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me>> Literature>> 散文>> Yu Qiuyu   China   现代中国   (August 23, 1946 AD)
这里真安静
  一
  
  我到过一个地方,神秘得像寓言,抽象得像梦境。
  
  很多长住新加坡人都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听我一说,惊讶万分。
  
  是韩山元先生带我去。韩先生是此地一家大报高级编辑,又是一位满肚子
  
  掌故乡土历史学家。那天早晨,他不知怎么摸开了我住所大铁门,从花园
  
  道上绕到我卧室南窗下,用手指敲了敲窗框。我不由竦然一惊,因为除了一位轻
  
  手轻脚马来亚园丁,还从来没有人在这个窗下出现过。
  
  他朝我诡秘地一笑,说要带我去一个很少有人知道奇怪地方。我相信了他,
  
  他一定会发现一点什么,就冲他绕来绕去绕到我这个窗下劲头。
  
  我打开大门,那里还等着两位女记者,韩先生同事,也算我在这里学生。
  
  她们都还年轻,对探幽索秘之类事,兴趣很大。于是,一行四人。
  
  其实韩先生也不太记得路了。在车上他托着下巴,支支吾吾地回忆着、嗫嚅着
  
  。驾车女记者每到岔道口就把车速放慢,好让他犹豫、判断、骂自己记性。韩
  
  先生寻路表情越艰难,目地也就变得越僻远,越离奇。
  
  二
  
  目地竟是一个坟地。
  
  新加坡坟地很多,而且都很堂皇。漂泊者们葬身他乡已经够委屈了,哪能
  
  不尽量把坟地弄得气派一点?但是,这个坟地好生奇特,门面狭小,黑色旧铁栏
  
  萎萎缩缩。进得里面才发现占地不小,却冷冷清清不见一个人影。一看几排墓碑就
  
  明白,这是日本人坟地。“世界上没有哪一个坟地比它更节俭了。你看这
  
  个碑”,韩先生用手一指,那只是许多墓碑中一个矮小方尖碑,上面刻着六个
  
  汉字:
  
   纳骨一万余体
  
  碑下埋着,是一万余名侵略东南亚“皇军”骨灰。
  
  “再看那边,”顺着韩先生指点,我看到一片广阔草地上,铺展着无数星
  
  星点点小石桩,“一个石桩就是一名日本妓女,看有多少!”
  
