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诗歌评论>> 釋惠洪 Shi Huihong   中國 China     (1071年1128年)
石門洪覺範天廚禁臠
  《石門洪覺範天廚禁臠》三捲,《郡齋讀書志》著錄於集類文說類。《四庫全書》收於詩文評類。
  
  《天廚禁臠》可以說是一部論詩專著。書中以唐宋名傢名句為式,標論詩法、詩格,加以概括總結,提出了二十多種詩法、句法、韻法。
  
  惠洪主張作詩既不被內容所限,也“不為聲律語句所拘”,要緊的是“氣”與“意”。他在論及意與氣的關係時說:“古詩以意為主,以氣為客,故意欲完,氣欲長,唯意之往而氣追隨之。”若拘於聲律,拘於句法,則“詞不能達”。至於用韻,亦無所拘,“但行於其所當行,止於其不可不止”。
  
  在《冷齋夜話》評詩中,曾提及“天趣”、“奇趣”,而未加以闡釋。《天廚禁臠》明確提出並論證了詩有“三趣”——奇趣、天趣、勝趣。謂作詩當“得於天趣”,“天趣者,自然之趣耳”,“如水流花開,不假功力”。他所追求的“奇趣”,即是要“脫去翰墨痕跡,讀之令人想見其處”。就是說,不僅要“題其意”,還要“狀其體態”和“情狀”。所謂“勝趣”,指“吐詞氣宛在事物之外”。
  
  惠洪論詩主張含蓄,作詩當不直言其事。《天廚禁臠》中所列舉的“含蓄法”、“絶弦句法”、“比物句法”等都是強調含蓄的。此外,他還論及遣詞造句。要求“詞之遣無所留礙”,主張流暢自然,“如雲行水流”,同時提出詩貴遣詞頓挫,主張句法“錯綜”,切忌“平直”。頓挫者,可使“文采粲然”,“不錯綜則不成文章”。關於詩的風格,洪稱許“秀傑之句”和“奇麗”、“醇釅”之氣。
  
  哈哈兒據江蘇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稀見本宋人詩話四種》錄校製作。《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摘自網絡。
捲上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
  
  《天廚禁臠》三捲,宋釋惠洪撰。惠洪有《冷齋夜話》,已著錄。是編皆標舉詩格,而舉唐、宋舊作為式。然所論多強立名目,旁生支節。如首列杜甫《寒食對月詩》為偷春格,而謂黃庭堅《茶詞》疊押四山字為用此法,則風馬牛不相及。又如蘇軾“芳草池塘惠連夢,上林鴻雁子卿歸”句;黃庭堅“平生幾兩屐,身後五車書”句;謂射雁得蘇武書無“鴻”字,故改謝靈運“春草池塘”為“芳草”;“五車書”無“身後”字,故改阮孚“人生幾兩屐”為“平生”。謂之用事補綴法,亦自生妄見。所論古詩押韻換韻之類,尤茫然不知古法。嚴羽《滄浪詩話》稱“天廚禁臠最害事”,非虛語也。
  
  
  
  捲上
  
  秦少遊曰:“蘇武、李陵之詩,長於高妙;曹植、劉公幹之詩,長於豪逸;陶潛、阮籍之詩,長於衝澹;謝靈運、鮑照之詩,長於峻潔;徐陵、庾信之詩,長於藻麗;而杜子美者,窮高妙之格,極豪逸之氣,包衝澹之趣,兼峻潔之姿,備藻麗之能,而諸傢之作不及焉。”予以謂子美豈可人人求之,亦必兼法諸傢之所長。故唐人工詩者多專門,以是皆名世,專門句法,隨人所去齲然學者不可不知,凡諸格法,畢錄於此。
  近體三種頷聯法
  寒食月
  
  無傢對寒食,有淚如金波。斫卻月中桂,清光應更多。仳離放紅蕊,想象顰青蛾。牛女漫愁思,秋期猶渡河。
  
  此杜子美詩也。其法頷聯雖不拘對偶,疑非聲律。然破題引韻已的對矣。謂之偷春格,言如梅花偷春色而先開也。山𠔌嘗用此法作茶詞曰:“烹茶留客駐雕鞍,有人愁遠山。別郎容易見郎難,月斜窗外山。自郎去後憶前歡,畫屏金博山。一杯春露莫留殘,與郎扶玉山。”蓋下押四“山”字,上“鞍”“難”“歡”“殘”皆有韻,如是乃知其工也。
  下第
  
