺子之口,公论可畏!如是如是。”
  周子道:“岂惟孺稚之言,尚有女子之议,日者流宕京师,听歌自遣,有名女伶李桂芬者,才地聪明,神清骨秀,余以偶傍妆台,过从清话。一日,其师教习连营寨乱弹一曲,红牙初罢,来问剧情,余因本演义,画角描头,说得活虎生龙,有声有色,正在津津乐道,兴味无穷;桂芬忽止余问道:‘这时诸葛何方去了?其往抽大烟也乎?’一言而余语塞,辄乱之道:唯!遍觅烟家,亦未寻得卧龙踪影,不知又向何方高卧去也!一阵卷帘,突梯而散。你看如此讥评,勿谓后世优伶女子之口,即不足畏!说到大儒,更多目光如炬,何只有宋。方余及冠,又随叔父船山书院,负笈游学,获接王湘绮先生席。一日奉读先生古风一首,其诗曰:
  秦兵取蜀烧彝陵,吴人上峡烧蜀兵,鼍鼓连天动江水,卧龙空守八阵营。平生只解吟梁父,错料关张比田古。……荆襄湘越势首尾,谁令骄将开兵端?江湖咫尺不相顾,空复驰驱五丈原!……
  当时读罢大喜,急录寄以告家中弟妹道:“当世经师,也同我辈夙昔一般见解,曷速快读”。弟妹传诵,喜亦不胜。宋儒之论,尚属迂阔,似未入骨,英雄心事,不能服也。湘绮先生,纵横儒侠,为世所称,此诗足令诸葛不寒而栗,从而首肯。清初王船山先生,即有似此论议,无形流露,自亦英雄所见略同。惟船山但说云长刚愎自用,诸葛无术指挥,所谓不肯明斥古人,为请葛少留余地意耳!据余所见,就当日情形,细为推测,云长与备,同起患难之中,自家材武,曾不让人,史言诸葛初临,关张不悦,似于诸葛即能何等折节恭顺,更处处受其节制,此为人情所难,何况英雄疏忽,可决其万办不到。孔明一介书生,南阳高卧,无人过问,还喜自比管乐,一旦玄德百般推崇,奉迎备至,已是登泰山而小天下,目中—位威名盖世的云长,独不甘居卑下,随意酬对,心口自亦难于释然。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种纤芥微嫌,就不免日就月将,酿成日月之食了。后来五月渡泸,深入不毛,六出祁山,鞠躬尽瘁,看来不尽由于感恩先帝,或竟出于我负伯仁的一片衷肠,激发起来的!而到此地步,成败利钝,也就自知不可逆料了。故陈寿三国志,看清诸葛此点,不善将将,只说他一句:将略非其所长,这是古人不肯尽言的长处,只令后世从此六字着想,则当日情形,即能长思得之,而是非亦见了,所以谓之史笔。到了湘绮先生,身为儒侠,议尽纵横,一己周历兵间,往来湘蜀,失时不用,怅触怀古,回帆挝鼓,击碎唾壶!不觉一时感慨,无意中将两千年底帐,冲口揭破,却亦言出无心,并非拨开了灰,还要寻孔明细算,故意与他捣乱,诸君子以为何如?”周子言讫,大众一齐鼓手,赞服他这一大段崇闳透辟而又忠厚委婉的名论。此论一出,便压了卷,于是相与太息诸葛不已。
  左戴二子,出身军校,军事学问湛深,战阵经历更富,乃又从将略一语指其得失,果然诸葛确亦非其所长,其不能遂成一统宜也。二子之谈未终,东方已白,时军阀纷争,海宇骚动,良夜长谈,偶然方得,卒不可续,续亦匆匆而散。闻鼓鼙而思将帅,愈觉统一材难,对秋风而歌猛士,愈怀时势英雄不已!正不知今日时势所造之英雄安在?而未来英雄所造时势,又何如也!渐对诸葛不敢多持苛论,以相厚非,人同此心,遂竟互约不谈,四目相看,无不悒悒寡欢,皆至无法遣闷。
  一夕,坐中忽添佳客,为丹徒宋子小甫,才清体弱,善病工愁,小疾新瘥,来成不速;同人羁旅他乡,怜伊憔悴,群思慰藉,欲整清谈。周子忽道:“日来拟编战史,以纪民国英雄。”众因乘之,抵掌而谈,屈指而数,首溯民元人物,代撰回目,以次而下:为袁世凯顿兵信阳州。黎元洪夜走武昌府,黄兴兵败走江宁,孙文弃位计总统,渐至李纯兵进九江口,林虎大战小孤山,蔡松坡云南起义,陆荣廷广西称兵;又有吕超兵入成都府,叶荃暗袭天水县,于右任兵困三原城,刘存厚败走神宣驿。不过数了七八年,已无一日安宁,竟是四海波腾,万家烟灭,民生凋敝,元气摧残!大家同声浩叹,谁也不愿朝下数了!本来想助高兴,转成神消气沮。
