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魔奇侠玄>> 石玉昆 Dan Yukun   中國 China   清代   (?1856年)
七俠五義
  《七俠五義》全書一百二十回,前二十七回,步步深入地描寫了賢臣包拯的事跡;隨後的四十回,以禦貓展昭和錦毛鼠白玉堂的“貓鼠”之爭為綫索,交代了“五鼠”歸附包拯的經過以及包拯與俠客們舉拔年輕清官、彈劾懲處權姦與貪官的情形;最後五十回,以顔敏巡撫襄陽為中心,由七俠引出王義剪除襄陽王黨羽、打探襄陽王陰謀的故事。
正文第一回設陰謀臨産換太子奮俠義替死救皇娘
  話說宋朝自陳橋兵變,衆將立太祖為君,江山一統,相傳至太宗,又至真宗,四海升平,萬民樂業,真是風調雨順,君正臣良。
  一日,早朝,文武班齊,有西臺御史兼欽天監文彥博出班奏道:“臣夜觀天象,見天狗星犯闕,恐於儲君不利。恭繪形圖一張,謹呈御覽。”承奉接過,陳於禦案之上。天子看罷,笑曰:“朕觀此圖,雖則是上天垂象,但朕並無儲君,有何不利之處?卿且歸班,朕自有道理。”早朝已畢,衆臣皆散。
  轉嚮宮內,真宗悶悶不樂,暗自忖道:“自禦妻死後,正宮之位久虛,幸有李、劉二妃現今俱各有娠,難道上天垂象就應於二人身上不成?”纔要宜召二妃見駕,誰想二妃不宣而至,參見已畢,跪而奏曰:“今日乃中秋佳節,妾妃等已將酒宴預備在禦園之內,特請聖駕今夕賞月,作個不夜之歡。”天子大喜,即同二妃來到園中,但見秋色蕭蕭,花香馥馥,又搭着金風瑟瑟,不禁心曠神怡。真宗玩賞,進了寶殿,歸了御座,李、劉二妃陪侍。宮娥獻茶已畢。天子道:“今日文彥博具奏,他道現時天狗星犯闕,主儲君不利。朕雖乏嗣,且喜二妃俱各有孕,不知將來誰先誰後,是男是女。上天既然垂兆,朕賜汝二人玉璽竜袱各一個,鎮壓天狗衝犯;再朕有金丸一對,內藏九麯珠子一顆,係上皇所賜,無價之寶,朕幼時隨身佩帶,如今每人各賜一枚,將妃子等姓名宮名刻在上面,隨身佩帶。”李、劉二妃聽了,望上謝恩。天子即將金丸解下,命太監陳林拿到尚寶監,立時刻字去了。
  這裏二位妃子吩咐擺酒,安席進酒。登時鼓樂迭奏,彩戲俱陳,皇傢富貴自不必說。到了晚間,皓月當空,照得滿園如同白晝,君妃快樂,共賞冰輪,星鬥齊輝,情景交錯。天子飲至半酣,衹見陳林手捧金丸,跪呈御前。天子接來細看,見金丸上面,一個刻着“玉宸宮李妃”,一個刻着“金華宮劉妃”,鎸的甚是精巧。天子深喜,即賞了二妃。二妃跪領,欽遵佩帶後,每人又各獻金爵三杯。天子並不推辭,一連飲了,不覺大醉,哈哈大笑,道:“二妃子如有生太子者,立為正宮。”二妃又謝了恩。
  天子酒後說了此話不知緊要,誰知生出無限風波。你道為何?皆因劉妃心地不良,久懷嫉妒之心,今一聞此言,惟恐李妃生下太子立了正宮;自那日歸宮之後,便與總管都堂郭槐暗暗鋪謀定計,要害李妃。誰知一旁有個宮人名喚寇珠,乃劉妃承禦的宮人。此女雖是劉妃心腹,她卻為人正直,素懷忠義,見劉妃與郭槐計議,好生不樂。從此後各處留神,悄悄窺探。
  單言郭槐奉了劉妃之命,派了心腹親隨,找了個守喜婆尤氏;這守喜婆就屁滾尿流,又把自己男人托付郭槐,也做了添喜郎了。一日,郭槐與尤氏密密商議,將劉妃要害李妃之事,細細告訴。姦婆聽了,始而為難。郭槐道:“若能辦成,你便有無窮富貴。”婆子聞聽,不由滿心歡喜,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便對郭槐道:“如此如此,這般這般。”郭槐聞聽,說:“妙!妙!真能辦成,將來劉妃生下太子,你真有不世之功。”
