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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聊齋志異
女聊斋志异 叙
  昔人云:“古今山川靈秀之氣,往往不鐘於須眉丈夫,而鐘於婦女。”諒哉是言!觀於今靚芬女史所輯《女聊齋》一書而益信。是書羅輯數千年來之貞女、纔女、俠女、情女之魂,而匯之一編。其間奇聞軼事,或以情愛見稱,或以節烈見著,或以俠義文藻見長,處常濟變,守經達權,雖七尺須眉,未易具此志略;皆非有真道德、真性情、真氣慨、真學問者不辦。
  一言一蔽之,皆中華之奇女子也!皆吾昆侖、峨嵋、長江、大河數千萬年所磅礴鬱積之奇氣也!然則曷為而以《女聊齋》名其書?曰:靚芬賈女史者,素崇拜蒲留仙之著作者也,而尤傾倒於《聊齋志異》一書。故其居恆讀書之處,嘗自顔其齋曰“女聊齋”,蓋所以志慕也。既而輯是編既竟,以其筆致之雋穎,詞藻之古豔,敘事之簡麯,而能達結構之緊峭而得勢,情文兼至。其筆墨直足登“聊齋”之堂,而入其室。而其事跡又均係之於女子,因亦以齋居之名名其書曰《女聊齋》。留仙有知,得毋啾啾於青林黑塞之間,曰不圖百數年後,尚有異體同嗜之替人在。
  民國二年九秋之月,匪遑謹敘。
捲一
  娥皇女英
  佚史:帝堯,娶富宜氏,生九男二女。長子監明,早歿,未得立。次子朱驁,狠媚。帝堯悲之,使後稷放之丹水。堯在位七十載,欲求賢德以遜位。群臣舉盲人子。父頑,母囂,象傲,能和以孝。堯欲試之,妻以娥皇、女英,以觀厥刑。治裝下嫁於媯水之北,使為舜婦於虞氏之傢。舜尚見帝,帝館甥於貳室而饗之,迭為賓主。其所居,二年成邑,三年成都。飯糗茹草,以德化。娥皇、女英皆執婦道。
  父母使舜完廩,捐階。瞽叟焚廩,忽有天梯緣之下。使瀎井,從而蒁之,舜由旁孔出。而象不知,喜曰:“謨蓋都君鹹我績。牛羊父母,倉廩父母。幹戈,朕,琴,朕;弓氐,朕。”
  見娥皇、女英謂曰:“二嫂可治朕棲!”象往入舜宮,舜在床彈五弦之琴。象忸泥曰:“鬱陶思君爾!”舜曰:“惟茲臣庶,汝其於予治!”帝堯聞之,以舜為賢,欲禪以位。舜居攝二十有八載。堯崩,舜受終於文祖,為有虞氏。
  被袗衣鼓琴,造《南風》之詩,其詩曰:“南風之薫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南風之時兮,可以阜吾民之財兮。”娥皇、女英女果而理陰教,而天下大治。時,卿雲見,西王母來朝,獻白環玉塊,息慎氏貢弓失,玄都貢寶玉。舜在位六十有一載。
  子義鈞,不肖,封於商,是為商均。禪位於禹。又十有七載,舜南巡狩,崩於中擡之野,乃百十有一歲,娥皇、女英追思帝舜盛德,淚染湘竹,竹為之斑。因援琴作《蒼梧怨》麯,韻高調古,匹美虞韶。所謂南風之薫,可以解慍,蒼梧之恐,可以寫憂者也!
  姜嫄
  《史記·周本紀》:姜嫄,炎帝後。姜姓有邰氏女,名嫄。
  為帝嚳元妃,後稷之母。姜嫄出野,見巨人跡,心忻然悅,欲踐之,踐之而身動如孕者。居期而生子,以為不祥,棄之隘巷,馬牛過者皆闢不踐,徙置之林中,適會山林多人,遷之而棄渠中冰上,飛鳥以其翼覆薦之。薑?以為神,遂收養長之。初欲棄之,因名曰棄。棄為兒時,屹如巨人之志。其遊戲,好種樹麻菽美。及為成人,遂為耕農,相地之宜,宜𠔌者稼稿焉,民皆法則之。帝堯聞之,舉棄為農師,天下得其利,有功。帝舜曰:“棄,黎民始饑,爾後稷播時百𠔌。”封棄於邰,號曰後稷,別姓姬氏。後稷之興,在陶唐、虞、夏之際,皆有令德。
  按古者天子祭天於郊,而配以先?。其禮以玄鳥至日,用太牢祀之。天子親往,後率九嬪,禦以從。當時薑?出祀郊?,見大人跡而覆其拇,遂歆歆然如有人道之感。期年而生棄,是為耕農之鼻祖。其說頗為神奇,後世多有疑之者。
  蘇氏雲:“凡物之異於常物者,其取天地之氣常多,故其生也或異。麒麟之生異於牛羊,蛇竜之生異於魚鱉,物固有然者矣。神人之生,而有以異於人。何足怪哉!斯言得之矣。”
  紅綫
  《甘澤謠》:紅綫,潞州節度使薛嵩傢青衣,善彈阮鹹,又通經史,嵩遣其掌箋表,號曰“內記室”。時軍中大宴,紅綫謂嵩曰:“羯鼓之音頗悲,調其聲者,必有事也。”嵩亦明曉音律,曰:“如汝所言。”乃召而問之,雲:“某妻昨夜亡,不敢請假。”嵩遽遣放歸。時至德之後,兩河未寧。初至招義軍,以釜陽為鎮,命嵩固守,控壓山東。殺傷之餘,軍府草創。
  朝廷復遣嵩女嫁魏博節度使田承嗣男,男娶滑州節度使令狐彰女,三鎮互為姻婭,人使日浹往來。而田承嗣嘗患熱毒風,遇夏增劇,每曰:“我若移鎮山東,納其涼冷,可緩數年之命。”
  乃募軍中武勇十倍者得三千人,號外宅男,而厚恤養之。常令三百人夜直州宅,卜選良日,將並潞州。嵩聞之,日夜憂悶,咄咄自語,計無所出。時夜漏將傳,轅門已閉,杖策庭除,惟紅綫從行。紅綫曰:“主自一月,不遑寢食,意有所屬,豈非鄰境乎?”嵩曰:“事係安危,非爾能料。”紅綫曰:“某雖賤品,然亦有解主憂者。”嵩乃具告其事,曰:“我承祖父遺業,受國傢大恩,一旦失其疆土,至數百年勳伐盡矣。”紅綫曰:“易爾。不足勞主憂也,乞放某一到魏郡,看其形勢,觀其有無。今一更首途,三更可以復命。請先定一走馬,兼具寒暄書,其它即俟某卻回也。”嵩大驚曰:“不知汝是異人,吾之暗也。
  然事若不濟,反速其禍,奈何?”紅綫曰:“某之行,無不濟者。”乃人閨房,飾其行具。梳烏蠻髻,攢金鳳釵,衣紫綉短袍,係青絲輕履,胸前佩竜文匕首,額上書太乙神名。
  再拜而倏忽不見。嵩乃返身閉戶,背燭危坐。常時飲酒不過數合,是夕舉觴十餘不醉。忽聞曉角吟風,一葉墜落,驚而起視,即紅綫回矣。嵩喜而慰問曰:“事諧否?”曰:“不敢辱命。”又問曰:“無傷殺否?”曰:“不至是,僅取床頭金合為信耳。”紅綫曰:“某子夜前三刻,即到魏郡,凡歷數門,遂及寢所。聞外宅男止於房廊,睡聲雷動。見中軍士卒,步於庭廡,傳呼風生。某發其左扉,抵其寢帳。田親傢翁止於帳內,鼓趺酣眠。頭枕文犀,髻包黃鄃,枕前露一七星劍,劍前仰開一金合,內書生身甲子與北斗神名,復着名香及美珍散覆其上。
  揚威玉帳,但期心豁於生前,夢寢蘭堂,不覺命懸於手下。
  寧勞擒縱,衹益傷嗟。時則燭炬光凝,爐香煨燼,侍人四布,兵器森羅。或頭觸屏風鼾而鵱者,或手持巾拂寢而伸者。
  某拔其簪珥,縻其襦裳,如病如昏,皆不都寤。遂持金合以歸。
  既出魏城西門,將行二百裏,見銅臺高揭,漳水東流,晨雞動野,斜月在林。憂往喜懷,頓忘於行役;感知酬德,仰副於心期。所以夜漏三時,往返七百餘裏,入危邦,一道經五六城,冀減主憂,敢言其苦。”嵩乃發使遺承嗣書曰:“昨宵有客從魏中來,雲:自元帥床頭獲一金合,不敢留駐,謹卻封納。”
  專使星馳,夜半方到。見搜擁金合,一軍憂疑。使者以馬捶叩門,非時請見。承嗣遽出,以金合授之,奉承之時,驚怛絶倒。
  遂駐使者止於宅中,狎以宴私,多其賜賚,明日遣使賫繒帛三萬匹,名馬二百匹,他物稱是,以獻於嵩曰:“某之首領,係在恩私。便宜知過自新,不復更貽伊戚。專膺指使,敢議姻親。
  役當奉轂後車,來則麾鞭前馬,所置紀綱僕號,為外宅男者,本防他盜,亦非異圖。今並脫其甲裳,放歸田畝矣。”由是一兩月內,河北河南,人使交至。而紅綫辭去。嵩曰:“汝生我傢,而今欲安往?又方賴汝力,豈可議行?”紅綫曰:“某前世本男子,遊學江湖間,讀神農藥書,而救世人災患。時裏有孕婦,忽患蠱癥。某以芫花酒下之,婦人與腹中二子俱斃。是某一舉殺三人,陰力見誅,降為女予,使身居賤隸,氣稟賊星,所幸生於公傢,今十九年矣。使身厭羅綺,口窮甘鮮,寵待有加,榮亦至矣。況國傢建極,慶且無疆。此輩背違天理,當盡弭患。昨往魏郡,以示報恩。兩地保其城池,萬人全其性命,使亂臣知懼,烈士安謀,在某一婦人,功亦不小,固可贖其前罪,還其本身,便當遁跡塵中,棲心物外,澄清一氣,生死長存。”嵩曰:“不然,遺爾千金為居山之所給。”紅綫曰:“事關來世,安可預謀?”嵩知不可駐留,乃廣為餞別,悉集賓客,夜宴中堂。嵩以歌送紅綫酒,請座客中冷朝陽為詞,詞曰:“采菱歌怨木蘭舟,送客魂消百尺樓。還是浴妃乘霧去,碧天無際水空流。”歌畢,嵩不勝悲。紅綫返袂且泣,因推醉離席,遂亡其所在。
  西施鄭旦
  《吳越春秋》:越王謂大夫種曰:“孤聞吳王淫而好色,惑亂沉湎,不領政事;因此而謀,可乎?”種曰:“可破。夫吳王淫而好色,宰喜否佞以曳心,往獻美女,其必受之。惟王選擇美女二人而進之。”越王曰:“善。”乃使相者,國中得苎蘿山鬻薪之女,曰西施、鄭旦,飾以羅鄃,教以容步,習於土城,臨於都巷。三年學服,面獻於吳。乃使相國苑進,曰:“越王勾踐,竊有二女,楚國迫,不敢稽留,謹使臣蠡獻之。
  大王不以鄙陋寢容,願納以供箕帚之用。”吳王大悅,曰:“越貢二女,乃勾踐盡忠於吳之證也。”子胥諫曰:“不可。
  王勿受也。臣聞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昔桀易湯而滅,紂易文王而亡。大王受之,後必有殃。臣聞越王朝書不倦,晦誦竟夜,且聚敢死之士數萬,是人不死,必得其願。越王服誠行仁,聽諫進賢,是人不死,必成其名。越王夏被毛裘,鼕禦絺綌,是人不死,必為對隙。臣聞賢士,國之寶,美女,國之咎。夏亡以妹喜,殷亡以妲已,周亡以褒姒。”吳王不聽,遂受其女,國卒亡。
  按《吳地記》:嘉興縣南一百裏,有語兒亭。勾踐令范蠡取西施以獻夫差,西施於路與范蠡潛通,三年始達吳,遂生一子。至此亭,其子一歲能語,因名語兒亭。《越絶書》曰:西施亡吳後,復歸范蠡,同泛五湖而去。
  按《眘環記·采蘭雜志》:西施舉體有異香。每沐浴竟,宮人爭取其水,積之罌甕,用鬆枝灑於帷幄,滿室俱香。罌甕中積久,下有濁渣,凝結如膏,宮人取以曬幹,香逾於水,謂之瀋水,製錦囊盛之,佩於寶襪。交趾密香樹,水瀋者曰瀋水。
  亦因此藉名。
  卓文君
  《史記·司馬相如傳》:司馬相如,蜀郡成都人,字長卿。
  以資為郎,事孝景簾,為武騎常侍。因病免,客遊梁。
  梁孝王令與諸生問捨,乃著《子虛之賦》。會梁孝王卒,相如歸,而傢貧,無以自業。素與臨邛令王吉相善。相如往,捨都亭。臨邛令繆為恭敬,日往朝相如。臨邛中富人卓王孫為具召之,井召令。令既至,卓氏客以百數。長卿病不能往,臨邛令自往迎相如。酒酣,臨邛令前奏琴曰:“竊聞長卿好之,願以自娛。”長卿辭謝,為鼓一再行。是時卓王孫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繆與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相如之臨邛,從車騎,雍容閑雅甚都,及飲卓氏,弄琴,文君竊從戶窺之,心悅而好之,恐不得當也。既罷,相如乃令人厚賜文君侍者通殷勤。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與馳歸成都。傢居徒四壁立。
  卓王孫大怒曰:“女至不材,我不忍殺,不分一錢也。”人或謂王孫,王孫終不聽。文君久之不樂,曰:“長卿第俱如臨邛,從昆弟假貸,猶足為生,何至自苦如此?”相如與俱之臨邛,盡賣其車騎,買一酒捨酤酒,而令文君當爐,相如身自著犢鼻諥,與庸保雜作,滌器於市中。卓王孫聞而恥之,為杜門不出。
  昆弟諸公更謂王孫曰:“有一男兩女,所不足者非財也。今文君已失身於司馬長卿,長卿故倦遊,雖貧,其人材足依也,且又令客,奈何相辱如此?”卓王孫不得已,分與文君僮百人,錢百萬,及其嫁時衣被財物。文君乃與相如歸成都,買田宅,為富人。居久之,蜀人楊得意為狗監,侍上。上讀《子虛賦》而善之,得意曰:“臣邑人司馬相如為此賦。”上召問相如,相如請為天子遊獵賦。賦成奏之,天子以為郎。唐蒙略通夜郎,因通西南夷道。邛?之君長,聞南夷與漢通,得賞賜多,多願為內臣妾,請吏。天子拜相如為中郎將,建節往使。乘傳至蜀。
  蜀太守以下郊迎,縣令負弩先驅。於是卓王孫喟然而嘆,自以得使女尚司馬長卿晚。
  王嬙
  《後漢書·匈奴列傳》:初,元帝時,以良傢子選入掖庭。
  時呼韓邪來朝,帝敕以宮女五人賜之。昭君之宮數歲,不得見禦,積悲怨,乃請掖庭令求行。呼韓邪臨辭大會,帝召五女以示之。昭君豐容靚飾,光明漢宮,顧景裴回,竦動左右。帝見大驚,意欲留之,而難於失信,遂與匈奴。生二子。及呼韓邪死,其前閼氏子代立,欲妻之。昭君上書求歸,成帝敕令從鬍俗,遂復為後單於閼氏焉。
  按《西京雜記》:“元帝後宮既多,不得長見。乃使畫工圖形,按圖召幸之。諸宮人皆賂畫工,多者十萬,”少者亦不減五萬。獨王嬙不肯,遂不得見。匈奴入朝,求美人為閼氏,於是上按圖以昭君行。及去召見,貌為後宮第一。善應對,舉止閑雅。帝悔之,而名籍已定。帝重信於外國,故不復更人。
  乃重案其事,畫工皆棄市,籍其傢資皆巨萬。
  按《妝樓記》:明妃,秭歸人。臨水而居,恆於溪中盥手,溪水盡香,今名香溪。
  按鄒之臨《女俠傳》昭君,字嬙,甫郡人也。初元帝時,以良傢子選入掖庭。會匈奴單於朝求美人為閼氏,帝敕以宮女賜之。昭君入宮數歲,未得見禦,積悲怨,乃請掖庭令求行。
  單於臨辭大會,帝召女以示之。昭君豐容靚色,光明漢宮。顧影徘徊,竦動左右。帝見大驚,意欲留之,而重難更改,遂與匈奴。昭君戎服乘馬,提一琵琶出塞而去。
  薛瑤英
  《杜陽雜編》:元載寵姬薛瑤英,攻詩書,善歌舞;仙姿玉質,肌香體輕。雖旋波搖光,飛燕、緑珠不能過也。瑤英之母趙娟,亦本岐王之愛妾也。後出為薛氏之妻,生瑤英。而幼以香啖之,故肌香也。及載納為姬,處金絲之帳,卻塵之褥。
  其褥出自勾驪國,一云是卻塵之獸毛所為;其色殷鮮,光軟無比。衣竜綃之衣,一襲無一二兩;搏之,不盈一握。載以瑤英體輕,不勝重衣,故亦異國求是服也。唯賈至、楊公南與載友善,故往往得見歌舞。至因贈詩曰:“舞怯銖衣重,笑疑桃臉開,方知漢武帝,虛築避風臺。”公南亦做長歌褒美,其略雲:“雪面澹娥天上女,鳳蕭鸞翅欲飛去;玉釵寶翠步無塵,楚腰如柳不勝春。”瑤英善為巧媚,載惑之,怠於庶務。而瑤英之父曰宗本,兄曰崇義,與趙娟遞相出入,以構賄賂,號為關節,更與中書主吏卓倩等為腹心。而宗本輩以事告者,載未嘗不頷之。天下賫寶貨求大官職,無不恃載權勢,指薛、卓為梯媒。
  及載伏誅,瑤英自為俚妻矣。論者以元載喪令德而崇貪名,自一婦人而致也。尤物移人,不可懼哉!