  周子有识,不许谈今,重来说古,以稗官为限,乃及水浒,许为盗经,吴用宋江,颇开舌战。或举其续部,又及荡寇志,众瘕疵之,谓著者军事学识,非常粗疏,笔墨语言,更无分寸;写陈丽卿刘慧娘,非如唐传樊梨花,即似三下南唐刘金定,终不离一类卑陋旧稗官弹词恶习,不足言也,不如仍论三国演义。周子等意兴飙举,又竟一夜。遂道:“民国伟人战略,愈益无地恭维,战史之作,曷即作罢,三国时势,既造有若许不大不小英雄,何妨即为一干英雄,代造完成一统时局,以续演义,以正三国以祝民国,以启稗官,殆无不可。今戴子既为马超抱屈,便可首集同人,齐合心意,共将一部二千年旧案,快意推翻,来为马超赵云—时名将抱打不平,令其吐气何如?然文章游戏,虽说纸上谈兵,随心所欲,而所有人物性情,军事编制,作战进退,机谋策略,一应事情,却须正当于理,相准于情,不违时代,不入新知;即采演义原来体裁,期以符合,中间主旨,应极言兵凶战危之道,严申黩武民受之戒!军行所至,犹如飞蝗蔽天,草木皆尽。纪律之兵,民犹无可避祸,无纪之军,曷丧偕亡,只在自焚迟早间。这宗古义,不惮反覆开陈,以昭炯戒,是为本书立言第一要义,未可以小说荒唐,自小而自陋之也。”
  群义既定,商由左子任编制调遣,鼓手任考证舆图,张子任参议计划,曹子任后方支配,周子自任执笔,曹子从而副之,以助添毫。自此一日一日,演将起来。独周子执笔之初,回首童心,平白地又重添无限感慨。正是:
  青灯受读,想当年卯角之时;绛帐生悲,忆故里嬉游之日。欲知如何翻案,且听下文分解。
  异史氏曰:此一部三国史论也,有总论、有分论,有人物各论;有政治、军事、伦理、文学,诸学问;有社会、男女、忠贞、善恶,诸界说。而无中生有,极空中楼阁、烟云飘缈之奇,按之则虚而能实,尽虎啸龙骧风云变色之态;特令人搅古怀疑,有不信正史之根,真才子生花笔也。乃文章浩翰,洋洋数十万言,钜制之作,起因于儿童嬉弄,青灯受读之时,以使豪杰英雄,于地下后而吐尽肮脏之气!大憝巨恶,尚于千百年后,不免诛心褫魄,莫逃斧钺之诛!不亦奇哉!是又何异孔子春秋之作也。然春秋之作,仅能使乱臣贼子惧而已,未尝能使正人君子贤材英杰,色然欢也。今为之造时势,造英雄,不徒使贤材英杰,一一欢颜,且能使三国人材,一齐吐气,必古人之缺憾弥,而后胸中之块垒消,夫岂曰吊古也哉!吾知古人地下有灵,必一读一击节,将籍是书自赏复以自吊也。能书中书外,人人皆吊,人人皆欢;以至于不吊不欢,悠然两忘,如是而此书不得不传,不更奇哉!奇事奇文,真所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安得不读之而痛浮大白!
  奇书之出,不过起因于三两儿童,而奇书之作,又由于获读半章诗赋;于是放胆著笔,成此奇文,不惟古人因之色然以欢,慨然以叹;即当代经师,如湘绮先生者,亦将掀髯地下曰:后生可畏!不图吾且因此而别有所传也!不又奇哉!传古人乎?传今人乎?抑将自传乎?问之著者,果作何转语以答我也?又何今之可伤欤!惟无可传,乃始可伤。虽然,著者传矣,湘绮传矣,今之不足传者,亦无庸多伤也。惟其无传,更不必伤;如或可传,则伤宁不多事。不伤之伤,是谓大伤;故吊古无非伤今,而伤今固莫如吊古也。湘绮必曰:匪古可吊而今可伤,老夫之徒,必为我传顾传湘绮者,每于周氏,斯独非咄咄怪事!可谓有缘之至乎!涉想成趣,为之大噱者累日。
  稗官之家,汗牛充栋,今之卓尔操觚者,舍邯郸学步无由也。自小说故分门类:为侦探,为言情,为社会,为武侠,一分再分,邻于市估,于是小说且不可读。不知小说即文章也,千古文章妙手,无不自真炉锤。古之所传,如三国,如红楼,如水浒,如聊斋,如儒林外史,如镜花缘,凡脍炙人口者,殆无不各辟蹊径,不同于人,曾有何门类可分定于一范乎?其步后尘者,曰续,曰后,曰再,乃皆不得并肩以传。是故知文章无定法,非可有类以传世也。世人独喜以此号召,真所谓不知文章为何事,小说为何物者,眩丑而已!颦者之美,岂必病于捧心欤?因知捧心之不得为美,而美亦不尽在捧心也,倘使捧心即美,则美人双腕,遭物必不使齐伸。浣纱时之美,抑又何如?曰:其美在病,然则病而即美,死当更美,愈无是理矣!美自天成,文章亦天成,效颦之不得为美,盖犹文章之不得相同。而更可以类相从也;以类从同且不可,而况人云亦云,等于剿袭,是岂可以卒读耶!
  旧小说喜续,新小说喜复,皆不能自为文章,亦不可列于文章,无非拾人牙慧,徒污小说名称而已!不续不复,则非别出心裁不可。吾于此书得之。何则?旧小说封锁不可续者,独三国演义,根于历史,不可续也,乃不续而续,续而不续,因古人之名,而变古人之迹焉。新小说,无不各如其类者,独翻案一类,向所无有,是不复也。乃不脱历史面目,而成历史小说焉,则又不复而复,复而不复者矣。碧空之谈,向壁而造,无一处不大厌于人心,无一事不悉合于情理,此诚绝妙文章!麟经之笔法在实,此书之笔法在虚,以白描为断案,寓臧否于无形,谓非小说圣手可乎?且不刘以小说视之,真太史公所应为搁笔者也。故曰:此一大部史论也!