  又囑咐臨期不要誤事,並給了好些東西。婆子歡喜而去。郭槐進宮,將此事回明,劉妃歡喜無限,專等臨期行事。
  光陰迅速,不覺的到了三月,聖駕至玉宸宮看視李妃。李妃參駕。天子說:“免參。”當下閑談,忽然想起明日乃是南清宮八千歲的壽辰,便特派首領陳林前往禦園辦理果品,來日與八千歲祝壽。陳林奉旨去後,衹見李妃雙眉緊蹙,一時腹痛難禁。天子着驚,知是要分娩了,立刻起駕出宮,急召劉妃帶領守喜婆前來守喜。劉妃奉旨,先往玉宸宮去了。郭槐急忙告訴尤氏。尤氏早已備辦停當,雙手捧定大盒,交付郭槐,一同至玉宸宮而來。
  你道此盒內是什麽東西?原來就是二人定的姦計,將狸貓剝去皮毛,血淋淋,光油油,認不出是何妖物,好生難看。二人來至玉宸宮內,別人以為盒內是吃食之物,哪知其中就裏。
  恰好李妃臨産,剛然分娩,一時血暈,人事不知。劉妃、郭槐、尤氏做就活局,趁着忙亂之際,將狸貓換出太子,仍用大盒將太子就用竜袍包好裝上,抱出玉宸宮,竟奔金華宮而來。劉妃即喚寇珠提藤籃暗藏太子,叫她到銷金亭用裙縧勒死,丟在金水橋下。寇珠不敢不應,惟恐派了別人,此事更為不妥,衹得提了藤籃,出鳳右門至昭德門外,直奔銷金亭上,忙將藤籃打開,抱出太子。且喜有竜袱包裹,安然無恙。抱在懷中,心中暗想:“聖上半世乏嗣,好容易李妃産生太子,偏遇姦妃設計陷害,我若將太子謀死,天良何在?也罷!莫若抱着太子一同赴河,盡我一點忠心罷了。”剛然出得銷金亭,衹見那邊來了一人,即忙抽身,隔窗細看。見一個公公打扮的人,踏過引仙橋,手中抱定一個宮盒,穿一件紫羅袍綉立蟒,粉底烏靴,胸前懸一挂念珠,項左斜插一個拂塵兒,生的白麵皮,精神好,雙目顯神光。這寇承禦一見,滿心歡喜,暗暗地念佛說:“好了!得此人來,太子有了救了!”原來此人不是別人,就是素懷忠義、首領陳林。衹因奉旨到禦園采辦果品,手捧着金絲砌就竜妝盒,迎面而來。一見寇宮人懷抱小兒,細問情由。寇珠將始末根由,說了一回。陳林聞聽,吃驚不小,又見有竜袱為證。二人商議,即將太子裝入盒內,剛剛盛得下。偏偏太子啼哭,二人又暗暗地禱告。祝贊已畢,哭聲頓止。二人暗暗念佛,保佑太子平安無事,就是造化。二人又望空叩首罷,寇宮人急忙回宮去了。”
  陳林手捧妝盒,一腔忠義,不顧死生,直往禁門而來。纔轉過橋,走至禁門,衹見郭槐攔住道:“你往哪裏去?劉娘娘宣你,有話面問。”陳公公聞聽,衹得隨往進宮,卻見郭槐說:“待我先去啓奏。”不多時,出來說:“娘娘宣你進去。”陳公公進宮,將妝盒放在一旁,朝上跪倒,口尊:“娘娘,小奴陳林參見,不知娘娘有何懿旨?”劉妃一言不發,手托茶杯,慢慢吃茶,半晌,方纔問道“陳林,你提這盒子往哪裏去?上有皇封,是何緣故?”陳林奏道:“奉旨前往禦園采揀果品,與南清宮八大王上壽,故有皇封封定。非是奴卑擅敢自專的。”
  劉妃聽了,瞧瞧妝盒,又看看陳林,復又說道:“裏面可有夾帶?從實說來!倘有虛偽,你吃罪不起。”陳林當此之際把生死付於度外,將心一橫,不但不怕,反倒從容答道:“並無夾帶。娘娘若是不信,請去皇封,當面開看。”說着話,就要去揭皇封。劉妃一見,連忙攔住道:“既是皇封封定,誰敢私行開看!難道你不知規矩麽?”陳林叩頭說:“不敢,不敢!”
