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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
  梁文靖与萧玉翎生子梁萧,梁萧自幼顽劣,得罪乡里,以至于一家人无立锥之地,决议前往萧玉翎故里——蒙古大漠定居。途中听说大侠云万程在百丈坪聚会抗元,梁氏一家前往观看,不料萧玉翎之师萧千绝出现,在萧千绝与群雄的比斗中,梁萧无意暴露了父母行踪,萧千绝随后追蹑而至,设计杀了梁文靖,带走……
昆仑前传·天骄铁血一、蜀道难
  大巴山脉,西接秦岭,东连巫峡,雄奇险峻,天下知名。山中道路又陡又狭,深沟巨壑,随处可见;其惊险之处,真个飞鸟难度,猿猱驻足,以李太白之旷达,行经此地,也不禁长叹:“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时维九月,正是深秋季节,满山红枫似火,黄叶如蝶,一片斑斓景象。
  崇山峻岭之中,但见一条鸟道,上依绝壁,下临深谷,若有若无,蜿蜒向南。一阵山风呼啸而过,掀起崖上枯藤,露出三个班驳的暗红大字:“神仙度”。
  其时空山寂寂,鸟息虫偃,泉流无声。遥遥传来人语,落在这空山之中,显得分外清晰。语声渐响,只见得一老一少,沿着蜿蜒鸟道,迤逦而来。
  老的约莫五十来岁,身形魁梧,精神矍铄,粗犷的脸膛上两只眸子闪闪发亮,少的略显单薄,面如满月,眉清目秀,长着细细茸毛的嘴边挂着一丝笑意。
  “爹爹,这里号称神仙度,我看也不过如此罢了,比起华山的‘千尺幢’,‘鹞子翻身’,差得多了。”少年说。
  “文靖啊,你只知道天险,哪里知道**,此处自古以来都是强人出没的地方,这沟壑之中,不知留下多少行商的白骨。”老者说着不禁叹了口气。
  “其险也若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文靖摇头晃脑。
  “臭小子,你又在掉什么文?”老者瞪起眼珠子。
  文靖吐了吐舌头,说:“这是李白《蜀道难》里的句子,意思是:”既然蜀道如此惊险,远来的行人,你为什么还要来呢?‘“
  “你懂个屁,谁愿意抛妻弃子,来这个鸟地方,还不是为了求一条糊口的生路。”
  “哪…咱们会不会遇上强盗呢?”
  “你似乎很想遇上啊。”老者打量他。
  文靖嘿嘿笑道:“真的遇上,说不准谁抢谁呢。”
  “就凭你那几下三脚猫功夫。”老者冷笑:“迟早被人一顿拳脚打死。”
  “爹爹老是说我功夫差。”文靖面红耳赤:“玄音道长却说我根基深厚,悟性不错,上次我一个打两个,羽清羽灵两个小道士还不是输给我了。”
  “呸。”老者大怒:“你还有脸说,羽清羽灵还不满十岁,你有几岁,你说,你有几岁?”手指戳在他的鼻子尖上。
  文靖被溅了一脸的唾沫星子,大是狼狈,道:“是他们先动手的。”
  “咦,你还嘴硬?”老者开始卷袖子,文靖急忙后退。
  “跑得脱算你本事。”老者正打算教训这小子一回,突听得远处传来乌鸦刺耳的聒噪声,不由止住步子,惊疑不定:“老鸹子怎么叫的恁得厉害。”
  “前面是不是有什么事?”文靖翘首前望。
  老者瞪着他道:“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说着步子一急,消失在山道尽头。
  文靖百无聊赖,等了一会儿,谷中腾起雾来,白茫茫不能视物,不由有些心虚,突地,远方又传来两声鸦鸣,他身上登时起了层鸡皮疙瘩,说不出地害怕,也不顾老爹言语,摸着岩壁,一步一挨,向前走去。
  走了约莫三里路程,眼前豁然开朗,前方出现了一片空地,再仔细一看,惊得他差点跌下山谷。
  只见绿茸茸的草地上,横七竖八倒着二十来具尸体,个个张口突目;脖子上一道创口,流出的鲜血被冷冽的山风凝成紫黑色。
  “妈呀。”文靖呆了半晌,终于说出一句话。
  “不要大呼小叫。”老者站在一具尸体旁,头也不回,手上拿着一面玲珑剔透的羊脂玉牌。
  “怎么回事?”文靖一颗心突突直跳。
  “你问我,我问谁去?”老者说:“这些人至少死了两个时辰了。”
  “奇怪。”文靖胆量稍大,开始细看尸体,说:“这些人怎么都伤在脖子,啊,连伤口的深浅都一模一样,就像用尺子量好了似的。”
  “恩,那是当然,依我看,这是同一个人的手笔。”
  文靖吓了一跳,瞅着老者说:“老爹骗人。”
  “你说什么?”老者举起醋钵大小的拳头。
  文靖连忙自打了一下嘴巴,陪着笑说:“爹爹,你怎么知道是一个人干的?”
  “这还不简单。”老者说:“你看地上的脚印,除了你的我的,就只有两种,一个是虎头快靴的印迹,这是富贵人家登山穿的鞋子,一个是薄底靴的痕迹,这种鞋多是飞檐走壁用的,很少有人用来走山路,我看了一下,这些死人都是穿的虎头快靴。”
  文靖仔细看了看:“老爹真是神目如电,料事如神,不过…不过…我怎么没看到薄底靴的痕迹?”
  老者蹲下身子,指着地上一个小小的凹处,“这么浅!”文靖傻了眼。
  老者缓缓站起,道:“这人武功之高,实在是骇人听闻,刀上功夫不说,仅是这份轻功,我梁天德一辈子也没看到过。”
  “不会吧,大概是这些人武功太差。”
  梁天德拳头紧握,指节用力过甚,变得青白:“从打斗痕迹来看,这些死者中无一庸手,其中数人的拳脚功夫还在我之上。”
  文靖目瞪口呆,脊背上渗出一层冷汗。过得半晌才道:“他们是不是遇上鬼了?”
  “什么?”
  “人哪有这么厉害?”
  “…你懂个屁,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梁天德瞪眼。
  文靖道:“爹爹,我们既然遇上,不如把他们埋了。”
  “不成。”梁天德说:“这些人来头很大,如果默默无闻埋在这里,只怕误了大事。”
  “我们不妨报官。”话一出口,便挨了一个老大暴栗。“宋朝的官没几个好东西。”梁天德道:“管这闲事,当真是引火烧身。”他嘴里这么说,手里却不断摩娑玉牌,双眉紧皱,似乎在犹豫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放在一个着白衣的俊秀青年身上,转过身去。文靖瞅他走远,偷偷一把拿了起来,只见玉牌晶莹通透,雕工若神,九条虬龙活灵活现,抱着四个泥金篆字。“如——朕——亲——临!”他正低声念叨,却听老爹在前面叫唤,不禁吓了一跳,再看梁天德转过身来,丢也丢不及了,急忙顺手揣进怀里,只觉凉冰冰直滑到肚皮。
  “还不快走!”梁天德喝道:“若来了人,怎生是好?”
  “老爹真是胆小怕事。”文靖边走边咕哝。
  “你说什么?”梁天德耳尖,听到点声音。
  文靖脸都绿了,正要辩解,忽听得远处传来歌声:“噫吁嘻,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一个穿着破旧的儒生,面色酡红,醉态可掬,提着一只红漆葫芦,一步一摇,迎面走来,“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呃…峨眉巅…呃…”走过二人身边,忽地站立不住,一个踉跄,文靖心热,急忙伸手去扶,那儒生却将破袖一拂,推开文靖,继续唱道:“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勾连…哈…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哈哈——愁攀缘也愁攀援。”边唱边走。
  “爹爹,前面就是‘神仙度’,他这样子怎么过去?”文靖道。
  “哼,落第举子,无聊文人,大宋朝别的没有,就是软骨头的穷酸太多,真是讨厌。”老者大皱眉头,与文靖转身一看,不禁面面相觑,只见蜿蜒的山道上,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一个人影。
  “爹…爹,我…我们是不是也遇…遇上鬼…鬼了。”文靖声音有些发颤。
  “胡说,他红光满面,哪里像个幽冥鬼物?”
  老者口中呵斥,心里却在打鼓。二人遇上这种事,一时间噤若寒蝉,都不言语,只闷着头走路,走了一程,翻过道山梁,忽见得清溪流淌,一道独木小桥飞渡两岸,桥那头是一片山坳,数峰青山拥着三两户人家,袅袅炊烟随风飘荡。
  “那里有客栈耶。”文靖欢呼,手指着远处一片青瓦房。青瓦房外挂着两串灯笼,写着“巴山客栈,宾至如归”八个隶字。老者也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二人来到客栈前,还没进去,一个店小二便迎了出来,打量二人道:“对不住,这里有人包了。”
  文靖大失所望,向梁天德道:“爹爹,我好饿。”
  梁天德皱眉道:“我们用过饭就走,小二哥可否通融一二。”
  “这…”小二哥有些犹豫不决。
  “大家都是逆旅之人,何必如此斤斤计较。”店内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小二哥,你让他们进来吧。”
  “是,是。”小二哥让过身子,文靖大喜,第一个冲进去。“臭小子,说到吃饭比谁都来劲。”梁天德有些无可奈何。
  店内一张八仙桌上,坐着三个人,上首是一个白衣文士,手中摇着一把折扇,瘦削白净,须发如墨,容貌十分清癯,右首坐着一名雄壮老者,紫黑脸膛,美髯及胸,一双凤眼目半睁半闭,看上去极是威严。还有一个中年汉子,浓眉虎目,赤着的双臂肌肉虬结,背上负着一把九环大刀,看到文靖冒冒失冲进,眉头微微一皱。
  “三斤牛肉,三斤米饭,恩…还有一斤米酒,一碟菜蔬…哎哟。”文靖抱着头,委屈地看着老爹。
  “臭小子,你吃得完吗?”梁天德黑着脸说。
  “客官,还要什么?”小二哥笑得风和日丽。
  “够了。”梁天德摇头道。
  小二哥看他父子衣衫粗陋,微微皱眉,道:“对不住,小店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先买后吃,请客官先行付帐。”
  梁天德上上下下打量他一下,道:“你还真是狗眼看人低,怕爷们白吃你么?”