第一回 省诈书水镜留元直 脱徐母孔明遣赵云
第一回 省诈书水镜留元直 脱徐母孔明遣赵云
第一回 省诈书水镜留元直 脱徐母孔明遣赵云
第一回 省诈书水镜留元直 脱徐母孔明遣赵云
第一回 省诈书水镜留元直 脱徐母孔明遣赵云
  话说千古相传,那来信史,人生在世,必重人伦。我国有五千年历史,肇造民国,只十余年。以前岁月,都为君主一味专制自私,乌烟瘴气,大家眼热,自然皇帝闹个不断,此仆彼兴,你争我夺,真是改朝换代,杀人如麻!篝火狐鸣,挥戈问鼎。一登大宝,新的称天命,旧的诛一夫,新的附风攀龙,旧的除根斩草。夸说兴朝,自称盛德,沽名钓誉,便又来修前史,猫哭老鼠,本为哄人,那里信得!若问执笔之徒,不是前朝旧臣,便是新朝功狗,战栗归命之余,匍匐天威之下,一个良心早丧!一个气骨毫无!一般都是不识人间羞耻之夫!阿谀求容,摸棱固位,自保性命都来不及,那还顾得后世唾骂,敢不歌颂新朝,贬削前代;内讳外讳,以辱主知,不但十分避忌,且须百般附会,才能著成一部加官进爵录,仍莫测天颜喜怒,要他去学董狐,真无这种胆量;自求独有千秋,尤无这种心肝!如此一来,一代史书成功之日,便将前朝史迹,遗存的一点踪影,一并化作灰飞,送上云端。所以古往今来,并无信史,除起枯骨而问之,或尚能言一二,此外觅遍人间,恐竟不能得到只字的信史了。有心人痛心疾首,乃著野吏,以遗后人。读书之士,好古敏求,因重野史,不厌多读。枭雄辈出,知正史欺人之力日微,复依正史,亦著野史而乱之,于是野史又不足信;其足信者,皆不同于正史者也。即如三国演义一书,迷人最甚,其大体同于正史,而称诸葛将才,非附鬼神,即同儿戏,安危大计皆失之。请葛殆不如此,是此类也,盖不足信云。
  说到人伦,亦以帝王之故,后增为五。古者朋友自抑,以君臣相谦,动曰主臣,帝王既起,假名为用,圣人垂君臣之义,比于朋友,不许人君妄自尊大;是君臣不过称谓,伦常合于朋友,本无此伦,竟出诸上而冠于首,岂不大谬!卒以人生只有四伦,民主一作,不倒而倒。其余四伦,人既不能一日无家庭,复不能一日无朋友,自不可灭而必重之,苟违此义,无异自弃于社会。天地虽宽何以自立?故忘恩负义,弃亲卖友者,将必无地自容。
  三国演义,称徐庶怀才不遇,市上佯狂,杀入报仇,荐贤走马,固豪杰也。而感刘知遇,致身图报,忽将其母忘为将护,生被程昱冒充手笔,诳入许都,致成不忠不孝之徒,而死老母!与王陵赵苞辈,一例抱恨终天!其择交不慎,知母不明,谋人不忠,事贼不智,何至如是!虽说才人疏忽,策士纵横,但抱各为其主之心,都无推己及人之念,而徐庶既亦人材,不当竟至如此不可收拾也。有谓古之谋臣,即今之政客,类多溪刻尖酸,不留余地,方以类聚,始友程昱,阴谋无后,鬼神所忌,宜蹈此报,此仍过信乱真野史之言。比游京师,于烂纸堆中,市得古本三国旧志一册,所言三国战争,诸葛徐庶一切行动,均不同于相传之演义;三国结局,且不同于正史。后有跋,跋谓三国史籍,亡于五胡乱华之秋,世传正史,出于伪作!胡恶言汉,故以天下属魏,魏者伪也。又以故老相传中兴,流在闾巷,不可尽掩,则于昭烈书正统以乱焉云云。是三国野史,其真者尚在人间,亟思以广流传,惜早佚失前半。其书自赚徐母入都始,亦不知何人所作,要自可信,爰参酌而录传之,更名反三国志,以别演义。
  书归正传,却说曹操听从程昱之言,将徐庶母亲诳入许都,教程昱好生侍奉,赚到手笔,假造徐母家书,不言曹刘短长,只说年老多病,久不见子,倚闾深念,寥寥不过数语。加缄封固,差令在馆侍役,与庶同族的一名乡人,教以语言,许之归来重赏。此人小名狗头,心术素坏,贪金声诺,去到新野,来赚徐庶,改事曹操。当下收书领命,辞过程昱,径奔新野而来。一路夜宿晓行,不数日,已至新野,投书求见。
  时玄德正因单福军师说起,当世贤材,有琅琊诸葛亮,襄阳庞统,人称伏龙凤雏,皆具经天纬地之才,治国安民之略,均在此间襄阳山中高卧,极力推荐。玄德大喜,立备二分厚礼,命关羽往南阳卧龙冈,聘请诸葛孔明先生;张飞往襄阳庞德公处,聘请庞士元先生,并嘱县中预备迎接。关张领命,单福军师又嘱咐二人不少言词,亲自送出门外,候其登程去讫。回身进内,不到一刻,忽见县役走来禀报,外有军师乡间人,说奉徐老夫人命,来见军师。单福闻言吃惊,即令引入相见。来人礼毕,呈上书信一封。单福忽睹封面老母手笔,眼中泪落。玄德不知何事,慰之道:“军师勿忧,曷拆此书视之!”单福将信拆开,上写:“闻汝近佐刘使君,十年游荡,幸可立身,老身为曹公迎至许昌,年老病深,恐难相见,……”以下字迹,顿然模糊不明,似老人手颤所书,不可复识。单福读罢,挥泪痛哭不已,玄德对坐相感,亦欷歔不置。