  劉妃沉吟半晌,因明日果是八千歲壽辰,便說:“既是如此,去罷!”陳林起身,手提盒子,纔待轉身,忽聽劉妃說:“轉來!”陳林衹得轉身。劉妃又將陳林上下打量一番,見他面上顔色絲毫不漏,方緩緩地說道:“去罷。”陳林這纔出宮。這也是一片忠心,至誠感應,始終瞞過姦妃,脫了這場大難。
  出了禁門,直奔南清宮內,傳:“旨意到。”八千歲接旨入內殿,將盒供奉上面,行禮已畢。因陳林是奉旨欽差,纔要賜座,衹見陳林撲簌簌淚流滿面,雙膝跪倒,放聲大哭。八千歲一見,驚疑不止,便問道:“伴伴,這是何故?有話起來說。”
  陳林目視左右。賢王心內明白,便吩咐:“左右回避了。”陳林見沒人,便將情由,細述一遍。八千歲便問:“你怎麽就知道必是太子?”陳林說:“現有竜袱包定。”賢王聽罷,急忙將妝盒打開,抱出太子一看,果有竜袱;衹見太子“哇”的一聲,竟痛哭不止,仿佛訴苦的一般。賢王爺急忙抱入內室,並叫陳林隨入裏面,見了狄娘娘,又將原由,說了一遍。大傢商議,將太子暫寄南清宮撫養,候朝廷諸事安頓後,再做道理。
  陳林告別,回朝復命。
  誰知劉妃已將李妃生産妖孽,奏明聖上。天子大怒,立將李妃貶入冷宮下院,加封劉妃為玉宸宮貴妃。可憐無靠的李妃受此不白之冤,嚮誰申訴?幸喜冷宮的總管姓秦名鳳,為人忠誠,素與郭槐不睦,已料此事必有姦謀;今見李妃如此,好生不忍,嚮前百般安慰。又吩咐小太監餘忠:“好生服侍娘娘,不可怠慢。”誰知餘忠更有奇異之處,他的面貌酷似李妃的玉容,而且素來做事豪俠,往往為他人奮不顧身,因此秦鳳更加疼愛他,雖是師徒,情如父子。他今見娘娘受此苦楚,恨不能以身代之,每欲設計救出,衹是再也想不出法子來,也衹得罷了。
  且說劉妃此計已成,滿心歡喜,暗暗地重賞了郭槐與尤氏,並叫尤氏守自己的喜。到了十月滿足,恰恰也産了一位太子,奏明聖上。天子大喜,即將劉妃立為正宮,頒行天下。從此人人皆知國母是劉後了。待郭槐猶如開國的元勳一般,尤氏就為掌院,寇珠為主宮承禦。清閑無事。
  誰想樂極生悲,過了六年,劉後所生之子,竟至得病,一命嗚呼。聖上大痛,自嘆半世乏嗣,好容易得了太子,偏又夭亡,焉有不心疼的呢?因為傷心過度,竟是連日未能視朝。這日八千歲進宮問安。天子召見八千歲,奏對之下,賜座閑談,問及世子共有幾人,年紀若幹。八千歲一一奏對,說至三世子,恰與劉後所生之子歲數相仿。天子聞聽,竜顔大悅,立刻召見,進宮見駕。一見世子,不由竜心大喜,更奇怪的,是形容態度與自己分毫不差,因此一樂,病就好了。即傳旨將三世子承嗣,封為東宮守缺太子。便傳旨叫陳林帶往東宮參見劉後,並往各宮看視。陳林領旨,引着太子,先到昭陽正院朝見劉後,並啓奏說:“聖上將八千歲之三世子,封為東宮太子,命奴婢引來朝見。”太子行禮畢。劉後見太子生得酷肖天子模樣,心內暗暗詫異。陳林又奏還要到各宮看視。劉後說:“既如此,你就引去;快來見我,還有話說呢。”陳林答應着,隨把太子引往各宮去。
  路過冷宮,陳林便嚮太子說“這是冷宮,李娘娘因産生妖物,聖上將李娘娘貶入此宮。若說這位娘娘,是最賢德的。”
  太子聞聽産生妖物一事,心中就有幾分不信。這太子乃一代帝王,何等天聰,如何信這怪異之事?可也斷斷想不到就在自己身上,便要進去看視。恰好秦鳳走出宮來,(陳林素與秦鳳最好。已將換太子之事悄悄說明:“如今八千歲的世子就是抵換的太子。”秦鳳聽了大喜。)先參見了太子,便轉身進宮奏明李娘娘。不多時,出來說道:“請太子進宮。”陳林一同引進,見了娘娘,太子不由得淚流滿面。這正是母子天性攸關。陳林一見,心內着忙,急將太子引出,仍回正宮去了。
