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文化思考>> 余秋雨 Yu Qiuyu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46年8月23日)
问学余秋雨
  与北大学生谈中国文化:问学余秋雨
  
  近十余年来,余秋雨先生一直在以亲身历险的方式考察着中华文明和世界文明,考察成果通过电视和书籍在全球华文界造成巨大影响。本书渊源就是余秋雨老师在凤凰卫视主持的文化类座谈节目《秋雨时分》。但在主持完《秋雨时分》之后,秋雨老师并没有匆忙推出改编版的相关图书,而是历时两年,几乎是逐字逐句精心完善和重新创作后,才郑重推出本书。
  
  秋雨老师将带领读者深入探讨东方及中国各个时代的文化精髓,同时结合文化和电视传媒的传播威力,将极大地激发读者对中国古代文明的探究的欲望。
自序
  我以整整一年时间,为北京大学中文系、历史系、哲学系、艺术学院的部分学生,开设了一门课程,内容是中国文化史。这门课程的进行方式比较特殊:第一,师生之间有很多讨论;第二,全部课程都由香港凤凰卫视播出;第三,根据课堂录音出了这本书。
  说起来,各个大学里都已经有了这样的课程,我为什么要另开一门呢?理由是,一般大学里的这类课程,都力求规范化、均质化、平衡化,而我们的课程恰恰是想突破这一切,只探讨一个现代人应该对漫长的中国文化史保持多少记忆。这样一探讨,就牵涉到一系列文化理念,因此所有的课程似乎又变成了一门“文化哲学”。
  这种探讨,还需要测试当代大学生在这方面的已有记忆。这不仅仅是在测试大学生,也是在测试中国文化,看看它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占据了后代的心。为此,我们的课程就要花费时间进行一次次问卷调查,并以此为基础展开话题。
  所有的话题都是我设计的。我故意把中国文化史的早期部分大大加重,因为我认为它们是全部中华文化的奠基元素;我故意在某几个古人身边反复流连,因为我认为他们是中华文化在不同时期的魂魄所在,至今还活在很多中国人的心里;我又故意在某些漫长的历史走廊里快步走过,因为我认为那里的故事只属于故事,出于古代宫庭史官和现代说书艺人的谋生需要,不必让很多人长久记忆??这些话题设计,与我的著作《寻觅中华》有一种呼应关系。但是,活跃的课堂讨论就像一个磁场,把我这个当老师的深深迷醉了。对我来说,写作是一种享受,主持这样的课程更是一种大享受。
  每次课程结束之前,学生们都会随口问几个与课程无关的问题,大多是当下发生的事情,在网上产生了动静。我不上网,因此回答起来不必考虑别人意见,只单刀直入,数语相迎。这种由陌生感造成的痛快感,使学生们很高兴,于是就一直问下来了。我和学生们都觉得可以把这样的问答选一部分放到书里,因此读者们可以顺便看到全书最后的“闪问”。无论是“闪问”还是“闪答”,都是力求其快,在快中寻找直觉反应。直觉反应常常会出错,但我又相信,这部分很可能在全书中最受读者欢迎。
  回想起来,这真是充满愉快的一年。年轻人的敏捷、轻松、好学,让我对中国文化的前途增添了几分乐观。我曾经说过,在这之前,我的文化心态是比较悲观的。我遇到过太多的中国文化人,把极端当做深刻,把嫉妒当做正义,把诽谤当做评论,把挑唆当做舆论,致使文化的毁损机制远远超过了文化的创造机制。而且,我还分明看到,不少年轻人正在纷纷加入那种文化毁损机制,并参与对文化创造机制的围啄。通过这一年,我实实在在地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令人沮丧。我想,如果我眼前这些可爱的年轻人能够获得更多的正面鼓励并产生集体从众效应,中国文化也许会有一个说得过去的未来。
  自从我们的课程在电视台播出之后,从第一个月开始,就有很多观众来信要求出书;从第二个月开始,参与课程的一些学生已经成了“亚明星”,有不少观众能够随口说得出他们的名字。一位台湾教授问我:“男学生都那么帅气,女学生都那么漂亮,是不是你特意挑选的?”我说:“没有挑选,这是青春的自然美色。当这种青春美色与老旧话题连在一起的时候,产生了一种令人惊讶的吸引力,把您老人家也吸引住了。”