  单福哭罢,问来人道:“来时太夫人进膳如何?”狗头道:“小人来时,太夫人思念军师,日止一粥。”福闻言,愈觉悲痛,对玄德曰:“福不材,本欲佐将军共图大业,今老母被囚,方寸已乱。不能更在将军侧矣!敬启将军,仆实姓徐,名庶,字元直,颖州人氏,因杀人出走,变姓名为单福,蒙将军不弃,获侍左右,将军大仁大义,定不忍庶母以庶故,囚死许昌,倘令庶得见老母,德恩如山,没世不忘!”玄德惨然道:“军师何出此言!备一时疏忽,未能奉迎太夫人,致高年而入许都,军师又无兄弟,备何敢以一己遇合之私,妨军师人伦天性之孝!只乞少留祖道,以申微恋,军师即可摒挡一切,早赴许昌侍养承欢,同为汉臣,何须介介。”庶闻毕,甚感玄德光明恳至,十分仁义,不觉流涕下拜。玄德伏地相还不迭,便命左右治酒,与军师饯行。
  酒过三巡,人报赵云巡防回城,进见玄德。玄德命云入席相陪,并告所以。云以前破金锁阵时,得知单福才高,人为叹服,忽闻将行,心中凄然,面含不舍。庶亦服云,甚为投契,相对更觉感怆。酒筵未毕,天上乌云四合,忽然大雨倾盆,一连三日三夜,庶不得行。新野城中,水潦纵横,城外更泥深没膝。徐庶见母心急,不顾所以,天色稍晴,便辞玄德,带一随从,与狗头上马出城。玄德与赵云孙乾简雍及全县僚属人等,送至城外,犹自依依不舍,徐庶拭泪阻之。玄德见不能再送,一时悲从中来,不觉放声大哭。一行人无不落泪,惟有下书狗头,见徐庶果能中计,不难获赏,心花怒发,面上独呈喜色。却被赵云看入眼内,忍住未言,径同玄德等与徐庶洒泪而别,随护玄德,一同还城,只心下狐疑不已。玄德回城后,仍命赵云出巡属地。云须命,因一人愈想愈疑,觉得必有别因,惟恐徐庶在路,有何不测,且不去巡防地,连夜单人独骑急急出城,竟暗地追踪徐庶而来。
  却说徐母应该五行有救,这下书人狗头,原是个乡下农夫,向未骑惯马匹,又遇大雨新晴,泥泞路滑,深不见路,只随徐庶马后追赶。行至一处,路有大石,庶马越过,狗头慌张驾驭,马性忽劣,前蹄一起,马如人立,前足方落,后股猛然朝上一掀,登时将这狗头从马上摔成筋斗,跌在石上,两只狗腿,顿时骨断筋折,受伤甚重。徐庶在前闻声,勒马回视,救之不及,急于见母,顾他不得,忙令从人就近寻一人家,留给养伤费用,嘱其在此安心将息,供伤愈再行起程来许。加上—鞭,两骑向前,如飞去了。
  却说赵云飞骑来赶,追了半夜一日,未能赶上。次晨早发,走了二十余里,仍旧毫无影踪,下马向土人动问道:“此地何名?可是赴许昌大道?“土人道:“此处地名长秋镇,正是许昌大道。”赵云又问道:“前有三骑,何时过去,曾否见着?”土人道:“不曾。”忽中有喜发俏语者,从旁羼言道:“我见马有三匹,人却两个,只恐不是。”云心异,细加盘问,那人道:“有一人在此养伤,那二人已自去了。”云益惊道,军师危矣!因乞指引人家,急往视之,则下书人也。胸怀复动,略示安慰毕,便央土人抬回新野。来到营中,云先入帐,喝左右将那人扶上,只见那人面色大变。云盛怒道:“速将此贼,与我碎剐报来!”那狗头匍匐入帐,正心中忐忑,一声令下,吓得魄胆皆飞,大呼冤枉!左右一拥上前,便来捆绑。云又止之,怒问道:“尔奉何人所差,敢来新野行事?尚有何冤?”狗头泣道:“小人不敢有诈,将军恕之!”云励声道:“送别徐军师时,而汝在旁喜形于色何也?尚得敢言无诈?”狗头停泣,觳觫视云,半响不语。云忽色霁取案上令箭,一折二段示之道:“尔将许都来此实情,从速直说,便看军师分上,更当为汝疗伤,我若斩汝,有如此箭,再敢隐匿丝毫,便须行刑。”狗头抢地哭道:“愿将军饶我,小人之来,固程公之命也。”逐将假书来诳,前后情事,详细供明,咬牙切齿,深恨程昱,又因创伤大作,呼痛不已。云令左右牵下安顿,即驰马县衙,来报玄德。
  赵云刚至衙前,只见张灯结彩,遍布衙内,略问门役,始知云长已将伏龙聘到,悬彩迎接,现已在内。云急步入二堂,恰遇云长抢出门侧,撞个满怀。云长道:“子龙何事慌张?”赵云道:“闻伏龙至,急欲入视其人何如,公亦如此慌张何也?”云长笑曰:“前来告子知耳!”相与大笑。云逐将心疑追庶,获到狗头始末,及已供明行诈,一一语知。云长深爱徐庶,闻云言,尤为着急,忙携云手,回步入内,侧首语云曰:“人言诸葛,有神机妙算之才,胸多奇计,今已来此,曷即以此事试之?”赵云道:“军师之去已远,如能将军师追回,老母救出,破操诡计,我辈方可心服。”云长颔首。