  劉後正在宮中悶坐細想,忽見太子進宮面有淚痕,追問何故啼哭。太子又不敢隱瞞,便說:“適從冷宮經過,見李娘娘形容憔悴,心實不忍,奏明情由,還求母後遇便在父王跟前解勸解勸,使脫了沉埋,以慰孩兒凄慘之忱。”說着,便跪下去了。劉後聞聽,便心中一驚,假意連忙攙起,口中誇贊道:“好一個仁德的殿下!衹管放心,我得便就說便了。”太子仍隨着陳林上東宮去了。
  太子去後,劉後心中哪裏丟得下此事,心中暗想:“適纔太子進宮,猛然一見,就有些李妃形景;何至見了李妃之後,就在哀傢跟前求情!事有可疑。莫非六年前叫寇珠抱出宮去,並未勒死,不曾丟在金水橋下?”因又轉想:“曾記那年有陳林手提妝盒從禦園而來,難道寇珠擅敢將太子交與陳林,攜帶出去不成?若要明白此事,須拷問寇珠這賤人,便知分曉。”
  越想愈覺可疑,即將寇珠喚來,剝去衣服,細細拷問,與當初言語一字不差。劉後更覺惱怒,便召陳林當面對證,也無異詞。
  劉後心內發焦,說:“我何不以毒攻毒,叫陳林掌刑追問。他二人做的事,如今叫一人受苦,焉有不說的道理。”便命陳林掌刑,拷問寇珠。劉後雖是如此心毒,哪知橫了心的寇珠,視死如歸。可憐她柔弱身軀,衹打得身無完膚,也無一字招承。
  正在難分難解之時,見有聖旨來宣陳林。劉後惟恐耽延工夫,露了馬腳,衹得打發陳林去了。寇宮人見了陳林已去,“大約劉後必不幹休,與其零碎受苦,莫若尋個自盡。”因此觸檻而死。劉後吩咐將屍擡出,就有寇珠心腹小宮人偷偷埋在玉宸宮後。劉後因無故打死宮人,威逼自盡,不敢啓奏,也不敢追究了。劉後不得真情,其妒愈深,轉恨李妃不能忘懷,悄與郭槐商議,密訪李妃嫌隙,必須置之死地方休。也是合當有事。
  且說李妃自見太子之後,每日傷感,多虧秦鳳百般開解,暗將此事,一一奏明。李妃聽了,如夢方醒,歡喜不盡,因此每夜燒香,祈保太子平安。被姦人訪着,暗在天子前啓奏,說:“李妃心下怨恨,每夜降香詛咒,心懷不善,情實難宥。”天子大怒,即賜白綾七尺,立時賜死。誰知早有人將信暗暗透於冷宮。秦鳳一聞此言,膽裂魂飛,忙忙奏知李娘娘。李娘娘聞聽,登時昏迷不醒。正在忙亂,衹見餘忠趕至面前,說道:“事不宜遲!快將娘娘衣服脫下,與奴婢穿了。奴婢情願自身替死。”李妃蘇醒過來,一聞此言,衹哭得哽氣倒噎,如何還說得出話來。餘忠不容分說,自己摘下花帽,扯去網巾,將發散開,輓了一個綹兒;又將自己衣服脫下,放在一旁,衹求娘娘早將衣服賜下。秦鳳見他如此忠烈,又是心疼,又是羨慕,衹得橫了心在旁催促更衣。李妃不得已將衣脫下,與他換了,便哭說道:“你二人是我大恩人了!”說罷,又昏過去了。秦鳳不敢耽延,忙忙將李妃移至下房,裝作餘忠臥病在床。剛然收拾完了,衹見聖旨已到,欽派孟彩嬪驗看。秦鳳連忙迎出,讓至偏殿暫坐。“俟娘娘歸天後,請貴人驗看就是了。”孟彩嬪一來年輕,不敢細看;二來感念李妃素日恩德,如今遭此兇事,心中悲慘,如何想得到是別人替死呢。不多時,報道:“娘娘已經歸天了,請貴人驗看。”孟彩嬪聞聽,早已淚流滿面,哪裏還忍近前細看,便道:“我今回覆聖旨去了。”此事若非餘忠與娘娘面貌仿佛,如何遮掩得過去。於是按禮埋葬。
  此事已畢,秦鳳便回明餘忠病臥不起。郭槐原與秦公公不睦,今聞餘忠患病,又去了秦鳳膀臂,正中心中機關,便不容他調養,立刻逐出,回籍為民。因此秦鳳將假餘忠擡出,特派心腹人役送至陳州傢內去了。後文再表。從此秦鳳踽踽涼涼,凄凄慘慘,時常思念徒兒死的可憐又可敬,又惦記着李娘娘在傢中怕受了委麯。這日晚間正在傷心,衹見本宮四面火起。秦鳳一見已知是郭槐之計,一來要斬草除根,二來是公報私仇。
  “我縱然逃出性命,也難免失火之罪,莫若**,也省得與他做對。”於是秦鳳自己燒死在冷宮之內。此火果然是郭槐放的。
