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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媒
  《蝴蝶媒》一名《鴛鴦夢》、《鴛鴦蝴蝶夢》、《蝴蝶緣》,全書四捲十六回。題“南嶽道人編”、“青溪醉客評”,別題“步月主人訂”。編者與評、訂者生平均不詳。
  《蝴蝶媒》現存各早期刊本均不標刊行年代。日本寶歷甲戌(1754,清乾隆十九年)刊《舶載書目》著錄此書,據此知《蝴蝶媒》初刊不晚於乾隆初年。
  本書以本堂梓刊本校點,參校積經堂刊本、嘯花軒刊本。
第一回 靈隱寺禪僧貽寶偈 苎蘿山蝴蝶作冰人
  詞曰:
  世事傷心甚,天公難藉問。奇才不值半文錢,睏、睏、睏!閑檢遺聞,忽驚佳遇,試編新聽。富貴今非命,成敗何須論。一春長莫嚮花前,恨、恨、恨!當日隋皇,後來唐主,異時同盡。
  右調《醉春風》
  話說隋朝仁壽年間。江南建康府有一秀纔,姓蔣名岩,表字青岩。父親蔣國士,曾為陳朝大司馬,隋文帝屢闢不起,移傢西子湖邊,丘壑自娛,竟以壽終,母親葉氏,相繼而卒。單生蔣青岩一人。這蔣青岩臨生之夜,蔣夫人夢孔子抱送。因此,這蔣青岩生得身長七尺,美如冠玉,俶儻風流,聰明絶世。真個一目十行。子史經書,般般精熟;詩詞歌賦,件件驚人。正是:
  纔如子建人難及,貌過潘安世莫雙。
  這蔣青岩每入城市,那城市中人就如墻似壁,擠塞不通,都來觀看。人人稱羨,個個驚駭,都道是神仙謫世。便是蔣青岩也顧影自愛,想着自己纔品不群,立心要做個世上第一等的人。常念他父親曾受陳朝大恩,雖不能殺身報國,卻也不曾屈膝二君。因此,蔣青岩也敬守父志,無意功名,終日與二三好友,講究古今,讀書學道,不求聞達。直他父親在生,為官清正,所遺的傢業也不算十分富厚。傢人僕婢,足供使喚,在蔣青岩也不為不足。衹有一件,他年已二十,尚未娶妻。這杭城的鄉紳大族,都要將女兒嫁他,情願厚陪妝奩,衹要圖他這個乘竜佳婿。衆媒婆絡繹不絶的,反來求着蔣青岩。怎奈蔣青岩衹是不允,嚮那衆媒人說道:“你們衆人不必常來煩瑣,料這些粉妝綢帛、俗女凡胎,哪裏是我蔣青岩的對子,則除非是色如西子,纔似文姬,德比孟光的,方纔可允。”衆媒人聞言,胸中暗想道:題目雖難,衹是蔣相公這樣有品,也須是西子、王嬙,纔配得他過。從此不復再來。蔣青岩也全不以為念。
  一日,正值三月初旬,天氣晴和,柳肥花綻,不覺動了遊春之興。寫了兩個簡帖兒,喚過隨身一個書童,喚作伴雲的,來到跟前,分咐道:“你可速將這兩個帖子,送到城內張、顧二位相公處,說我在傢專候,即來回報。”伴雲領命前去。
  說那張、顧兩人,一個是張吏部之子,名平,字澄江;一個是顧司徒之子,名成竜,字躍仙。這兩人都是文章魁首,風雅班頭,青年妙品,也都未曾娶妻,與蔣青岩為八拜之交,心同道合。這日,他兩人都在傢裏,見守門人傳進蔣青岩的帖子,兩處都忙喚肩輿,前後望蔣青岩宅中來。蔣青岩立在門外迎住,三人攜手同到內書房中坐下。伴雲忙去捧茶。蔣青岩嚮張澄江、顧躍仙說道:“連日春光明媚,湖山可人,兩兄何以不一見顧?”張澄江答道:“連日因老母抱恙,不敢少離。今日小安,正欲過訪,而尊簡適至,別無他故。”蔣青岩道:“小弟不知老伯母貴體欠和,有失問候。不知躍仙兄亦有何事?”顧躍仙道:“小弟連日為檢點先君遺稿,發刻、編次方完,正欲拜求大序,以光捲首。”蔣青岩道:“老伯生前功業文章,素為海內推服,急宜付梓,以為後輩典型;兼見吾兄大孝,此舉甚當。拙序義不容辭,但恐後生纔淺。不免佛頭着糞之誚。”