  两人挽臂,进入后堂。赵云参见玄德毕,玄德引云前谒伏龙道:“此诸葛先生也,吾新军师,天下奇材,宜共师事之。”孔明逊谢。云礼罢,与云长一旁就坐。孔明四顾,不见徐庶,说道:“子龙将军,四海交称英雄,闻名已久,幸获识荆,使君帐下文武贤材,皆已觌面,亮何幸焉!故友元直,独安在也?”玄德因以徐母来书,庶已还许告之。孔明闻而大愕,顿足长叹道:“噫!元直母子将骈死矣!”玄德甚惊问道:“先生何出此言?”孔明道:“元直母性刚强,深识大义,使君仁义,与曹操权奸,天下共见,贤如徐母,岂愿招子事操,身在樊笼,来书有诈,元直急不加审,一至许都,徐母必怒其子不知母,复怼其不明不智,轻于去就,怨艾交萦,益之以怒,徐母必自戕矣!元直孝母,何能独生,故曰将骈死也。”
  云长赵云在旁闻言,不觉抬头举目,示意而笑,二人均暗暗心服。云急将追赶元直,讯明狗头,—切情由,陈说明白。玄德如梦方觉。一时情急,手足失措,急道:“备无状,不能辨伪,又不坚留元直数日,以待先生之来,致入奸计;是我负伯仁,备之罪也!今得先生料事如神,必有奇计,能解元直母子之厄,出备于罪,敬屈先生即就军师之位,设妙策而救之!”言未竟,起身拜倒于地。孔明伏谢说道:“亮与元直,情逾手足,安敢袖手不救,愿使君勿虑,惟元直行已几日?”玄德喟然道:“三日余矣!”孔明道:“去幸未远,若元直于路,能绕道往别水镜,水镜先生,必省伪书破绽,而留元直,此天幸也;所虑心乱不往,则失之而亦远矣,当为两顾之计,此非二将军亲往不可!”玄德即请上坐发令。孔明鞠谢入座,召云长至前道:“二将军赤免马,日行千里,一日间便能追及元直,惟须先过水镜先生庄上视之,如不在彼,再奔许昌大道追赶,必令同回。”云长领命,飞身上马去讫。
  孔明顾玄德道:“前败曹兵,所得曹仁李典营中令箭,及军士衣甲何在?”玄德即命人在库中取出呈上。孔明就案,修书一封,唤赵云近前道:“将军持书,混入许昌,亲投徐母,徐母自能依计脱身,当令云长领兵前来接应,沿路小心将护徐母,一过叶县,非君之责,不得有误。”并告以如此如此。赵云大喜,领取曹兵衣甲数副,令箭一枝,接函遵命,改扮去讫。玄德至此,心下释然,即请孔明后堂饮酒,为军师接风。孔明笑道:“即日士元当至,须先烦其随同翼德三将军,暂驻襄阳,提防曹兵复仇,可嘱缓来新野。”玄德依言,又命孙乾送信去讫,乃一同入宴不提。
  却说徐庶心乱如麻,领路的人,半途跌伤,失去向导,于路马不停蹄,急急前进,渐至迷路,走入岔道,却误向荆州方面而来。前途忽见一溪,来到溪边,所有上下桥梁,乃被雨后大水尽行冲倒,一眼看去,却无渡船,乃下马徘徊,不知已至何处,忙觅土人问之,以便求渡。土人道:“此乃儿童能道之檀溪,最是有名,而先生不知何也?”庶大骇道:“为何竟绕至此间?”因念狗头不止,更不知伤势何如,憾与从人皆不甚识路径,如此何日得到许昌!知不可渡,策马前行,心中闷损,人马皆已疲乏;远远望见司马德操庄院在前,因思入内作别,稍以歇足,更求觅一引路之人,免致再误。进得门来,只见水镜先生适与崔州平,正在草堂之上,相对奕棋,承彦一旁观局。忽报徐庶来到,三人辍棋揖坐。童子献茶毕,水镜道:“元直不居新野,以辅皇叔,来此何为?”庶告知一切。水镜道:“太夫人手书安在?”庶自贴身取出示之。
  水镜接书,略一阅看,展颜大笑,掷书于地道:“元直生性聪明,乃被人掇弄至此,可发一笑!”庶就地拾书,再加细视,仍不能明,瞠目而视。水镜道:“此伪书也!太夫人病中手书字迹,前文既不得若是端整,后半又不能如此模糊,显为冒仿售诈甚明,何竞不省耶?”庶闻水镜指出疑窦,十分有理,及恍然大悟;更将手书笔迹细察,不但模糊之处,故意做作,容易看出破绽;即其端整之字,亦有数处点画与徐母平生手迹,大不相同。明系为人模仿,更无可疑,不由自悔心粗,由惭生恨,遂谢水镜道:“非公指教,庶惟一意忧母,蔽聪塞明,将永堕雾中,今幸半途察破伪书!然如此奸谋,是非欲致庶赴许不可也,不赴则奸计将更深,老母必更危,方寸今已更乱;庶意无论真假,以去为是,乞公为庶更展一筹。”水镜道:“不可去也,去将再误!”庶曰:“能缓老母,可顺奸心,庶至而操之谋息矣,何至再误?但求老母得安,庶得一面,死且甘心,奈何不去?故今虽省伪书,必仍赴之,庶志决矣!”