  此後劉後與郭槐安心樂意,以為再無後患了。就是太子也不知其中詳細,誰也不敢泄漏。又奉旨欽派陳林督管東宮,總理一切,閑雜人等不準擅入。這陳林卻是八千歲在天子面前保舉的,從此太平無事了。如今將仁宗的事已敘明了,暫且擱起,後文自有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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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二回奎星兆夢忠良降生雷部宣威狐狸避難
  話說江南廬州府合肥縣包傢村,有一包員外,名懷,傢資巨富,天性好善,人人稱他為“包善人”,又稱他“包百萬”。
  院君周氏,生有二子,長名包山,娶妻王氏;次名包海,娶妻李氏。包山生一子尚未滿月,包海未有子女。那包山忠厚老成,正直無私。王氏也是三從四德之人。包海尖酸刻薄,姦險陰毒。
  李氏卻也心地不端。幸老員外治傢有法,大爺夫婦百般遜讓,因此一傢尚為和睦。父子兄弟春種秋收,務農為業,雖非詩書門第,卻是勤儉人傢。不料這一年,老院君周氏忽又懷起孕來。
  包員外想:自傢已有子有孫,又生出小兒女反增一纍。再者院君年近五旬,怎禁得臨盆的痛苦,乳哺的勤勞?終日悶悶不樂。
  這日獨坐書齋,正躊躇此事,雙目睏倦,伏幾而臥。朦朧之際,衹見半空中祥雲繚繞,瑞氣飄飄,猛然紅光一閃,面前落下個怪物來,頭生雙角,青面紅發,巨口獠牙,左手拿一銀錠,右手執一朱筆,跳舞着奔落前來。員外大叫一聲,醒來卻是一夢,心中尚覺亂跳。正自出神,忽見丫環掀簾而入,報道:“員外大喜了!方纔安人産生一位公子,奴婢特來稟知。”員外聞聽,抽了一口涼氣,衹嚇得驚疑不止。怔了多時,咳了一聲道:“罷了,罷了!傢門不幸,生此妖邪,真是冤傢到了。”
  急忙立起身來,一步一咳,來至後院看視。幸安人無恙,略問了幾句話,連小孩也不瞧,回身仍往書房來了。這裏服侍安人的,包裹小孩的,殷實之傢自然俱是便當的,不必細表。
  單說包海之妻李氏,抽空兒回到自己房中,衹見包海坐在那裏發呆。李氏道:“好好兒的二一添作五的傢當,如今弄成三一三十一了。你到底想個主意呀!”包海答道:“我正為此事發愁。方纔老當傢的將我叫到書房,告訴我夢見一個青臉紅發的怪物,從空中掉將下來,把老當傢的嚇醒了,誰知就生此子。我細細想來,必是咱們東地裏西瓜成了精了。”李氏聞聽便攛掇道:“這還了得!若是留在傢內,他必做孽。自古書上說,妖精入門傢敗人亡的多着的呢!如今何不趁早兒告訴老當傢的,將他拋棄在荒郊野外,豈不省了擔着心,就是傢私也省了三一三十一了。一舉兩得,你想好不好?”這婦人一套話,說得包海如夢初醒,連忙立身來到書房;一見員外便從頭至尾地細說了一遍,衹是不提起傢私一事。誰知員外正因此煩惱,一聞包海之言,恰合了念頭,連聲說好。“此事就交付於你,快快辦去,將來你母親若問時,就說落地不多時就死了。”
  包海領命,回身來至臥房,托言公子已死,急忙抱出用茶葉簍子裝好,攜至錦屏山後,見一坑深草,便將簍子放下。剛要取出小兒,衹見草叢裏有緑光一閃,原來是一隻猛虎眼光射將出來。包海一見,衹嚇得魂不附體,連尿都嚇出來了,連簍帶小孩一同拋棄,抽身跑將回來,氣喘籲籲,不顧回稟員外,跑到自己房中,倒在炕上連聲說道:“嚇死我也!嚇死我也!”李氏忙問道:“你這等見神見鬼的,不是妖精作了孽了?”包海定了定神答道:“厲害!厲害!”一五一十說與李氏道:“你說可怕不可怕?衹是那茶葉簍子沒得拿回來。”李氏笑道:“你真是‘整簍灑油,滿地撿芝麻’,大處不算小處算啦!一個簍能值幾何?一分傢私省了豈不樂嗎!”包海笑嘻嘻道:“果然是‘表壯不如裏壯’,這事多虧了賢妻你出主意!這孩子這時候管保叫虎扒拉了!”