三人說了一會,蔣青岩道:“今日天氣佳甚,小弟已備下一樽,與兩兄同遊韜光、靈隱,一覽花柳之盛。晚間便宿小齋,同過湖心亭看月,何如?”張澄江和顧躍仙連聲答道:“使得,使得,自來我抗人遊湖,多是白晝,從不曾月下領略。”蔣青岩道:“兩兄不知那月下湖光的妙處,真個難以形容。於今且去遊山,到晚間試看便知。”正說間,伴雲走來稟道:“轎已齊備,酒席已先去了,請相公起身。”蔣青岩聞言,便同張澄江、顧躍仙一齊到門外上轎。三乘轎子,緩緩而行。衹見那一路上,遊人如蟻,車馬成行,即垂花笈,水緑山青,好生可愛。有詩為證:
  柳肥花綻暮春天,水緑山青滿目前。
  今古遊人將不去,年年載酒醉山巔。
  三乘轎子行不多時,已望見靈隱。三人一齊下轎,攜手而行。但見那遊女如雲,一個個都下了轎子,雜在男子隊裏遊玩。這蔣青岩、張澄江、顧躍仙三人,看那些婦女,都是粉妝脂補的物事,絶無一人入得他三人的眼睛。他三人同到冷泉亭上,坐了一回;又到飛來峰下,遊玩半晌;串了一回洞,然後纔進靈隱寺中去隨喜。這年,寺裏到了一位善知識,喚做自觀和尚,在寺內談禪,因此比往年更覺熱鬧。蔣青岩等三人素厭和尚,怕去相見,衹就在大殿上隨喜了一會,便從後路竟望韜光而來。未至半山,早見衆傢人撿了一塊平地面,鋪下氈子,擺了酒餚,見蔣青岩到了,一齊垂手側立。張澄江道:“我們既要登頂,何不竟將酒席移到山頂上去!”蔣青岩道:“小弟愚意,也正是如此。”忙分咐傢人移席上山。他同了張澄江、顧躍仙隨後緩緩而上,一步一步來到韜光絶頂。
  此時日已過午,三人俯仰四顧,衹見天無片雲,空翠欲滴,青山萬疊,古木千章,真有振衣千仞崗,躍足萬裏流之勢。這韜光頂上,還有一件大觀,顧躍仙用手指着,嚮蔣青岩、張澄江二人道:“二位兄長,你看那緑況況的是湖,黃滾滾的是江,白茫茫的是海,那江湖之間,人煙攘攘的一個大圈子便是杭城,真好大觀也。”蔣青岩和張澄江二人看了一會,都道:“壯哉,壯哉,如此好光景,須各賦一詩,庶不負此遊。若默然而歸,豈不令山靈笑人乎!”顧躍仙便嚮蔣青岩道:“今日吾兄是主人,就請吾兄限韻。”蔣青岩道:“眼前光景佳甚,若限韻拘體,便受其縛。這都是近日那些讀日記故事的詩,與山人詞客出醜的圈子,我們還是任情縱筆為妙。”張澄江、顧躍仙都道:“此論最是。”蔣青岩便分咐傢人將樽前一個罰杯、滿篩一盅熱酒,嚮張澄江和顧躍仙道:“如此清寒而詩不成者,罰跪飲三大杯。”說罷,三人或仰面、或俯視,或舉杯不語。不半晌,蔣青岩喚伴雲取隨身紙筆過來。那伴雲忙去捧過一個拜盒,安在氈上,取出端硯紫穎、古墨名箋,擺得停停當當。蔣青岩不慌不忙,展開箋紙,提起筆來,寫上一首詩,道:
  春光攜手上韜光,仰看虛空俯大荒。
  半句西湖沉翠黛,無邊東海浴扶桑。
  人煙城郭團團裏,江水魚竜淼淼長。
  多少興亡多少恨,一杯同與吊斜陽。
  蔣青岩寫罷,隨即便是顧躍仙接過筆去,寫詩一首,道:
  絶頂天風細,低頭海氣浮。
  江聲流日夜,湖水歷春秋。
  共此一樽酒,真同萬裏遊。
  杭城剛片土,仿佛係孤舟。
  顧躍仙剛剛寫完,張澄江的詩也做完了,提筆寫來一首絶句,道:
  江流一綫海茫茫,潮水西來落日黃。
  報道湖中歌舞歇,幾多車馬入錢塘。
  三人題罷,一齊拿到樽前,大傢輪看,互相贊賞。蔣青岩命伴雲試那杯中,酒氣尚溫,笑道:“我輩恨不與曹傢郎同時,令彼七步獨得千古。”三人大笑。張澄江道:“衹小弟這二十八字,太討便宜了。”顧躍仙道:“不朽之句,正不在多。”三人又痛飲了一回,然後攜手下山,仍從靈隱舊路而回。