  徐庶言讫,即欲起行。水镜厉声道:“元直岂真不知母者乎?何一愚至此!操谋能息,母不能全,王陵赵苞之事盍细思之!”庶始如受棒喝,悚然退坐,不觉泪如雨下,重揖水镜深谢之道:“庶知罪矣,真几再误,使庶不陷于不孝,皆公之德,永不敢忘。”水镜复从容笑言道:“此本不难知,必操曾求手书而见拒,始谋以伪书来诳,能拒则不危,未拒则不伪,吾于此书为伪,而尽察之,元直心神大乱,尽失智计,故失察耳!要知万不可赴,赴则母激怒而子陷井,祸均不测,元直在外,吾料操断不敢危太夫人,以自急其敌使于君外更益一母,厚树深仇,操不为也。或更谬为恭顺,奉养有加,存恤周至,外沽名而内结恩,收买人心,舍此将无他策,放今不赴,母子终能相见,今赴则子固欲见母,母或不欲见其子,将如之何?自速其危,无法可救,事有不忍言者矣!既识其谋,必反其智,乃即使操代吾子职,令之大失其算,有何不可!操致人不得,反为人致,从此老奸之魄褫已。”言竟,哈哈大笑。又道:“元直今可决其不去,而明高祖之得天下,始于杯羹,所谓反兵上智乎?”徐庶收泪感佩,黄崔亦俱拜服,及闻水镜此言,亦同声来劝徐庶勿去。庶曰:“先生推不匮之仁,明全孝之义,警其昏愦,教以智计,迷梦为醒,茅塞大开,庶何敢去!独老母不出虎口,人子之心,终虑其危,是以深思未答耳”。言讫,趋水镜前下拜说道:“惟公怜而救之!”水镜急起道:“元直不必如此,吾知元直,母不得出,智不再生,亦将无以辅人,亦为筹之熟矣!复坐,吾将语汝出母之道。”
  正言间,鸾铃响处,童子飞奔而入,正欲启告,水镜闻声,抬头—看道:“来矣!”忙起相迎,则云长自外迈步而进。入门未及为礼,一眼先见元直,凤日大展,喜道:“军师果在此间,诸葛所料不差也。”于是礼毕。水镜急问道:“二将军奉有何命而来?”云长道:“羽奉兄长与卧龙将令,来请元直军师,速回新野,原书有诈,不可赴许,羽尚奉有他令,即请偕行,不得耽搁。”水镜道:“容更相问,孔明到已几日?”云长道:“两日。”水镜即顾徐庶道:“元直还速行,不出十日,太夫人至新野矣,适所欲语,不必再告,诸葛已代为策之,更胜吾计,速去速去!可问二将军尽知。”云长笑而不语。徐庶将信将疑,无精打彩,只得辞过水镜及黄崔二公,同云长一路上马出院。云长于路说道:“军师自遵故道回行,羽不再陪。”言讫,怒驰神马,自投博望营中而去。徐庶目送云长去远,亦携从人,重返新野,与刘备孔明相晤不提。
  却说徐母自被曹操诳入许都,程昱不时至寓探问,不甚寂寞。这时程昱算计已定,自得手书笔迹后,十余日已不前来现献殷勤,徐母门前,自是日加冷淡。一日黄昏,徐母膳后静坐,忽报程大夫差有军士送信,并衣物前来,有话面禀。徐母命进。来人罄折呈上书信一封,衣包一个,退立于旁,恭敬候命。徐母高坐堂上,早睹来人昂然入内,身材雄武精爽非常,心羡程昱手下,竞有如此军士,又见进退中节,十分知礼,不禁亦为改容。略问大夫起居,然后拆信观看,看毕,仍向来人打量一番,点头称叹,徐徐言道:“程大夫请我过府散闷,可有车辆在外?衣服现可不用,仍请带回。”军士禀道:“车辆备妥,现在门首伺候,即请太夫人发驾。”徐母颔之,略嘱侍女小心门户,并不开动衣包,正眼一视何物,即将原包,退还军士,令其引路,出门登车。军士随跨车沿,加上一鞭,那马拖着车已飞驰前进。
  徐母在车,暗自提防,留心外视,却见此车两三弯转,避去热闹街市,径向许城西门而来。徐母亦不作声,车到城边,见有把城兵丁,上前盘诘,军士即于车内,摸出令箭一枝,仅向一扬,车已出了城门,上了大道。徐母以此车已然出了许昌,更须戒备一切,愈屏声息,但看此车何往。初更时分,车已行至一处,前有大桥,桥边停有货车三辆,上装布疋药材,各有半车,在此歇足。车下桥头,均有客商模样之人,分开散坐于地。此车尚未走近,车夫扬鞭三响,一声胡哨,地上之人闻得,均行立起,飞步奔来车次,团团围住,一齐声诺道:“恭迎将军。”军士道:“已否齐备?”众人车下答道:“均已齐备,小卒们在此等候多时,此即八里桥也。”言讫,车已到桥停住,军士跳下车沿,挑起车帘,躬身启道:“即请太夫人换车前行,望太夫人勿惊。”启毕,抬头一视,车内并无徐母踪影,只见一乡下老妪弯腰拱背,走下车来,向军士裣衽道:“子龙将军劳苦,妾身就此拜谢!”原来老妪即是徐母,自在车内改换,军士即赵云也。云见徐母,改换已妥,无人能识,不禁大喜,当下更不怠慢,即令兵士将货物并作一车,自身军服脱下,连同各车所匿曹兵服色,打成一捆,系以巨石,投沉桥下。二车一载徐母,仍由赵云随车亲护,一载兵士,假扮客商,轮流入坐,昼夜兼程,急奔新野而来。时当中旬未半,皓月迎头,如同白昼,只一夜一早,已过襄城而去。