  誰知他二人在屋內說話,不防窗外有耳。恰遇賢人王氏從此經過,一一聽去,急忙回至屋中,細想此事好生殘忍,又着急又心痛,不覺落下淚來。正自悲泣,大爺包山從外邊進來,見此光景便問情由。王氏將此事一一說知。包山道:“原來有這等事!不要緊,錦屏山不過五六裏地,待我前去看看再做道理。”說罷,立刻出房去了。王氏自丈夫去後,擔驚害怕,惟恐猛虎傷人,又恐找不着三弟,心中好生放心不下。
  且言包山急急忙忙奔到錦屏山後,果見一片深草。正在四下找尋,衹見茶葉簍子橫躺在地,卻無三弟。大爺着忙,連說:“不好,大約是被虎吃了。”又往前走了數步,衹見一片草俱各倒臥在地,足有一尺多厚,上爬着個黑漆漆、亮油油、赤條條的小兒。大爺一見滿心歡喜,急忙打開衣服,將小兒抱起揣在懷內,轉身竟奔傢來,悄悄地歸到自己屋內。
  王氏正在盼望之際,一見丈夫回來,將心放下。又見抱了三弟回來,喜不自勝,連忙將自己衣襟解開,接過包公以胸膛偎抱。誰知包公到了賢人懷內,天生的聰明,將頭亂拱,仿佛要乳食吃的一般。賢人即將**放在包公口內,慢慢的喂哺。
  包山在旁便與賢人商議:“如今雖將三弟救回,但我房中忽然有了兩個小孩,別人看見豈不生疑麽?”賢人聞聽道:“莫若將自己纔滿月的兒另寄別處,尋人撫養,妻身單乳哺三弟,豈不兩全嗎!”包山聞聽大喜,便將自己孩兒偷偷抱出,寄於他處喂養。可巧就有本村的鄉民張得祿,因妻子剛生一子,未滿月已經死了,正在乳旺之時,如今得了包山之子,好生歡喜。這也是大爺夫妻一點至誠品格,故有此機會。可見人有善念,天必從之;人懷惡意,天必誅之。李氏陷害包公,將來也必有報應的。
  且說由春而夏,自秋到鼕,光陰迅速,轉瞬過了六個年頭,包公已到七歲,總以兄嫂呼為父母,起名就叫黑子。最奇怪的是,從小至七歲未曾哭過,也未曾笑過。每日裏哭喪着小臉兒,不言不語,就是人傢逗他,他也不理。因此人人皆嫌,除了包山夫妻百般護侍外,人皆沒有愛他的一日,乃周氏安人生辰,不請外客,自傢傢宴。王氏賢人帶領黑子與婆婆拜壽,行禮已畢,站立一旁。衹見包黑跑到安人跟前,雙膝跪倒,恭恭敬敬也磕了三個頭。把個安人喜得眉開眼笑,將他抱在懷中,說道:“曾記六年前産生一子,正在昏迷之時,不知怎麽落地就死了。若是活着,也與他一般大了。”
  王氏聞聽,見旁邊無人,連忙跪倒稟道:“求婆婆恕媳婦膽大之罪。此子便是婆婆所生。媳婦恐婆婆年邁,乳食不足,擔不得乳哺操勞,故此將此子暗暗抱至自己屋內撫養,不敢明言。
  今因婆婆問及,不敢不以實情稟告。”賢人並不提起李氏夫妻陷害一節。周氏老安人連忙將賢人扶起,說道:“如此說來,吾兒多虧媳婦撫養,又免我勞心,真是天下第一賢德人了。但衹一件,我那小孫孫現在何處?”王氏稟道:“現在別處喂養。”
  安人聞聽,立刻叫將小孫孫領來。面貌雖然不同,身量卻不甚分別。急將員外請至,大傢言明此事。員外心中雖樂,然而想起從前情事,對不住安人,如今事已如此,也就無可奈何了。
  從此包黑認過他父母,改稱包山夫妻仍為兄嫂。安人是年老惜子,百般珍愛,改名為三黑。又有包山夫妻照應,各處留神,總然包海夫婦暗暗打算,也是不能湊手。轉眼之間又過了二年,包公到了九歲之時,包海夫婦心心念念要害包公。