  隨風
  《拾遺記》:石季倫愛婢名隨風,魏末於鬍中得之。年始十歲,使房內養之。至十五,無有比其容貌,特以姿態見美。
  妙別玉聲,巧觀金色、石氏之富,方比王傢,驕侈當世,珍寶奇異,視問瓦礫,積如糞土,皆殊方異國所得,莫有辨識其出處者。乃使隨風別其聲色,悉知其處。言西方北方,玉聲沉重而性溫潤,佩服者益人性靈;東方南方,玉聲輕潔而性清涼,佩服者利人精神。石氏侍人,美豔者數千人,隨風最以文辭擅愛。石崇嘗語之曰:“吾百年之後,當指白日,以汝為殉!”
  答曰:“生愛死離,不如無愛,妾得為殉,身其何朽?”於是彌見寵愛。崇常擇美姿容相類者十人,裝飾衣服大小一等,使忽視不相分別,常侍於側。使隨風調玉以付工人,為倒竜之佩,縈金為鳳冠之釵,言刻玉為倒竜之勢,鑄金釵象鳳皇之冠。結袖繞楹而舞,晝夜相接,謂之“恆舞”。欲有所召,不呼姓名,悉聽癿聲,視釵色。
  玉聲輕者居前,金色豔者居後,以為行次而進也。使數十人各含異香,行而語笑,則口氣從風而揚。又屑沉水之香如塵末,布象床上,使所愛者踐之,無跡者賜以真珠百?,有跡者節其飲食,令身輕弱。故閨中相戲曰,“爾非細骨輕軀,那得百?真珠?”及隨風年三十,妙年者爭嫉之,競相排毀。石崇受譖潤之言,即退隨風為房老,使主群少,乃懷怨而作五言詩曰:“春華誰不美,卒傷秋落時。突煙還自低,鄙退豈所期。
  桂芳徒自蠹,失愛在娥眉。坐見芳時歇,憔悴空自嗤。”石氏房中並歌此為樂麯,至晉末乃止。
  步非煙
  皇甫枚《非煙傳》:臨淮武公業,鹹通中任河南府功曹參軍。愛妾曰非煙,姓步氏,容止纖麗,若不勝綺羅。善秦聲,好文墨,尤工擊甌,其韻與絲竹合。公業甚嬖之。其比鄰,天水趙氏第也,亦衣纓之族,不能斥言。其子曰象,端秀有文,纔弱冠矣。時方居喪禮。忽一日,於南垣隙中窺見非煙,神氣俱喪,廢食息焉。乃厚賂公業之閽,以情告之。閽有難色,復為厚利所動,乃令其妻伺非煙閑處,婉述象意。
  非煙聞之,但含笑凝睇而不答。門媼盡以語象,象發狂心蕩,不知所如。乃取薛濤箋題絶句曰:“一睹傾城貌,塵心衹自猜。不隨蕭史去,擬學阿蘭來。”以所題密緘之,祈門媼達非煙。煙讀畢,籲嗟良久,謂媼曰:“我亦曾窺見趙郎,大好才貌。此生福薄,不得當之。”蓋鄙武生粗悍,非良配耳。乃復酬篇寫於金鳳箋,曰:“緑慘雙蛾不自持,衹緣幽恨在新詩。
  郎心應似琴心怨,脈脈春情更泥誰。”封付門媼,令遺象。象啓緘吟諷數四,拊掌喜曰:“吾事諧矣!”又以剡溪玉葉紙賦詩以謝,曰:“珍重佳人贈好音,彩箋方翰兩情深。薄於蟬翼難供恨,密似蠅頭未寫心。疑見落花迷碧洞,衹思輕雨灑幽襟。
  百回消息千回夢,栽作長謠寄緑琴。”詩去旬日,門媼不復來。
  象憂懣恐事泄,或非煙追悔。春夕,於前庭獨坐,賦詩曰:“緑暗紅藏起暝煙,獨將幽恨小庭前。重重良夜與誰語,星隔銀河月半天。”明日,晨起吟際,而門媼來,傳非煙語曰:“勿訝旬日無信,蓋以微有不安。”因授象以連蟬錦香囊,並岩苔箋,詩曰:“無力嚴妝倚綉櫳,暗題蟬錦思難窮。近來贏得傷春病,柳弱花蒔怯曉風。”象結錦囊於懷,細讀小簡,又恐煙幽思增疾,乃剪烏絲簡為回緘,曰:“春日遲遲,人心悄悄。自因窺覯,長役夢魂。雖羽駕塵襟,難於會合。而丹誠皎日,誓以周旋。況又聞乘春多感,芳履違和,耗冰雪之妍姿,鬱蕙蘭之佳氣。憂抑之極,恨不翻飛。企望寬情,無至憔粹。
  莫孤短韻,寧爽後期。惝?寸心,書豈能荊兼持菲什,仰繼華篇。伏惟試賜凝盼。”詩曰:“見說傷情為見春,想封蟬錦緑蛾顰。
  即頭與報煙卿道,第一風流最損人。”閽媼既得回報,徑賫詣煙閣中。武生為府掾屬,公務繁夥,或數夜一直,或竟日不歸。是時適值生入府曹,煙拆書得以款麯尋繹。既而長太息曰:“丈夫之志,女子之心,情契魂交,視遠如近也。”於是闔戶垂幌,為書曰:“下妾不幸,垂髫而孤。中間為媒妁所欺,遂匹合於瑣類。每至清風朗月,移玉桂以增懷:秋帳鼕釭,泛金徽而寄恨。豈期公子忽貽好音,發華緘而思飛,諷麗句而目斷。所恨洛川波隔,賈午墻高。聯雲不及於秦臺,薦夢尚遙於楚岫。猶望天從素懇,神假微機,一拜清光,九殞無恨。兼題短什,用寄幽懷。伏惟特賜吟諷也。”詩曰:“畫檐春燕須同宿,蘭浦雙鴛肯獨飛。長恨桃源諸女伴,等閑花裏送郎歸。”
  封訖,召閽媼令達於象。象覽書及詩,以煙意稍切,喜不自持。
  但靜室焚香,虔禱以俟。忽一日將夕,閽媼促步而至,笑且拜曰:“趙郎願見神仙杏?”趙驚,連問之,傳煙語曰:“今夜功曹府直,可謂良時。妾傢後庭,郎君之前垣也。不渝惠好,專望來儀。方寸萬重,悉俟晤語。”既曛黑,象乃躋梯而登。
  煙已令重榻而下。既下,見煙靚妝盛服,立於花下。拜訖,俱以喜極不能言。乃相攜自後門入房中,背盌解幌,盡繾綣之意焉。及曉鐘初動,復送象於垣下。煙執象泣曰:“今日相遇,乃前生姻緣耳!勿謂妾無玉潔鬆貞之志,放蕩如斯,直以郎之風調不能自顧,願深鑒之。”象曰:“揖希世之貌,見出入之心,已誓幽衷,永奉歡狎。”言訖,象逾垣而歸。明日,托閽媼贈煙詩,曰:“十洞三清雖路阻,有心還得傍瑤臺。瑞香風引思深夜,知是蕊宮仙馭來。”煙覽詩微笑,復贈象詩曰:“相思衹怕不相識,相見還愁卻別君。願得化為鬆上鶴,一雙飛去入雲行。”封付閽媼,仍令語象曰:“賴妾有小小篇詠,不然,君作幾許大纔面目?”茲不盈句,常得一期於後庭矣。
  展微密之思,罄宿昔之心,以為魚鳥不知,神人相助。或景物寓日,歌詩寄情,來往更繁,不能悉載。如是者周歲。無何,煙數以細過撻其女奴,奴陰銜之。乘間盡以告公業。公業曰:“汝慎言,我當伺察之。”後至直日,乃偽陳狀請假。迨如常入直,遂潛於裏門。街鼓既作,匍伏而歸。循墻至後庭,見煙方倚戶微吟,象則據垣斜睇。公業不勝其憤,挺前欲擒,象覺跳去,搏之,得其半襦。乃入室,呼煙詰之。煙色動聲戰,而不以實告。公業愈怒,縛之大柱,鞭楚血流。但雲:“生得相親,死亦無恨。”深夜,公業怠而假寐。煙呼其所愛女僕曰:“與我一杯水。”水至,飲盡而絶。公業起,將復笞之,已死矣。乃解縛,舉至閣中,連呼之,聲言煙暴疾至殞。後數日,窆於北邙。而裏巷間皆知其強死矣。象因變服易名,遠竄江、浙間。洛陽纔士,有崔、李二生,常與武掾遊處。崔賦詩,末句云:“恰似傳花人飲散,空床拋下最繁枝。”其夕,夢飛煙謝曰:“妾貌雖不逮桃李,而零落過之。捧君佳什,愧仰無已。”
  李生詩末句云:“豔魄香魂如有在,還應羞見墜樓人。”其夕,夢煙戟手而言曰:“士有百行,君得全乎?何至矜片言苦相詆斥?當屈君於地下面證之。”數日,李生卒,時人異焉。
  崔護妻
  孟蓕《本事詩》:博陵崔護,資質甚美,而孤潔寡合。
  舉進士下第。清明日,獨遊都城南,得居人莊,一畝之宮,花木叢萃,寂若無人。扣門久之,有女子自門隙窺之,問曰:“誰也?”護以姓氏對,曰:“尋春獨行,酒渴求飲。”女入,以杯水至。開門設床命坐。獨倚小桃斜柯伫立,而意屬殊厚。
  妖姿媚態,綽有餘妍。崔以言挑之,不對。彼此目註者久之。
  崔辭去,送至門,如不勝情而入。崔亦眷盼而歸。爾後絶不復至。及來歲清明日,忽思之,情不可抑,徑往尋之。門墻如故,而已鎖扃之。崔因題詩於左扉曰:“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後數日,偶至都城南,復往尋之。聞其中有哭聲,扣門問之。有老父出曰:“君非崔護耶?”曰:“是也。”又哭曰:“君殺吾女!”崔驚怛,莫知所答。父曰:“吾女笄年知書,未適人。自去年以來,常恍惚若有所失。
  比日與之出,及歸,見在左扉有字,讀之,入門而玻遂絶食數日而死。吾老矣,惟此一女,所以不嫁者,將求君子,以托吾身。今不幸而殞,得非君殺之耶?”又持崔大哭,崔亦感慟,請入哭之,尚儼然在床。崔舉其首,枕其股,哭而祝曰:“某在斯,某在斯!”須臾開目,半日復活。老父大喜,遂以女歸之。
  梁夫人
  按《宋史·韓世忠傳》:世忠妻梁氏及子亮為苗傅所質,防守嚴密。朱勝非紿傅曰:“今白太後,遣二人慰撫世忠,則平江諸人益安矣。”於是召梁氏入,封安國夫人,俾迓世忠,速其勤王。梁氏疾驅出城,一日夜會世忠於秀州。
  兀術入侵,世忠以前軍駐青竜鎮,中軍駐江灣,後軍駐海口,俟敵歸邀擊之。金兵至,世忠已先屯焦山寺。兀術遣使通問,約日大戰,許之。戰將十合,梁夫人親執桴鼓,金兵終不得渡,盡歸所掠。建康六年,授世忠武寧安化軍節度使、京東淮東路宣撫處置使,置司楚州。世忠披草萊,立軍府,與士同力役。夫人梁親織薄為屋。
  按《鎮江府志》:梁氏,京口娼也。嘗五更入府候賀朔。
  忽於廊柱下見一虎蹲臥,鼻息齁齁然,亟走出。復往視之,乃一卒也。因問其姓名為韓世忠,心異之,密告其母,謂定非凡人。乃邀至傢,具酒食,深相結納,資以金帛,約為夫婦。世忠後立殊功,為中興名將,遂封安國夫人。親執桴鼓,敵不能濟,俘獲甚衆。尋又邀兀術於黃天蕩,幾成擒矣,一夕鑿河遁去。梁疏言世忠失機縱敵,乞加罪責,舉朝為之動色。
  紅拂
  張說《虯髯客傳》:隋煬帝之幸江都也。命司空楊素守西京。素驕貴,又以時亂,天下之權重望崇者,莫我若也。
  奢貴自奉,禮異人臣。每公卿入言,賓客上謁,未嘗不踞床而見,令美人捧出。侍婢羅列,頗僭於上。末年愈甚,無復知所負荷,有扶危持顛之心。一日,衛公李靖以布衣上謁,獻奇策。素亦踞見。公前揖曰:“天下方亂,英雄競起。公為帝室重臣,須以收羅豪傑為心,不宜踞見賓客。”素斂容而起,謝公,與語,大悅,收其策而退。當公之騁辯也,一妓有殊色,執紅拂,立於前,獨目公。公既去,而執拂者臨軒指吏曰:“問去者處士第幾?住何處?”公具以對。妓誦而去。公歸逆旅。其夜五更初,忽聞叩門而聲低者,公起問焉。乃紫衣戴帽人,杖揭一囊。公問誰。曰:“妾,楊傢之紅拂妓也。”公遽延入。脫衣去帽,乃十八九佳麗人也,素面畫衣而拜。公驚答拜。曰:“妾侍楊司空久,閱天下之人多矣,無如公者。絲蘿非獨生,願托喬木,故來奔耳。”公曰:“楊司空枚重京師,如何?”曰:“彼屍居餘氣,不足畏也。諸妓知其無成,去者衆矣。彼亦不甚逐也。計之詳矣,幸無疑焉。”問其姓。曰:“張。”問其伯仲之次。曰:“最長。”觀其肌膚,儀狀,言詞,氣性,真天人也。公不自意獲之,愈喜愈懼,瞬息萬慮不安。而窺戶者無停履。數日,亦聞追訪之聲,意亦非峻。乃雄服乘馬排闥而去。
  崔鶯鶯
  《會真記》:貞元中,有張生者,性溫茂,美風容,內秉堅孤,非禮不可入。或朋從遊宴,擾雜其間,他人皆洶洶拳拳,若將不及,張生容順而已,終不能亂。以是年二十三未嘗近女色,知者詰之。謝而言曰:“登徒子非好色者,是有兇行。餘真好色者,而適不我值。何以言之?大凡物之尤者,未嘗不留連於心,是知其非忘情者也。”詰者識之。無幾何,張生遊於蒲。蒲之東十餘裏,有僧捨曰普救寺,張生寓焉。適有崔氏孀婦,將歸長安,路出於蒲,亦止茲寺。崔氏婦,鄭女也。張出於鄭,緒其親,乃異派之從母。是歲,渾蠨薨於蒲。有中人丁文雅,不善於軍,軍人因喪而擾,大掠蒲人。崔氏之傢,財産甚厚,多奴僕。旅寓惶駭,不知所托。先是,張與蒲將之黨有善,請吏護之,遂不及於難。十餘日,廉使杜確將天子命以總戎節,令於軍,軍由是戢。鄭厚張之德甚,因飾饌以命張,中堂宴之。復謂張曰:“姨之孤婺未亡,提攜幼稚。不幸屬師徒大潰,實不保其身。弱子幼女,猶君之生。豈可比常恩哉!今俾以仁兄禮奉見,冀所以報恩也。”命其子,曰歡郎,可十餘歲,容甚溫美。次命女:“出拜爾兄,爾兄活爾。”久之,辭疾。