  下第唯空囊,如何住帝鄉。杏園啼百舌,誰醉在花傍。淚落故山遠,病來春草長。知音逢豈易,孤棹負三湘。
  
  此賈島詩也。頷聯亦無對偶,然是十字敘一事,而意貫上二句。及景聯方對偶分明,謂之蜂腰格,言若已斷而復續也。
  吊僧
  
  幾思聞靜話,夜雨對禪床,未得重相見,秋燈照影堂。孤雲終負約,薄宦轉堪傷。夢繞長鬆塔,遙焚一炷香。
  
  此鄭𠔌詩也,頷聯與破題便作隔句對;若施之於賦,則曰“幾思靜話,對夜雨之禪床;未得重逢,照秋燈之影堂”也。
  四種琢句法
  
  近體詩以聲律為標準,每錙銖而較之,蓋其法嚴甚。然妙意欲達,而為詩語所礙則奈何,曰:有假藉之法。
  月中桂
  
  根非生下土,葉不墜秋風。
  贈隱者
  
  五峰寒不下,萬木幾經秋。
  
  《月中桂》,省題詩也。二詩皆以“秋”對“下”,蓋夏字之同聲也。
  山行
  
  因尋樵子徑,偶到葛洪傢。
  遊山寺
  
  殘春紅藥在,終日子規啼。
  
  此以“子”對“紅”,又以“紅”對“子”,皆假其色也。
  宿柏岩
  
  閑聽一夜雨,更對柏岩僧。
  移居
  
  住山今十載,明日又遷居。
  
  此以“一夜”對“柏岩”,又以“十”對“遷”,假千百之數耳。
  宿西林寺
  
  聽雨寒更盡,開門落葉深。
  登樓晚望
  
  微陽下喬木,遠燒入秋山。
  
  此唐僧無可詩也。退之所稱“島、可”,島謂賈島也。此句法最有奇趣,然譬之嚼蟹螯,不能多得。一夜蕭蕭,謂必雨也,及曉乃落葉也,其境清絶可知。方遠望謂斜陽自喬木而下,乃是遠燒入山,其遠可知矣。
  江左體
  
  題省中院壁
  
  掖垣竹埤梧十尋,洞門對雪常陰陰。落花遊絲白日靜,鳴鳩乳燕青春深。腐儒衰晚謬通籍,退食遲回違寸心。袞職曾無一字補,許身愧比雙南金。
  卜居
  
  浣花流水水西頭,主人為卜林塘幽。已知出郭少塵事,更有澄江銷客愁。無數蜻蜓齊上下,一雙鸂鶒時沉福東行萬裏堪乘興,須嚮山陰上小舟。
  巴嶺答杜二見憶
  
  臥嚮巴山落月時,兩鄉千裏夢相思。可但步兵偏愛酒,也知光祿最能詩。江頭赤葉楓愁客,籬外黃花菊對誰。跂馬望君非一度,冷猿秋雁不勝悲。
  
  前二詩子美作,後一詩嚴武作,皆於引韻便失粘。既失粘,則若不拘聲律。然其對偶時精到,謂之“骨含蘇李體”。魯直作《落星寺詩》,乃是法之曰:“星宮遊空何時落,落地便化為寶坊。詩人晝吟山入座,醉客夜愕江撼床。蜜房各自開戶牖,蟻穴或夢封侯王。不知青雲梯幾級,更拄瘦藤遊上方。
  含蓄體
  登岷山
  
  荒山秋日午,獨上意悠悠。如何望鄉處,西北是融州。
  渡桑乾
  
  客捨並州已十霜,歸心日夜憶鹹陽。無端更渡桑乾水,卻望並州是故鄉。
  山驛有作
  
  第杖馳山驛,逢人問梓州。長江那可到,行客替生愁。
  
  此三詩,前一柳子厚作,後二賈島作。子厚客洛陽,融州蓋嶺外也。桑乾遠極幽燕,並關河東,望鹹陽為西南。長江縣在梓州之西。前輩多誦此詩。少遊嘗自題《桑乾》詩於扇上,此所謂含蓄法。
  用事法
  雙竹
  