  這一日,包海在傢,便在員外跟前下了讒言,說:“咱們莊戶人總以勤儉為本,不宜遊蕩。將來閑得好吃懶做的,如何使得?現今三黑已九歲了,也不小了,應該叫他跟着莊村牧童或是咱傢的老周的兒子長保兒,學習牧放牛羊,一來學本事,二來也不吃閑飯。”一片話說得員外心活,便與安人說明,猶如三黑天天跟着閑逛的一般。安人應允,便囑長工老周加意照料。老周又囑咐長保兒:“天天出去牧放牛羊,好好兒哄着三官人頑耍,倘有不到之處,我是現打不賒的。”因此三公子每日同長保出去牧放牛羊,或在村外,或在河邊,或在錦屏山畔,總不過離村五六裏之遙,再也不肯遠去的。
  一日,驅逐牛羊來至錦屏山鵝頭峰下,見一片青草,將牛羊就在此處牧放。鄉中牧童彼此頑耍,獨有包公一人或觀山水,或在林木之下席地而坐,或在山環之中枕席而眠,卻是無精打采,仿佛心有所思的一般,正在山環之中石上歇息,衹見陰雲四合,雷閃交加,知道必有大雨,急忙立起身來,跑至山窩古廟之中。纔走至殿內,衹聽得忽喇喇霹雷一聲,風雨驟至。包公在供桌前盤膝端坐,忽覺背後有人一摟,將腰抱住。包公回頭看時,卻是一個女子,羞容滿面,其驚怕之態令人可憐。包公暗自想道:“不知誰傢女子從此經過,遇此大雨,看他光景,想來是怕雷。慢說此柔弱女子,就是我三黑聞此雷聲亦覺膽寒。”
  因此,索性將衣服展開遮護女子。外邊雷聲愈急,不離頂門。
  約有兩三刻的工夫,雨聲漸小,雷始止聲。不多時,雲散天晴,日已夕暉。回頭看時,不見了那女子。心中納悶,走出廟來找着長保驅趕牛羊。
  剛纔到村頭,衹見服侍二嫂嫂丫環秋香手托一碟油餅,說道:“這是二奶奶給三官人做點心吃的。”包公一見,便說道:“回去替我給嫂嫂道謝。”說着拿起要吃,不覺手指一麻,將餅落在地下。纔待要撿,從後來了一隻癩犬,竟自銜餅去了。
  長保在旁便說:“可惜一張油餅,卻被它吃了。這是我傢癩犬,等我去趕回來。”包公攔住道:“他既銜去,總然拿回也吃不了,咱們且交代牛羊要緊。”說着來到老周屋內。長保將牛羊趕入圈中,衹聽他在院內嚷道:“不好了!怎麽癩狗七孔流血了!”老周聞聽,同包公出得院來,衹見犬倒在地,七竅流血。
  老周看了詫異道:“此犬乃服毒而死的,不知他吃了什麽了!”
  長保在旁插言:“剛纔二奶奶叫秋香送餅與三官人吃,失手落地,被咱們的癩狗吃了。”老周聞聽,心下明白。請三官人來至屋內,暗暗地囑咐:“以後二奶奶給的吃食,務要留神,不可墮入術中。”包公聞聽,不但不信,反倒怪他們離間叔嫂不和,賭氣別了老周回傢,好生氣悶。
  過了幾天,衹見秋香來請,說二奶奶有要緊的事。包公衹得隨他來至二嫂屋內。李氏一見,滿面笑容,說秋香昨日到後園,忽聽古井內有人說話,因在井口往下一看,不想把金簪掉落井中,恐怕安人見怪。若叫別人打撈,井口又小,下不去,又恐聲張出來。沒奈何,故此叫他急請三官人來。問包公道:“三叔,因你身量小,下井將金簪摸出,以免嫂嫂受責。不知三叔你肯下井去麽?”包公道:“這不打緊,待我下去給嫂嫂摸出來就是了。”於是李氏呼秋香拿繩子,同包公來到後園井邊。包公將繩拴在腰間,手扶井口,叫李氏同秋香慢慢地鬆放。剛纔係到多一半,衹聽上面說:“不好,揪不住了!”包公覺得繩子一鬆,身如敗絮一般,噗通一聲竟自落在井底。且喜是枯井無水,卻未摔着。心中方纔明白,暗暗思道:“怪不得老周叫我留神,原來二嫂嫂果有害我之心。衹是如今既落井中,別人又不知道,我卻如何出得去呢?”