  鄭怒曰:“張兄保爾之命。不然,爾且擄矣。能復遠嫌乎?”
  久之,乃至。常服啐容,不加新飾,垂鬟接黛,雙臉斷紅而已。顔色豔異,光輝動人。張驚,為之禮。因坐鄭旁,以鄭之抑而見也,凝睇怨絶,若不勝其體者。問其年紀。鄭曰:“今天子甲子歲之七月,終今貞元庚辰,生年十七矣。”張生稍以詞導之,不對。終席而罷。張自是惑之,願緻其情,無由得也。崔之婢曰紅娘。生私為之禮者數四,乘間遂道其衷。婢果驚沮腆然而奔。張生悔之。翼日,婢復至。張生乃羞而謝之,不復雲所求矣。婢因謂張曰:“郎之言,所不敢言,亦不敢泄。
  然而崔之姻族,君所詳也。何不因其德而求娶焉?”張曰:“餘始自孩提,性不苟合。或時紈綺間居,曾莫流盼。不為當年,終有所蔽。昨日一席間,幾不自持。數日來行忘止,食忘飽,恐不能逾旦暮,若因媒氏而娶,納采問名,則三數月間,索我於枯魚之肆矣。爾其謂我何?”婢曰:“崔之貞慎自保,雖所尊不可以非語犯之。下人之謀,固難入矣。然而善屬文,往往沉吟章句,怨慕者久之。君試為喻情詩以亂之。不然,則無由也。”張大喜,立綴《春詞》二首以授之。是夕,紅娘復至,持彩箋以授張,曰:“崔所命也。”題其篇曰《明月三五夜》。其詞曰:“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拂墻花影動,疑是玉人來。”張亦微喻其旨。
  是夕,歲二月旬有四日矣。崔之東有杏花一株,攀援可逾。
  既望之夕,張因梯其樹而逾焉。達於西廂,則戶半開矣。
  紅娘寢於床。生因驚之。紅娘駭曰:“郎何以至?”張因紿之曰:“崔氏之箋召我也。爾為我告之。”無幾,紅娘復來,連曰:“至矣,至矣!”張生且喜且駭,必謂獲濟。及崔至,則端服嚴容,大數張曰:“兄之恩,活我之傢,厚矣。
  是以慈母以弱子幼女見托。奈何因不令之婢,緻淫逸之詞:始以護人之亂為義,而終掠亂以求之。是以亂易亂,其去幾何?
  誠欲寢其詞,則保人之姦,不義。明之於母,則背人之惠,不祥。將寄於婢僕,又懼不得發其真誠。是用托短章、願自陳啓。
  猶懼兄之見難,是用鄙靡之詞,以求其必至。非禮之動,能不愧心。特願以禮自持。無及於亂!”言畢,翻然而逝。張自失者久之。復逾而出,於是絶望。數夕,張生臨軒獨寢,忽有人覺之。驚駭而起,則紅娘斂衾攜枕而至,撫張曰:“至矣,至矣!唾何為哉!”並枕重襲而去。張生拭目危坐久之,猶疑夢寐。然而修謹以俟。俄而紅娘捧崔氏而至。至,則嬌羞融冶,力不能運支體,曩時端莊,不復同矣。是夕,旬有八日也。斜月晶瑩,幽輝半床。張生飄飄然,且疑神仙之徒,不謂從人間至矣。有頃,寺鐘鳴,天將曉。紅娘促去。崔氏嬌啼宛轉,紅娘又捧之而去,終夕無一言。張生辨色而興,目疑曰:“豈其夢邪?”及明,睹妝在臂,香在衣,淚光熒熒然,猶瑩於茵席而已。是後又十餘日,杳不復知。張生賦《會真詩》三十韻,未畢,而紅娘適至,因授之,以貽崔氏。自是復容之。朝隱而出,暮隱而入,同安於曩所謂西廂者,兒一月矣。張生常詰鄭氏之情。
  則曰:“我不可奈何矣”因欲就成之。無何,張生將之長安,先以情諭之。崔氏宛無難詞,然而愁怨之容動人矣。將行之再夕,不可復見,而張生遂西下。數月,復遊於蒲,會於崔氏者又纍月。崔氏甚工刀札,善屬文。求索再三,終不可見。
  往往張生自以文挑,亦不甚睹覽。大略崔之出人者,藝必窮極,而貌若不知;言則敏辯,而寡於酬對。待張之意甚厚,然未嘗以詞繼之。時愁豔幽邃,恆若不識,喜慍之容,亦罕形見。異時獨夜操琴,愁弄凄惻。張竊聽之。求之,則終不復鼓矣。以是愈惑之。張生俄以文調及期,又當西去。當去之夕,不復自言其情愁嘆於崔氏之側。崔已陰知將訣矣,恭貌怡聲,徐謂張曰:“始亂之,終棄之,固其宜矣。愚不敢恨。必也君亂之,君終之,君之惠也。則歿身之誓,其有終矣。又何必深感於此行?然而君既不懌,無以奉寧。君常謂我善鼓琴,嚮時羞顔,所不能及。今且往矣,既君此誠。”因命拂琴,鼓《霓裳羽衣序》,不數聲,哀音怨亂,不復知其是麯也。左右皆逴欷。崔亦遽止之,投琴,泣下流連,趨歸鄭所,遂不復至。明旦而張行。明年,文戰不勝,張遂止於京。因貽書於崔,以廣其意。
  崔氏緘報之詞,粗載於此,曰:“捧覽來問,撫愛過深。兒女之情,悲喜交集,兼惠花勝一合,口脂五寸,緻耀首膏唇之飾。
  雖荷殊恩,誰復為容!睹物增懷,但積悲嘆耳。伏承便於京中就業,進修之道,固在便安。但恨僻陋之人,永以遐棄。命也如此,知復何言!自去秋已來,常忽忽如有所失。於喧嘩之下,或勉為語笑,閑宵自處,無不淚零。乃至夢寐之間,亦多感咽。
  離憂之思,綢繆繾綣,暫若尋常。幽會未終,驚魂已斷。雖半衾如暖,而思之甚遙。一昨拜辭,倏逾舊歲。長安行樂之地,觸緒牽情。何幸不忘幽微,眷念無時。鄙薄之志,無以奉酬。
  至於終始之盟,則固不忒。鄙昔中表相因,或同宴處。婢僕見誘,遂致私誠。兒女之心,不能自固。君子有援琴之挑,鄙人無投梭之拒。及薦寢席,義盛意深。愚陋之情,永謂終托。豈期既見君子,而不能定情緻有自獻之羞,不復明侍巾幘。沒身永恨,含嘆何言!倘仁人用心,俯遂幽眇,雖死之日,猶生之年。如或達士略倩,捨小從大,以先配為醜行,以要盟為可欺。
  則當骨化形銷,丹誠不泯,因風委露,猶托清塵。存沒之誠,言盡於此。臨紙嗚咽,情不能申。千萬珍重,珍重千萬!玉環一枚,是兒嬰年所弄,寄充君子下體所佩。玉取其堅潤不渝,環取其終始不絶。兼亂絲一絢,文竹茶鹼子一枚。此數物不足見珍。意者欲君子如玉之真,弊志如環不解,沮痕在竹,愁緒縈絲。因物達情,永以為好耳。心邇身遐,拜會無期。幽憤所鍾,千裏神合。千萬珍重!春風多厲,強飯為嘉。慎言自保,無以鄙為深念。”張生發其書於所知,由是時人多聞之。所善楊巨源好屬詞,因為賦《崔娘詩》一絶雲:“清潤潘郎玉不如,中庭蕙草雪俏初。風流才子多春思,腸斷蕭娘一紙書。”河南元稹亦續生《會真詩》三十韻,詩曰:“微月透簾櫳,瑩光度碧空。遙天初縹緲,低樹漸蔥朧。竜吹過庭竹,鸞歌拂井桐。
  羅綃垂薄霧,環響輕風。絳節隨金母,雲心捧玉童。
  更深人悄悄,晨會雨蒙蒙。珠瑩光文履,花明隱綉竜。瑤釵行彩鳳,羅帔掩丹虹。言自瑤華蒲,將朝碧玉宮。因遊洛城北,偶嚮宋傢東。戲調初微拒,柔情已暗通。低鬟蟬影動,回步玉塵蒙。轉面流花雪,登床抱綺叢。鴛鴦交頸舞,翡翠合歡籠。眉黛羞偏聚,唇朱暖更融。氣清蘭蕊馥,膚潤玉肌豐。無力慵移腕,多嬌愛斂躬。汗流珠點點,發亂緑蔥蔥。
  方喜千年會,俄聞五夜窮。留連時有恨,繾綣意難終。慢臉含愁態,芳詞誓素衷。贈環明運合,留結表心同。啼粉流宵鏡,殘燈遠暗蟲。華光猶苒苒,旭日漸口童口童。乘鶩還歸洛,吹蕭亦上嵩。衣香猶染麝,枕膩尚殘紅。幂幂臨塘草,飄飄思渚蓬。素琴鳴怨鶴,清漢望歸鴻。海闊誠難渡,天高不易衝。
  行雲無處所,蕭史在樓中。”張之友聞之者莫不聳異之,然而張志亦絶矣。稹特與張厚,因徵其詞。張曰:“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於人。使崔氏子遇合富貴,乘寵嬌,不為雲,不為雨,則為蛟為螭,吾不知其所變化矣。昔殷之辛,周之幽,據百萬之國,其勢甚厚。然而一女子敗之。潰其衆,屠其身,至今為天下眀笑。予之德不足以勝妖孽,是用忍情。”
  於時坐者皆為深嘆。後歲餘,崔已委身於人,張亦有所娶。適經所居,乃因其夫言於崔,求以外兄見。夫語之,而崔終不為出。張怨念之誠,動於顔色。崔知之,潛賦一章,詞曰:“自從消瘦減容光,萬轉千回懶下床,不為旁人羞不起,為郎憔悴卻羞郎。”竟不之見。後數日,張生將行,又賦一章以謝絶雲:“棄置令何道,當時且自親,還將舊時意,憐取眼前人。”自是,絶不復知矣。時人多許張為善補過者。予嘗於朋會之中,往往及此意者,夫使知者不為,為之者不惑。貞元歲九月,執事李公垂宿於予靖安裏第,語及於是。公垂卓然稱異,遂為《鶯鶯歌》以傳之。崔氏小名鶯鶯,公垂以命篇。
  王嬌鸞
  按《情史類略》:天順間,有臨安衛王指揮,以從徵廣西苗蠻違限被參,降調河南南陽衛千戶。王有二女:長嬌鸞,次嬌鳳。鳳已嫁,惟鸞從行。鸞幼通書史,王之文移,俱屬代筆,鐘愛甚至。王之妻周氏,有妹嫁於曹,貧而寡,迎使伴鸞,呼為曹姨。值清明節,鸞與曹姨率諸婢戲鞦韆於後園。忽聞人聲,驚視,則墻處有美少年窺視稱羨。鸞大驚走匿,遺羅帕於地,生逾垣拾去。方展玩間,旋有侍女來園尋覓。周折數次,生笑曰:“物入人手,尚何覓耶?”侍女曰:“郎君收得,乞以見還。”生曰:“此帕誰人之物?”侍兒曰:“鸞姐,主人愛女也。”生曰:“若鸞姐自來,當即奉壁。”侍女叩生姓氏,並傢遠近。生曰:“周姓,廷章名,蘇州吳江人也。父為本學司教,隨任於此。與尊府衹一墻之隔。久聞尊姐精於文事,僕有小詩,煩為一致。如得報言,帕可還矣。”女急於得帕,允之。
  生逾垣而出,少頃復至,以桃花箋疊成方勝,授女,女返命。
  鸞發緘,得一絶雲:“帕出佳人分外香,天公教付有情郎;殷勤寄取相思句,擬作紅絲入洞房。”鸞微笑,亦取箋答詩云:“妾身一點玉無暇,産自侯門將相傢。靜裏有親同對月,閑中無事獨看花。碧梧衹許來奇鳳,翠竹那容入老鴉?寄語異鄉孤另客,莫將心事亂如麻!”侍兒捧詩至園,則生已候於墻缺矣。
  自此詩句往返數次,侍女得賂,喜於傳送,不復言羅帕之事。
  適端陽節,王治酒園中傢宴,生往來墻外,恨不得一與席末。
  是晚,生復寄一絶雲:“配成彩綫思同結,傾就蒲觴擬共斟。
  霧隔湘江歡不見,錦葵空有嚮陽心。”鸞閱詩嗟嘆。不意為曹姨所窺,細叩從來。鸞與姨素厚,因備述之。姨曰:“周生江南之秀,門戶相敵,何不遣媒禮聘,成百年之眷乎?”鸞點頭稱是。遂答詩。末有“多情果有相憐意,好倩冰人片語傳”之句。生乃偽托父命,求婚於王。
  王亦雅重生,但愛女不欲遠嫁他鄉,遲疑未許。生遂設計,托以衙齋窄狹,假衛署後園肄業,且以周夫人同姓,請拜為姑。
  王武人,喜於奉承,許之,且願任饔饗。周遂寓居園亭,因得以兄妹之禮見鸞,情愈親密。而曹姨居間,以盟主自任,先立婚誓,始訂幽期。從此綢繆無間,恩逾夫婦。約半載,周司教升任去,生托病獨留。又半載餘,而司教引疾還鄉,生聞之,欲謀歸覲,而心戀鸞,情不能自割。鸞察其意,因置酒勸駕。
  且曰:“君戀私情而忘公義,不惟君失子道,纍妾亦失婦道矣。”
  曹姨亦曰:“今暮夜之期,原非久計,公子不如暫歸故鄉,且覲雙親。倘於定省之間,兼議婚姻之事,早完誓願,豈不美乎?”