  用不着再多说话,我确实被震动了。人生命,能排列得这样紧缩,挤压得这
  
  样居促么?而且,这又是一些什么样生命啊。一个一度把亚洲搅得晕晕乎乎
  
  族,将自己媚艳和残暴挥洒到如此遥远地方,然后又在这里划下一个悲剧
  
  号。多少倩笑和呐喊,多少脂粉和鲜血,终于都喑哑了,凝结了,凝结成一个角落
  
  ,凝结成一种躲避,躲避着人群,躲避着历史,只怀抱着茂草和鸟鸣,怀抱着羞愧
  
  和罪名,不声不响,也不愿让人靠近。
  
  是,竟然没有商人、职员、工人、旅游者、水手、医生跻身其间,只有两支
  
  最喧闹队伍,浩浩荡荡,消失在这么一个不大园子里。我们不能不把脚步放轻
  
  ,怕踩着了什么。脚下,密密层层万千灵魂间,该隐埋着几堆日本史,几堆南洋
  
  史,几堆风流史,几堆侵略史。每一堆都太艰深,于是只好由艰深归于宁静,像一
  
  个避世隐居、满脸皱纹老人,已经不愿再哼一声。
  
   三
  
  到底是日本人,挤到了这么一个地方,依然等级森严。
  
  一般士兵只立集体墓碑。除了“纳骨一万余体”外,还有一个含糊其词所谓
  
  “作业队殉难者之碑”,也是一个万人碑,为太平洋战争时战死士兵而立。另一
  
  个“陆海军人军属留魂之碑”,则是马来西亚战争中战死日军集体墓,原在武吉
  
  知马山上,后被抗日人士炸毁,日本人在碎墟中打点收拾残骨,移葬这里。
  
  军曹、兵长、伍长,乃至准尉级仕官,皆立个人木碑。一根根细长木桩紧
  
  紧地排着,其中稍稍高出周围是准尉。
  
  少尉以上均立石碑,到了高级军衔大佐,则立大理石碑。
  
  让开这所有群体,独个儿远远地坐东面西,则是赫赫有名日本陆军元帅
  
  、日本南方军总司令寺内寿一大墓。这座墓,傲气十足,俯瞰着自己数万属下
  
  。
  
  作为一个中国人,我对寺内寿一这个名字十分敏感。1937年7月7日芦沟
  
  桥事变后,寺内寿一曾被任命为日本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在他指挥下,日军由北
  
  平进占山西、陕西、甘肃,直取兰州。在著名平型关战役中遭受中国军队惨重打
  
  击板垣师团,也属于他部下。这么一个把古老黄河流域整个儿浸入血泊
  
  阀,最终竟然躲到了这个角落!
  
  我呆呆地伫立着,死死地看着这座墓。我深知,几乎未曾有过中国人,会转弯
  
  抹角地找到这里,盯着它看。那么,今天也算是你寺内元帅与中国人久别重逢吧
  
  。你躲藏得好偏僻,而我目光背後,应是华北平原万里云天。
  
  寺内寿一改任南方派遣军总司令是在1941年10月东条英机上台组阁之后
  
  ,他与山本五十六海军联合舰队相配合,构成了震动世界太平洋战争。他把他
  
  在华北凶残倾泄到了南洋,从西贡直捣新加坡。他死亡是在日本投降之后,死
  
  因是脑溢血。
  
  元帅死亡,震动了当时由英军看守日军战俘营。正是那些早就被解除武装
  
  、正在受到公审、正在受到全世界唾骂战俘,张罗着要为寺内寿一筑坟,而且是
  
  筑一座符合元帅身份坟。从我接触到一些资料看,为了眼前这座坟,当时日军
  
  战俘营里所发生事,今天想来依然触目惊心。
  
  这些战俘白天在英军监视下做苦工,到了夜晚空下来,就聚集在宿舍里密谋
  
  。他们决定,寺内寿一墓碑必须采用柔佛(今属马来西亚)南部一座石山上
  
  石料,因为这座石山上曾发生过日军和英澳联军激战,好多石块都浸染了日本军
  
  人鲜血。他们要悄悄派出几个目睹当年激战人去,确定当年日军流血最多
  
  方,再从那里开采巨石,躲过人们耳目,拼死长途运来。
  
  这些战俘开始行动了。他们正儿八经向看守他们英国军官提出申请,说想自
  
  己动手修建战俘营宿舍,需要到外面去采伐,搬运一些木料石料。同时,他们又
  
  搜集身边带着日本小玩意儿来笼络英军及其家属。英军同意了他们申请,结果
  
  他们开始大规模地采运石料,不仅为寺内寿一,而且为其他战死日军筑坟。柔佛
  
  那方染血巨石完全不像修宿舍材料,只能在星夜秘密偷运。运到离现在墓地8
  
  公里之外一座荒弃橡胶园里,搭起一个帐篷,用两天时间刻琢碑文,刻好之后又
  
  运到墓地,恭恭敬敬竖好,浇上水泥加固。我现在死死盯着看,就是这个墓碑。
  
  这一切,竟然都是一个战败国俘虏们偷偷做成,实在让人吃惊。我想,如
  
  果有哪位电影大师拍一部影片,就表现一群战俘在黑夜偷运染血巨石来作元帅墓碑
  
  艰苦行程,一定会紧扣人心。山道上,椰林下,低声呼号,受过伤肩膀,勒
  
  入肌肉麻绳,摇晃脚步,警觉耳朵,尤其是月光下,那一双双不肯任输服罪
  
  眼睛……
  
  资料告诉我,即使在国际法庭公审和处决战犯之后,那些日军战俘,竟还想尽
  
  各种办法,通过各种途径,弄到了每一战犯处决时洒血泥土,汇集起来到这个坟
  
  地“下葬”,竖起一个“殉难烈士之碑”。这个碑,我进入墓园不久就看到了
  
  不知底细人怎会知道“烈士”是谁?
  