  正在悶悶之際,衹見前面忽有光明一閃。包公不知何物,暗忖道:“莫非果有金釵放光麽?”嚮前用手一撲,並未撲着,光明又往前去。包公詫異,又往前趕,越撲越遠,再也撲他不着。心中焦躁,滿面汗流,連說:“怪事,怪事,井內如何有許多路徑呢?”不免盡力追去,看是何物。因此撲趕有一裏之遙,忽然光兒不動。包公急忙嚮前撲住,看時卻是古鏡一面。翻轉細看,黑暗之處再也瞧不出來,衹覺得冷氣森森,透人心膽。正看之間,忽見前面明亮,忙將古鏡揣起,爬將出來。看時,乃是場院後墻以外地溝。心內自思道:“原來我們後園枯井竟與此道相通。不要管他。幸喜脫了枯井之內,且自回傢便了。”
  走到傢中,好生氣悶。自己坐着,無處發泄這口悶氣,走到王氏賢人屋內,撅着嘴發怔。賢人問道:“老三,你從何處而來?為着何事這等沒好氣?莫不有人欺負你了?”包公說:“我告訴嫂嫂,並無別人欺我。皆因秋香說二嫂嫂叫我趕着去見,誰知他叫我摸簪。”於是將賺入枯井之事,一一說了一回。
  王氏聞聽,心中好生不平,又是難受,又無可奈何,衹得解勸安慰,囑咐以後要處處留神。包公連連稱是。說話間,從懷中掏出古鏡交與王氏,便說是從暗中得來的。嫂嫂好好收藏,不可失落。
  包公去後,賢人獨坐房中,心裏暗想:“叔叔、嬸嬸所作之事,深謀密略,莫說三弟孩提之人難以揣度,就是我夫妻二人,亦難測其陰謀。將來倘若弄出事端,如何是好?可笑他二人衹為傢私,卻忘倫理。”正在嗟嘆,衹見大爺包山從外而入,賢人便將方纔之話,說了一遍。大爺聞聽連連搖首道:“豈有此理!這必是三弟淘氣,誤掉入枯井之中,自己恐怕受責,故此捏造出這一片謊言,不可聽他。日後總叫他時時在這裏就是了,可也免許多口舌。”大爺口雖如此說,心中萬分難受,暗自思道:“二弟從前做的事體我豈不知,衹是我做哥哥的焉能認真,衹好含糊罷了。此事若是明言,一來傷了手足的和氣,二來添妯娌疑忌。”沉吟半晌,不覺長嘆一聲,便嚮王氏.說:“我看三弟氣宇不凡,行事奇異,將來必不可限量。我與二弟巳然耽擱,自幼不曾讀書,如今何不延師教訓三弟,倘上天憐念,得個一官半職,一來改換門庭,二來省受那贓官污吏的悶氣。
  你道好也不好?”賢人聞聽,點頭連連稱是。又道:“公公之前須善為說詞方好。”大爺說:“無妨,我自有道理。”
  次日,大爺料理傢務巳畢,來見員外,便道:“孩兒面見爹爹,有一事要稟。”員外問道:“何事?”大爺說:“衹因三黑並無營生,與其叫他終日牧羊,在外遊蕩,也學不出好來,何不請個先生教訓教訓呢?就是孩兒等自幼失學,雖然後來補學一二,遇見為難的帳目,還有念不下去的,被人欺哄。如今請個先生,一來教三黑些書籍;二來有為難的字帖,亦可嚮先生請教;再者三黑學會了,也可以管些出入帳目。”員外聞聽可管些帳目之說,便說:“使得。但是一件,不必請飽學先生,衹要比咱們強些的就是了,教個三年二載,認得字就得了。”
  大爺聞聽員外允了,心中大喜,即退出來,便托鄉鄰延請飽學先生,是必要叫三弟一舉成名。看官,這非是包山故違父命,衹因見三弟一表非凡,終成大器,故此專要請一名儒教訓,以為將來顯親揚名,光宗耀祖。
  閑言少敘,且表衆鄉鄰聞得“包百萬”傢要請先生,誰不獻勤,這個也來說,那個也來薦。誰知大爺非名儒不請。可巧隔村有一寧老先生,此人品行端正,學問淵深,兼有一個古怪脾氣,教徒弟有三不教:笨了不教;到館中衹要書童一個,不許閑人出入;十年之內衹許先生辭館,不許東傢辭先生。有此三不教,束修不拘多少,故此無人敢請。一日,包山訪聽明白,急親身往謁,見面敘禮。包山一見,真是好一位老先生,滿面道德,品格端方,即將延請之事說明,並說:“老夫子三樣規矩,其二其三小子俱是敢應的,衹是恐三弟笨些,望先生善導為幸。”當下言明,即擇日上館。是日,備席延請,遞贄敬束修,一切禮儀自不必說。即領了包公,來至書房,拜了聖人,拜了老師。這也是前生緣分,師徒一見,彼此對看,愛慕非常。並派有伴童包興,與包公同歲,一來伺候書房茶水,二來也叫他學幾個字兒。這正是:英才得遇春風人,俊傑來從喜氣生。未審後事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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