  文化能够滋润生命,生命也能够滋润文化。中国文化,本应与更多的青春生命产生互动。
  有很长时间没见到这些可爱的学生了。他们中的大多数,应该已经走上工作岗位了吧?记得最后一课结束时我曾对他们说,今后无论在学习上还是工作上如果遇到什么麻烦而我又帮得上忙的,尽管来找我。他们笑着说,一定来找。但实际上,他们并没有来找过我。我想,他们遇到的麻烦一定是少不了的,不来找,是因为懂事。
  我很想念他们。
  二○○九年八月
第一课童年的歌声(1)
  ‖余秋雨:每当我在世界各地一个个伟大的废墟间看到文明殒灭的证据时,总是感到非常震撼。只要看到一次就能震撼一次,看到十次就能震撼十次,震撼的力度一点儿也不会减弱。看得多了,也就慢慢形成一个结论,那就是:每一种文明都有可能突然面临灭亡,而这种灭亡是正常的,不灭亡才是偶然的。
  灭亡有多种等级。土地的失去、庙宇的毁坏,还不是最高等级的灭亡。最高等级的灭亡是记忆的消失,而记忆消失的最直接原因,是文字的灭亡。
  可以设想一下,当侵略者进入一个国家,废除了这个国家的文字,类似祭司这样能够读懂文字的人很快也被遣散,随着他们的老去,关于这个民族的历史记载就再也没人能读懂。于是,他们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一种文明,就此失去了“身份证”,成了一种不知道自己父母亲和子女在哪里的文明,这个人群的文化记忆也就从此消失了。
  世界上如此多的古文明都灭亡了。有的遗迹还在,传承没有了;有的连遗迹也不多了,只剩下传说;有的连传说也没有了,失去了最终的记忆。这种情景既让人感到苍凉,又让人产生达观。天下匆匆,能留在历史上的事情是不多的,而且它们也未必是最重要的。因此,就产生了佛家和老庄对于历史的不在乎,甚至对于记忆的不在乎。
  中华文明是特例中的特例。人类最早的四大古文明中只有它没有中断,不仅遗迹处处,而且传承显豁,甚至构成了一个庞大的记忆系统,连很多琐碎的细节也在被后代长时间折腾。
  大家知道,太琐碎的记忆,很容易导致记忆的失去。而且,我们的很多记忆往往是宫廷化、征战化的,与我们最看重的文化记忆有很大距离。因此,我们这次为时一年的讨论型课程,一开头就要设立一个问题:作为一个中国人,我们对于自己的文化记忆,最好从哪里开始呢?
  ‖王牧笛:我认为应该从先秦的诸子百家开始。整个中华文化正是在诸子百家的背景下得以展开的,而且,诸子百家的记忆比神话传说要真实可信;也有人认为中国的文化记忆应该起源于秦汉,因为中国真正延续到现在的一种文化体系,不论是正统还是道统都是以秦汉作为基本的规制。
  ‖万小龙:我觉得应该从新石器时代开始。最初的文化记忆大多来自于物质,来自于生产生活,无论是半坡还是河姆渡,物质文明提供了记忆的可能,否则记忆怎么可能流传?
  ‖王安安:我倒觉得,“文化”记忆并不一定要以物质为依据。早在那之前,我们的远古时代就流传着许许多多美丽的神话传说,夸父逐日、精卫填海、女娲补天……它们才应该是文化记忆的开端。
  ‖余秋雨:文化问题往往没有简单的是非。作为中华文明的子民有这样一种奢侈感:从不同的记忆起点出发,都会延续到我们脚下。能够讲这句话的民族,在当今世界已经不多了。
  把神话作为记忆的起点,我赞成王安安同学的这个想法。其实,神话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为后世记忆而产生的。如果给“神话”这个词更多的诗化定位,那么,那些主干性的神话故事就是西方的文化人类学家所说的“原型”,它们作为“集体无意识”的审美形态,已经成为我们记忆的基础,已经融入我们的血液、渗入我们的文化D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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