  周猶豫未决,鸞使曹姨竟以生欲歸省為言於王,王緻贐餞行。
  生不得已,始束裝。是夜,鸞邀生再伸前誓,且詢生居止,以便通信。明日,生歸。而司教已與同裏一富傢議姻,生始頗不欲,巳聞其女甚美,貪財慕色,頓忘前誓。未幾畢姻,夫婦相得甚歡,不復知鸞為何人矣。鸞久不得生耗,念之成疾,每得便郵,屢以書招之,俱不報。父欲為鸞擇配,鸞不可,必欲俟生的信。
  乃以重賂遣衛卒孫九,專往吳江致書,附古風一篇,其略雲:“憶昔清明佳節時,與君邂逅成相知。嘲風弄月頻來往,撥動風情無限思。侯門曳斷千金索,攜手挨肩遊畫閣。
  好把青絲結死生,盟山誓海情不保白雲渺渺草青青,才子思親欲別情。頓覺桃臉無春色,愁聽傳書雁幾聲。君行雖不排鸞馭,勝似徵蠻父兄去。悲悲切切斷腸聲,執手牽衣理前誓。
  與君成就鸞鳳友,切莫蘇城戀花柳。自君之去妾攢眉,脂粉慵調發如帚。姻緣兩地相思重,雪月風花誰與共。可憐夫婦正當年,空使梅花蝴蝶夢。臨風對月無歡好,凄涼枕上魂顛倒。一宵忽夢汝娶親,來朝不覺愁顔老。盟言願作神雷電,九天玄女相傳遍,衹歸故裏未歸泉,何故音容難相見?才郎意假妾意真,再馳驛使陳丹心。可憐三七羞花貌,寂寞香閨思不禁。”曹姨亦作書,備述女甥相思之苦,相望之切。孫九至吳江,得生居於延陵橋下,知生再娶,乃候面,方緻其情,生一語不答,入而復出,以昔日羅帕並誓書封還,使鸞勿念。孫九憤然而去,逢人訴之,故生薄幸之名,播於吳下。孫九還報鸞,鸞製《絶命詩》三十六首,復為《長恨歌》數千言,備述合離之事,語甚憤激。欲再遣孫九,孫怒不肯行。
  鸞久蓄抱石投崖之意,特不忍自泯沒以死,故有待耳。偶值其父有公牘,當投吳江縣,勾本衛逃軍,乃取從前唱和之詞並今日《絶命詩》、《長恨歌》,匯成一帙,合同婚書二紙,總作一緘,入於公牘中,用印發郵,乃父不知也。其晚,鸞沐浴更衣,取昔日羅帕自縊而死。吳江令發封,得鸞詩,大以為奇,為聞於直詣樊公祉。公祉見之忿然,深惜鸞纔,而恨廷章之薄幸,命司理密訪其人,榜殺之。聞者無不稱快。司教亦以憂死。
  章臺柳
  按許堯佐《章臺柳傳》,天寶中,昌黎韓翊有詩名,性頗落拓,羈滯貧苦。有李生者,與翊友善,傢纍千金,負氣愛纔。
  愛姬曰柳氏,豔絶一時,喜談謔,善謳詠。李生居之別第,與翊為宴歌之地,而館翊於其側。翊素知名,其所候問,皆當時之彥。柳氏自門窺之,謂其侍者曰:“韓夫子豈長貧賤者乎?”
  遂屬意焉。李生素重翊,無所吝惜。後知其意,乃具膳請翊飲。
  酒酣,李生曰:“柳夫人容色非常,韓秀纔文章特異。欲以柳薦枕於韓君,可乎?”翊驚慄,避席曰:“蒙君之恩,解衣輟食久之。豈宜奪所愛乎?”李堅請之。柳氏知其意誠,乃再拜,引衣接席。李坐翊於客位,引滿極歡。李生又以資三十萬,佐翊之費。翊仰柳氏之色,柳氏慕翊之才,兩情皆獲,喜可知也。
  明年,禮部侍郎楊度擢翊上第,屏居間歲。柳氏謂翊曰:“榮名及親,昔人所尚。
  豈宜以濯浣之賤,稽采蘭之美乎?”翊由是省傢於清池。
  歲餘乏食,鬻妝具以自給。天寶末,盜覆二京,士女奔駭。柳氏以豔獨異,且懼不免,乃剪發毀形,寄跡法靈寺。是時侯希逸自平廬節度淄青,素藉翊名,請為書記。洎宣皇帝以神武返正,翊乃遣使間行,求柳氏,以練囊盛麩金,題之曰:“章臺柳,章臺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縱使長條似舊垂,亦應攀折他人手。”柳氏捧金嗚咽,左右凄惻,答之曰:“楊柳枝,芳菲節,所恨年年贈離別。一葉隨風忽報秋,縱使君來豈堪折!”
  無何,有蕃將沙吒利者,初立功,竊知柳氏之色,劫以歸第,寵之專房。及希逸除左僕射,入覲,翊得從行。至京師,已失柳氏所止,嘆想不已。偶於竜首岡,見蒼頭以駮牛駕輜軿,從兩女奴。翊偶隨之。自車中問曰:“得非韓員外乎?某乃柳氏也。”使女奴竊言失身沙吒利,阻同車者,請詰旦幸相待於道政裏門。及期而往,以輕素結玉合,實以香膏,自車中授之,曰:“當遂永訣,願置誠念。”乃回車,以手揮之,輕袖搖搖,香車轔轔,目斷意迷,失於驚塵。翊大不勝情。會淄青諸將合樂酒樓,使人請翊。翊強應之,然意色皆喪,音韻凄咽。有虞侯許俊者,以材力自負,撫劍言曰:“必有故,願一效用。”
  翊不得已,具以告之。俊曰:“請足下數字,當立致之。”乃衣縵鬍,佩雙鞬,從一騎,徑造沙吒利之第。候其出行裏餘,乃被裧執轡,犯關排闥,急趨而呼曰:“將軍中惡,使召夫人!”
  僕侍闢易,無敢仰視。遂升堂,出翊札示柳氏,挾之跨鞍馬,逸塵斷鞅,倏忽而至。引裾而前曰:“幸不辱命!”四座驚嘆。
  柳氏與翊執手涕泣,相與罷酒。是時沙吒利恩寵殊等,翊、俊懼禍,乃詣希逸。希逸大驚曰:“吾平生所為事,俊乃能爾乎?”