  剛到山門,衹見一個小沙彌前來迎住道:“老和尚知三位居士今日在山上,美酒佳餚,十分醉飽;又各有題詠,未免勞神,備有苦茗一壺,替三位居士解渴消煩,遣小僧在此迎候,請到方丈一敘。”蔣青岩聞言,嚮張澄江和顧躍仙笑道:“那自觀和尚,想亦是趣人,我們同進去會會如何?”張澄江和顧躍仙依言,一齊同了那沙彌來到方丈門首。那小沙彌先進去啓過那自觀和尚,然後蔣青岩等三人方纔同進方丈。且看那和尚,怎生模樣:
  褊襢右肩,雙瞳如電。須眉似雪,穩坐蒲團。棱棱頭骨如拳,隱隱毫光滿面。若非羅漢重生,定是菩薩出現。
  蔣青岩、張澄江、顧躍仙齊嚮自觀和尚作禮。自觀和尚立起身來,打了一問訊,笑嘻嘻道:“居士們好瀟灑也,老僧備下一瓶苦茶,要與三位居士潤潤詩腸,清清醉眼。”分咐沙彌篩了三盅茶,送到蔣青岩和張澄江、顧躍仙三人手中。三人吃罷,都覺口舌生香,眼清神爽,將先前的酒氣,都消歸大海中去了。自觀和尚問他三人的出處行藏,張澄江和顧躍仙兩人大略說了幾句,衹有蔣青岩長嘆不語。自觀和尚笑道:“居士心中,敢是有甚不足處麽,老僧已看破多時了。居士豈不知那竜逢、比幹,一堆荒草;伯夷、叔齊,兩個餓夫。便是那秦皇、漢武,至今又是幾度興亡了!這段公案,且須放過一邊。於今老僧有個商量,卻非老僧杜撰,本是三位居士的前數。老僧寫得明白,封在此間,三位居士帶回去,細細觀看。此後前半段的事件都在上面,後半段卻由得居士們自傢主張了。”說罷,自觀和尚便嚮袖中取出一個封兒,封得十分堅固,遞與蔣青岩收了。蔣青岩見自觀和尚語言不凡,相貌奇異,料其中必有緣故,也不好當面拆開,三人作謝而別。小沙彌送他三人到方丈門外,拱手道:“小僧不及遠送了,封內事,居士們須要及早求謀,休孤負了老僧這段婆心。”三人唯唯而別。
  此時日已西沉,蔣青岩等三人,因那封兒,都懷了一肚猜疑,要拆開觀看。又因途中不便,衹得上轎回傢。到了傢中,已是上燈時候了。蔣青岩也不待吃茶,忙忙分咐上出燈來,取出封兒,同張澄江、顧躍仙等開拆。拆了兩層紙,裏面纔出一個柬帖兒來。蔣青岩取出那帖兒看時,上面卻是一首四言八句的詩。那詩道:
  三鳳東飛,皆得其凰。
  惡風吹水,散我鴛行。
  奮身而前,頭角廟廊。
  破鏡重圓,明月輝光。
  蔣青岩和張澄江、顧躍仙三人都理會不出。蔣青岩道:“這頭兩句,象是你我婚姻之事,東飛是要我們東去,後六句卻難解說。”張澄江道:“小弟數日內正要拉兩兄同渡錢塘,共遊浙東,訪山陰之盛。今日看來,正和了這個‘東’字,何不明日即便起身,試走一遭,兄意如何?”蔣青岩和顧躍仙都喜道:“弟輩亦有此興久矣,倘得吾兄相攜,誠為快事。明早便去束裝,午間便渡江,如何?”三人商議已定,蔣青岩分咐傢中,安排酒餚,送在湖船上看月。正說間,烏雲陡起,雷雨交作。蔣青岩嚮張澄江、顧躍仙嘆道:“天道莫測,即一飲一酌,皆不可預定。古人云行樂當及時,此語良可念哉!”張澄江和顧躍仙兩人都為之浩嘆。蔣青岩便將酒席擺在廳上,三人同飲。飲至二鼓,三人同榻而臥。
  次日黎明,張澄江、顧躍仙二人各自回傢,收拾行李。已飯後,蔣青岩和顧躍仙都到了張傢,各帶兩三個傢人、書童,押了行李,一同出城,上了渡船。這日風順,不上一餐飯時,已到了蕭山縣。次日起早,到紹興城外,當下就在城外覓了一所潔淨僧房住下。蔣青岩和張澄江、顧躍仙議定,先遊會稽。隔夜分咐傢人,雇下三乘輪,三頭驢。次早各帶一個童僕,及隨身鋪蓋,其餘的傢人看守行李,一齊起身望會稽山來。這會稽是海內的名山,奇秀甲天下,道書所謂第十一洞天者是也。這山內所有古往今來的勝跡,不可枚舉。蔣青岩同了張澄江、顧躍仙一路行來,到了山下,尋了一個幽雅的下處,安了鋪陳。他主僕六人,便一齊入山,訪古問勝,窮幽極奧。一連遊了數日,或登高,或眺遠,或飲酒,或賦詩,或悲歌長嘯,無所不至。遊完了會稽,又到諸暨縣去遊苎蘿山,訪西子故居、浣紗遺址,處處都留有題詠。他三人一路上你唱我和,真個有興。正是:
  山靈有幸逢才子,彩筆題詩在上頭。
  三人一連又在苎蘿山中遊了兩日,大傢都覺睏倦,回到下處休息。這下處也是一個隱者之居,依山就石,鬆柏參差,水雲繚繞。正是:
  山靜似太古,日長如小年。
  這日蔣青岩偶然到門外閑步,衹見一群蝴蝶,將近數十,其大如掌,五色燦爛,自西飛來,直望着東邊山內緩緩飛去。蔣青岩見了,十分驚羨,心中想到:吾聞蝴蝶所嚮,必有奇花異卉,我不免跟着他進去看看,也是一件趣事。一邊想,一邊望着那群蝶兒走去。你道可是作怪!那群蝶兒飛了一會,見蔣青岩走不上,他又歇在樹上、草間,就像等待之狀:見蔣青岩走近,他又飛起,恰如引路一般。直過了四個山崗,到了第五個山崗之內,有一塊平坦地面,約百餘畝寬闊,中間高槐大柳,茂林修竹,四圍峰巒層疊,春禽滿耳,恍然仙境。蔣青岩也無心觀看景緻,直跟定那群蝶兒走去。走了數十步,衹見那茂林中露出一角青粉高墻來。再轉數步,見一座門樓,兩扇竹扉,半開半掩,卻不象人傢的大門,蔣青岩擡頭一看,見那門上釘着一個扁,扁上寫着:“後桃源”三個大字,並不曾落款,蔣青岩方知是個大傢的園子。那群蝶兒竟往園內飛去,蔣青岩欲待跟那蝶兒進去,又恐怕被人盤問;欲待不進去,想那群蝶兒飛來的光景,卻象有些緣故,心中左思右想,衹得讓那群蝶兒先去。蔣青岩在門外想了半晌,道:“無妨,無妨,便是大傢的園亭,也是容人遊玩的,便有人撞見,我自有話對他。”算計已定,放開腳步,竟往園內走來,行過一帶回廊,轉過茉香棚、荼架,衹見一灣流水,兩岸桃花,真個可愛。蔣青岩看了半晌,遠遠望見對岸的樓閣縹緲,欲待過去,奈無舟可渡,衹得沿岸走來。忽見幾株深柳,籠住一條板橋,蔣青岩心中甚喜。將衣袖分開柳枝,輕輕走上橋來。你道可又作怪!那群蝶兒正在這橋上飛舞,蔣青岩暗暗道了幾聲“奇怪”。那群蝶兒見蔣青岩到了,他便望前飛去。蔣青岩想道:“這群蝶兒頗似有因。我於今到底直跟定他,討個下落。”又隨着蝶兒轉彎抹角,過了幾處亭臺池館,隱隱見朱扉半啓。蔣青岩走到門邊,聽得裏面有婦女聲音,恐是人傢內宅,衹得閃在湖山石邊,聽那裏邊說話。不防裏面走出一個青衣女子來,年可十三四歲,朱唇皓齒,鬢發齊眉,打扮不惡。手中拿一把團扇,見了那一群蝶兒,忙忙用扇去撲,口中叫道:“韓姐,你看好一群大蝶兒,快來撲住他耍子。”蔣青岩連忙躲到一座牡丹臺下,偷眼覷着門內,看還有甚人出來。不半晌,那門內果然又走出一個女子來,年可十八九歲,生得十分俏麗。怎見得:
  體態輕柔,容顔秀雅。湘裙下三寸金蓮,雲鬢中兩行翠鳳。體似楊柳小蠻腰,賽過櫻桃樊素口。
  那女子身穿了一件緑色春衣,手拿了一把葵花宮扇,望着那青衣女子問道:“蝶兒在哪裏?”青衣女子道:“方纔一群蝶兒,都被我撲散了,衹撲得一個在此,我拿與小姐看去。”那緑衣女子道:“小姐更衣去了。也好就來。”說猶未了,衹聽得門內步搖聲響,早出一位絶世的佳人來。怎見得。
  二九芳年,三春美景。黑發如雲,蛾眉露兩行新月;紅顔似玉,朱唇合一點丹砂。不長不矮,不瘦不肥。宜喜宜嗔,宜顰宜笑。薄羅衣新裁燕子,凌波襪淺襯湘裙。真是王嬙再世,宛如西子重生。