  饑殘夷叔豐姿瘦,泣盡娥英粉淚幹。
  荼醿花
  
  露濕何郎試湯餅,日烘荀令炷爐香。
  
  《雙竹》,僧惠律詩。《荼醿》,山𠔌作也。以伯夷、叔齊、娥、英二女比其清癯有淚為絶好。荼醿花美而有韻,不以女子比之,而以二美丈夫比之為工也。然淵材又以謂不如“雨過溫泉浴妃子,露濃湯餅試何郎”,亦兼用美丈夫也。
  就句對法
  贈僧
  
  往往語復默,微微雨灑鬆。
  又
  
  水邊林下何時去,薄宦虛名欺得人。
  
  前賈島詩,後司空曙所作。“往往”不可對“微微”,“去”字不可對“人”字,乃就詩一句以作對,以“語”對“默”,以“雨”對“鬆”,以“水邊”對“林下”,以“薄宦”對“虛名”也。
  十字對句法
  梅
  
  前村深雪裏,昨夜一枝開。
  別所知
  
  相看臨遠水,獨自上孤舟。
  
  前對齊己作,後對鄭𠔌作。皆以十字敘一事,而對偶分明。
  十字句法
  
  如何青草裏,亦有白頭翁。
  又
  
  夜來乘好月,信步上西樓。
  
  前對李太白詩,後對司空曙詩。既以言十字對句矣,此又言十字句,何以異哉?曰:“青草裏”不可對“白頭翁”,“夜來”不可對“信步”。以其是一意,完全渾成,故謂之十字句。其法但可於頷聯用之,如於頸聯用,則當曰“可憐蒼耳子,解伴白頭翁”為工也。
  十四字對句法
  
  自攜瓶去沽村酒,卻著衫來作主人。
  又
  
  卻從城裏攜琴去,誰到山中寄藥來。
  
  前對王操詩,後對清塞詩,皆翛然有出塵之姿,無險阻之態。以十四字敘一事,如人信手斫木,方圓一一中規矩。其法亦宜頷聯用之也。
  詩有四種勢
  
  寒鬆病枝芙蓉出水轉石千仞賢鄙同笑
  巳師茅齋
  
  江蓮搖白羽,天棘蔓青絲。
  山寺
  
  麝香眠石竹,鸚鵡啄金桃。
  九日
  
  竹葉於人既無分,菊花從此不須開。
  關山道中
  
  野店初嘗竹葉酒,天寒正落豆稭灰。
  
  前三對子美詩,後一對東坡詩。“麝香”,小鹿子也。“石竹”,野花之微弱叢,薄薄而纖短者。其事隱而相濫,故註其詩者曰:麝香,鹿也。天棘,柳也。青絲、白羽,比物也。竹葉,酒名也。江蓮、黃菊,皆稱體之名,世所共識。而對以異名,則是句法之玻雖是病,然施之於“寒鬆格”則不害為好。“豆稭灰”,比雪也。所謂“寒鬆病枝”,唐晝公名之。
  山居
  
  風定花猶落,鳥鳴山更幽。
  雨過
  
  涼生初過雨,靜極忽歸僧。
  遊康王觀
  
  棋聲深院靜,幡影石壇高。
  
  前對舒王集句,次僧保暹作,後司空曙所作。讀之自然,令人愛悅,不假人言,然後為貴也。此謂“芙蓉出水”,晉謝靈運名之。
  華清宮
  
  雷霆施號令,星鬥煥文章。
  懷古
  
  經來白馬寺,僧到赤烏年。
  
  前杜牧之詩,後靈徹詩。言天子之事,以“號令”比“雷霆”,必當以“文章”比“星鬥”,其勢不如此不能止其詞也。東漢西國僧以白馬負經至洛陽,而吳赤烏年中,康僧會始領僧二十四員到建業,此所謂“轉石千仞”。譬如以石自千仞岡上而下,不到地而不止。此歐陽公名之。
  宮怨
  