  小二哥打个哈哈说:“哪里!哪里!客官真是爱说笑。”
  梁天德一挥手,道:“文靖,把盘缠拿来。”
  文靖应了一声,伸手入怀,眼珠子几乎瞪出来,一双手上上下下摸了个遍,望着老爹,眼泪都要流出来:“爹爹,钱袋…钱袋不…不见了。”
  “什么?”梁天德叫了起来。
  “嗯。”店小二一张脸顿时淫雨霏霏:“客官,小店可是小本经营,从不赊帐的。”
  梁天德怒视文靖,文靖哭丧着脸,道:“我记得过神仙度前还清点过,现在怎地就不见了呢。”
  “老子怎么知道?行李都是你背着。”梁天德恨不能揍他一顿。
  文靖一拍脑袋,叫道:“我想起来了,是那个鬼儒生,一定是他趁我扶他时干得好事,不过…”文靖搔头道:“我怎么没发觉。”他心中暗暗叫苦,不但钱袋,就是揣在怀里的那枚玉牌,也被一咕脑儿摸走了,否则还可用它换顿饭吃,那个鬼儒生,真是坏事做绝了,想到这里,几乎大哭起来。
  “亏你还练过功夫。”梁天德忍无可忍,揪住他的脖子,文靖杀猪般惨叫。
  “客官,请你们去店外打去。”小二哥沉着脸下逐客令。
  梁天德生平第一遭受这种侮辱,面皮涨紫,窘迫万分,跺了跺脚,便要出门,忽听那文士笑道:“阁下若是不弃,白朴便做个东道,大家同饮一杯如何?”梁天德微微一愣,还没答话,又见文靖揉着脖子咕哝:“晚上怎么办呢?”
  “吃屁喝风!”梁天德气得两眼圆瞪。
  “爹爹,我真的好饿。”文靖肚皮当真咕咕叫了起来,异常响亮。
  梁天德想骂人,但看这小子可怜兮兮的模样,一时又骂不出口,白朴笑道:“人生在世,谁没有为难的时候。况且在下还有事请教,还请万勿推辞才好。”
  “罢了!罢了!”梁天德心里叹了口气,垂头拱手道:“阁下如此盛情,梁某哪里担当得起!”老着脸皮与文靖坐下,但无端端受人恩惠,心里实在憋得难受。
  “这位是端木先生,讳号长歌。”白朴指着紫脸老者道。“这位是严刚严兄,人称‘八臂刀’。”他指着那负刀汉子。二人都只是微微点头,却不做声。
  “二位可是来自北方?”
  “对,咱们从华山来。”
  “哦。”白衣文士道:“不过听二位口音却近似南方。”
  “恩,小老儿祖籍合州,早年在江南呆过一段日子,不过滞留北方已有二十多年了。”
  白朴抚掌道:“北方胡虏横行,阁下身处夷狄之中,却能不忘大宋之音,了不起,不过,令郎竟也是江南口音,尤其难得了。”
  梁天德虎躯一震,手中酒水洒落衣襟。
  “爹爹。”文靖恍然大悟:“原来你非让我说这种软绵绵的怪话,是因为这个缘故。”
  “吃你的饭。”梁天德瞪了他一眼,吓得文靖一头栽进饭碗里。
  “不知北方情形如何?”
  梁天德还没出口,文靖抢着说:“蒙古鞑子坏透了,简直不把我们汉人当人使,近来非得逼汉族男子当兵,爹爹一生气,就带我回大宋来了。”
  “哦。”白朴望了梁天德一眼。
  “如今好了,我们这次回来,再也不会受蒙古鞑子欺负了,不过…不过许多百姓还得在留在那儿过苦日子。”文靖神色微黯。
  “是呀,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白朴长长一叹。
  梁天德冷笑道:“算我多句嘴,就算岳武穆重生,韩世忠再世,这大宋朝的王师也打不到北方去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严刚虎目圆瞪:“难道蒙古人都有三头六臂不成。”
  梁天德嘿嘿一笑:“蒙古人倒是没有三头六臂,不过,临安小朝廷却多的是三姑六婆。”
  “你敢诋毁朝廷。”严刚大怒。
  “不敢,我只是佩服这个大宋朝,养了一大群尖嘴利牙,谗言惑君的官儿,居然还能苟延残喘到今天。”
  “你…你胡说八道。”严刚霍然站起,怒目相向。
  梁天德也不望他,直淡淡地道:“严兄说得对,我不过是个粗人,只会胡说八道。”
  “蒙古人兵力已经那么强盛,居然还在北方大肆征兵。”白朴面有忧色:“那蒙哥汗灭我大宋之心,好生迫切!”
  “灭大宋?”文靖停下筷子,望着白朴。
  “不错!”白朴道:“鞑子兵分两路,由鞑子皇帝蒙哥与其弟忽必烈带着,厉兵秣马,正要攻过来呢!难道你不知道么?”
  文靖迷惑地望了老爹一眼。“大宋有兵将么?”他问。
  “这个…自然是有的。”
  “那就是了,说书先生说得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把鞑子打退不就行了呗。”文靖得意洋洋,自认为说得挺对。
  “嘿,好一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一直沉默不语的端木长歌突然道:“蒙古自成吉思汗起兵以来,数十年未尝一败,大宋自虞允文破金以来,近百年未尝一胜,强弱之势不问可知,小娃儿真是信口雌黄。”
  文靖不禁满面通红,扭头望向别处,却见南面墙上阴暗处有一幅《太白行吟图》,下有二十行狂草《蜀道难》,落笔甚是奇特。
  白朴见他盯着图画出神,便道:“小兄弟也喜欢字画么?”
  “啊…不。”文靖红着脸道:“我只是觉得这幅画很特别,能从字画中看到画者不少心思。”
  白朴错愕:“说来听听。”
  文靖道:“这幅画虽然只有三尺见方,但画中的山水人物却像是在万丈绢帛上画成似的,可说是画者本来就有画成万丈长幅的气魄和本事,但落笔时却不得不画在三尺宣纸上,笔间那无法可想的不平之气,只向画外狂涌,似乎要将山水人物撕裂开来一般,显得气势异常磅礴狂野,当时画者的心景大概应了杜工部的一句诗:”古来大才难为用‘。“
  “唔。”白朴颔首道:“实不相瞒,这幅画是家师当年途经此地,一时兴起,随手画成。”
  “啊,令师真是了不起,不过…我总觉得这幅画并不只是狂野,更蕴着莫名悲伤…”
  “悲伤?”
  “恩,这幅画很奇怪,乍看妙绝,细看却是处处自相矛盾,仿佛四分五裂,花与草,山和水,水和人,人和字,没有一处和谐,令师画这幅画时,心中一定非常难受,似乎心都碎了。”
  “家师行事确实让人难以明白。”白朴神色诧异:“不过我亲眼看着师父作画,却没看出小兄弟所说的东西,小兄弟能见人所未见,实在高明。”
  “哪里,哪里。”文靖笑得合不拢嘴。
  “小混蛋胡说八道。”一个声音忽然从客栈外面响起:“这个还给你。”一溜白光激射而入,快得不可思议,奔向文靖面门,梁天德急忙伸手去抓,哪知白光突然变快,梁天德捏了个空,“啪”得一声脆响,白光打在文靖脸上。
  梁天德大惊,心知这团白光来势强劲,端地汤着就死,碰着就伤,文靖挨得这么结实,十个脑袋都打破了。哪知仔细一看,却见文靖脸上只是有些红肿。“你没事么?”梁天德问。
  文靖一脸茫然,拿起面前那块白玉牌,忽地惊道:“哎呀!这不是被偷了么?”梁天德闻声色变,一掉头,只见白朴面如死灰。端木长歌头一遭睁开了眼睛,死死瞪着那块玉牌,那严刚更是腾地站起,失声叫道:“九龙玉令。”说着拔地而起,便要追出。白朴一把拉住。“你追不到的。”他声音发颤:“那是家师。”众人又是一惊。
  “这种远强近弱的暗器手法叫作‘虎头蛇尾’,是我师父游戏风尘的独门绝技。”白朴目光落到文靖身上:“不过,师父为何说:”还给你‘,你又说’被偷了‘,嘿,小兄弟可得说个明白…“
  他话没说完,端木长歌眉锋一扬,出手如电,霎息间扣住了文靖的脉门。梁天德暗暗叫苦,又见严刚横移三尺,堵住了店门。白朴缓缓站起身,微微拱手道:“还请老壮士说个明白。”
  梁天德犹豫不决。端木长歌冷笑道:“老的不说还有小的。”手上使劲,文靖痛得大叫:“你…哎哟…干嘛…哎哟捏我…哎哟。”
  “你说你见过这块玉牌?”端木长歌寒着脸说。
  “见过…哎哟…又怎样…哎哟。”
  “在什么地方?”
  “哎哟…你放手…”
  “说!”
  “你先放手…哎哟。”
  “再不说我废了你这条膀子。”
  “废了…哎哟…我也不说…哎哟”文靖痛得眼泪都流下来了。
  “没出息的东西,要逞强就别哭!”梁天德寒着脸道。
  “可是…哎哟…他捏得我好痛。”文靖噙着泪说。
  “没想到你们居然用上这种下作手段。”梁天德拂袖而起:“也罢,随我来。”
  “事出非常,还请见谅。”白朴以文靖为质,有些过意不去。
  “哼!”梁天德大步流星,走出大门。
  一行人匆匆而行,直到神仙度前,梁天德突然站住,长长吐了口气,“就是这了。”他指着远处,向身后呆若木鸡的三个人说。悬崖边上,草木尸首,一切依旧,似乎并无人来。死寂片刻,扑通一声,严刚突然跪倒在地,伏着那年轻人的尸体,放声痛哭,白朴与端木长歌也跟着跪下,泪水止不住地落下来。
  “这个年轻人是他们什么人?他们哭得很伤心呢!”文靖揉着红肿的手腕说。
  “大概是他们的主子吧!”梁天德说。
  “爹爹怎么知道?”