  遂獻狀曰:“檢校尚書金部員外郎兼御史韓翊,久列參佐,纍彰勳效,頃從鄉賦。有妾柳氏,阻絶兇寇,依止名尼。今文明撫運,遐邇率化。將軍沙吒利兇恣撓法,憑恃微功,驅有志之妾,幹無為之政。臣部將兼御史中丞許俊,族本幽、薊,雄心勇决,卻奪柳氏,歸於韓翊。義切中抱,雖昭感激之誠,事不先聞,固乏訓齊之令。”尋有詔,柳氏宜還韓翊,沙吒利賜錢二百萬。柳氏歸翊。翊後纍遷至中書捨人。
  桂華
  按《涇林雜記》:唐伯虎名寅,字子畏,才高氣雄,藐視一世,而落拓不羈,弗修邊幅,每遇花酒會心處,輒忘形海其詩畫特為時珍重。錫山華虹山學士尤所推服,彼此神交有年,尚未覿面。唐往茅山進香,道出無錫,計還棹時,當往詣華傾倒。晚泊河下,登岸閑行,偶見乘輿東來,女從如雲,有丫環貌尤豔麗。唐不覺心動,潛尾其後。至一高門,衆擁而入。唐凝盼悵然,因訪居民,知是華學士府。唐歸舟,神思迷惑,輾轉不寐。中夜忽生一計,若夢魘狀,被發狂呼。衆驚起問故,唐曰:“適夢中見一天神,朱發獠牙,手持金杵雲:‘進香不虔,聖帝見譴,令我擊汝。’持杵欲下,予叩頭哀乞再三。雲:‘姑且恕爾,可衹身持香,沿途禮拜,至山謝罪,或可幸免。
  不則禍立降矣。’予驚醒戰悚。今當遵神教,獨往還願。汝輩可操舟速回,勿溷乃公為也。”即微服持包傘,奮然登岸,疾行而去。有追隨者,大怒逐回。潛至華典中,見主櫃者,卑詞降氣曰:“小子吳縣人,頗善書,欲投府上寫帖,幸為引進。”
  即取筆書數行於一紙授之。主者持進白華,呼之入。見儀表俊偉,字畫端楷,頗有喜色,問:“平日習何業?”曰:“幼讀儒書,頗善作文。屢試不得進學,流落至此。願備書記之末。”
  公曰:“若爾可作吾大官伴讀。”賜名華安,送至書館。安得進身,潛訪前所見丫環,雲名桂華,乃公所素寵愛者,計無所出。居久之,偶見郎君文義有未妥處,私加改竄,或為代作。
  師喜其徒日進,持文誇華。華曰:“此非孺子所及,必倩人耳。”
  呼子詰之,弗敢隱。因山題試安,援筆立就。舉文呈華,手有枝指。華閱之,詞意兼美,益喜甚,留為親隨,俾掌文房。凡往來書札,悉令裁復,鹹當公意。未兒,主典者告殂,華命安暫攝,出納惟慎,毫忽無私。公欲令即代,而嫌其未婚,難以重托,呼媒為擇婦。安聞,潛乞於公素所知厚者雲:“安蒙主公提拔,復謀為置室,恩同天地。
  第不欲重費經營,或以侍兒見配可耳。”所知因為轉達,華曰:“婢媵頗衆,可令自擇。”安遂微露,欲得桂華。公初有難色,而重違其意,擇日成婚。另飾一室,供帳華侈。合卺之夕,相得甚歡。居數日,兩情益投,唐遂吐露情實,雲:“吾唐解元也,慕爾姿容,屈身就役。今得諧所願,此天緣也。
  然此地豈宜久羈,可潛遁歸蘇,彼不吾測,當圖諧老耳。”女欣然願從,遂買小舟,乘夜遄發。天曉,傢人見安房門封鎖。
  啓視室中,衣飾細軟,俱各登記,毫無所齲華沉思莫測其故,令人遍訪,杳無形跡。年餘,華偶至閶門,見書坊中坐一人,形極類安。從者以告,華令物色之,唐尚在坊,持文翻閱,手亦有枝指。僕尤駭異,詢問何人。旁雲:“此唐伯虎也。”歸以告華,遂持刺往謁。唐出迎,坐定,華審視再三,果剋肖。
  茶至而指露,益信為安無疑。奈難以直言,躊躇未發。唐命酒對酌,半酣,華不能忍,因縷述安去來始末以探之。唐但唯唯。
  華又云,“渠貌與指頗似公,不識何故?”唐又唯唯,而不肯承。華愈狐疑,欲起別去。唐曰:“幸少從容,當為公剖之。”
  酒復數行,唐命童秉燭前導,入後堂,請新娘出拜。珠珞重遮,不露嬌面,拜畢,唐攜女近華,令熟視之,笑曰,“公言華安似不佞,不識桂華亦似此女否?”乃相與大笑而別。華歸,厚具妝奩贈女,遂締姻好雲。
  緑珠
  按宋樂史《緑珠傳》:緑珠者。姓粱,白州博白縣人。
  州則南昌郡,古越地,秦象郡,漢會浦縣地。唐武德初,削平蕭銑。於此置南州,尋改為白州,取白江為名,州境有博白山,博白江,盤竜洞,房山,雙角山,大荒山。山上有池,池中有婢妾魚。緑珠生雙角山下,美而豔。越俗以珠為上寶,生女為珠娘,生男為珠兒。緑珠之字由此而稱。晉石祟為交趾采訪使,以真珠三斛致之。崇有別廬在河南金𠔌澗,澗中有金水自太白源來。崇即川阜置圓館。緑珠能吹笛,又善舞,崇以《明妃麯》教之,而自製新詩曰:“我本良傢子。將適單於庭。
  辭別未及終,前驅已抗旌。僕禦流涕別,轅馬悲且鳴。哀鬱傷五內,涕泣沾珠纓。行行日已遠,遂造匈奴城。延伫於穹廬,加我閼氏名。殊類非所安,雖貴非所榮。父子見陵辱,對之慚且驚。殺身良不易,默默以苟生。苟生亦何聊,積思常憤盈。
  願假飛鴻翼,乘之以遐徵。
  飛鴻不我顧,伫立以屏營。昔為匣中玉,今為糞上英。朝華不足歡。甘與秋草並。傳語後世後人:遠嫁難為情。”崇又作《懊惱麯》以贈緑珠。崇之美豔者千餘人,擇數十人妝飾一等,使同侍之,不相分別。刻玉為倒竜,鏤金為鳳凰釵,結袖繞楹而舞。欲有所召者,不呼姓名。悉聽聲,視釵色;聲輕者居前。釵色豔者居後。以為行次而進。趙王倫亂常,賊類孫秀使人求緑珠。崇方登涼觀,臨清水。婦女侍側。使者以告,崇出侍婢數百人以示之,皆藴蘭麝而被羅綺。曰:“任所擇。”使者曰:“君侯服禦麗則麗矣,然受命指索緑珠,不知孰是?”崇勃然曰:“吾所愛,不可得也。”秀因是譖倫族之。
  收兵忽至,崇謂緑珠曰:“我今為爾獲罪。”緑珠曰:“願效死於君前!”崇因止之,於是墜樓而死。崇棄東市。時人名其樓曰緑珠樓。樓在步庚裏,近狄泉,在王城東。緑珠有弟子宋禕,有國色,善吹笛。後入晉明帝宮中。今白州有一派水,自雙角山出,合容州江,呼為緑珠江。亦猶歸州有昭君灘,昭君村,昭君場,吳有西施𠔌,脂粉塘,蓋取美人出處為名。又有緑珠井,在雙角山下。耆老傳云:“汲此井飲者,誕女必多美麗。
  裏閭有識者,以美色無益於國,以巨石填之。爾後雖有産女端妍者,而七竅四肢多不完具。”異哉!山水之使然。昭君村生女皆炙破其面,故白居易詩曰:“不取往者戒,恐貽來者冤。
  至今村女面,燒灼成瘢痕。”又以不完具而惜焉。牛僧儒《周秦行記》雲:“夜宿薄太後廟,見戚夫人,王嬙,太真妃,潘淑妃,各賦詩言志。別有善笛女子,短鬢窄袖具帶,貌甚美,與潘氏偕來。太後以接坐居之,令吹笛,往往亦及酒。
  太後顧而謂曰:‘識此否?石傢緑珠也。潘妃養作妹。’太後曰:‘緑珠豈能無詩乎?’緑珠拜謝,作曰:‘此日人非昔日人,笛聲空怨趙王倫。紅殘鈿碎花樓下,金𠔌千年更不春。’太後曰:‘牛秀纔遠來,今日誰人與伴?’緑珠曰:‘石衛尉性嚴忌。今有死,不可及亂。’”然事雖詭怪,聊以解頤。噫,石崇之敗,雖自緑珠始,亦其來有漸矣。崇常刺荊州,劫奪遠使,瀋殺客商,以致巨富。又遺王愷鴆鳥,共為鴆毒之事。有此陰謀,加以每邀客宴集,令美人行酒,客飲不盡者,使黃門斬美人。王丞相與大將軍嘗共訪崇,丞相素不能飲,輒自勉強,至於沉醉。至大將軍,故不飲以觀其變,已斬三人,君子曰:“禍福無門,惟人所召。”崇心不義,舉動殺人,烏得無報也。
  非緑珠無以速石崇之誅,非石崇無以顯緑珠之名。緑珠之墜樓,侍兒之有貞節者也。比之於古,則有曰六出。六出者,王進賢侍兒也。進賢,晉愍太子妃。洛陽亂,石勒掠進賢渡孟津,欲妻之。進賢駡曰:“我皇太子婦,司徒公女。鬍羌小子,敢幹我乎?”言畢投河。六出曰:“大既有之,小亦宜然。”復投河中。又有窈娘者,武周時喬知之寵婢也。盛有姿色,特善歌舞。知之教讀書,善屬文,深所愛幸。時武承嗣驕貴,內宴酒酣,迫知之將金玉賭窈娘。知之不勝,便使人就傢強載以歸。
  知之怨悔,作《緑珠篇》以敘其怨。詞曰:“石傢新𠔌重新聲,明珠十斛買娉婷。此日可憐無復比,此時可愛得人情。君傢閨閣欲窺難,嘗將歌舞使人看。富貴雄豪非分理,驕矜勢力橫相幹。辭君去君終不忍,徒勞掩面傷紅粉。百年離別在高樓,一旦紅顔為君荊”知之私囑承嗣傢閹奴傳詩於竊娘。
  窈娘得詩悲泣,投井而死。承嗣令汲出,於衣中得詩,鞭殺閹奴,諷吏羅織知之,以至殺焉。悲夫,二子以愛姬示人,掇喪身之禍。所謂倒持太阿,授人以柄。《易》曰:“慢藏誨盜,冶容誨淫。”其此之謂乎。其後詩人題歌舞妓者,皆以緑珠為名。庚肩吾曰:“蘭堂上客至,綺席清弦撫。自作明君辭,還教緑珠舞。”李元操雲:“絳樹搖歌扇,金𠔌舞筵開。羅袖拂歸客,留歡醉玉杯。”江總雲:“緑珠含淚舞,孫秀強相邀。”
  緑珠之沒,已數百年矣,詩人尚詠之不已,其故何哉?蓋一婢子,不知書而能感主恩,憤不顧身,其志烈懍懍,誠足使後人仰慕歌詠也。至有享厚祿,盜高位,亡仁義之性。懷反覆之情,暮四朝三,惟利是務,節操反不若一婦人,豈不愧哉。今為此傳,非徒述美麗,窒禍源。且欲懲戒辜恩背義之類也。季倫死後十日,趙王倫敗。
  左衛將軍趙泉斬孫秀於中書。軍士趙駿剖秀心食之。倫因金墉城,賜金屑酒。倫慚,以巾覆面曰:“孫秀誤我也。”飲金屑而死。皆夷傢族。南陽生曰,“此乃假天之報怨。不然,何梟夷之立見乎?”
  韋氏
  按《鄭德瞞傳》:貞元中,湘潭尉鄭德瞞,傢居長沙,有親表居江夏,每歲一往省焉。中間涉洞庭。歷湘潭,多遇老叟棹舟而鬻菱芡,雖白發而有少容。德瞞與語,多及玄解。詰曰:“舟無糗糧,何以為食?”叟曰:“菱芡耳。”德瞞好酒,長挈鬆醪春,過江夏,遇叟無不飲之,叟飲亦不甚愧荷。德瞞抵江夏,將返長沙。駐舟於黃鶴樓下。傍有鹺賈韋生者,乘巨舟,亦抵於湘譚,其夜與鄰舟告別飲酒。韋生有女,居於舟之舵櫓,鄰女亦來訪別,二女同處笑語。夜將半,聞江中有秀纔吟詩曰:“物觸輕舟心自知,風恬浪靜月光微。夜深江上解愁思,擡得紅蕖香惹衣。”鄰舟女善筆札,因睹韋氏妝奩中有紅箋一幅,取而題所聞之句,亦吟哦良久,然莫曉誰人所製也。及旦,東西而去。德瞞舟與韋氏舟同離鄂渚,信宿,及暮又同宿至洞庭之畔,與韋生舟楫頗以相近。韋氏美麗豔,瓊英膩雲,蓮蕊瑩波。露濯蕣姿,月鮮珠彩,於水窗中垂釣,德瞞因窺見之,甚悅。遂似紅綃一尺,上題詩曰:“纖手垂鈎對水窗,紅蕖秋色豔長江。既能解投交甫,更有明珠乞一雙。”強以紅綃惹其鈎,女因收得,吟玩久之,然雖諷讀,即不能曉其義,女不工刀札,又恥無所報,遂以鈎絲而投夜來鄰舟女所題紅箋者,德瞞謂女所製,疑思頗悅,喜暢可知,然莫曉詩之意義,亦無計遂其款麯。由是女以所得紅綃係臂,自愛惜之。明月清風,韋舟遽張帆而去。風勢將緊,波濤恐人,德瞞小舟,不敢同越,然意殊恨恨。將暮,有漁人語德瞞曰:“嚮者賈客巨舟,已全家歿於洞庭矣。”德瞞大駭,神思恍惚,悲婉久之,不能排抑。
  將夜,為《吊江姝詩》二首,曰:“湖面狂風且莫吹,浪花初綻月光微。沉潛暗想橫波淚,得共鮫人相對垂。”又曰:“洞庭風軟荻花秋,新沒青蛾細浪愁。淚滴白蘋君不見,月明江上有輕鷗。”詩成酹而投之。精貫神癨,至誠感應,遂感水神,持詣水府。府君覽之,召溺者數輩,曰:“誰是鄭生所愛?”
  而韋氏亦不能曉其來由。有主者搜臂,見紅綃而語府君。曰:“德瞞異日自吾邑之明宰;況囊有義相及,不可不麯活爾命。”
  因召主者攜韋氏送鄭生。韋氏視府君,乃一老叟也。逐主者疾趨,而無所礙;道將盡,睹一大池,碧水汪然,遂為主者推墮其中,或沉或浮,亦甚困苦。時已三更,德瞞未寢,但吟紅箋之詩,悲而益苦。忽覺有物觸舟,然舟人已寢;德瞞遂秉炬照之,見衣服彩綉,似是人,忽驚而拯之,乃韋氏也,係臂紅綃尚在。德瞞喜驟。
  良久,女蘇息,及曉方能言,乃說府君感君而活我命。德瞞曰:“府君何人也?”終不省悟。遂納為室,感其異也。將歸長抄,後三年,德瞞常調選,欲謀醴陵令。韋氏曰:“不過作巴陵耳。”德瞞曰:“子何以知?”韋氏曰:“嚮者水府君言是吾邑之明宰。洞庭乃屬巴陵,此可驗矣。”德瞞志之。選果得巴陵令。及至巴陵縣,使人迎韋氏,舟楫至洞庭側,值逆風不進。德瞞使傭篙工者五人而迎之,內一老臾輓舟,若不為意。韋氏怒而唾之。臾回顧曰:“我昔水府活汝性命,不以為德,今反生怒。”韋氏乃悟。恐悸,召叟登舟,拜而進酒果,叩頭曰:“吾之父母,當在水府,可省覲否?”曰:“可。”
  須臾,舟楫似沒於波,然無所苦。俄到往時之水府,大小倚舟號慟,訪其父母。父母居止,儼然第捨,與人世無異。韋氏詢其所須,父母曰:“所溺之物,皆能至此,但無火化,所食唯菱芡耳。”持白金器數事而遺女曰:“吾此無用處,可以贈爾,不得久停。”促其相別,韋氏遂哀慟別其父母。臾以筆大書韋氏巾曰:“昔日江頭菱芡人,蒙君數飲鬆醪春。活君傢室以為報,珍重長沙鄭德瞞。”書訖,叟遂為僕侍數百輩,自舟迎歸府捨。俄頃,舟卻出於湖畔。一舟之人,鹹有所睹。德瞞詳詩意,方悟水府老叟,乃昔日鬻菱芡者。歲餘,有秀纔崔希周投詩捲於德瞞,內有《江上夜拾得芙蓉詩》,即韋氏所投德瞞紅箋詩也。德瞞疑待,乃詰希周,對曰:“數年前,泊輕舟於鄂渚。江上月明,時當未寢,有微物觸舟,芳馨襲鼻,取而視之,乃一束芙蓉也。因而製詩,既成,諷詠良久,敢以實對。”德瞞嘆曰:“命也。”然後更不敢越洞庭。德瞞官至刺史。
  劉翠翠
  按《剪燈新話》:翠翠,姓劉氏,淮安民間女也。生而穎悟,能通詩書。父母不奪其志,就令入學。同學有金氏子,名定,與同歲,亦聰明俊雅。諸生戲之曰:“同歲者當為夫婦。”
  二人亦私自許。金生贈翠翠詩曰:“十二闌幹七寶臺,春風隨處豔陽開。東園桃樹西園柳,何不移來一處栽?”翠翠和之曰:“平生每恨祝英臺,懷抱何為不早開?我願東君勤用意,早移花樹嚮陽栽。”已而,翠翠年長,不復至學。父母為其議親,輒悲泣不食。以情問之,初不肯言。久乃曰:“西傢金定,妾已許之矣!若不相從,有死而已,誓不登他門也!”父母不得已而聽焉。遂卜日結婚,凡幣帛之類,羔雁之屬皆女傢自備。
  迎婿入門,二人相見,喜可知矣。是夕,翠翠於枕畔作《臨江仙》一闋贈生,曰:“曾嚮書窗同筆硯,故人今作新人。洞房花燭十分春。汗沾蝴蝶粉,身惹麝香塵。殢雨尤雲渾未慣,枕邊眉黛羞顰。輕憐痛惜莫辭頻。願郎從此始,日近日相親。”
  生遂次韻曰:“記得書齋同筆硯,親人不是他人,扁舟來訪武陵春。仙居鄰紫府,人世隔紅塵。海誓山盟心已許,幾翻淺笑深顰。嚮人猶自語頻頻。意中無別意,親外有誰親。”二人相得之樂,雖翡翠之在赤霄,鴛鴦之遊緑水,未足喻也。未及一載,張士誠兄弟起兵高郵,盡陷淮東諸郡。翠為其部下將李將軍者所掠。至正末,士誠納款元朝,願奉正朔。道途始通,行李無阻。生於是辭別內外父母,願求其妻。星霜屢移,囊橐又竭,然而此心終不少阻。草行露宿,丐乞於人,僅而得達湖州。
  則李將軍方貴重用事,威焰隆赫。生伫立門墻,躊躇窺嚮,將進而未能,欲言而不敢。閽者怪而問焉,生曰:“僕淮安人也。
  喪亂以來,聞有一妹在於貴府,今不遠千裏至此,欲求一見,非有他也。”閽者曰:“然則汝何名姓?妹年貌若幹?吾得一聞,以審虛實。”生曰:“僕姓劉,名金定。
  妹名翠翠,識字能文,當失去時年始十七,以歲月計之,今則二十有四矣!”閽者聞之,曰:“府中果有劉氏者,淮安人也。年二十餘,識字善為詩,性又慧巧。本使寵之專房。
  汝言信不虛,吾將告之於內,汝且止此以待。”遂奔走入告,須臾,令生入見。將軍坐於廳上,生再拜而起,具述其麯。
  將軍武人也,信而不疑。即命內竪告於翠翠,曰:“汝兄自鄉中來此,當出見之。”翠翠承命而出,以兄妹之禮見於廳前。
  不能措一詞,悲咽而已。將軍曰:“汝即遠來,道途疲倦,且於吾門下休息。吾當徐為之所。”即贈新衣一襲,設帷帳於門西小館,令生處焉。翌日,謂生曰:“汝妹既能識字,汝亦通書否?”生告以業儒,將軍大喜,委以記室。
  生性既溫和,益自簡束。應上接下,鹹得其歡。代書回簡,麯盡其意。將軍大以為得人,待之甚厚。然而生之來此,本為求訪其妻。自廳前一見之後,不可再得。閨閣深遠,內外頗嚴,欲達一意,終無間可乘。荏苒數月,時及授衣,西風夕起,白露為霜。生獨處空齋,終夜不寐,乃成一詩曰:“好花移入玉闌幹,春色無緣得再看。樂處豈知愁處苦,別時雖易見時難!