  却说程昱以徐母插翅难飞,未来十分在意,无心奉承,久亦不愿枉顾,自喜骗到真迹,大功可成,—心一意惟坐待徐庶入网,日盼其至。这日无事在家,忽又涉念,计算时日已久,往返程途,早应到许,何竟茫无消息,并去人亦不见回,深恐别有蹊跷,或者新野有人,识破此计,狗头竟已被杀,不由心下着慌。便思以久未问安为名,亲到徐母寓所,窥探动静。遂一人踽踽而行,到门时尚自低头乱想。门公禀道:“昨日军士相迎过府,太夫人今犹未回,何大夫又来问讯?”昱急道:“何人遣迎?”门公道:“大夫也。”昱骇道:“怪哉!我今在此,并未相迎,奈何不来报我?”门公道:“大夫所迎,又何他报,今请速回,必仍在府。”昱怒极,情知此人不足与语,急询来迎军士车辆服色。门公说毕,程昱不觉怨恨,填胸晕倒于地。门公急忙来扶,猝不能起。门公私语道:“大夫似有心疾,今果病也。”昱两耳能闻,胸中愈愤,半日始苏,直前批之。门公扪腮且却道:“我扶大夫,大夫何尚批我颊?”昱不顾而行。门公呶呶自言自语道:“人言尔背恩忘义,今始亲见其事。”昱住足斥之曰:“狗!尔何言?尔纵徐母,会更捕尔。”门公大怒,见昱仅一人,殊不惧,公然操杖来逐,昱乃逃。门公力阖其扉入,退而大瞿,亦立遁去。及坊官来捕,则已空无一人。昱扶病来报曹操,说知一切,操大震怒,急命上将曹洪乐进二人,火速入府,令领飞骑八百,分途并力追赶徐母,及不知姓名军士一名,毋令脱逃,如于中途捉获就地开刀,将首级回报。
  曹洪乐进二将领命,点兵如飞来追徐母。这时徐母早过襄城,二将算定徐母乘车,自己乘车马,虽隔一日一夜,不须半途,便可赶上,故在后亦不分日夜,督兵追赶。那赵云假扮商民,护定了徐母,在前急急趱程,一路关津,均被朦过。这日将出叶县地界,心中渐定,忽闻后面马声嘶动,因于车沿回首,只见远处尘头四起,似有大队人马追风而来。云料知心是追兵来临,忙即乱鞭催车。车轮风动,滚滚而前,行又数里,已出叶县,再行回望,却见旌旗蔽空,千余马队,翻动银蹄,果系在后追赶,相去约只半里,霎时便可追及。自虽不来畏怯,惟虑徐母在车惊怕,不便厮杀;又值手无寸铁,何以抵挡!心中大费踌躇,后面呼声动地,曹军已山崩川倒而至,云只以身伏沿,死命加鞭,一心逃避,不知所计。转过一个山坡,后面人喊马嘶益近,大叫前车慢行,声声不要放走徐母,震山欲裂。山坡刚过,又转过—树林,忽有一彪人马拦路,云大骇,不得收车,竟然闯越过去。却闻马上一人叫道:“子龙来何迟也?”云拭汗回首急视之,却是关公,云乃大喜。方欲答言,关公已跨马横刀,向前迎敌曹兵去了。
  却说那曹兵雷轰电掣,卷地而来,见二车驰飞前逃,知必徐母在内,赶了半日,看看赶上,转过山坡,前车忽然不见,转过树林,猛抬头,只见旌旗乱刮,杀气迎人,五百名校刀手,—字儿排开,前面一人,身骑赤免追风马,手执青龙偃月刀,不是别人,正是那汉寿亭侯关云长,领兵在此,挡住去路。关公驻马横刀,早见来将何人,马背拱身大叫道:“二位将军,别来无恙?”曹洪乐进二马当先,见是关公,同时大吃一惊,麾鞭急止三军,军士早亦望见,一齐倒退,后队潮涌而前,收马不住,立时践踏无数。曹仁乐进不敢回顾,急忙勒住马足,先来答礼。关公微笑开言道:“某家在此,等候多时,即请二位将军收兵,止于此地,勿再穷追;回禀丞相。只说关某当日,丞相不忍令失兄弟之情,敢求今日对于徐庶,亦毋忍绝其母子之爱,言尽于此,后会有期,关某去也!”说完,将刀身后一指,五百校刀手,登即回身,来赶赵云前车。关公一人拍马提刀,从容断后。曹乐二将,明知不敌,眼睁睁望着关公后影,马尾飘潇,前面兵卒如云,拥定徐母,一车居中,飞驰而去。四目相视,面上均各失色。只得长叹一声,重来检点受伤人马,收兵回报曹操,自去请罪不提。正是:
  白羽初临,便觉风云变色;黄泉不俟,复为母子如初。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异史氏曰:三国之不得一统,由干诸葛非一统之材,隆中坐对,仅许三分。卒亦只定三分之局,其与孙刘,材智匹敌,自知颇明。刘备时当狠狈失据之秋能分鼎足而立,已出非望。故三国之成,自以刘备得诸葛始,而诸葛得自徐庶走马之荐。未荐诸葛以前,诸葛无由出,三分不可定,是即非三国史也;非三国之史而翻其案,是为冗笔。又三国之主,以曹操孙权刘备三人当之,其他不与也。三国演义前三十回中,皆为黄巾宦官内外交煽。以致群雄四起之史,共书主张由合而分之理,自不得不追溯大乱之源。而董卓孙坚袁绍袁术,以至孙策等,此仆彼兴,下至张绣张鲁李傕郭汜之辈,扰攘无忌;余如王允之忠,陶谦之让,董承之义,祢衡之正,吕布之雄,陈宫之智,无非为三国前驱,其事虽不无可传,要均非三国史中主要人物。入三国史后,即尽死灭无余,不足叙也。非三国史之人物而翻其案,是闲笔也。冗笔闲笔,善文章者所不屑为,著者以不相干三字而尽去之,下笔即抓住正史翻案,此为文章有法,不闲不冗,即谨严义例,又岂能以不耽搁工夫,遂或可一一湔雪之乎?是非不为湔雪,盖不可湔雪也。读者勿为著者从人生在世不可无家庭朋友等一段文宇说起,故意引至做书人心肠,要从此地发展等一派巧言瞒过,始为善读本书者。
  三国演义,仅言赉徐母家书者为心腹人,自称馆下走卒,奉老夫人言语云云,此必言徐母乡人,也是姓徐的一个坏蛋!是教人愈加痛恨,加一倍写之笔法。后文跌断狗腿,方更大快人心,亦见徐庶之误信,不仅在笔墨假造间,是证人证物俱全之说也,即由重加爵赏四字,露出喜色,惹动赵云跟踵,盘出根底,可谓不虚点墨,针缕细密。
  三分鼎足,西蜀刘禅,有四十二年正位。而单骑救主,生死系于赵云当阳之战,故赵云为三国史中最重要人物。然刘禅庸主,卒至出降,子龙地下之恨,具无已时也。则与其救一无用之刘禅,曷若使救一有用之徐庶;又救人之子,不若救人之母也。三国中全人骨肉于生死患难之际者,惟一赵云。故以之救徐母者,诚非赵云不可也。三国中救阿斗,以延刘绪继帝统,是子龙第一大功,本书救徐母以存徐庶,使荐两贤,成一统,亦必令子龙成第一大功。所谓非其人不使,而翻案之笔,始无一字无来由也。荐贤则由徐庶,救主则由赵云,正统书刘,故第一回必将此二重要人物首举出场,读者幸勿草草读过。
  伏龙凤雏皆为元直之友,尝读三国演义,见其独举诸葛以荐,每窃怪之,其后赤壁鏖兵,授计以脱徐庶者,且为凤雏;是何元直于友二人间,转若有所厚薄也。若言偶忘,其时玄德且询及凤雏,元直因便,亦当双举,方称无乖于友道,今以元直双荐两贤,可谓为古人弥平缺憾不少。
  三国演义,于孔明之出,详叙三顾之勤,孔明自比管乐,盖有辅主安邦之志,非可以隐沦比也。夫隐则不仕,仕则不隐;以隐求仕,古俗使然。彼钓渭耕莘,未闻必须三顾也。奈何大搭架子,坚要三顾,孔明宁不相去古人甚远,吾始终疑之,且堂上悬图,胸中指掌,又似预备已久。虽曰出处之间,不可不慎;而乔模乔样,终觉不甚光明。此无惑三国阵前,每逢诡计多端之骂也。演义中亦以微笔,每借张飞妩媚可爱之口,大叫出之;而世间妇孺不知,反借借称道三顾茅庐不置。惟玄德枭雄,始折节卑躬,作明知故昧之态已耳。是演义如此,实非所以尊诸葛者也。本书仅命关张备厚礼躬聘二人,而衙前张灯挂采以迎,已足备迎贤之典,可称得体之至。至关赵试探孔明,实为奇材惊世群臣未服中,不可少之文字;亦推波助澜,始呈曲折之文笔也,情中生文,而后安排计策,始见孔明出奇之妙。随手烘脱,而后曹兵衣箭皆活,赤免如飞。否则便成刻版文字,读者将昏昏入睡矣。后再借重关公,勒马横刀,是真能画出生龙活虎者,又俨然一出华容道也,文心灵活,可爱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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