  蔣青岩偷眼覷見那位佳人,不覺魂飛天外,暗暗稱羨道:“蔣青岩癡生二十歲,不信世間有這等絶色的女子,莫不此處是甚神仙境界麽!”又想道:“我方纔聽得那兩個女子稱他做小姐,想必是甚縉紳之女,如今我躲在此間,萬一遇着他傢的傢人、院子,豈不弄出事來?”又想道:“我蔣青岩這般人品,便上前與那小姐見個禮,道聲萬福,他也未必見拒。”正躊躇間。衹見那青衣女子,將手中的蝶兒送到小姐跟前道:“小姐你看,這個蝶兒生得這般樣大,如此燦爛。真個好耍。”小姐接到手中,細細觀看,說道:“果然這樣蝶兒,從來罕有。你卻不該撲散了他的伴侶,他一片愛花情佳,尋春至此,衹該聽他在花間飛舞,點綴春光,撲他則甚?”那緑衣女子在旁說道:“小姐這篇議論,真可謂現身說法,這蝶兒也須點下。”小姐微微笑了一笑道:“韓香姐,你可將這蝶兒,到那百花深處放了,令言早去尋群逐隊,莫耽誤了他的良辰。”緑衣女子隨即接到手中,輕移蓮步,走到一株碧桃花上,擡起頭來,正待放那蝶兒,忽然到退幾步,口中道:“呀!你是甚人,因何到我內宅來?”那青衣女子在後面聽得,連忙跑來觀看。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回 華柔玉命題親考試 蔣青岩出像擬嬌嬈
  詞曰:
  春如此,蝶也要尋儔侶。勾引書生來不去,自奈纔曠世。拈得陰陽西字,就看湖山考試。多少溫柔難比喻,歸來閑自擬。
  右調《謁金門》
  話說那緑衣女子,因去放那蝶兒,恰好與蔣青岩撞個滿懷。蔣青岩躲閃不及,正要上前見禮,衹見那個青衣女子跑將來,一眼看見蔣青岩,高聲叫道:“小姐,小姐,一個戴巾的賊!”那緑衣女子道:“且莫高聲,待我們問他一個來歷,再喚院子拿他,也不為遲。”蔣青岩聞言,知這緑衣女子是個在行的,便大搖大擺走上前來。正要嚮那緑衣女子作揖,不料那小姐聽得園中有賊,也走到過那太湖石邊來了,見蔣青岩走出來,一時不及回避,忙將手中的扇兒,遮住了那吹得通、彈得破的嬌臉兒。這蔣青岩便大着膽上前,嚮那小姐深深一個肥諾,道:“小生一時誤入桃源,驚動仙娥,望乞恕罪。”小姐欲退不能,衹得站住,嚮那緑衣女子道:“韓姐,你可問那生姓甚名誰,何處人氏,為甚大膽撞入我內宅,是何人領他進來,問個明白,喚院子來,扭他去見老夫人,以便送官究治。”蔣青岩聞言,也不待他來問,竟將手一拱道:“小生姓蔣名岩,字青岩,傢住西子湖邊,因慕浙東山水之盛,同了兩個知己,一路尋春到苎蘿山下,訪西子故居,求浣紗遺址。早間偶爾閑行,看見一群蝶兒可愛,因跟定那群蝶兒走來,不料那蝶兒竟飛入尊園,小生亦信步相隨至此,非敢冒犯妝臺。小姐若要帶小生去見老夫人,須帶那群蝶兒同去。”那緑衣女子不覺失笑道:“癡秀纔,那蝶兒是無知之物,不過聞得花香,尋花至此。你是個讀書之人,豈不知內外,怎敢擅自到此?”蔣青岩道:“小娘子差矣,那無知的蝶兒尚曉得尋花,我蔣青岩難道反不會尋花麽?且適間聞得小姐憐那蝶兒失了伴侶,已令小娘子放入花叢,難道我蔣青岩這等一個曠世才子,獨不蒙小姐之憐乎?”那緑衣女子道:“那秀纔,你休出大言,怎見得你便是個曠世的才子?俺小姐也是一個女中蘇、李哩。”蔣青岩道:“如此,小生失敬了。”緑衣女子嚮小姐道:“小姐,那秀纔象是個書呆子,望小姐饒了他的罪名,放他出去吧。”
  卻說那小姐,這一會在扇兒旁邊偷看,見蔣青岩風流俶儻,神清品俊,心中暗暗稱羨道:“世間有這等男子,豈非神仙中人乎!”更聽得蔣青岩以才子自任,又想道:“這生如此人品,料非白丁俗子,待我試他一試。”因嚮那緑衣女子道:“我聞那生適纔自稱才子,不知可會吟詩?”蔣青岩連聲答應道:“頗來得,頗來得,請小姐命題限韻。”那小姐又嚮緑衣女子道:“便將我適間放蝶為題,此時日將西墜,便用西字為韻,立刻要七言律詩一首。做得出時,放他出去,做不出時,便是個假斯文,即便扭去見老夫人。”蔣青岩聞言,笑了一笑,望着小姐一揖道:“小生領題了,衹恐取笑大方。”蔣青岩此時要顯他的手段真個神速,不上一盅茶時,便道詩已成了,藉紙筆過來。衹見那青衣女子,早已捧得文房四寶來到。緑衣女子叫他安在石上,讓蔣青岩書寫。蔣青岩看那文房四寶,件件精良,衹那筆尖兒上,還做口脂香哩。蔣青岩將一張錦箋拂開,提起筆來,恍如雲竜躍海之勢,一揮而就。小姐和緑衣女子在背後看了,都暗暗驚羨。蔣青岩放了筆,將詩箋高高捧了,走到小姐跟前,雙手呈上道:“小生偶爾狂言,幾被小姐考殺。於今胡亂寫完,望小姐改正。”那旁邊青衣女子,忙來接上去,遞與小姐。小姐展開一看,那詩道:
  作隊尋春畫閣西,舞衣新剪學深閨。
  侍兒豈為傷春惱,團扇生教失伴啼。
  何幸掌中憐衹影,重會花底覓雙棲。
  慈悲金屋人難到,從此天台路不迷。
  小姐看了這詩,不覺驚倒,悄悄嚮緑衣女子道:“好詩,好詩,真個字字珠玉,筆筆竜蛇,自負高才,良非虛語。此生料不是鼠竊狗偷之輩,放他去吧。”緑衣女子道:“小姐見得極是,我看那生,人物風流,才情高曠,世間哪有這等賊子?衹可惜是個男子,若是個女人,豈不做得小姐的一個對手。於今趁早放他回去,恐怕院子們來撞見,將他凌辱。”說罷,嚮蔣青岩道:“那秀纔,俺小姐見你的詩好,念你是個斯文人,不拿你去見老夫人,着你速速回去,不得再來。”蔣青岩聞言,遂嚮小姐深深一揖,謝道:“小生下裏巴音,蒙小姐重嘉,庶覺惶恐,敢求小姐尊作一觀。”緑衣女子道:“俺小姐的著作,從來不肯示人,你休得衹管鬍纏。”青衣女子在旁道:“要看便與他看看,也嚇他一嚇;莫讓他說嘴。”便將手中團扇嚮蔣青岩面前一擲,道:“這扇上面,便是小姐的佳作。你快快看了。”蔣青岩連忙拾起那扇兒,細細觀看,原來就是一首詠這團扇的五言古詩。那詩道:
  團扇復團扇,莫近秋風面。
  秋風動拋擲,眼見蛛絲亂。
  懷古憶班姬,良時易遷換。
  譬如明月光,三五難常見。
  蔣青岩看了一遍,將那團扇端端正正放在太湖石上,把衣冠整了一整,恭恭敬敬嚮那團扇拜了四拜,說道:“奇才,奇才,直可與曹大傢、蔡文姬並駕爭光,真令小生愧死矣。”正說話,忽聽得樹林影裏有人走動,把小姐和那兩個女子都嚇癡了,忙忙兩步做一步,走將進去,將門兒閉了。正是:
  閉門不管窗前月,分咐梅花自主張。
  蔣青岩也驚得戰抖抖的,躲嚮一個石洞裏邊去坐着。聽了半晌,不見有人來,衹見一個白貓兒,銜了一尾金魚,後面一個黑貓兒趕來爭奪,卻非人走。蔣青岩方纔心定,閃出身來,將那門兒一望,正閉得緊緊的,裏面悄無人聲,心下十分惆悵。欲待去敲那門兒,又恐怕惹出事來;欲待回去,又覺難捨。獨自一個立在那門外,自言自語道:“世間有這等標緻女子,我蔣青岩這日好佳遇也。那小姐幾番在扇兒旁邊將我偷覷,十分垂盼於我;便是那兩個女子,也都是妙人。我想那自觀和尚之言,莫非就是此處?若在此處,便不該有這番驚阻了。”又轉想道:“差矣,差矣!世間哪得有一見便成的事,從來佳人才子,要得成就姻緣,也不知費多少精神,耽幾多歲月。況我今日,也可謂受用了,衹恨不曾問得他的姓名。我於今再等一等他,怕那兩個女伴再出來之時,待我問他一個詳細。”正癡疑間,衹聽得墻頭上有人低低說道:“蔣秀纔,蔣秀纔,老夫人來了,你可速速回去。”蔣青岩擡起頭來,到不見人。蔣青岩心荒,衹得長嘆一聲,尋路而回。剛起不止三五步,忽然住了腳,看見那蒼苔之上,有三雙小腳印。蔣青岩認得他三人先時站的方向,忙忙低下頭去,伏在小姐那雙小腳印上,聞了又聞,嗅了又嗅,低低說道:“僚的小姐好香也,我蔣青岩不知幾時纔得親手捏一捏兒。”