  昔為芙蓉花,今作斷腸草,以色事於人,能得幾時好。
  春日麯江
  
  朝回日日典春衣,每日江頭盡醉歸。酒債尋常行處有,人生七十古來希穿花蛺蝶深深見,點水蜻蜒款款飛,傳語春光共流轉,暫時相賞莫相違。
  與子由別和其詩
  
  別期漸近不堪聞,風雨蕭蕭正斷魂。猶勝相逢不相識,形容變盡語音存。
  竜山雨中
  
  山行三日雨沾衣,幕阜峰前對落暉。野水自添田水滿,晴鳩卻喚雨鳩歸。靈源大士人天眼,雙塔老師諸佛機。白發蒼顔重到此,問君還見昔人非。
  
  《宮怨》,李太白作。《春日》,杜子美作。《別子由》,東坡作。《竜山雨中》,山𠔌作。“斷腸草”,其花美好,亦名芙蓉。“尋常”,七尺為尋,八尺為常。形容去盡,但譏其聲音,見東漢《黨錮傳》夏馥言兄弟也。鳩見雨即逐其婦,晴則呼其婦,以喻君怒其臣即逐之,怒息即詔其歸爾。此謂“賢鄙同笑”,謂其賢愚讀之,皆意解而愛敬之也。以賢者知其用事所從出,而愚者不知,不知猶為好也。此秦少遊名之。
  詩分三種趣
  
  奇趣天趣勝趣
  田傢
  
  高原耕種罷,牽犢負薪歸。深夜一爐火,渾傢身上衣。
  江淹《效淵明體》
  
  日暮巾柴車,路暗光已夕。歸人望煙火,稚子候檐隙。
  
  此二詩脫去翰墨痕跡,讀之令人想見其處,此謂之奇趣也。
  宮詞
  
  白發宮娃不解悲,滿頭猶自插花枝。曾緣玉貌君王寵,準擬人看似舊時。
  大林寺
  
  人間四月芬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
  
  此二詩,前乃牡牧之作,後乃白樂天作。其詞語如水流花開,不假工力,此謂之天趣。天趣者,自然之趣耳。
  東林寺
  
  昔為東掖垣中客,今作西方社裏人。手把楊枝臨水坐,閑思往事似前身。
  長安道中
  
  鏡中白發悲來慣,衣上塵痕拂轉難。惆悵江湖釣魚手,卻遮西日望長安。
  
  前詩白樂天作,後詩杜牧之作。吐詞氣宛在事物之外,殆所謂勝趣也。
  錯綜句法
  秋興
  
  紅稻啄殘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
  又
  
  繰成白雪桑重緑,割盡黃雲稻正青。
  又
  
  林下聽經秋苑鹿,江邊掃葉夕陽僧。
  
  前子美作,次舒王作,次鄭𠔌作。然是三種錯綜,以事不錯綜則不成文章。若平直敘之,則曰“鸚鵡啄殘紅稻粒,鳳凰棲老碧梧枝。”而以“紅稻”於上,以“鳳凰”於下者,錯綜之也。言“繰成”則知白雪為絲,言“割頸則知黃雲為麥也。秦少遊得其意,時發奇語,其作《睡足軒》則曰:“長年憂患百端慵,開付僧坊頗有功。地撤蔽虧僧界靜,人除荒穢玉奩空。青天並入揮毫裏,白鳥時來隱幾中。最是人間佳絶處,夢殘風鐵響丁東。”
  折腰步句法
  宿山中
  