  “嘿!”梁天德冷笑道:“你可知那块玉牌上面的字是什么意思?”
  “朕…是皇帝的自称,啊,就是和皇上驾到一样的意思。”文靖恍然大悟。
  “这块玉牌乃是钦差大臣的信物,持牌者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如非大宋皇帝十分信任的人,绝对拿不到这块牌子,这个死者的来历很不简单。”梁天德怒视文靖:“那人说‘还给你’,究竟怎么回事?”文靖瞪直了眼,哑口无言,忽见白朴悠悠站起,洒泪歌道:“身既死兮魂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和着瑟瑟秋风,显得分外凄凉。
  “他在说什么?”梁天德被他引开心神,随口问道。
  “唔,这是屈原《国殇》中的话,意思是:你虽然死去,但精神长存,你魂魄坚毅,堪称鬼中英雄。”
  “你如果练功有看书一半的用功,也不至于练一身半吊子功夫。”梁天德冲他瞪眼。正说话间,突见端木长歌跃起,双掌卷起两道狂飙,打了过来。
  梁天德不及格挡,想也不想,一个懒驴打滚,向后翻滚,文靖却傻了眼,一动不动,衣发被迎面而来的劲风激的向后飞起,这一掌来得好生凌厉。
  眼见他非死即伤。突然斜里一阵风急掠而至,与端木长歌的掌力一撞,波然作响,劲风四散,只刮得一旁的梁天德面皮生痛。
  端木长歌连退数步,看着白朴,神色惊疑不定。
  “端木先生?你这是为何?”白朴站在文靖身前,缓缓道。
  端木长歌恨声道:“这二人明明知道千岁在此遇害,方才却迟迟不肯吐露,分明心里有鬼。”白朴眉头微皱,注视梁氏父子。
  梁天德愤怒之余,也暗暗吃惊,这端木长歌的武功,已是不弱,谁料这白朴出手举重若轻,更是了得,此时疑到自己头上,若不说个明白,只怕不易脱身。正焦虑之际,忽见文靖还在发傻,心头一惊:“莫非这小子被掌力伤了?”不禁叫了声:“浑小子没事么?”
  “你叫我?”浑小子如梦初醒。
  “你…你…”梁天德见状,有些明白,气得语无伦次:“你又在犯什么呆?”
  “嘿,我刚才揣摩白先生话里的意思,屈大夫写这诗时,楚国连遭败绩,就要灭亡,这《国殇》是他祭祀楚国阵亡将士的祭歌,如果以此类比,这个年轻人也应该是为国捐躯才是!不知道对也不对?”
  梁天德顿时双拳紧握,浑身发抖。这文靖从小就喜文不好武,梁天德的生死之交玄音道士又是一个饱学之士,观中藏书甚多,这小子天天都往那里跑,明里说是学武,其实只是看书。梁天德教他武功,他总是打马虎眼,拿起书来却是废寝忘食,每每抱着一本书,望着天上发呆,老爹的耳刮子落到脸上都还不过神来。今日紧要关头,他居然也能旧病复发,让梁天德如何不气。
  那三个人听了这话,六颗眼珠子也都瞪在文靖身上,只瞪得文靖浑身发毛,过了半晌,端木长歌摇头道:“不像,这小子痴痴呆呆,实在不是装出来的。”文靖被老爹骂惯了,还不觉什么,梁天德听在耳里,却老大不是滋味,不禁狠狠瞪了这小子一眼。
  “其实,端木先生若仔细看看地上的痕迹,便知凶手只有一人。”白朴神色沉重:“嘿,但凭他二人,哪有这种能耐?”
  文靖暗暗称奇:“原来你也看出来了。”
  端木长歌定睛细看,恍然有悟:“不错,不过老夫活了大半辈子,从没看到这么厉害的高手,不知是什么来头?”白朴双眉紧锁,沉吟不语。
  “再说。”端木长歌又道:“千岁此次为防意外,用的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以大路人马行走三峡水路,自己暗中取陆路入川,为何凶手如此清楚,堵个正着?”
  白朴颔首道:“知道此事的人少之又少,只怕我们三个也脱不了干系,哎,早知如此,我真该留在王爷身边才是…”言下懊悔万分。
  “白先生的功夫,我一向佩服。”严刚忽地冷冷道:“令师的武功想必更加厉害吧?”
  白朴一愣,顿时面沉如水:“严兄想说什么?”严刚冷笑不语端木长歌也不禁微微蹙眉:“白先生,为何九龙玉令在令师手中?”
  白朴一声冷笑,突地身形一晃,刹那间向端木长歌欺进,右手抓出,端木长歌大吃一惊,随手一招“铁门闩”,横着格出,哪料白朴抓势斗疾,快了十倍不止,倏地越过三尺之遥,端木长歌两眼一花,胸口已被扣住。
  严刚惊怒万分,他号称“八臂刀”,出刀奇快,没看清他如何拔刀,只见白茫茫一片刀光,向白朴斜掠过去。白朴身子微侧,大袖飘飘,搭在刀背上,一拖一带。严刚虎口剧震,大刀就要脱手,正要运劲回夺,白朴右掌已从袖间疾吐而出,按在刀身。这一掌之力有如千斤重锤击下,严刚一条胳膊顿时木了,眼睁睁看着白朴大袖一收,将大刀握在手中。
  这擒人夺刀,宛如电光石火,快的不可思议。刹那间,人人窒息,场上静默一片,只闻山风刮起众人衣衫,猎猎作响。
  “你们可以疑我白朴,但若辱及我师尊,休怪我不客气。”白朴面冷如霜,缓缓放开端木长歌,袖袍一拂,大刀化作一道流光,直奔山崖,“铮”得一声,大半没入石壁之中。
  端木长歌与严刚虽知白朴武功厉害,却不知他厉害到这个地步,不由对望一眼,心中一片冰凉。
  “这…这个不怪白先生的师父!”文靖见状实在忍不住,结结巴巴地把前情交代一遍,然后望着梁天德说:“原来那个小偷儒生不是鬼,是白先生的师父呢!”梁天德气得几乎吐血,狠狠给了他两个暴栗,几乎把那小子的脑袋敲破:“还用你说!混帐小子,就会没事找事!”
  严刚却是一愣:“什么没事找事?这种事遇上,理所当然是要报官的。”
  “报官?”梁天德两眼一翻:“大宋那些尖嘴利牙的官儿,无事还要生非,这事可是天大的事情,若是找不到凶手,哼,我父子休想脱身!说不定还要当个替罪的,为这劳什子沾一身骚气,老夫才没这么笨!”严刚大怒,正要呵斥,却见梁天德斜眼瞟着那枚九龙玉令道:“若我看得不错,这该是皇家至关紧要的信物吧!”严刚不由心头一跳。
  “不错!”端木长歌颔首道:“阁下眼力不差,这枚九龙玉令正是皇上交给千岁的兵符,能够调动川中兵马。”
  梁天德微微吃了一惊,皱眉道:“当真?竟如此重要?”他目光落到那年轻男子的尸首上:“他到底是谁?”
  白朴苦笑道:“阁下在北方,可听到过淮安王的大名么?”
  梁天德心头一沉,脸色顿时变了,长长吸了口气,还没答话,却听文靖傻傻地问:“淮安王是谁?”
  “小兄弟有所不知。”白朴耐着性子说:“淮安王文武双全,雄才大略,是大宋难得一见的贤王。”他苦笑一下:“小兄弟,你可知大宋与外族交锋,为何总处于下风?”文靖摇头,心想:“这与我有什么干系?”白朴这会儿却是满腹的话,不吐不快:“大宋兵多粮广,照说十个打一个,也未必输给鞑子。不过开国之初,太祖皇帝为了防范大将手握重兵,危及皇权,杯酒释兵权,夺了武将统兵的权力。从此之后,大宋朝廷重文轻武,武官处处受制,文官势力庞大,若文武相争,吃亏的必然是武官。大将即使统兵在外,也时时被朝廷掣肘,无法尽展所长,故而以岳武穆之才,也会被十二道金牌夺了兵权,惨遭秦桧的毒手。所以说,不是鞑子厉害,而是大宋没有一个能放手干事的大将。”
  白朴说到这儿,叹了口气道:“可惜当今除了淮安王,没有人明白这个道理。”文靖听得一脸茫然,白朴继续道:“这些年来,千岁在朝廷中苦苦支撑,戍边将领大都得他保荐,鞑子屡次犯边,也是千岁力挽狂澜,迫退强敌,这次蒙古大举进犯,千岁不愿坐守临安,决意亲临蜀中督战,哪知被朝中对头纠缠,一时间无法得到统兵大权。故而命我三人携他亲笔书信先行入川,探察情势,一决御敌方略,二安将士之心,三…”他说到这里,不禁语塞,心想:“其实千岁想乘此机会,挟兵自重,伺机夺取帝位,哎,这次若非他让我们三人入川活动,软硬兼施,促使川中大将连番上奏,催请千岁督战,哪里能将兵权弄到手,他由此处潜行,也是防对头加害,哪知…”想到这里阴谋算计,他不禁叹了口气,道:“你可知千岁的对头是谁么?”
  文靖听得摸不着头脑,心想:“我怎么知道。”白朴也不待他回答,自顾自地说道:“千岁的对头可不是平常角色。”他说到这里,面色微微一沉,嘿然道:“便是当今太子!”
  “那不是将来的皇上么?”文靖这下听懂了,不由骇了一跳。
  白朴冷笑道:“太子不满皇上宠信千岁,更怕千岁把持兵权,夺了他的帝位,故而勾结一干佞臣,处处与千岁作对。千岁在世之时,手段高强,他们不是对手,不过若被他们知道这个噩耗,必然会大举排除异己,前方将领都是千岁一手保荐,到时候难免人人自危,哪还会全心全意和鞑子打仗?”