  留連半晌,擡起頭來,見日已西沉,匆匆走出園來,忘了來時的舊路。正在左右顧盼之間,剛剛遇着一個白頭老翁,倚杖而來。蔣青岩上前迎住,拱手問道:“老丈,這裏到苎蘿山,從哪一條路去?”那老翁用杖指着道:“一直西去,過了五個山崗,便是苎蘿山了,老夫也有一半路同行。”蔣青岩聞言甚喜,讓老翁前行,自己隨後,一面行一面問那老翁道:“方纔那個後桃源,是誰傢的園子?”那老翁道:“秀纔,你原來不知,這便是陳朝湖州刺史華中葵老先生的隱居。他因陳亡不肯仕隋,造這所園子,隱居於此,十餘年不入城市了,半月前約了敝山兩個老友,同去遊雁蕩去了。”蔣青岩聞言,大驚道:“原來就是我中葵姑父,我幼時聞得先人常說他襟懷曠達,雖少年青紫,絶不矜誇。自陳亡之後,杳無消耗,誰知隱居在此。”心中十分歡喜,想道:“方纔那女子不是我表妹,便是他的妹子,我不免再問那老翁一問。”說道:“如此看來,那華老先生真是一個高人了,可知他有幾個兒子?”那老翁道:“問起這件事來,真個天道無知。那華老先生為人極其仁厚,他夫婦今年是望六的年紀,房中也有幾個姬妾侍兒,都不生育,竟做了伯道無兒。且喜中郎有女,夫人蔣氏,一連生了三個女兒,長的名喚柔玉,第二掌珠,第三步蓮。聞得這三個女兒,都是天姿絶世,才學驚人的,大女兒柔玉,又是這三人中的白眉,纔色更勝。那華老先生愛之如寶,誓要選天下三個絶頂的才子,方纔嫁他,因此尚未許人。”蔣青岩聞言,喜得心花都開了,想道:“方纔我撞見的,定是柔玉小姐了,怎麽就有三個!那自觀和尚的詩,頭兩句有些影響了。且世上除了我蔣青岩、張澄江、顧躍仙三人的纔品,哪裏還尋得第四個出來。若明日見了姑父姑母,管教送上門來。”正說話間,那老翁拱手道:“老夫從此南去,秀纔可望西走,再過兩個山崗,便是苎蘿山了。”蔣青岩拱手作謝,別了老翁。
  此時正是三月十五日,日已西沉,月明如晝。蔣青岩趁着月光,找到下處,張澄江和顧躍仙見了,忙來接住道:“青岩兄,你在何處去了?這一日小弟二人差人四處尋覓,恐怕這山中有虎狼,十分耽心。”蔣青岩笑盈盈道:“虎狼到沒有,卻有蟬娟。”張、顧二人聞言笑道:“青岩兄欺我,如此深山,那得有甚婢娟?”蔣青岩道:“兩兄曾聞西子、王嬙,生在哪個城市中的?且待小弟坐定了,想象一想象,再述與兩兄知道便了。”張澄江、顧躍仙都道蔣青岩與他取笑,不料蔣青岩坐在一邊,將眼睛閉了一回,又開了一回。那伴雲捧過晚飯來,他也不吃,口中自言自語道:“好一群蝶兒呀,好一灣桃花流水也,敢是天台麽!這座橋兒好生幫襯,你看丹樓畫閣,綉幕珠簾,敢是金屋瑤臺麽!呀!仙女來也。怎麽生得這般嬌媚?莫不是杜蘭香、董雙成!我蔣青岩的魂靈兒飛到焰摩天去了。”張澄江和顧躍仙二人看了大驚,衹疑蔣青岩在山中遇了鬼魅,害了瘋狂。二人忙走上前,嚮蔣青岩道:“青岩兄,你平日極老成的,怎麽今日做出這樣舉止來,敢是遇了甚麽妖術客麽?放正經些,去睡吧。”蔣青岩道:“兩兄你去坐在一邊,待我想象完了,與兩兄細講,衹怕兩兄聽見,比我還要想得狠哩。”張、顧二人聽得蔣青岩的語言清醒,料是有些緣故,衹索走過一邊,看他做作。蔣青岩立起身來,抖抖衣服,深深一揖道:“小姐拜揖!”又一揖道:“小娘子見禮!好難題目,竟得遇了我蔣青岩是個不怕難題的,若是別人,怎生是了。”說罷,將自己做的放蝶詩吟了一遍,道:“承贊了。”隨後又將那華小姐的團扇詩,朗吟一遍,道:“仙纔,仙纔,我不如也。你看那小姐在扇兒底下,覷着小生哩,好一雙俊眼,小生怎生消受得起。”又忽然將手中的一條汗巾幾,連打幾下,道:“你這孽障,我衹道是人,原來是你,將我嚇了這一驚。呀!怎生將門兒緊緊閉上了,呀!老夫人來也。你看這兩鈎鈎腳印兒,香氣襲人,便值一萬兩黃金。”說罷,嚮張澄江和顧躍仙道:“兩兄,適纔小弟想象得這種情事,可好麽?”張、顧二人道:“好則好甚,衹恐世間無此佳遇。聽吾兄說來,則除非是桃源、洛水,若道是人間有的,小弟們終不敢盡信。”蔣青岩道:“兩兄不信麽?請靜坐一邊,聽小弟細呈始末。”