  幽人自愛山中宿,更近葛洪丹井西。庭前有個長松樹,半夜子規來上啼。
  南園
  
  花枝草蔓眼中開,小白長紅越女腮。可憐日暮嫣然態,嫁與春風不用媒。
  送蜀僧
  
  卻從江夏尋僧晏,又嚮東坡別巳公。當時半破蛾嵋月,還在平羌江水中。
  
  前詩韋應物作,次李長吉作,又次東坡作。雖中失粘而意不斷也。
  絶弦句法
  寄遠
  
  燕鴻去後湖天暖,欲寄知音問水居。七歲弄竿今八十,錦鱗吞釣不吞書。
  送道士
  
  歲暮抱琴何處去,洛陽三十六峰西。生平不識先生面,不得一聽烏夜啼。
  
  前詩僧謙作,後詩賈島作。其詩語似斷絶而意存,如弦絶而意終在。
  影略句法
  落葉
  
  返蟻難尋穴,歸禽易見窠。滿廊僧不厭,一個俗賺多。
  柳
  
  半煙半雨村橋畔,間杏間桃山路中。會得離人無恨意,千絲萬絮惹春風。
  
  前詩劉義作,後詩鄭𠔌作。賦落葉而未嘗及凋零飄墜之意,題柳而未嘗及裊裊弄日垂風之意。然自然知是落葉,知是柳也。
捲中
  比物句法
  書事
  
  輕陰閣小雨,深院晝慵開。坐看蒼苔色,欲上人衣來。
  又
  
  若耶溪上踏莓苔,興盡張帆載酒回。汀草岸花渾不見,青山無數逐人來。
  
  前詩王堆作,後詩舒王作。兩詩皆含其不盡之意,子由謂之不帶聲色。
  造語法
  
  如沙如草,皆衆人所用。山間林下,寂寞之濱,所與之遊處者,牛羊鷗鳥耳。而舒王造而為語曰:“坐分黃犢草,臥占白鷗沙。”其筆力高妙,殆若天成。凡貧賤,則語言不為人所敬,信歲寒不變,則無如鬆竹。山𠔌則造而為語曰:“語言少味無阿堵,冰雪相看有此君。”其語便韻。
  賦題法
  
  “若不得流水,還應過別山”者,題野燒也。“嚴霜百草白,深院一株青”者,題小鬆也。前人以為工,但是題其意爾,非能狀其體態也。如子美題雨,則曰“紫崖奔處黑,白鳥去邊明”。樂天賦琵琶,則曰“銀瓶忽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又曰“四弦一聲如裂帛”。此皆能麯盡萬物之情狀。若雨、若聲音,其不可把玩如石火電光,非人之才力能攬取之。然此但得其情狀,非能寫其不傳之妙哉。如山𠔌《題蘆雁圖》則妙絶。曰:“惠崇煙雨蘆雁,坐我瀟湘洞庭。欲喚扁舟歸去,傍人謂是丹青。”
  用事補綴法
  南華會蘇伯固
  
  扁舟震澤定何時,滿眼廬山覺又非。芳草池塘惠連夢,上林鴻雁子卿歸。口香知是曹溪水,眼淨同看古佛衣。不嚮南華問消息,此生何處是真依。
  猩猩筆
  
  好飲醉魂在,能言機事疏。平生幾量屐,身後五車書。物色看王會,動勞在石渠。一毫能濟世,端用謝楊朱。
  
  前東坡詩,後山𠔌詩。《漢書》:武帝射雁,得蘇武書。無“鴻”字,東坡添“鴻”字,故改“春草池塘”為“芳草池塘”也。阮孚言:“人生能著幾量屐。”魯直以下句非全句,故改“人生”為“平生”也。若以“春草”對“上林”,以“人生”對“身後”,固不佳哉。特以“生”不易動,則對非的偶爾。
  比興法
  野外
  
  老妻畫紙為棋局,稚子敲錢作釣鈎。
  送路六侍禦入朝
  
  不分桃花紅勝錦,生憎柳絮白於綿。
  絶句
  
  不如醉裏風吹盡,可忍醒時雨打希
  
  三詩皆子美作也。妻比臣,夫比君,棋局,直道也。針合直而敲麯之,言老臣以直道成帝業,而幼君壞其法。稚子,比幼君也。針、綿,色紅白而適用。朝廷用真材,天下福也。而真材者忠正,小人諂諛似忠,詐姦似正,故為子美所不分而憎之也。小人之愚弄朝廷,賢人君子不見其成敗則已,如眼見其敗,亦不能不為之嘆息耳。故曰“可忍醒時雨打媳。
  奪胎句法
  
  “河分崗勢斷,春入燒痕青。”僧惠崇詩也。然“河分崗勢”不可對“春入燒痕”,東坡用之,為奪胎法。曰:“似聞决决流冰缺,盡放青青入燒痕。”以“冰缺”對“燒痕”,可謂盡妙矣。
  