  “难道他们就不管国家的死活?”文靖大奇。
  “若他们有这份念头,岳武穆就不会屈死在风波亭了。”白朴喟叹道:“小兄弟,这世上最无耻的,莫过于权力之争了。”他咬咬牙:“这桩血案说不准便是那个猪狗太子的手笔!”
  端木长歌干咳一声,道:“白先生,此话未免太过,这里说说无妨,别处还是不说为妙。”
  “怕个什么?”白朴惨笑道:“朝廷中除了千岁,谁也不在我眼里,千岁这一去,白某还有什么牵挂,难道还要对这个扶不起的大宋朝低三下四么?”
  “这是什么话?”严刚愤愤地说:“如今大难当头,若不听命于君,为国效力,岂不是眼睁睁看着鞑子得逞?”
  “大宋完了!”白朴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此地消息传出,前方必然不战自乱,如此以乱易整,对着蒙古皇帝天下无敌的铁骑,这一仗不用打就知道胜负。无论你们如何自处,我只待城破之日,豁出这条性命,多拼几个鞑子罢了?”
  众人听了,无不泄气。白朴俯下身子,抱起淮安王的尸体,道:“得千岁知遇之恩,白朴未尝回报,唯有今日送你一程了。”想到国难将临,不禁泪盈双目。
  文靖见他神色凄苦,心中不忍,说:“白先生何必这样气馁,大家好好想想,说不准能想出法子来。”
  “什么法子?”严刚冷笑:“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懂个什么?”
  文靖面红耳赤,顶嘴道:“有志不在年高,这个王爷也比我大不了多少?”
  “臭小子,你凭什么和王爷相比?”严刚瞪着眼睛咆哮。
  端木长歌摆摆手说:“严老弟,罢了,这位小哥也是好意。”
  白朴点点头,看了文靖一眼,又看了看淮安王的遗容,正要叹气。突然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直直盯着文靖,文靖被他盯得心惊肉跳,梁天德见他神情古怪,暗暗心惊,横移一步,*近文靖。
  “端木先生,你还记得千岁五年前的模样么?”白朴盯着文靖,缓缓道。
  “记得!”端木长歌点头道:“怎么?”
  “五分相似!”白朴喃喃自语:“若是如此…”
  端木长歌顺着他的目光,凝视文靖,也微微一颤,诧道:“实在奇了,经你这么一说…莫非…”他望向白朴,意似征询。白朴颔首:“不愧是端木先生…”
  “鱼目混珠么?”端木长歌神色凝重。
  “嗯!”白朴双拳紧握,身子微微发抖:“以假乱真。”
  端木长歌略一沉吟,道:“好!”
  “你们在说什么?”严刚听得如堕五里云里,愣头愣脑地问。
  白朴吸一口气,目视严刚道:“严兄,你我三人的身家性命与大宋天下相比,孰轻孰重?”
  “自然是大宋天下。”
  “千岁死讯传出,有何后果,你可明白?”
  “这个…自然明白。”
  “那就是了,若是白某,与其眼睁睁看着国破家亡,宁愿赌上一赌。”
  “赌?”严刚不禁瞪圆了眼。
  “不错,就以你我三人身家性命,赌一赌大宋江山。”
  “此话怎讲?”严刚还是有些胡涂。
  端木长歌接过话头道:“如今蒙古大军压境,千岁死讯若是传出,前方军心动摇,大势去也。不过,若有个假千岁供着,稳住军心,或许能与蒙古一博,此事如是成功,可造福天下百姓,若是事败,你我三人是难逃灭族之祸,结果却也与此时传出死讯没什么分别。故而权衡利害,不如寄成功于万一,赌一赌咱们的运气。”
  严刚愣了老半天,道:“说得好听,哪来假的千岁?”
  白朴和端木长歌齐齐指着文靖,道:“他!”
  文靖几乎跌了个四脚朝天,“开啥玩笑?”严刚几乎是吼着说话:“千岁人中之龙,风华绝代,谈吐所及,哪个不是如浴春风?这小子却是傻得人间少有,地地道道一条鼻涕虫,明眼人一看就知,让他假扮王爷,与咱们送死有什么分别?”
  “谁想假扮这个死鬼了?”文靖也火冒三丈。
  “你说谁是死鬼?”严刚对着他瞪眼晃拳头,文靖顿时矮了半截,嘴硬道:“本来就死了嘛!”
  严刚气势汹汹,踏上一步,叫道:“小子,有种再说一遍。”他自忖吃定了文靖。“今天非叫你知道厉害不可。”边说边挽袖子。
  “算了算了,小兄弟也是一时失言。”白朴忙做和事老。
  严刚冷哼道:“就算要假冒王爷,又岂能用这种胆小如鼠的家伙。”白朴偷偷瞟了一眼噤若寒蝉的文靖,干咳道:“但小兄弟与王爷的外貌倒有几分相似,又是江南口音,只需装扮一番,也并非不可。”
  “但他一开口不就完蛋了。”严刚瞅着白朴,一脸狐疑。
  白朴道:“只要不离他左右,我自有本事教他如何应对。”
  “最好就是三缄其口。”端木长歌道:“做一尊不会开口的泥菩萨。”
  严刚恍然有悟,拍着脑袋道:“是了,他不吱声不就行了。”他瞅着文靖,恶狠狠地道:“你小子如果敢胡乱冒出声响,看我不拧断你的脖子。”
  “放屁也不成么?”文靖小声顶了一句。
  严刚练过暗器,耳力极好,听得清楚,“当然不行。”他蛮横地否决。
  “喂,你们讲不讲道理。”文靖实在忍无可忍,冲着三人大吼。
  “你不肯么?”白朴有些意外。
  “当然!”文靖回答的干脆。
  “这可是为国为民!”
  “我和爹爹是回乡种田的。再说我也不会假扮什么千岁万岁的。”文靖边说边想:“别说做了,就是听着也吓死人,这些人脑子有毛病么?”
  白朴也不理他,微微一哂:“我只想问问梁老壮士的意思。”
  梁天德仰首望天,默然不语。
  “爹爹平时胆小怕事,必然不肯的。”文靖心中笃定。
  梁天德脸色一沉,望着暗沉沉的天空,长长吐了口气,“二十年了呢!”他轻声道:“千方百计,东躲西藏,终究还是没能避过!”
  “二十年?爹爹在说些什么?”文靖心想:“不过管他呢,只要他不答应他们就好。”
  “二十年?”端木长歌凝视他半晌,突地脱口道:“梁兄莫非就是当年刺杀丁相,株连满门的梁慕唐么?”
  “你怎地知道?”梁天德大惊失色,随即心生戒备,微微后退一步,气贯全身。
  “今日真是风云百变,没想到在此地遇上了‘赛由基’!”端木长歌不由得抚掌长叹。梁天德听他叫出自己当年绰号,惊诧之余,一时间百感交集,拳头不禁松了,只听端木长歌道:“当年我在临安,见过先生。”
  他改了称呼,从“壮士”变成了“先生”:“先生统领禁军,精通兵法,骑射更是冠绝当时,端平年间,先生驰烈马于五百步外贯穿金钱,技压道访的蒙古射雕客,着实震惊天下。当时在下亲睹神威,二十多年来记忆犹新。”白朴与严刚听得吃惊,目视梁天德,皆想:“这人竟然如此了得?”
  梁天德则大感错愕,道:“阁下当真好记性了。”
  “哪里?”端木长歌道:“实在是先生当年名头太响!”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当年那蒙古箭手非比寻常,先生能胜,更是了得了!”
  “爹爹,你真的那么厉害么?”文靖忍不住从旁冒出一句话来:“怎么没教给孩儿?”
  众人正遥想梁天德当年神采,听到文靖叫唤,都是一个念头:“虎父犬子,这小子真是浪费了一个好出生。”
  “你什么时候跟我好好学过?”梁天德气不打一处来:“一身基本功夫练的一塌糊涂,瞧瞧你这两条膀子,两百斤的气力都没有,四石的弓也拉不开,叫我怎么教你?”
  “说得也是。”文靖心安理得,梁天德凭空里冒出揍人的想法。
  “不过,老爹,你一定不会让我装扮什么淮安王吧!”文靖面带微笑,满有把握地说。
  白朴抱拳道:“梁先生赤诚肝胆,白某以为先生万万不会拒绝的。”
  梁天德默然片刻,缓缓道:“赤诚肝胆是不敢当,不过这种事不遇上则罢,既然遇上了,梁某实在难以袖手旁观。”文靖听得毛骨悚然,头晕目眩,两只脚都软了。
  “可惜,我这儿子从小傻不兮兮,实在难以当此重任。”
  文靖眉开眼笑、挺直腰板:“是呀,是呀,我早就说过了,这个淮安王我是万万假扮不来的。”
  “然而。”文靖心子又提到了半空,梁天德凝视着他,忖道:“当年我恨佞臣当道,献媚外族,一时奋起,刺杀当朝权相,以至妻儿老母纷纷遇难,仅得玄音襄助,救下这个幼子,本想让他远离是非,故而胆小如鼠,处处趋利避害,那知道还是撞到这种关系社稷百姓、避无可避的大事…真是劫数”想到这里,不禁黯然,道:“梁某也非没血性的懦夫,当年刺杀佞臣,把身家性命置之度外,也是为大宋百姓。虽明知犬子无能,难当大任,但三位为天下黎民,敢将身家性命赌在这傻小子身上,梁某身为其父,又岂能畏首畏尾,效妇人所为。”他向着呆若木鸡、欲哭无泪的文靖叹了口气,道:“只是难为你了!”
  “白某的确没看错梁先生!”白朴叹息着大拍马屁。
  “梁兄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严刚的大嗓门在空山中传得老远。
  “是呀,是呀。”端木长歌捻须微笑。
  “不干,我不干。”只有文靖顿足抗议:“我才不当这个死鬼千岁。”
  “由得了你么?”梁天德黑着脸说:“事情是你惹上身的,大丈夫敢作敢当!”