蔣青岩便將這段佳遇,直從跟尋群蝶兒去,及後來同那老翁轉來,一字不遺,嚮張澄江、顧躍仙說了,道:“這等情事,豈非登仙!”張、顧二人聽了,不覺拍案大叫道:“奇哉!怪事,怎生我們今日便沒緣法!且又恭喜吾兄遇了骨肉,吾兄須急急去拜認令姑母,那位小姐,將來一定屬吾兄了。”蔣青岩道:“依小弟看來,那自觀和尚的詩頭兩句,將來有些光景。”顧躍仙道:“正是,正是。恰好是三位令表妹,但恐小弟們無此福耳。”蔣青岩道:“此事衹恐小弟無緣。若小弟得遂,少不得替兩兄做成,必不負言。”張、顧二人忙立起身來,嚮蔣青雲一揖,道:“多承高誼,但望吾兄勿忘今日之言。”蔣青雲笑道:“兩兄方纔笑小弟做作,兩兄於今為甚也做作起來?”說罷,三人大笑。
  當夜備了酒餚,三人在月下把盞。怎奈蔣青岩懷着滿腹相思,便是張、顧二人,也做了相思陪客,勉強飲了幾杯,各人都去就枕。蔣青岩在枕上輾轉反側,將日間的情事,從頭至尾做成四首七言律詩,起來趁着月光,寫在紙上。那詩道:
  偶隨蛺蝶探春風,何幸仙源有路通。
  水映絳桃西子面,花沾白鷺雪兒紅。
  藍橋險被垂楊誤,綉閣真將閬苑同。
  雲裏雙成環佩近,此身端似在天宮。
  其二
  笑指雙鬟放蝶歸,惜花情性見人稀。
  月裁團扇忙遮面,霞染輕綃巧製衣。
  晚有才華如謝女,若經圖畫似明妃。
  詩成許我稱才子,日得雲霄並翅飛。
  其三
  何意金閨得此人,詩題團扇勝陽春。
  女中蘇李言非謬,字裏鐘玉筆有神。
  正喜秋波纔顧客,忽驚風影卻潛身。
  蒼苔獨剩金蓮印,滿地餘香不染塵。
  其四
  苎蘿山下月明時,坐想桃源入夢遲。
  修竹似看人裊裊,緑楊如見影施施。
  昔為綉被頻沾體,願作霜毫學畫眉。
  誰把此情聊寄語,也憐孤枕夜支離。
  蔣青岩披了衣裳,拿了這詩稿,在房中走來走去,細細吟哦,嚮着月光道:“月老,月老,我蔣青岩做了這等好詩,若不得與華柔玉成就姻緣,你便無靈了。”說罷,從新去睡。
  天微明,即便起來梳洗。張澄江、顧躍仙一齊笑嘻嘻走到蔣青岩房裏,問道:“青岩兄,夜來曾入襄王夢否?”蔣青岩也笑道:“曾入夢來,見兩兄也在那裏觀望哩。”三人相視而笑。蔣青岩遂將昨夜的詩稿,遞與張、顧二人觀看,他二人看了一遍,大叫道:“妙絶,妙絶!直可與《高唐賦》並傳不朽,使我兩人神遊其間。小弟兩人,昨夜也各有一首絶句,特來請教。”張澄江便嚮袖中取出一張詩稿來,遞與蔣青岩。蔣青岩從頭細看,頭一首是張澄江的,詩道:
  有客尋着喜遇仙,花爭裊娜玉嬋娟。
  老僧詩句如能驗,願將明珠塔上懸。
  第二首是顧躍仙和韻的,詩道:
  蔣子今人一謫仙,卻從花底晤蟬娟。
  重遊好帶丹青去,為寫春容座上懸。
  蔣青岩看了贊道:“兩作甚佳,真是情種。老和尚决然不謬,兩兄但坐而待之。”顧躍仙道:“吾兄也好備辦,去見令姑母了。”蔣青岩道:“小弟正在此間打點禮物,奈客中不曾帶得,所有不過三四色,不知兩兄可有甚禮物帶在身邊否?”顧躍仙忙答應道:“有,有,小弟帶得有十六色一份厚禮,打算轉到紹興,送一個年伯,於今吾兄衹須換一個禮帖便了。”蔣青岩道:“如此妙甚。”忙去取了一個紅金柬來,照依顧躍仙禮單開寫,衹後面換了一柄詩扇在內,拜帖上竟寫“愚內侄蔣青岩百拜”。打點完備,分咐院子雇了一乘山轎坐了,院子和伴雲捧了禮物,拿了拜帖,蔣青岩嚮轎夫說明了去路,竟往華刺史宅中來。要知蔣青岩怎生認親,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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