  何年塞上重歸馬?此夜庭中獨舞鴦。霧閣雲煙深幾許,可憐辜負月團圓。”詩成,題於片紙,拆布衣之領而縫之。以百錢納於小竪,屬其持入付於吾妹,令其縫紉將以禦寒。小竪如言。
  翠翠解其意,拆衣而詩見,大加傷感,吞聲而泣。別為一詩,亦縫於衣領之內,付出還生。詩曰:“一自鄉關動戰鋒;舊愁新恨幾重重;腸雖已斷情難斷,生不相從死亦從。長使德言藏破鏡,終教子建賦遊竜,緑珠碧玉心中事,今日誰知也到儂。”
  生得詩,知其以死許之,無復緻望。但愈加抑鬱,遂感成疾。
  翠翠聞之,請於將軍,始得一至床前問候。而生病已亟矣。翠翠以臂扶生而起,生引首側視,凝淚滿眶,長吁一聲,奄然死於其手。將軍憐之,葬於道場山麓。翠翠送殯而歸,是夜得疾,不復飲藥,展轉衾席,將及一月。一旦,告將軍曰:“妾棄傢相從,已得八載,流離外郡,舉眼無親。止有一兄,今又死矣!病必不能起,乞埋骨兄側,使黃泉之下,庶有依托,不至作他鄉孤鬼也!”言盡而卒。將軍不違其志,竟附葬於生墳左,宛然東西二丘焉。
  柳鸞英
  按《異政錄》:萊州閻瀾與柳某善,有腹婚之約。及誕,閻得男子曰自珍,柳得女曰鸞英,遂結夙契。柳登進士,仕至布政,而瀾止由貢得教職以死,傢貪不能娶。柳欲背盟,鸞英泣告其母曰:“身雖未往,心已相諾。他圖之事,有死而已。”
  母白於父,父佯應之而未許。鸞英度父終渝此盟,乃密懇鄰媼,往告自珍曰:“有私蓄,諸君以某日至後圃挾歸,姻事可成。
  遲則為他人先矣。”自珍聞之,喜不自抑,遂與其師之子劉江、劉海具言其故。江、海密計,設酒賀珍,醉之於學捨。兄弟如期詣柳氏。鸞英依圃門而望,時天將暮,便以付之。而小婢識非閻生,曰:“此劉氏子也。”鸞英亦覺其異,駡之曰:“狗奴何以詐取我財!速還則已,不然,當告官治汝。”江、海恐事泄,遂殺鸞英及婢而去。自珍夜半醉醒,自悔失約,急起,走詣柳氏圃門。時月色黑,直入圃中,踐血屍而躓,嗅之,腥氣。懼而歸,衣皆沾血,不敢以告傢人。達曙,柳氏覺女被殺,而不知主名。官為遍訊,及鄰媼,遂首女結約事,逮自珍至,血衣尚在,一詞不容辨,論死。會御史許公進巡至此,夜夢一無首女子泣曰:“妾柳鸞英也,身為賊劉江、劉海所殺,反坐吾夫。幸公哀辨此獄,妾死不朽矣。”因忽驚覺。達曙,召自珍密問之,自珍具述江、海留飲事。公偽為見鬼自述之狀,即捕二兇訊之,叩頭款服,誅於市。遂釋自珍。為女建坊曰“貞節”以表之。珍後登鄉薦。時人為之作傳記。
  王瓊奴
  按《涇林雜記》:瓊奴,姓王氏,字潤真,常山人。二歲而父歿。母童氏,攜瓊奴適富人瀋必貴。瀋無子,愛之過己生。
  年十四,雅善歌詞,兼通音律。言、德、工、容,四者鹹備,遠近爭求納聘焉。時同裏有徐從道、劉均玉者,請婚尤切。徐子苕郎,劉子漢老,皆儀容秀整,且與瓊奴同年。徐華胄而清貧,劉暴富而白屋。猶豫遲疑,莫之能定。
  一日,謀於族人之有識者,曰:“擇婿為重教之治,具召二生而自試之。”乃於二月花晨,張筵會客,裏中名勝,鹹集於庭。均玉、從道亦各攜子而至。漢老雖人物整然,而登降揖讓,未免矜持,苕郎則衣冠樸素,舉止自如。瀋之族長有耕雲者,號知人,一見二生,已默識其優劣矣。乃指壁間所挂“惜花春起早”、“愛月夜眠遲”、“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滿衣”四畫,使二生詠之。漢老恃富,懶事詩書,聞命睢盱,久而不就。苕郎從容染翰,頃刻而成。其詠“惜花春起早”雲:“胭脂曉破湘桃萼,露重荼蘼香雪落;媚紫濃遮刺綉窗,嬌紅斜映鞦韆索。”“轆轤驚夢起身來,梳雲未暇臨妝臺,笑呼侍女秉明燭,先照海棠開未開?”“愛月夜眠遲”雲:“香肩半軃金釵卸,寂寂重門鎖深夜,素魄初離碧海壖,清光已透朱簾罅。”“徘徊不語依闌於,參橫鬥落鳳露寒,嬌娃低語喚歸寢,猶過薔薇架後看。”“掬水月在手”雲:“銀塘水滿蟾光吐,嫦娥夜入馮夷府,蕩漾明珠若可捫,分明兔穎如堪數。”“美人自挹濯春蔥,忽訝冰輪在掌中;女伴臨流笑相語,指尖擎出廣寒官。”“弄香花滿農”雲:“鈴聲響處東風急,紅紫叢邊久凝立,素手攀條恐刺傷,金蓮怯步嫌苔濕。”“幽芳擷罷掩蘭堂,馥鬱馨香滿綉房,蜂蝶紛紛入窗戶,飛來飛去繞羅裳。”
  均玉見漢老一辭莫措,大以為恥,父子竟不終席而返。於是四座合詞稱美,而苕郎之婚議遂成。既納聘,必貴以愛婿故,招置館中。偶童氏小恙,瓊奴方侍藥,而苕郎入問疾,避弗及,乃相見於母榻前。見瓊姿容絶世,出而私喜。封紅箋一幅,使婢送於瓊。瓊拆之,空紙也。因笑成一絶,以答苕,曰:“茜色霞箋照面勻,玉郎何事太多情;風流不是無佳句,兩字相思寫不成。”苕郎持歸,以誇漢老。漢老方恨其奪己配也,以白均玉。均玉不咎子之無學,反切齒於徐、瀋,誣以陰事,俱不得白。徐戍遼陽,瀋戍嶺表,全家俱往。訣別之際,黯然銷魂,觀者無不下淚。自此南北,各不相聞。已而必貴謝世,傢事零落。惟童氏母女在,蕭然茅店,賣酒路旁。雖患難之中,瓊奴無復昔時容態;而青年粹質,終異常人。有吳指揮者悅之。欲娶為妾。童氏以既聘辭。吳知故,遣媒謂曰:“徐郎遼海從戍,死生未卜;縱幸無恙,安能至此成婚乎?”瓊不聽,吳以勢凌之。童氏懼,與瓊謀曰:“苕去五載,音問杳然;汝之身事,終恐荒唐矣。矧他鄉孤寡,其何策以拒彼彪悍乎?”瓊泣曰:“徐本為兒遭禍,背之不仁,兒有死耳!”因賦《滿庭芳》詞,以自誓雲:“彩鳳分群,文失侶,紅雲路隔天合。舊時院落,畫棟積塵埃。漫有玉京離燕,嚮東風似訴悲哀。主人去,捲簾恩重,空屋亦歸來。涇陽燃悴女,不逢柳毅,書信難裁。嘆金釵脫股,寶鏡離臺,萬裏遼陽,郎去也,甚日重回?丁香樹,含花到死,肯傍別人開!”是夜,自縊於房中,母覺而解救,良久方蘇。吳指揮者聞之怒,使麾下碎其釀器,逐去他居,欲折睏之。時有老驛使杜君,亦常山人,必貴存日,頗與相善,憐童氏孤苦,假以驛廊一間而安焉。一日,客有戎服者三四人投驛中。杜君問所從來,其人曰:“吾儕遼東某衛總小旗,差往南海取軍,暫此假宿耳。”值童氏偶出簾下,中一少年,特淳謹,不類武卒,數往還相視,而凄側之色可掬。童氏心動,因出而問之。對曰:“苕,姓徐,浙江常山人。幼時,父嘗聘同裏瀋必貴女。未婚,而兩傢坐事謫戍,不相聞者數年矣。適因入驛,見媽媽狀貌酷與外類,故不覺感愴,非有他也。”童氏復問:“瀋傢今在何處?厥女何名?”曰:“名瓊奴,字潤真。聯姻時年方十四,以今計之,當十九矣。第知戌海南,忘其所寓州郡,難以尋覓。”童氏入語瓊奴,瓊曰:“若然,夫也。”明日召至室中,細問之,果苕郎,今改名子闌矣,尚未娶。童氏大哭曰:“吾即汝丈母。汝丈人已死,吾母女流落於此,出萬死已得再生,不圖今日再能相見!”遂白於杜及苕之伴。衆口嗟嘆,以為前緣。杜君乃率錢備禮,與苕畢婚。合卺之夕,喜不勝悲。瓊訴其哀懷,因誦杜少陵“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之句。苕撫之曰:“毋傷,姑俟來年,挈爾同歸遼東耳。”既而苕同伴有丁總旗者,忠厚人也,謂苕曰:“君方燕爾,莫便拋離;勾軍之行,吾輩分任之。君善撫室,於此相待。”苕置灑餞別。諸人既去,吳指揮者緝之,愈怒。以逃軍為名,捕苕於獄,杖殺之,藏屍於窯內。亟令媒恐童氏曰:“彼已死,可絶念矣。吾將擇日,舁轎相迎,如復拒違,定加毒手。”瓊奴使母諾之。媒去,謂母曰:“兒不死,必為狂暴所辱。將俟夜引决矣。”母亦無如之何。是晚,忽監察御史傅公到驛,瓊奴仰天呼曰:“吾夫之冤雪矣!”乃具狀以告。傅公即抗章上聞,得旨鞠問,而求屍未得。正讞訊間,羊角風自廳前而起。公祝之曰:“逝魂有知,導吾以往。”言訖,風即旋轉,前引馬首,徑奔窯前,吹起炭灰而屍見。委官驗視,傷痕宛然。吳遂伏辜。公命州官葬苕於郭外。瓊奴哭送,自沉於塚側池中。因命葬焉。公言於朝。下禮部旌其塚曰“賢義婦之墓”。童氏亦官給衣廩,優養終身焉。
  虢國失人
  按樂史《太真外傳》:貴妃有姊三人,皆豐碩修整,工於謔浪,巧會旨趣。每入宮中,移晷方出。天寶七載,封大姨為韓國夫人,三姨為虢國夫人,八姨為秦國夫人。同日拜命,皆月給錢十萬,為脂粉之資。虢國不施妝粉,自炫美豔,常素面朝天。當時杜甫有詩云:“虢國夫人承主恩,平明上馬入宮門;卻嫌脂粉污顔色,淡掃娥眉朝至尊。”又賜虢國照夜璣,秦國七葉冠;蓋希代之珍,其恩寵如此。
  莫邪
  按《吳地記》:闔閭使幹將鑄劍。采五山之精,合五金之英;使童女三百人祭爐神,鼓橐。金銀不銷,鐵汁不下。其妻莫邪曰:“鐵汁不下,有何計?”幹將曰:“先師歐冶鑄劍,不銷,以女人聘爐神,當得之。”莫邪聞語,竄入爐中。
  鐵汁出,遂成二劍。雄號“幹將”,作龜文,雌號“莫邪”,鰻文。餘鑄得三千,並號“幹將莫邪”。
  李氏女
  按《搜神記》:東越閩中,有庸嶺,高數十裏。其正北隰中,有大蛇,長七八丈,大十餘圍。土俗常懼。東治都尉及屬城長吏,多有死者。祭以牛羊,故不得禍。或與人夢,或下諭巫祝,欲得啖童女年十二三者。都尉令長,並共患之。然氣厲不息。共請求人傢生婢子,兼有罪傢女養之,至八月朝祭,送蛇穴口。蛇出,吞食之。纍年如此,已用九女。爾時復募索未得。將樂縣李誕傢,有六女,無男。其小女名寄,應募欲行,父母不聽。寄曰:“父母無相,惟生六女,無有一男,雖有如無。女無緹縈濟父之功,既不能供養,消費衣食,生無所益,不如早亡。賣寄之身,可得少錢。”父母終不聽。寄自潛發,不可禁止。乃行,請好劍及咋蛇犬。先做數石米輒,用蜜灌之,以置穴口。蛇夜便出,頭大如穂,目如二尺鏡,聞輒香氣,先啖食之。寄便放犬,犬就噬咋,寄從後斫得數劍,蛇因踴出,至庭而死。寄入視其穴,得九女髑髏,悉舉出,緩步而歸。越王聞之,聘寄為後,拜其父為將樂令,母及姊皆有賞賜。自是東治無復妖邪之物,其歌謠至今存焉。
  西河少女
  按《汾陽縣志》:西河少女,神仙伯山甫甥。漢遣使者經西河於城東,見女子笞一老翁。翁頭髮皓白,跪而受杖。