  “我不要做大…”文靖话没说完,一个暴栗狠狠落到头上,痛得他眼冒金星、泪水长流。
昆仑前传·天骄铁血二、连环劫
  “唯有天设险,剑门天下壮,连山抱西角,石角皆北向。两岸崇墉倚,刻画城郭状,。一夫怒临关,百万未可傍。”
  东方浮起微弱旭光,照出剑门的轮廓,两片苍峰似倚天长剑,直指黑云密布的苍穹。
  “什么声音?”剑门守将张何从睡梦中惊醒,倾听远处闷雷似的响声。
  “是六盘山大营的马蹄声。”门外的卫兵说:“蒙古大军开始晨练了。”
  张何披上衣衫,推开大门,冷冽的晨风迎面吹来,让他机灵灵打了个寒战。遥望北方,六盘山大营烛天的灯火,让北斗七星也失去了光芒。
  “喂,你还有多久。”梁天德大吼。
  “快了,快了,还有半个时辰。”文靖在林子里答应。
  “放屁。”梁天德怒道:“天下间哪有人拉屎拉一个时辰的?”
  端木长歌黑着脸道:“更没有人能够在一天方便六次地。”
  “他是故意的。”严刚咬牙切齿,一针见血。
  “这个还用说。”白朴心想。
  “你再不出来,我可要进来了。”梁天德忍无可忍。
  “别。”文靖叫道:“这里好大一泡屎,臭得紧。”
  “哼。”梁天德迈开大步。
  “好啦,好啦。”文靖见老爹勇往直前,只好提起裤子,慢条斯理地走出树林。“医书上说:“废而生痔”,大便半途而废,会长痔疮的。”他不满地说。
  “你究竟想怎么着。”严刚嘴都气歪了:“先是说你不会骑马,也好,学吧,妈拉巴子,一个身怀武功的人学骑马居然学了半天,这倒罢了,又说是练马摔痛了膝盖,非要休息一个时辰,然后一路上不是拉屎就是拉尿,屎尿比牛马还多,我呸,两个时辰的路程被你走了一整天,现在离剑门关还有两百里远!”他望着远处的夕阳心想:“如果不是看在你老爹的面上,我非揍死你这个浑小子不可。”
  “就算快马加鞭,今日闭关前是赶不到剑门关了。”白朴道:“与其深夜扣关,咱们不如先寻个地方歇息,明日再走得好。”
  “好呀,好呀。”文靖拍手欢呼。
  “好个屁。”严刚狠狠瞪了他一眼,向白朴道:“离此二十里,有一处奚谷镇,可以歇足。”
  “走吧。”白朴无可奈何叹了口气。
  五人拍马西行。沿途群山嵯峨,蜀岭高绝,挡住南来北风,朔方虽已万木凋零,剑门关外却是芳草连天,绿树成行,啾啾鸟声中,颇有几分夏日气象。
  进入奚谷镇时,天色已然昏暗,瞅着这镇子果然镇如其名,坐落在一处山谷之中,百十户人家栉比鳞次,一张杏黄酒旗在青瓦房上分外惹眼。
  “小二。”五人落座,严刚叫道:“好酒好菜尽管上来。”
  小二一张势利眼子看出来者不凡,陪笑道:“这就来。这就来。”顺手掌上灯火。文靖觑眼看去,只见店子里有七八桌客人。邻近处坐着一男一女。那男子约莫二十来岁,鹰鼻深目,黑衣如墨,眼光直视前方,冷冰冰全无表情,右手边放着一个狭长的乌黑丝囊,不知盛着何物。那女子却仅见背影,着一身绣花百折裙,体态甚是婀娜,满头青丝用一支金环束起,露出脖子上雪白的肌肤。
  “各位大爷,这可是小店的名菜。”店小二端上一个白瓷盒子,含笑道:“名叫‘醉里横行’。”
  店小二打开盒子,一股醉人的酒香顿时钻进文靖的鼻孔。定睛细看,只见盒子里装着十多个红通通的大螃蟹。
  端木长歌哑然失笑:“不就是‘醉蟹’么?居然还起这么个风雅名儿。”
  “这个好吃么…”文靖一愣,感情他生来就没吃过螃蟹。
  “客官可知秋高蟹肥,这时节的螃蟹脂肥膏满,可是正当吃的时候。”
  “哦。”文靖瞅着有点害怕,不敢下箸。
  “客官一试便知。”店小二极力怂恿。
  文靖望向白朴,白朴微微笑道:“千岁请先。”众人早就约好,一路上称呼文靖做“千岁”,以防泄漏机密。
  文靖无可奈何,拈了一只螃蟹,噌的一下丢进嘴里,随后,众人便听到咯吱咯吱,像是石磨坊里传出的声音。
  “嗯,好吃,外酥内嫩,当真好吃。”文靖装出一副很在行的样子,对一干目瞪口呆的人宣布。
  梁天德暗暗叫苦:“忘了这小子没吃过螃蟹,这下子脸可丢大了。”
  只听一个脆生生的北方口音道:“师兄,原来螃蟹也可以这么吃的!”
  文靖举目看去,正巧看见那个女子转过头来,这下子,只看得他面红耳赤,一颗心儿砰砰只跳。
  那女子看上去不足二十,鹅蛋脸儿,雪白中透着红晕,瑶鼻挺翘,柳眉弯入鬓角,一双眼大而妩媚,顾盼之间波光涟涟,撩人遐思。她见文靖顾视,不禁嘴角微扬,眉眼间透出笑意,端地美艳不可方物,把这个傻小子笑得痴了。
  “好美的女娃儿。”白朴心想,“不过美得实在邪气,中原少女哪有她这么欺霜赛雪的肌肤和挺翘的鼻子,倒象是西域胡女。”想到这儿,不禁暗暗留心。
  “喂,呆子,你怎么老看着我呀。”那少女冲着文靖笑道。黑衣人闻言掉头,两道目光有如冰锋雪刃般,刺在文靖脸上。文靖吓了一跳,一腔热血顿时冷了大半。那人却“咦”得一声,眼中掠过一丝诧异。
  少女又向文靖道:“呆子,把你盒子里的螃蟹给我吃一个好么?”
  “好呀。”文靖连忙答应。正要伸著。忽听那黑衣男子道:“玉翎,别闹了,这道菜你点过。”
  文靖放眼看去,二人的桌子上果然摆着一个一模一样的白瓷盒子,不禁有些糊涂了。
  少女撇嘴道:“可是为啥咱们的螃蟹非得去壳,他们的螃蟹却能囫囵吃。”
  文靖一惊,恰好看到端木长歌正剥开一只螃蟹,露出红红白白的蟹肉,顿时血涌面颊,差点打个地洞钻进去。
  店小二连忙陪笑道:“姑娘误会了,螃蟹的确是要去壳的,只是…只是这位客官的吃法有些与众不同。”
  “是么?”少女说:“我倒觉得他们的螃蟹与众不同,你可是欺负咱是北方人??把难吃的螃蟹给咱们,把好吃的给他们?”
  店小二连天价的叫屈,只瞅着文靖暗骂。
  少女走到文靖身边,也不顾旁人,伸手就抓起一只,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反手就给文靖一个嘴巴,喝道:“你是蠢猪么,这也能吃?”
  文靖被这一记耳光打的晕头转向,愣在当场,五个指印清清楚楚印在左脸上。其他四人无不惊怒,严刚拍案而起,喝道:“你这婆娘,吃了东西还要打人,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不服气么?”少女冷笑道:“本姑娘打人从来不讲道理。”话音未落,玉手一翻,又是一记耳光向文靖脸上刮到。
  文靖挨第一记耳光是因为全无防备,但他究竟练了多年的功夫,虽然练的奇差无比,但毕竟有了前车之鉴,见她打来,身子急忙后仰。
  照说他躲得也算不慢,哪知那少女的玉手如影随形一般,跟着他的退势卷上。一声脆响,右脸又留下少女的手印,这下子文靖一张脸当真左右对称,十全十美了。
  严刚怒不可遏,将手在桌上一按,腾身而起,形如苍鹰搏兔,越过八仙桌,挥掌向少女脸上打去。
  眼见他巨灵大手拍到,少女却微微一笑,并不躲闪,只是五指微捏,形若蓓蕾,从胸口缓缓升起。
  严刚掌到中途,看着少女如花娇面,忖道:“若这张俏脸上多了五根指印,我也当真作孽了。”心中一软,手臂抬起,变掌为爪,抓向少女发髻。
  就在他变招的刹那,少女五指如白玉兰花一般,嫣然开放,严刚只听到嗤的一声,手掌剧痛,急忙飞腿横踢。少女红袖清舒,轻飘飘拍在他的足踝上,严刚好像踢中铁板,倒翻回去,“哗啦啦”一阵乱响,将身后的八仙桌压得粉碎。举起右手一看,只见五个血孔,鲜血汩汩流出,不禁惊怒交集。
  少女撇嘴道:“本想废了你这只手,没想到你居然挺聪明,居然凌空变了招式。”
  严刚汗流浃背,方知自己若不是怜她美貌,变招抬臂,这只手掌定被她五指穿透,生生废了。
  “我道是谁?”严刚回头一看,只见白朴缓缓站起:“原来是‘黑水’门人。”
  少女笑道:“原来你认得我的功夫呀。”
  “‘如意幻魔手’么?”白朴淡淡地道:“白某当然认得。”
  “那你也一定知道咱师父啦!”少女抿嘴笑道
  白朴点点头道:“‘黑水滔滔,荡尽天下’,白某岂有不知的道理。”此话一出,除了文靖,其他三人皆变了脸色。
  少女大是欢喜,向黑衣人叫道:“师兄,师父果然很出名也。”
  “这个自然。”黑衣人神态甚是倨傲。
  “本来师父说了,谁得罪了咱们,就让谁好看。”少女眉开眼笑地道:“不过看在你知道我师父威名的份上,放过你们这次吧!”
  文靖忍不住叫道:“分明是你先出手打人的。”
  “不服气么?”少女举起粉拳:“师父说了,天下人咱想揍谁就揍谁,你不服气,咱们再打过。”
  说到打架,文靖顿时软了,嘟哝道:“你师父又不是皇帝!”