  “一別二十年,人堪幾回別”者,顧況詩也。而舒王亦用此法曰:“一日君傢把酒杯,六年波浪與塵埃。不知烏石岡邊路,到老相尋得幾回。”
  換骨句法
  春日
  
  有情芍藥含春淚,無力薔薇臥曉枝。
  又
  
  白蟻撥醅官酒熟,紫綿揉色海棠開。
  
  前少遊詩,後山𠔌詩。夫言花與酒者,自古至今,不可勝數,然皆一律。若兩傑,則以妙意取其骨而換之。
  遺音句法
  扇
  
  玉斧修成寶月團,月邊仍有女乘鸞。青冥風露非人世,鬢亂釵橫特地寒。
  宿東林寺
  
  溪聲便是廣長舌,山色豈非清淨身。夜來八萬四千偈,他日如何舉似人。
  
  前舒王作,後東坡作。此所謂讀之令人一唱而三嘆,譬如朱弦發越,有遺音者也。秦少遊欲效之,作一首曰:“獼猴鏡裏三身現,竜女珠中萬象開。爭似此堂人散後,水光清泛月華來。”終若不及也。
  
  東坡曰:“善畫者畫意不畫形,善詩者道意不道名。”故其詩曰:“論畫以形似,見比兒童鄰。作詩必此詩,定非知詩人。”藉如賦山中之境,居人清曠,不過稱之深,稱住山之久,稱其閑逸,稱其寂默,稱其高遠。能道其意者,不直言其深,而意中見其深。如文靚詩曰:“鬆陰行不盡,疏雨下無時。世事幾興廢,山中人未知。”
  
  又不直言其住山之久,而意中見其久。如賈島詩曰:“頭髮梳千下,休糧帶病容。養雛成大鶴,種子作高鬆。白石通宵煮,寒泉盡日舂。不曾離隱處,那得世人逢。”
  
  又不直言其閑逸,而意中見其閑逸。如王維詩曰:“中歲頗好道,晚傢南山陲。興來獨自往,事勝心自知。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偶然值林叟,語笑無還期。”
  
  又不直言其寂默,而意中見其寂默。如晝公詩曰:“月色靜中見,泉聲幽處聞。影孤長不出,行道在深雲。”
  
  又不直言其高遠,而意中見其高遠。如王維詩曰:“山中多法侶,禪誦自成群。城郭遙相望,唯應見白雲。”
  
  詩傢尤貴遣詞頓挫。舒王常擊節賞嘆東坡《日日出東門詩》。其略曰:“百年寓華屋,千載歸山丘。何事羊公子,不肯過西州。”此遣詞頓挫也。
  
  杜子美詩,言山間野外,意在譏刺風俗。如《三絶句》詩曰:“楸樹馨香倚釣磯,斬新花蕊未應飛。”言後進爆貴,可榮觀也。“不如醉裏風吹盡,可忍醒時雨打希”言其恩重纔薄,眼見其零落,不若未受恩眷之時。雨比天恩,以雨多,故緻花易壞也。“門外鸕鶿久不來,沙頭忽見眼相猜。”言貪利小人,畏君子之譏其短也。“自今以後知人意,一日須來一百回。”言君子以義養正,瑜瑾匿瑕,山藪藏疾,不發其惡,而小人未革面,諂諛不能愧恥也。“無數春筍滿林生,柴門密掩斷人行。會須上番看成竹,客至從嗔不出迎。”言唯守道為歲寒也。
  
  前輩多法其意作,如韓稚圭詩曰:“風靜曉枝蝴蝶鬧,雨勻春園桔橰閑。”亦以雨比天恩。又蔡持正詩曰:“風搖熟果時聞落,雨滴餘花亦自香。”亦以雨比天恩也。“杜橰”比宰相功業之就,已退閑矣,時公在相州作帥。“熟果”比大臣時黜落,時公在安州。
  