  使者怪,問之。答曰:“此妾兒也。昔妾舅氏伯山甫,得神仙之道,隱居華山;愍妾多病,授以神藥,漸復少容。今此兒不肯服藥,致此衰老。行不及,故與杖耳。”使者問年。
  答曰:“妾年百一十歲,兒年七十矣。”此女尋入華山。
  木蘭
  按鄒之麟《女俠傳》:木蘭,陝人也。代父戍邊十二年,人不知其為女。歸賦戍邊詩一篇。君子曰:“若木蘭者,亦壯而廉矣。使載之《列女傳》,緹縈、曹娥將遜之,蔡姬當低頭愧汗,不敢比肩矣。”按《風陽府志》:隋,木蘭,魏氏。毫城東魏村人。隋恭帝時,北方可汗多事,朝廷募兵,策書十二捲,且坐以名。木蘭以父當往而老羸,弟妹俱稚,即市鞍馬,整甲胄,請於父代戍。歷十二年,身接十有八陣。樹殊勳,人終不知其女子。後凱還,天子嘉其功,除尚書,不受,懇奏省覲。
  及還,釋戎服,衣舊裳。同行者駭之,遂以事聞於朝。召赴闕,納之宮中。曰:“臣無愧君之禮。”以死拒之。帝驚憫,贈將軍,謚孝烈。昔鄉人歲以四月八日致祭,蓋孝烈生辰雲。
  王長卿妻
  按《甲乙剩言》:長卿,新安人,能詩。其內人精於紩綉。
  嘗觀其綉佛,纖密絢爛;而發絲眉目,光相衣紋,儼若道玄運管。餘所見宋綉最多,此綉當不多讓,即謂之針王可也。王行甫、汪明生諸君,多以篇詠重之。第性嚴妒,長卿往朔方謁周中丞,慮有外私,使嚮綉佛前,受邪淫戒而去。
  張從恩繼室某氏
  按《洛陽舊聞記》:張相諱從恩,繼室某氏,河東人,有容色,慧黠多伎藝。十四五,失身於軍校,為側室。洎軍校替歸洛下,與之偕來。至上黨,得病,因舁之而進。至北小紀,厥病且甚,湯飲不能下。自辰至西,痢百餘度,形骸骨立,臭穢狼藉,不可嚮邇。軍校厭之,遂棄之道周而去。
  不食者數日,行路為之傷嗟。道旁有一土龕可容數人,蓋樵童牧竪避風雨之處也。過客憫之,為舁至土窟中。又數日,病漸愈。衣服悉為暴客所褫,但以敗葉亂草蔽形而已。漸起行,至店中,日求丐餘食,夜即宿逆旅檐下。一日,有老嫗謂曰:“觀爾非求乞者也。我處非遠,可三百許步。”即攜之而往。
  姥為之洗沐,衣以故舊衣,日進粥飲蔬飯而已。不數月,平復如故,顔狀豔麗,殆神仙中人也。忽有士子過小紀,知之,求見。贈姥彩絹五十匹,載之而去。偕往襄陽僦居。會襄帥安大王從進叛,左右殺士子,納其妻。從進敗,為亂兵所得,送至都監張相寨內。張相即從恩也。張相共獲婦凡十餘人,獨寵待士子之妻。張之正室亡,遂以為繼室。後封郡夫人。治傢嚴整,動有禮法。及張加使相,進封大國夫人。壽終於洛陽第。
  開元宮人
  按孟蓕《本事詩》:開元中,賜邊軍纊衣,製於宮中。
  有兵士於短袍中得詩曰:“沙場徵戍客。寒苦若為眠;戰袍經手作,知落阿誰邊?蓄意多添綫,含情共著綿;今生已過也,重結後生緣。”兵土以詩白帥,帥進呈。玄宗以詩遍示宮中,曰:“作者勿隱,不汝罪也。”有一宮人,自言萬死。上深憫之,遂以嫁得詩者,謂曰:“吾與汝結今生緣。”邊人感泣。
  采娘
  《桂苑叢談》:鄭代,肅宗時為潤州刺史。兄侃,嫂張氏,女年十六,名采娘,貞淑有儀。七夕夜沉香筵,祁於織女。是夕,夢雲輿雨蓋蔽空駐車,命采娘曰:“吾織女,祁何福?”
  曰“願乞巧耳!”乃遺一金針,長寸餘,綴於紙上,置裾帶中。
  令三日勿語,汝當奇巧,不爾,化成男子。
  經二日,以告其母。母異而視之,則空紙矣,其針跡猶在。
  張氏數女皆卒,至娠,采娘忽病而不言。張氏有恨言曰:“男女五人皆卒,復懷何為?”將服藥以損之。藥將服,采娘昏暗之內,忽稱殺人。母驚而問之。曰:“女若終當為男子,母之所懷是也。聞藥至情急,是以呼之。”母異之,乃不服藥。
  采娘尋卒。既葬,母悲念,乃收常所戲之物而匿之。未逾,遂生一男子。或有動所匿之物,兒既啼哭。張氏哭女,兒亦啼哭,罷即止。乃采娘後身也,因名曰叔子。
  後位至柱國。
  黃道婆
  按《輟耕錄》:閩廣多種木綿,紡績為布,名曰“吉貝”。
  鬆江府東去五十裏許,曰烏泥涇。其地土田磽瘠,民食不給,因謀樹藝,以資生業,遂覓種於彼。初無踏車椎弓之製,率用手剖去子,綫弦竹弧置按間,振掉成劑,厥功甚艱。國初時,有一嫗名黃道婆者,自崖州來,乃教以做造捍彈紡織之具;至於錯紗配色,綜綫挈花,各有其法。以故織成被褥帶帨,其上折枝團鳳棋局字樣,粲然若寫。人既受教,競相作為;轉貨他郡,傢既就殷。未幾,嫗卒,莫不感恩灑泣而共葬之;又為立祠,歲時享之,越三十年,祠毀,鄉人趙愚軒重立。今詞復毀,無人為之創建。道婆之名,日漸泯滅無聞矣。
  瀋真真
  按《麗情集》:太常博士鄭還古,寓東都,與柳將軍同巷。
  還古將調西都,柳盛張筵以餞,盡出傢妓,謳歌薦酒行杯,內有一妓,容豔妖絶。鄭竊窺之,有眷戀意。柳謂鄭曰:“此瀋真真,本良傢子,頗好文辭。請賦詩以定情,候博士拜命,即當送賀。”還古賦詩曰:“洞房出神仙,清聲勝管弦;詞輕白苎麯,歌遏彩雲篇。既未生裴秀,何妨乞鄭玄,不堪金𠔌水,橫過墜樓前。”柳覽詩大喜,俾真真拜謝。還古抵京,旋拜伊關令,得重疾。馳書告柳,柳即送真真赴京,迎鄭出相見。真真飾容緻拜,還古起前遽執真真手,長吁而卒。
  寇萊公妾
  茜桃,寇萊公妾也,姿色豔麗,靈淑能詩。公常設宴,會集諸妓,賞綾綺千數。茜桃獻詩二絶,雲:“一麯清歌一束綾,美人猶自意嫌輕,不知織女寒窗下,幾度拋梭織得成?”“風動衣單手屢呵,幽窗軋軋度寒梭;臘天日短不盈尺,何似妖姬一麯歌?”公和之曰:“將相功名終若何,不堪急景似奔梭;人間萬事何須問,且嚮尊前聽豔歌。”及公貶嶺南,道經杭州,茜桃疾亟,謂公曰:“妾必不起,幸葬我於天竺山下。”公驚哀不已。茜桃復曰:“相公宜自愛,亦非久後人世者。”已而,公卒於雷州。今茜桃墓在天竺。
  曹大傢
  扶風曹世叔妻者,同郡班彪之女也,名昭,字惠班,一名姬,博學高才。世叔早卒,有節行法度。兄固,著《漢書》,其八表及《天文志》未竟而卒。和帝詔昭,就東觀臧書閣,踵而成之。帝數召入宮,令皇后、諸貴人師事焉。號曰大傢。每有貢獻異物,輒詔大傢作賦頌。及鄧太後臨朝,與聞政事。以出入之勤,特封子成關內侯,官至齊相。時《漢書》始出,多不能通者。同郡馬融伏於閣下,從昭受讀,後又詔融兄續,繼昭成之。永初中,太後兄大將軍鄧騭以母憂,上書乞身。太後不欲許,以問昭。昭因上疏,太後從而許之。於是騭等各還裏第焉。作《女誡》七篇。馬融善之,令妻女習焉,昭女妹曹豐生,亦有纔慧,為書以難之,辭有可觀。昭年七十餘卒,皇太後素服舉哀,使者監護喪事。所著賦、頌、銘、誄、問、註、哀辭、書、論、上疏、遺令,凡十六篇。子婦丁氏為撰集之,又作《大傢贊》焉。
  王魁
  王魁下第失意,適山東萊州,友人招遊北市。深巷小宅,有殷氏婦絶豔,酌酒曰:“某名桂英,酒乃天之美祿。
  足下得桂英而飲天祿,明春登第之兆。”乃取擁項羅巾請詩。生題曰:“謝氏筵中聞雅唱,何人戛玉在簾幃。一聲透過秋空碧,幾片行雲不敢飛。”英曰:“君但為學,四時所須,我為辦之。”由是魁朝去暮來。逾年,有詔求賢,英為辦西遊之用。將行,至州北望海神廟,盟曰:“吾與桂英,誓不相負。
  若生離異,神當殛之!”魁至京門,寄詩曰:“琢月磨雲輸我輩,都花占柳是男兒。前春我若功成去,好養鴛鴦作一池。”
  後及第為天下第一,英以詩賀雲:“人來報喜敲門急,賤妾初聞喜可知。天馬果然光驟躍,神竜不肯後蛟螭。海中空卻雲鰲窟,月裏都無丹桂枝。漢殿獨留司馬賦,晉庭惟許宋君詩。身登竜首雲雷疾,名落人間霹靂馳。一榜神仙隨馭出,九衢卿相盡行遲。煙霞路穩休回首,舜禹朝清正得時。夫貴婦榮千古事,與郎才貌各相宜。”復寄詩云:“上國笙歌錦綉鄉,仙郎得意正疏狂。哪知憔悴幽閨質,日覺春衣絲帶長。”又詩云:“上都梳洗遂時宜,料得良人見即思。早晚歸來幽閣裏,須教張敞畫新眉。”魁私念:科名如此,可以一娼玷辱?竟不復答書。
  而魁父已約崔氏為親。及魁授徐州僉判,英喜曰:“徐此去不遠,當使人迎我矣!”復遣僕馳書以往,魁方坐廳决事,大怒,叱書不受。
  英曰:“魁負我如此,當以死報之。”揮刀自刎。魁自南都試院,有人自燭下出,乃英也。魁曰:“汝固無恙乎?”英曰:“君輕恩薄義,負誓渝盟,使我至此!”魁曰:“我之罪也!為汝飯僧,誦佛書,多焚紙錢,捨我可乎?”英曰:“得君之命乃止,不知其他!”魁欲自剌。母曰:“汝何悖亂如此?”
  魁曰:“日與冤會,逼迫以死。”母召道士馬守素薦醮。守素夢至官府,魁與桂發相係而立。有人戒曰:“汝知,側勿復醮矣。”後數曰,魁竟死。
  白老長
  保定範叟,衹一子,名希淹。十八補傅士弟子員,弱不勝衣,叟所鐘愛。顧睏貧,年十九尚未娶。時將秋闈,下帷肄舉業。一夕,正伏案作蠅頭楷,突一好女子,着洋紗雪花比甲,滿頭插洋花朵,襟挂洋鋼表,貌亭亭,顧生贊曰:“好筆為。”
  生審為狐,置不理。然由此時至,或執生手,憑生肩,捋生褲,種種挑逗,而膚香發澤能醉心;久之不自持。遂與狎。女亦不自諱為狐,惟勸生皈依天主,可禦貧。
  生漫應之。月餘,體憊骨柴立。叟顧子形漸銷,驚詢之,以實告。顧無計可遣去,憂慮莫名。一日,有老人來,蒼顔白發,自稱白老長。登堂謁叟,貌藹如,雲:“傢在西山,少習敕勒,精驅役。”叟告以子病求祓除,曰:“易耳。”戟指畫水咒,移時,遍灑屋宇,狐果絶跡。叟欲授以金,不受,第曰:“賢郎患未已也。”詢何故,曰:“僕在則狐遁,僕去則狐又來,且更恣。僕又勞勞不能常住塵埃,奈何!”叟求萬全,曰:“無已,僕有弱息年及笄,尚待字,曷即妻公子。渠亦有術,固為公子護身符,且免老朽桑榆纍,非兩全乎?”叟喜而諾之。
  翌日,老人褐冠鮮衣,導數人肩輿至。扶出,則一絶色女郎也。
  纖腰婀娜,體輕而柔;行步便捷,無羞澀態。叟與老人,坐視兩小成佳禮。琴瑟雙雙,其樂靡極。夕送生入洞房,叟另除室館老人。夜半,忽聞剝啄聲甚厲,叟拔關出視,則老人所逐之狐也。白知之亦起,問曰:“定欲尋死耶,不然,何又復返?”