  少女道:“就算是大蒙古的皇帝,我师父也没放在眼里。”
  文靖闻言,直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你师父是天上神仙?”
  “那也差不多了。”少女一句话把文靖镇住,
  白朴淡淡一笑道:“不知二位来蜀有何贵干?”
  “师兄来杀人,咱来看热闹…”
  其时食客早就跑了个精光,店小二和掌柜正躲在柜台后发抖,听得杀人二字,魂都吓飞了,抱在一处尿裤子。
  “杀人,可是杀神仙度前之人么?”白朴声调都变了。
  少女露出惊讶的神气:“你怎么知道。”
  “嘿。”白朴脸色铁青,一字一句地道:“那就好。”
  他缓缓转身,向那黑衣人道:“阁下可知你机关算尽,还是棋差一着。”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点寒芒,也不说话,目光落到文靖身上。
  白朴道:“正所谓李代桃僵,你杀得不过是个替身的,眼前这位才是货真价实的淮安王。”
  梁天德心里咯噔一下,“白先生此举岂不是让文靖陷入险境。”
  “哦!”少女有些明白了:“原来你们是那个大宋狗王一路的,哼,居然用假的来骗我们。”她怒视文靖:“你就是那个狗王?”
  文靖一惊,忙道:“我又不是狗,那会是狗王?”少女一愣,反倒被他问住。
  “那又如何?”黑衣人缓缓站起,阴沉沉地道:“不论真假,再杀一次就是。”
  “哈。”白朴大笑道:“阁下好大的口气,你杀得了么?”
  “哼!你这臭人探我口风。”少女怒道:“先杀了你再说。”一脚挑起板凳,踢向白朴,白朴一掌拍开,却见那少女双手罩了过来,他知道这双手一旦上身,摧筋断骨,有如裂帛。当下退后一步,将折扇插在腰间,一掌劈出。
  这一掌看似全无花巧,却好像刀剑破浪一般,透过少女幻影重重的手法,斩向她肩头。
  “看不出你还有些本事。”少女娇笑声中,二人各逞绝技,斗在一处,少女一双手时如天魔幻形,时如佛祖拈花,时如挥动五弦、时如反弹琵琶,其变化突兀至极,直如水银泄地,无孔不入。在众人眼里,面对如此攻势,白朴就似惊涛骇浪中一叶小舟,随波逐流,难以自主。
  “啊。”文靖不禁叫道:“白先生输了。”
  “难说。”梁天德摇头道:“你看那女子的双手可能递到他身前一尺之内?”他说话间,目光不时瞟向那黑衣人,只见他负手而立,悠然观战,不禁暗暗心急:“白先生被这少女困住,虽不至败落,但若这黑衣人乘机杀过来,不知应当如何抵挡。”
  文靖闻言,仔细一看,果然少女攻势如潮,却始终被隔在一尺之外,而她攻势稍弱,白朴的掌势立时扩展开来,施以反击。
  “玉翎小心。”黑衣人微微皱眉,道:“这人用的是‘须弥芥子掌’,所谓‘放之须弥,收于芥子’,你若再攻不进他那一尺见方的‘芥子圈’,只怕不妙。”
  几句话的功夫,“芥子圈”已经变为两尺方圆。少女只觉压力斗增,手里渐渐有些施展不开,招式微微一滞。只在这霎息之间,“芥子圈”陡然暴涨,白朴的掌力奔腾四溢,化为无量须弥。攻守之势顿时逆转,不足十招的功夫,少女只有招架之功,再无还手之力,一个筋斗倒翻出去,将一张桌子踢向白朴,口中叫道:“萧冷,快来帮我。”
  黑衣人板着脸道:“你怎么可以直呼我的名字,你要叫我师兄才对。”
  “哼,你到底帮不帮我?”少女态度蛮横。
  萧冷哼了一声,道:“你先退下。”
  “我偏不,咱们一起把他做了。”少女撒娇。
  白朴震碎木桌,闻言不禁手上一缓,少女乘虚而入,狠招毒招尽往他身上招呼,边打边叫:“萧冷,你攻他背后,萧冷,你砍他左手,萧冷,踢他屁股…”白朴心有旁骛,顿时被她闹得的个手忙脚乱。
  “你这婆娘真是无耻。”严刚破口大骂。
  “你说什么?”萧冷目光如刀,扫在他身上,“我本不想乘人之危,但你胆敢骂我师妹,我留你不得。”他迈步走向严刚道:“不过,我还是给你一个堂堂一战的机会,出刀吧!”随着他的步子,杀气汹涌而来,众人无不心神震颤。
  白朴放声长笑,一掌逼开少女,闪身站在众人身前,悠然摇扇道:“阁下的对手是白某吧。”
  “喂,咱们还没打完呢!”少女叉着腰叫道。
  白朴微微笑道:“你不是要你师兄帮忙吗,你们二人一块儿上吧。”
  “好呀!”少女眉开眼笑道:“你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们。”说着就要上前。“这女的真够无赖的。”众人皆是一个念头。
  黑衣人摇摇头道:“玉翎,你不要插手。”他直视白朴道:“我用刀。”
  白朴道:“我就用这把扇子。”心中却想:我料得不错,这人果然是那老怪物的徒弟,自负得可以,还好,还好,若他真与这丫头联手,只怕大事不妙。
  “你应该用剑才是。”萧冷皱眉。
  白朴微笑道:“折扇足矣。”萧冷正要发怒。突听少女道:
  “我也用刀。”她从袖里抽出一把蓝汪汪的短刀。
  萧冷眉头大皱:“你要干什么?”
  “他明明是我的对手,你偏要和我抢。”少女撇着嘴道:“上次神仙度杀人,你也是悄悄一个人做了,这次我也要杀人。”
  “杀人放火是男人的事情。”萧冷哭笑不得:“师父只叫你跟着我长长见识,可没叫你跟着我杀人。”
  “哼,你和师父那么喜欢杀人,杀人一定是件很好玩的事情。”少女说:“我偏要试试。”
  “你…”萧冷不知从何说起。
  白朴暗暗心惊,忖道:“这小丫头武功了得,严刚端木联手也未必能胜,她若不守单打独斗的规矩,倒是棘手。”
  “你竟然不听我话。”萧冷有些恼怒:“不怕我动武么?”
  “你敢?”少女似乎有恃无恐。
  霎息之间,一点蓝光从萧冷手中喷薄而出,除了白朴谁也没看清楚他如何出手,湛蓝色的刀锋已从黑丝囊里吐出,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定在少女的咽喉上。
  少女粉红色的衣袖翩然落地,露出雪白的小臂,一股冷气直钻进去,凉飕飕侵人肌肤,少女一张俏脸顿时变得惨白。
  “我说到做到。”萧冷冷声说。
  “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好了。”少女气苦万分,眼里泪珠滚动,不顾喉间刀锋,硬是踏上一步:“你杀了我好了,反正师父不在,随你怎么欺负。”
  萧冷本意是吓吓她,见状赶忙缩手:“你不听我话,我自然要管教你。”他虽然嘴硬,心里却已经有些后悔。
  “谁要你管?”少女从小受人百般宠爱,从没挨过这种气,一时间气得发疯,但又偏偏打不过这位师兄,当下一顿脚,冲出客栈。
  “你去哪里?”萧冷一步跨出,好像缩地成寸一般,越过一丈有余,便要追出。
  “想逃么?”严刚见他落单,岂肯放过,横身拦住,一刀迎面劈出。
  “严兄不可。”白朴叫喊声中,严刚只觉蓝芒晃动,森森刀气直逼过来,颈上肌肤顿时僵了。
  白朴飞身赶到,知道阻挡不及,手中折扇一合,疾点萧冷背部四处要穴。这一下围魏救赵,萧冷不敢大意,足下微动,刀锋回旋。
  金铁交鸣声中,三人兔起鹘落,一触即分,严刚倒退五步,一跤跌倒,握着半截九环大刀发楞。白朴与萧冷对峙而立,身上衣衫无风而动。
  “好毒的刀法。”白朴缓缓道。
  萧冷望了文靖一眼,也不言语,大步走出客栈,追那少女去了。
  “白先生,岂能这样放他过去。”端木长歌道:“如不联手取他性命,岂非后患无穷”
  白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只听当啷一声,他手中折扇落下两截扇骨。“要杀此人,谈何容易。”他叹道:“他若一心要走,联手也拦他不住。”
  “白先生,小老儿有一事不明。”梁天德道:“这人既然如此厉害,白先生为何又说什么李代桃僵,岂不是让文靖陷入险境?”