  律詩拘於聲律,古詩拘於句語,以是詞不能達。夫謂之“行”者,達其詞而已,如古文而有韻者耳。自唐陳子昂一變江左之體,而歌行暴於世,作者輩能守其法,不失為文之旨,唯杜子美、李長吉。今專指二人之詞以為證。夫謂之“歌”者,哀而不怨之詞,有豐功盛德則歌之,詭異希奇之事則歌之,其詞與古詩無以異,但無鋪敘之語,奔驟之氣。其遣語也,舒徐而不迫,峻特而愈工,吟諷之而味有餘,追繹之而情不荊敘端發詞,許為雄誇跌蕩之語,及其終也,許置諷刺傷悼之意。此大凡如此爾。
  
  “行”者詞之遣無所留礙,如雲行水流,麯折溶曳,而不為聲律語句所拘。但於古詩句法中得增辭語耳。如李賀《將進酒》、《緻酒行》、《南山田中行》,杜甫《麗人行》、《貧交行》、《兵車行》。
  將進酒
  
  琉璃鐘,琥珀濃,小槽酒滴真珠紅。烹竜炮鳳玉脂泣,羅幃綉幕圍香風。吹竜笛,擊鼉鼓,皓齒歌,細腰舞。況是青春日將暮,桃花亂落如紅雨。勸君一飲酩酊醉,酒不到劉伶墳上土。
  緻酒行
  
  零落棲遲一杯酒,主人奉觴客長壽。主父西遊睏不皈,佳人折斷門前柳。吾聞馬周昔作新豐客,天荒地老無人識。空將箋上兩行書,直犯竜顔請恩澤。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雞一聲天下白。少年心事當拏雲,誰念幽寒坐嗚呃。
  南山田中行
  
  秋野明,秋風白,塘水漻漻蟲嘖嘖。雲根苔蘚山上石,冷紅泫露嬌啼色。荒畦九月稻叉牙,蟄螢低飛隴徑斜。石脈水流泉滴沙,鬼燈如漆照鬆花。
  麗人行
  
  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綉羅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銀麒麟。頭上何所有?翠微葉垂鬢唇。背後何所見?珠壓腰禨穩稱身。就中雲幕椒房親,賜名大國虢與秦。紫駝之峰出翠釜,水晶之盤行素鱗。犀箸厭飫久未下,鸞刀縷切空紛綸。黃門飛鞚不動塵,禦廚絡繹送八珍。簫鼓哀吟感鬼神,賓從雜遝實要津。後來鞍馬何逡巡,當軒下馬入錦茵。楊花雪落覆白蘋,青鳥飛去銜紅巾。灸手可熱勢絶倫,慎莫近前丞相嗔。
  貧交行
  
  翻手作雲覆手雨,紛紛輕薄何須數。君不見管、鮑貧時交,此道今人棄如土。
  兵車行
  
  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孃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鹹陽橋。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幹雲霄。道旁過者問行人,行人但雲點行頻。或從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營田。去時裏正與裹頭,歸來頭白還戍邊。邊庭流血成海水,武皇開邊意未已。君不聞漢傢山東二百州,千村萬落生荊杞。縱有健婦把鋤犁,禾生隴畝無東西。況復秦兵耐苦戰,被驅不異犬與雞。長者雖有問,役夫敢伸恨。且如今年鼕,未休關西卒。縣官急索租,租稅從何出。信知生男惡,反是生女好。生女猶是嫁比鄰,生男埋沒隨百草。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
  
  “歌”者亦古詩之流,但有卓絶之事,可以歌詠者,至節要處,任其詞為抑揚之語。如李賀《觱篥歌》、《采玉歌》、《莫舞歌》,杜甫《醉時歌》、《樂遊園歌》、《山水障歌》。
  申鬍子觱篥歌並序
  