  狐怒曰:“汝不過西山一巨蛇耳,敢於假托驅狐,為女覓老公,無恥孰甚!”白亦怒,口吐舌長數尺,直如劍,刺女鼻。狐倒地復本相,口猶人言,哀哀求耍白曰:“法本不赦,姑看吾女合卺之夕,事事求吉利;舌劍之利,汝既知憚,曷速遁,免污乃翁舌!”狐倉皇遁去。翌日,老人坐中堂,看女梳頭,婿把捲,喋喋與叟話傢常。忽來一狐黨鬼光僧,聲言誅妖,闖入,席地坐,閉目合十,喃喃誦咒語。白笑曰:“技止此耶?火之!”
  烈焰應聲起,鬼光僧燔炙如肥牡,抱頭鼠竄去。
  先是狐歸訴於主者,遣門下鬼光來。鬼光歸,又遣魈僧來,甫至門首,即叫號如雷,腹大如彭亨豕,手執利刃,亮如霜雪。
  而白己伺於廡,比入,未及言,白遽喝曰:“火之!”火即生魈股際,騰騰及須眉,額爛頭焦不可忍,急奪門遁,火滾滾隨之焚。市人無老稚男婦爭撫掌曰:“快哉此火!”主者羞憤,鳴於將弁某,且啖以金,更挾以勢。某惶遽承命,乃飛簽捉叟、公子,將置有司囹圄,坐以妖法。時收者在門,生回告女曰:“卿父為某驅魅,今為卿得罪,某死不足惜,所難堪者老父耳。”女亦泣。老人顧生笑曰:“癡男子,何其餒也,曷隨公人去?桁楊刀鋸,僕自當之,無預汝父子事!”明日,某鞫生,將繩以法。生無言,惟大呼:“白丈人救我!”白昂然入,挺立不跪,顧某笑不已,舌時出唇外,光焰焰若朝霞。某懼,詫曰:“汝何者妖,敢若是?”曰:“僕誠西山千餘年之老白蛇!然僕修煉,精吐納術,從不噬人害生物,以故雷霆不能誅,仙法不能糾,是蛇而人也,且將仙矣!視汝雖儼然人上者,不過人而獸,較彼之人而畜、畜而人者,更可嗤耳!”言已,袖出一鱗,大如盆,明如鏡,呈案上,曰:“此物物也,請賂之。”某取以自燭,則驢頭修修然,汗浸浸如蒸籠上氣,急擲之,鏗然墮地,碎且頓滅。某叫駡不已。白笑曰:“此某所以為驢也,自以為一鳴驚人,詎一見草料,即俯首戢耳受羈勒。驢之本領,不過如是耳!”言已,狂笑聲如裂竹,如怒,滿堂皂隸皆失色。
  既而嘆息曰:“公膺簡開府一郡,不能治畜,且為畜愚;罪無辜之良民,亦何其愚乎!況畜之來也,其罪惡不能殫述,凡有人心者,莫不思寢其皮而食其肉。公獨衛之,何也?抑為伊所嗾,不得已耶?”某語塞,大呼:“杖來!”白嗔目曰:“驢性又發耶,火之!”言未已,座上人已衣履煨燼矣。某不敢復理,立釋範叟與生而謝狐黨。白亦從茲遠引,不復至。狐黨畏白女,不敢仇。一日,狐自至,登堂拜女伐閨闈,誓不起。
  女輓之曰,“何必,爾豈乘老父去,將猶甘心我夫婦耶?”曰:“非也,婢子無此法,更無此膽。娘子天人,願執巾櫛,充賤婢。彼法邪,終不敵正,矧彼將撲滅,不能熾。昨唔火竜子,得開導,豁然悟,來依娘子避雷霆劫耳。”女曰:“既誠矣,可姑留。但不準惑郎君。”婢指天為誓。婢時於閨中,陳雜戲博女歡,能一足飛行作商羊舞。女曰:“我以多勝少,可乎?”
  須臾,裙下伸纖足數十,皆翹如嫩筍芽。婢遂驚服悚惕!不敢萌異志。然究不安於室,時與僕人私,女以好言遣之去,後亦無他異。
  𠔌慧兒
  揚州西山董君,名韶秀,字梅亻平,美男子也。少以神童補博士弟子員。其父晟鐘愛之若命。時草賊劉青海蠢動。村堡郡邑團防備禦。凡世傢子,多於呻畢暇習武備,生亦與焉。擇配甚苛,每雲:“娶婦須無俗韻,庶生子始得英物;若蓬首鳩盤荼,寧於鰥耳。果得可人。當不以門第限。”一時議婚輒少許可。晟亦不忍拂。故以年冠猶獨居也。一日,有老夫婦攜一幼女、一禿發童來,自云陝人戈姓,善演戲術,鳴鉦擊鼓,各獻所長。女名𠔌慧兒,貌豔冶,弄盆子,唱《鷓鴣》,舞拓枝,觀者如堵墻。無不喝采,尤能纖足繩上行耍。渾脫瀏亮,令人想公孫大娘。女甫下,即見禿發童獻方朔桃,栽莊子爪。變幻生物。女遽捧金漆盤,索戲值。
  得采甚豐,瞥見生雜人叢中。如雞群鶴立,凝睇不忍去。
  生亦愛其美,溜眼波焉。少時,生渴思飲,女於百步外遽擲櫻桃入生口中,屢擲屢中,如彈無虛發。市散觀止,生煢煢步芳郊。女突於身後牽衣問姓名居址,詳告之。又以綉帕裹櫻桃百顆贈生,且日:“郎於夜靜,曷過我寓廬清談。”生應之,而終怯物議。明日再演,不敢往。旋有媒灼詣晟,告曰:“戈叟愛賢郎英發,願以息女奉箕帚。”晟卻之,生不知也。明年,翁嫗復來,於近村芳草地開圍場,築行臺,彩絲錯雜,金碧陸離。揚言曰:“吾女年及笄,當為人婦,然不願嫁閎茸兒。今與諸君約,無論流品,不計傢世,敢登臺與吾女一角拳勇,勝則嫁。年邁人無食言。”每晨鼓吹畢,哀絲豪竹迭奏。女豔妝含笑登場,較曩時尤美,視臺下老稚鹹集,乃扣盤而歌曰:“怕逐楊花結陣飛,好花莫當野薔薇;薔薇花好刺傷手,郎若無情妾自歸。”歌畢,嬌喚曰:“好男兒何妨賜教,一角低昂,無靦腆為裙釵笑也。”裏之惡少年,既戀其美,又惡其誇,且藐其柔,乃魚貫上;甫交手,即如片瓦高處擲,數日無勝者。
  次日,生在塾中聞其異,偕同硯人來窺。女彈鋏歌曰:“水上清風天上月,雲際鶼鶼波底蝶;不為卿卿我不來,好花欲折何妨折。”生聞之心動,然憚其勇,不敢角。衆慫恿之,乃攬衣躍登,拚博美人一擲為笑。女見生,若不相識,含笑曰:“妾風塵陋質,不敢附名門,竊藉好身手作紅絲,非兒戲;倘有冒觸威儀。
  能賜憐恕否?”生曰:“試為之。”睹者衆。生與女如壁蕊瓊英,因風滾舞,無何女折小蠻腰,翹蓮瓣,作天女掃花勢,生乘隙托足一擲,女已跌百步外,伏地嬌啼。翁媼齊出拍掌曰:“真我婿也。”即盛服詣生傢,以意告晟。晟不許。翁日:“前已預言。誰教文郎顯手段,絶無憐香惜玉情耶?𠔌慧兒當場出醜,非市上實蔬果能任人顛簸者。”晟不應。嫗曰:“若毀約不難,煩君傢閨秀出,與吾傢禿發童一擲便了。”晟怒叱之。翁即掌擘庭前大槐樹,樹斷如刀切,曰:“兒女婚姻,三生註定;敢有再拘執者,有如此樹!”晟始恐怖,村中父老豔其事,爭贊其成。須臾,鼓樂雷動,彩輿到門,白足健兒十餘人輪運妝奩,極富。呼生出,與交拜成佳禮。堂上設華筵若宿構者,翁媼上坐,顧村人曰:“女貌雖陋,奩篋雖薄,尚不辱抹葭莩乎?”舉杯略一呷,禿發童跪白曰:“兩衛備矣。”翁媼即起辭,晟輓留不迭,問何之?曰:“愚夫婦大忙。其所以僕僕風塵,逢場作戲者,為小妮子擇婿耳。頃付托有人,從此天涯海角無定止矣。”匆匆出門,各跨一騾,電掣風馳,蹤跡頗杳。衆駭詫不知其誰何?入視洞房,窮極壯麗,亦不知何猝辦如是。生之小友聞得麗偶,爭緻酒為賀揚,俗謂之“送房”,其實恣飲嚼、供嘲謔陋習也。生為衆勸飲,酩酊沉醉,比客散,已玉山頽。蓮漏三催,生斜臥綉榻。女凝妝坐鏡臺側,遣婢媼就寢。突見床頂有刀光一閃,女不語,支頤假寐伺之。蓋梁上君子,瞰其奩富,乘鬧新時掩入;意女勇亦從無新嫁娘能捉賊者,遽從床頂躍下,扛一巨篋,肩負出房。女從容抽刃出隨。
  賊躍登屋,屋盡登樓,樓盡登墻。女遽捉其領,若千鈞壓,賊捨篋哀釋之。女曰:“狗奴若不留一切證,吾無以對吾夫,曷留下首領去!”賊哀之,涕欲死,女抽刃割其兩耳下,始放之。
  女攜篋袖耳歸,衆猶酣寢,雞犬不驚。掩戶卸妝,移燭入幃,為生解衣,抱入香衾。生醒捫之,肌膚滑膩,香澤溫柔,狎之猶處子也。清晨拜見姑嫜,袖出兩耳擲幾上,血猶漉漉。驚詢,詳告之。問:“既真勇,何藝出怯書生下?”曰:“是不過攀竜附鳳計耳。”問:“翁媼何人?”笑不答。伉儷甚篤,事翁姑至孝,尤善居積,自女歸後,傢暴富。晟清貧起傢,吝於資,女則時以錢米周人急,豔名賢聲,溢於桑梓。年來,賊由西道來。偵實,舉村欲徙,女不可。村東固有劉厲王廟,早頽敗,女命拆瓦甓纍纍置路側,如寨布,如星羅。匿翁姑於麯室,囑生領村人伏要隘,雲:“見燈光即起大呼。”安置訖,賊大股至,蟻至蜂屯,疾如風雨。女華妝立村門,招之以手;賊奔入如千岩萬壑,愈走愈迷。正謀返退,瓦甓忽飛起,碎賊首,黑風怒號,白晝若冥。賊見一女子提紅紗燈引導曰:“吾觀音案前竜女也,曷隨行得生!”賊跪,口誦佛號,行十餘步,見紗燈大亮,伏者盡起,引吭大呼,賊亂,自相踐踏,墮大澤中。
  風定,官兵來,鹹就擒。內一賊無雙耳,蓋即前之扛篋者。女出奩中資五千金,重建厲王廟,勒碑紀事,雲是捷賴神助,歸功於神。又出二千金賑鄉裏,生略止之。女笑曰:“郎尚以武備為盡可恃也。”既而生及第,父母相繼逝。生子一,名莊,秀藹可人。急為聘名傢女鶴官,以委傢事。時村中有孀婦,生遺腹女而逝。女殮其母,而撫其女,名曰棄兒,矚媳鶴官曰:“試乳哺之,長必有福。”年二十始與論婚。一日,與生更行裝,隨一婢一媼,遍辭戚屬,雲:“將往遊太行。”村人爭來送行,甚有牽衣泣下者。女曰:“善視吾兒即報德,毋戀戀也。”
  言已,抽劍劃地曰:“以此為界。”視劃跡如血,而車馬已遠矣,莊後獲解官東浙,歲饑,擅發倉廩,觸怒長官,奏劾之。
  朝廷遣官來勘,莊伏謁甚恭,而官人殊傲慢;及詳視履歷,大驚,問父母姓氏,告之,忽伏拜曰:“是吾兄也。”自云大梁籍,父母居汴時所生,名嚴,亦少年科甲。每聞父母雲:“有兄居揚。”不意晤於此。且雲已遣人迎養矣。因出資代兄斡旋,得棄官無餘罪。嚴亦新遷官即莅任。無何,使者回,僅攜婢媼來,雲太公太母晨起遊太行,數月不返。聞之驚悼,遣人四訪,無消息。莊即移傢於汴同居。嚴新喪偶,即以棄兒妻之,甚相得。至今村人感其德,於厲王廟側建祠肖像祀之,曰雙仙庵。
  陸氏女
  衢州人鄭某,幼明曠能文。娶會稽陸氏女,亦姿媚明爽,伉儷綢繆。鄭嘗於枕席間曰:“吾二人相歡至矣,即我脫不幸,汝無復嫁,汝死,我亦如之。”對曰:“方期百年偕老,何不祥如是。”凡十年生二男,而鄭生疾病,對父母復申前言,陸氏但俯首悲泣。鄭竟死。未數月而媒妁來,陸氏相與周旋。舅姑責之,不聽。纔釋服,盡移其資,適蘇州曾工曹。成婚方七日,曾生奉漕檄考試他郡。行信宿,陸氏晚步廳前,有急足拜於廳前,稱鄭官人有書。陸取視,外題“示陸氏”三字,宛然前夫手跡也。急足忽不見。啓緘讀之,其辭雲,“十年結發夫妻,一生祭祀之主,朝連暮以同歡,資有金而共聚。忽大幻以長往,慕他人而輕許,遺棄我之田疇,移積蓄於別戶。不恤我之二子,不念我之雙親,義不足以為人婦,慈不足以為人母。
  吾已訴諸上蒼,行理對於冥府。”陸氏嘆恨不懌,三日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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