  “原由有二。”白朴说:“其一,这人已经看出小兄弟与淮安王貌似,就算不说,他也未必善罢甘休。其二,若让蒙古人知晓千岁死讯,对我
  大宋甚是不利,若两军对峙之际,让他们叫出此事,必然乱我军心,惹人生疑,漏了小兄弟的底细。”他微微一顿,道:“梁先生放心,那人武功未必一定胜我,有我白朴在一天,必定誓死保小兄弟周全。”
  梁天德将信将疑,但如今已势成骑虎,也没其他的法子。端木长歌则叫出浑身筛糠的店小二,着他安排数间上房歇息。
  入夜,斜月如勾,挂在树梢。一声更夫的梆子响过,四周又入寂静,只有极远处,偶尔传来寒蛩的鸣声,好像幽人的太息。奚谷镇的大街上空空荡荡,只有凄清的月色斜斜落到东边的墙角,映一排檩子的影。
  文靖鬼鬼祟祟从一扇窗子里探头钻了出来,顺着柱子缓缓下滑,滑到半路,忽听一声瓦响,心头一惊,失足跌下,摔得他几乎叫出声来。
  他爬起来,揉着疼痛不已的屁股,看看屋顶,月光下,露出一只黑猫的影子,正望这小子张望。“哼,你这畜生也来欺负我。”文靖自言自语:“我这就回华山找玄音伯伯,什么死鬼千岁,谁喜欢谁干去。”
  他沿着大街跑出镇外,还不放心,又跑出老大一程,方才停下,只觉一身上下说不出的轻松自在,做了个深呼吸,正想放声大叫,忽听身后有人“咦”了一声,说:“原来你在这里,好极,好极。”
  文靖听得这声音,顿时惊得魂飞魄散,拔腿就跑。
  “哪里跑?”身后响起一声娇喝。
  文靖跑得更快,但黑咕隆咚,景致模糊,他一不小心,脚下被枯藤绊住,一头栽进前方小河沟里。
  “完了,完了。”文靖心里叫苦:“这下死定了。”想到这儿,心下一动,顿时摒住呼吸,就势来个倒地不起。
  来者正是白日里所见的少女,她当时一生气,跑出客栈,萧冷却被白朴等人阻了一阻,没有赶上。少女有心让这位师兄着急,便故意挑些偏僻地方闲逛,谁料正巧遇上文靖,又惊又喜,那肯放过,一声叫出,只吓得对方屁滚尿流。
  少女正在无聊,想玩玩猫捉耗子的把戏,没料到这小子一跤摔倒,便一动不动,好像死了一般,心头诧异,自语道:“这狗王难道这样孱弱,一跤跌死了么?”失望之余,有些恼怒,伸脚对准文靖腰上就是一下。
  文靖头浸在水里,本来就有些憋不住了,这一脚踢得又重,顿时岔了气息,骨嘟嘟喝了两大口凉水,一下子跳起来,冲少女吼道:“明知死了你还踢?”
  少女突然见他诈尸,吓了一跳,道:“原来你没死么?”
  文靖被她问的还过神来,机灵灵打了个寒战,干笑道:“本来已经死了,被你这一脚给踢活了。”边说边退。
  “你这家伙倒是有趣。”少女微微笑道:“居然还在姑娘面前耍花招,咦,你还跑?”
  文靖正跑得带劲,忽见眼前一花,少女笑眯眯站在前面。赶忙掉头向左,又见少女负着双手,再向后跑,几乎撞在少女身上,他一口气换了四五个方向,只觉得满眼都是少女的影子,重重叠叠,看得他头晕眼花,又惊又怕,叫道:“活见鬼,活见鬼?”
  刚说完,脸上便挨了一记,这一下打的沉重,把他掴倒在地。
  “谁是鬼了?”少女怒道:“你才是个大头鬼。”
  “你不是鬼,怎么满世界都是你的影子。”文靖不服气地说。
  少女眉开眼笑,说:“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是我师父的‘幽灵移形术’,乃是天下第一的身法。”
  “幽灵移形术?”文靖嘀嘀咕咕:“果然是活见鬼的功夫。”
  “你说什么?”少女耳朵甚尖。
  “没什么,没什么。”文靖急忙说:“我是说,你师父非常了不起。”
  “这句话还说得不错。”少女笑道:“我师父是天下第一的武学高手。”
  “那姑娘你一定是天下第二了。”文靖见她转嗔为喜,害怕她再翻脸,只好违心地大拍马屁。
  “这倒算不上。”少女沉思道:“我大师兄、二师兄都比我厉害,我顶多算个天下第四。”
  “哦。”文靖问:“你还有一个师兄么?”
  “是呀。我大师兄萧冷是蒙哥皇帝帐下第一高手,我二师兄伯颜是兀良合台元帅手下的大将,论武功,大师兄现在比二师兄厉害一点点,不过大师兄练功很勤,二师兄却很聪明,无论什么功夫练上一两次就能上手,所以师父说,如果二师兄一心练武,再过十年,武功应该在大师兄之上,不过师父最喜欢的还是我。”少女本来就胸无城府,此时逛了半天,闷得发慌,只想找个人说话,听文靖问起自家最得意的事情,当然滔滔不绝了。
  她一口气说完,见文靖瞪着一双眼睛发傻,很是不悦:“你听没听我说话。”
  文靖正在苦苦思索脱身之计,闻言忙道:“听了,听了,不过,我想,你如果再练十年,一定比你两个师兄都厉害。”
  少女格格娇笑,说道:“这个自然,看在你还会说话的分上,我就让你少吃点苦头,乖乖跟我见师兄去。”她想到自己活捉了这个大宋的狗王,可以在萧冷面前大显威风,顿时欢喜不已。
  文靖突然弯下腰,开始呻吟。“怎么?”少女皱眉问道。
  “我有些肚痛,大概晚上吃了些不干净的东西。”文靖蜷着身子往树林里挪:“让我先方便一下。”
  “这个不成。”少女虽然天真,却还不笨,说道:“你若是乘机跑了,让我哪里找你?若要方便,就在这里好了。”
  文靖急忙说:“所谓男女有别,小可怎能如此放肆,污了姑娘的眼睛,我还是到树林里去比较好。”说着提着裤子就往林子里面钻。
  少女伸手将他拎了回来,好像老鹰捉小鸡一般,丢在地上,说:“我是蒙古人,你们汉人的那些臭规矩我可不懂,若要方便,就在这里,我在溪边等你完事。”
  文靖听得冷汗直流,方便也不是,不方便也不是。眼睁睁看着少女走到溪边,坐到一块大石头上。
  文靖彷徨无计,一咬牙,假装要脱裤子,微微蹲下,忽然猛地一跳,向灌木丛里蹭。
  就在他刚刚落地,立足未稳的当儿,屁股上便挨了一脚,跌了个野狗抢屎。
  “臭小子,你果然在捣鬼!”少女一把将他揪住,杏眼园瞪,从袖里抽出短刀:“我砍了你一条腿,看你往哪里跑。”说着就要动手。
  “慢来,慢来。”文靖大叫。
  “你还有什么话说?”少女有心看他耍什么花样。
  文靖道:“你的武功天下第四,我的武功大概算得上天下倒数第四,可说天差地远了。若是你向我这个天下倒数第四下手,岂不是有辱你这天下第四的名声?”
  少女想想,倒也有理:“那你说怎么办?”
  “依我之见,咱们好说好散,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岂不是皆大欢喜。”文靖摇头晃脑,觉得自己这个办法两全其美。
  “呸,你想的美,这里荒郊野外,我就算欺负你这个天下倒数第四,又有谁看到了?”少女从小就是耍赖的好手,当然不肯上当。
  文靖慌了神,急忙狡辩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怎么会无人
  知道?”
  “我从来不信什么天地,砍了你咱们再说。”这丫头心狠手辣,说砍就砍。文靖看她举刀,顿时两眼一闭,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眼看这一刀就要文靖做一辈子瘸子,林子里突然飞出只破鞋,不偏不倚地打在短刀上,少女虎口欲裂,把持不住,短刀随着破鞋飞了出去。只听得一声长笑,树林中晃出个人影,后发先至,在半空中将鞋穿在脚上,大袖飞扬,如一羽鸿毛,翩然落下,却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儒生。只见他身形颀长,意态萧疏,趿着一双破鞋,儒衫破破烂烂,初看甚是邋遢,但细细一看,却有一股子破衣蔽履掩饰不住的清华之气,不自禁地溢了出来。
  “你是谁?”少女看到他现了这份轻功,心里顿时打了个突。
  儒生黑白分明的眸子在她身上转了一转,哈哈大笑道:“没想到‘黑水一怪’萧千绝藐睨天下人,却收了这么个无赖的女徒弟。”
  这会儿,文靖闻言睁开眼睛,看了一下双脚,还是安然无恙,顿时谢天谢地。在定睛向儒生一看,不由得气歪了鼻子,“好呀,终于逮到你了,还我钱袋来。”他冲着儒生大叫。
  儒生见他身在危险之中,却还来算自己的旧帐,不禁莞尔,取出一个钱袋,笑道:“是这个么?”
  “果然是你拿去了。”文靖吼道:“还给我。”
  “不过是看你多管闲事,逗逗你罢了。”儒生笑道:“还你就还你。”
  说着把手一挥,钱袋划了一个弧线,却向少女脸上打倒,这一下劲道十足,少女一惊,伸手去接,哪知刚一着手,那钱袋好像点了线的火药一般,“蓬”的炸开,里面的零碎银子,如天女散花,打在少女身上,虽不甚疼痛,却让她吃了一惊。就在这分神的当儿,那儒生形同鬼魅,足不抬,手不动,便到了少女身前,做了个怪相,一口气吹在她脸上。
  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少女甚至没来得及转念,便放开文靖,飞也似地向后跳出。
  文靖得了自由,连忙将地上的碎银子拣起。儒生不禁皱眉道:“你这娃儿,怎么如此不分轻重?难道这银子比你脑袋还重要么?”