  申鬍子,朔客之蒼頭也。客李氏,本亦世傢子,得祀江夏王廟。當年踐履失序,遂奉官北郡。自稱學長調、短調,久未知名。今年四月,吾與對捨於長安崇義裏,遂將衣質酒,命予合歡。氣熱杯闌,因謂予曰:“李長吉,爾徒能長調,不能作五字歌詩,直強回筆端,與陶、謝詩勢相遠幾裏。”吾對後,請撰《申鬍子觱篥歌》,以五字斷句。歌成,左右人合噪相唱。朔客大喜,擎觴起立,命花娘出幕,徘徊拜客。吾問所宜,稱善手弄,於是以弊辭配聲,與予為壽。
  顔熱感君酒,含嚼蘆中聲。花娘簪綏妥,休睡芙蓉屏。誰截太平管,列照排空星。直貫開花風,天上驅雲行。今夕歲華落,令人惜平生。心事如波濤,中坐時時驚。朔客騎白馬,劍弝懸蘭纓。俊健如生猱,肯拾蓬中螢。
  老夫采玉歌
  
  采玉采玉須水碧,琯作步搖徒好色。老夫饑寒竜為愁,藍溪水氣無清白。夜雨岡頭食蓁子,杜鵑口血老夫淚。藍溪之水厭生人,身死千年恨溪水。斜山柏風雨如嘯,泉腳挂繩青裊裊。村寒白屋念嬌嬰,古臺石磴懸腸草。
  公莫舞歌
  
  《公莫舞歌》者,詠項伯翼蔽劉沛公也。會中壯士,灼灼於人,故無復書。且南北樂府,率有歌引,賀陋諸傢,今重作《公莫舞歌》雲。
  方花古礎排九楹,刺豹淋血盛銀罌。華筵鼓吹無桐竹,長刀直立割鳴箏。橫楣粗錦生紅緯,日炙錦嫣王未醉。腰下三看寶玦光,項莊掉箾欄前起。材官小臣公莫舞,坐上真人赤竜子。芒碭雲瑞抱天回,鹹陽王氣清如水。鐵杷鐵楗重束關,大旗五丈撞雙鐶。漢王今日須秦印,絶臏刳腸臣不論。
  醉時歌
  
  諸公袞袞登臺省,廣文先生官獨冷。甲第紛紛厭粱肉,廣文先生飯不足。先生有道出羲皇,先生有纔過屈宋。德尊一代常坎坷,名垂萬古知用何。杜陵野客人更嗤,被褐短窄鬢如絲。日糴太倉五升米,時赴鄭老同襟期。得錢即相覓,沽酒不復疑。忘形到爾汝,痛飲真吾師。清夜瀋瀋動春酌,燈前細雨檐花落。但覺高歌有鬼神,焉知餓死填溝壑。相如逸纔親滌器,子云識字終投閣。先生早賦皈去來,石田茅屋荒蒼苔。儒術於我何有哉,孔丘、盜蹠俱塵埃。不須聞此意慘愴,生前相遇且銜杯。
  樂遊園歌
  
  樂遊古園萃森爽,煙綿碧草萋萋長。公子華筵勢最高,秦川對酒平如掌。長生木瓢示真率,更調鞍馬狂歡賞。青春波浪芙蓉園,白日雷霆甲城仗。閶闔晴開映蕩蕩,麯江翠幕排銀榜。拂水低回舞袖翻,緣雲清切歌聲上。卻憶年年人醉時,衹今未醉已先悲。數莖白發那拋得,百罰深杯亦不辭。聖朝亦知賤士醜,一物自荷皇天慈。此身飲罷無歸處,獨立蒼茫自詠詩。
  奉先劉少府新畫山水障歌
  
  堂上不合生楓樹,怪底江山起煙霧。聞君掃卻赤縣圖,乘興遣畫滄洲趣。畫師亦無數,好手不可遇。對此融心神。知君重毫素。豈但祁嶽與鄭虔,筆跡遠過楊契丹。得非玄圃裂,無乃瀟湘翻。悄然坐我天姥下,耳邊已似聞清猿。反思前夜風雨急,乃是滿城鬼神入。元氣淋漓障猶濕,真宰上訴天應泣。野亭春還雜花遠,漁翁暝踏孤舟立。滄浪水深青溟闊,欹岸側島秋毫末。不見湘妃鼓瑟時,至今斑竹臨江活。劉侯天機精,愛畫入骨髓。自有兩兒郎,揮灑亦莫比。大兒聰明到,能添老樹巔崖裏。小兒心孔開,貌得山僧及童子。若耶溪,雲門寺,吾獨鬍為在泥滓,青鞋布襪從此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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