  “你知道什么?”文靖低着头拾银子,没好气地道:“这可是我和爹爹起早贪黑,存了五年的积蓄,那些日子天天编竹篓子卖钱,手上的皮都磨破了几层的。”
  儒生微微一愣,肃然道:“原来如此,倒是在下的不是了。”说到这儿,他竟冲文靖做了一揖,然后蹲下身子,帮他收拾碎银。
  少女这边厢见他二人只顾拾银子,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肚皮都差点气破。恰好觑见地上被打落的短刀,一把拾起,叫了声:“穷酸找死。”手中短刀化作一道流光,经天而出。这一刀名叫“修罗追魂”,乃是她师门绝学“修罗灭世刀”中杀着。“修罗灭世刀”共有七般变化,每一招都是诡异狠毒,一刀既出,不死不休。
  儒生见她刀来,呵呵一笑,抓住文靖背心,手舞足蹈,向后飞窜,少女连声娇叱,紧追不舍,二人一进一退,身法都快的出奇,文靖只听的耳边风声呼呼,整个身子如在云端雾里。
  兜了七八个圈子,少女的刀锋仍停在一尺之外,再难寸进。眼看这“修罗追魂”的刀势将尽,不禁大是焦急,忽见那儒生脚下一绊,好似站立不稳,跌倒在地,右手下撑,左脚有意无意,向上翘起。少女大喜,纵身挥刀下劈,恨不得将这两个男人劈成四块。哪知她招式用老,却看见儒生的左脚尖,巧之又巧,往自己的“曲池”穴撞来。自己的手臂就好像是送上门一般,她收势不及,眼睁睁看着那只臭脚顶在手腕上,“嗖”的一声,短刀再次脱手,落入溪流之中。
  她应变极快,刀才脱手,左掌如天河倒悬,往儒生脸上斜劈,存心打他一个嘴巴。不料儒生右手正抓着文靖,这小子虽然四体不勤,但还是不想啃泥巴,眼看颜面贴地,急忙用手一撑,挡住儒生跌倒的势子。只借着他这份力,儒生脚下好像安着机簧,离弦箭般倒窜而出,笑吟吟站在远处,让少女的巴掌抡了个空。
  少女究竟是师出名门,这两招一过,便知道这儒生看似手忙脚乱,其实把自己玩于股掌之间,自家每招每式都在他算中,受他左右,再打下去,非输不可。她也不是笨蛋,想到这儿,自然是三十六计走为先,撒腿就跑。
  儒生将文靖放在一旁,笑道:“打不过就逃,也是你家师父教的么?”大袖一挥,如秋风中一片落叶,冉冉飘过少女头顶,落到她面前,信手一拂,无俦劲气逼得她喘不过气来,踉跄后退,掉头再跑,儒生又在前面,少女一顿脚,施展幽灵移形术,倏忽变幻,眨眼间连换了六个方位,让人眼花缭乱。
  儒生却不慌不忙,左三步,右三步,悠悠闲闲,不改潇洒仪态,但就在他步履之间,好像亘着一个无大不大的笼子,无论少女如何变化,都无法越雷池半步,每每以为脱身时,那儒生就到了前方,挥手将她挡回笼子里。
  文靖见少女如没头苍蝇般乱转,想到自己被她捉弄的情形,大觉快意,忖道:“果然是现世报,不过小偷儒生也挺奇怪,这个女的跑得这样快,他走得这样慢,怎么总能抢到人家前面?”
  “死穷酸,臭穷酸,叫化子,大混蛋。”少女无计可施,急得破口乱骂。
  “随你怎么骂?”儒生笑道:“我自个儿关门打狗,瓮中捉鳖就是。”
  “瓮中捉鳖是什么?”少女听过关门打狗,却没听过瓮中捉鳖这么文雅的词儿,她最是好奇,竟然在慌乱中还随口问了一句,让儒生哑然失笑,正要答话,却听文靖笑道:“这个我知道,就是竹篓子里捉王八。”
  少女这下明白了,一时间气得腰痛,迎着文靖就冲过去。但三步不到,便被儒生挡回来。她想到自己刚才还在这小子面前自夸天下第四,这会儿就被这个混蛋儒生折腾成这样,可说是颜面扫尽。最气人的是,那个草包居然还在旁边嘲笑自己,简直是岂有此理。
  越想越气,她悲从中来,一下子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儒生虽然长于料敌先机,却没料到她用这招,只听她哭得呜呜咽咽,边哭边说:“你们都欺负我…师兄用刀砍我…呜呜…臭小子笑我…呜呜…死穷酸用鬼身法戏弄我…如果师父知道…呜呜…你们都不得好死…呜呜呜”
  儒生笑道:“你师父哪来这么大的本事?”
  “哼。”小丫头擦着泪说:“你既然知道我师父的名号,就该听说过‘黑水滔滔,荡尽天下’的话,我师父天下无敌,师父最疼我,知道你欺负我,一定把你碎尸万断。”
  “天下无敌么?”儒生摇头道:“那可未必,他与我前前后后斗了百十次,也没占着什么便宜!”
  “你吹牛。”少女一百个不信。
  儒生笑道:“你既然知道‘黑水滔滔,荡尽天下’,可曾听说过‘凌空一羽,万古云霄’么?”
  少女一愣,忘了哭泣,将儒生上下大量一下,猛地想起一个人来,失声叫道:“你是‘穷儒’公羊羽!”
  少女师尊“黑水一怪”萧千绝出身契丹皇族,武功之高,心肠之毒,近似魔怪,早年横行中原,无人能制,后来隐居白山黑水,不再出世,但余威所及,南北武人可说闻言变色。此人一生目无余子,但此次弟子南来之前,他却提到一人,让他们不可与敌。少女毫无见识,又受师父影响,素来狂妄惯了,听了也没放在心上。此时吃足了苦头,才念到师父叮嘱,想起这个主儿来。
  公羊羽听她叫出自家名号,笑道:“原来十余年未见,萧老怪还记得我,可见他还有几分自知之明。”
  “那又怎样。”少女见公羊羽似乎并无恶意,心里也不是特别害怕,道:“你是和我师父比肩的前辈,我只是一个小女孩儿,你却趁我师父不在,到这儿欺负我,岂不是以大欺小。”
  “小女孩儿?”公羊羽渐渐收了笑容道:“有随随便便砍人大腿的小女孩儿么?”
  少女见他变了脸色,心头一寒,“那又怎样,谁让他打不过我。”她继续强辩。
  “如此说来,你也打不过我呢!”公羊羽冷笑道:“那我也不是可以在你身上取点物事。”
  少女不禁语塞,半晌道:“输都输了,随你好了!”
  公羊羽见她摆出一副豪杰的模样,有心教训她,微微一笑,向文靖说:“把刀拾来给我。”
  文靖见他要动真格的,也吃了一惊,道:“你要砍她什么地方?”
  “这女娃儿嘴硬,当然是切她嘴里的物事。”公羊羽笑道:“你可吃过猪舌头么?”
  “吃过。”文靖老老实实回答。
  “好吃么?”
  “好吃。”
  “听说少女舌头又嫩又滑,定然比猪舌头还好吃。”公羊羽笑道:“我这就割了它下酒吃,尝尝这三寸丁香的滋味。”
  “呸。”少女大怒:“你才是猪头猪脑,干嘛不切你老婆的猪舌头下酒?”
  公羊羽从文靖手中接过短刀,随手一挥,洒去上面的溪水,说:“你尽管骂,反正你能骂人的时候也不多了。”把刀指到少女嘴边。少女看着明晃晃的刀尖,说不出的害怕,一下跳起,掉头要逃。公羊羽一步踏上,拿住她背上至阳穴,将她逮了回来,道:“乖乖把嘴张开,少吃点苦头。”
  少女当然不会听话,把牙关咬得死死。想到这条舌头一去,就要做一辈子哑巴,不禁双眼一闭,两行泪水落了下来。
  文靖见她流泪,不知怎地,心头一阵难受,但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忽然向公羊羽一膝跪倒。
  公羊羽大奇,道:“你这是为何?”
  文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连连磕头。这下连少女都听到响声,睁开眼睛,傻傻地看着这个浑小子。
  公羊羽道:“你要说什么?尽管说就是了。”
  文靖刚想说话,但一张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少女心头忖道:“我还没成哑巴,这小子却先哑了,倒是奇哉怪也。”
  公羊羽绝顶聪明,察颜观色已料到几分,笑道:“你是要我饶了这丫头么?”
  文靖愣了一下,红着脸点了点头,公羊羽摇头道:“方才若不是我那只鞋子,你这条大腿就喂狗吃了,女娃儿如此狠毒,你为何帮她求情?”
  文靖被他这么一问,又傻了眼,不知该说什么,乒乒乓乓又磕起头来。公羊羽眼珠一转,笑道:“你既然这样护着她,那好,我不割她舌头,把她送给你做媳妇如何?”
  这句话好比晴空霹雳,震的文靖嘴里足以塞下十二只蛤蟆,心想天下荒谬之言,莫过于此。
  少女更是脸色发白,只觉这件事可比割舌头难受千百倍,当即大叫起来:“死穷酸,臭穷酸,你割了我舌头好了,我才不要做这臭小子的媳妇。”
  公羊羽笑道:“我看他仪表堂堂,也未必配不上你。”
  “我才不要武功天下倒数第四的家伙做我的丈夫。”少女特意强调了倒数第四。
  公羊羽哈哈大笑,放开她道:“若论武功么?这个好办,我随意指点他一个晚上,他也未必输给你。”
  “我才不信。”少女盯了文靖一眼,道:“他这个德行,别说一夜,就算再练一百年,也只配给本姑娘提鞋子。”
  “是么?”公羊羽似笑非笑:“若他当真胜了你,又当如何?”
  “那我就嫁给他做媳妇。”少女脱口而出。
  公羊羽道:“一言为定。”
  少女话一出口,便觉后悔,这时盯着文靖看了一阵,略略放心:武功那是一夜练成得,这个草包更万万没那个能耐。一咬牙,道:“当然一言为定,我们蒙古人可不像你们汉人,说话可是算数的。”
  公羊羽大袖一挥道:“你可以去了。”
  少女不知道他要教文靖什么功夫,心头痒痒,便道:“难道不能看么?”乍见公羊羽神情古怪,心头顿时一跳,忙道:“我走就是了。”几个起落,便不见踪影。
  公羊羽向文靖道:“你去溪边取四十六颗鹅卵石来。”
  “干么要这么多?”
  “你取来就是。”
  “三十六颗不行么?”
  “…不行。”
  “四十颗吧,凑个整数!”
  “…少给我讨价还价,小心我一脚踢你过去。”公羊羽颇为恼火。
  文靖嘀嘀咕咕到溪边,用衣服兜了石子过来。公羊羽取了一粒,在手中掂掂,忽然屈指弹出,石子带着厉啸,没入林中。只听林子里发出一声尖叫。文靖听出是那少女的声音。
  原来她不死心,想看看公羊羽究竟弄什么玄虚,一直屏息躲在灌木丛里,公羊羽这粒石子从她头顶掠过,打散了她的发髻,唬得小丫头魂飞魄散,拔腿就跑。
  “死穷酸!”她跑出老远,才破口大骂:“趁人不备,真不要脸。”
  “你还在聒噪,小心这一下让你脸上开出花来。”公羊羽好似在她身边耳语,声音无比清晰,少女一惊,跑得比兔子还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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