  韩山元先生曾听守墓人说,别看这个坟地冷清,多年来,总有一些上年岁
  
  专程从日本赶来,跪倒在哪几座墓碑前献酒上香,然后饮泣良久。这些年,这样
  
  老人看不到了,或许他们也都有了自己墓碑。于是,坟地真正冷清了,不要说战
  
  争,就是那星夜运石呼号,也已成了遥远梦影。但是,只要你不小心走进了这
  
  个地方,在这些墓碑间巡睃一遍,你就会领受到人类精神中极其可怖一个部分,
  
  阴气森森。这里上下有序,排列整齐,傲骨嶙峋,好像还在期待着某种指令……
  
  
  
   四
  
  现在该来看看那些可怜日本妓女了。
  
  论资格,这些妓女要比埋在近旁军人老得多。大概从本世纪初年以来,日本
  
  妓女蜂拥来南洋有过几次高潮,每次都和日本经济萧条有关。而当时南洋,由
  
  于橡胶和锡矿开采,经济颇为繁荣,大批在国内不易谋生日本少女就不远千里
  
  ,给南洋带来了屈辱笑颜。
  
  日本女子美貌和温柔使她们很快压倒了南洋各地其它娱乐项目,轰轰烈烈
  
  地构成了一种宏大职业。从雄心勃勃创业者到含辛茹苦锡矿工人,都随时随
  
  地能找到适合自己日本娼寮。各国、各族嫖客,都在日本妓院中进进出出。在
  
  这个时候,日本民族在南洋形象,显得既柔弱又可怜。
  
  既然日妓南下与日本经济萧条有密切关系,而经济萧条又是日本必须向外扩张
  
  根本动因,那么,不妨说,日本妓女先来和日本军人后到,确实存在着某种
  
  因果关系。让他们坟墓紧紧靠在一起,好像是故意在搭建一种历史逻辑。
  
  当日本军队占领南洋时,原先在这里妓女再加上军妓,日妓数量更是达到
  
  空前,连著名南华女子中学也解散而成了日本艺妓馆。这简直成了一支与“皇军
  
  ”可以并驾齐驱队伍,有人戏称为“大和部队”。据说还有一位日本官员故意向
  
  寺内寿一总司令报告:“大和部队已经打进来了。”寺内寿一因此而把不少军妓遣
  
  送回国,但日本妓女真正在南洋锐减,则是在日本投降之后。这些已经够屈辱了
  
  女子,无法在更屈辱大背景下继续谋生了。事实上,即便是战败苦难,她们
  
  也比军阀们受得深,尽管她们远不是战争发动者,也没有因战争而有任何得益。
  
  日本妓女在南洋悲惨命运,已由电影《望乡》表现得淋漓尽致。但是依我看
  
  ,那毕竟是日本人自己搞作品,在某些历史关节上无法冷静地开掘。日本妓女在
  
  南洋遭遇,只有与以后日本军队占领南洋疏通开来,现代日本民族心态和命
  
  运才能梳理得更加完整和透彻。仅仅表现她们在屈辱中思念故乡,显然是把题目做
  
  小了。
  
  《望乡》中一个让人难忘细节是,日本妓女死后安葬南洋,墓碑全部向着故
  
  乡。但是我在这个日本坟地中看到情景却完全相反:300多个妓女墓碑,全
  
  部向着正西,没有一座向着北方!
  
  也许是不敢,也许是不愿,她们狠狠心拧过头去,朝着另一方向躺下了,不再
  
  牵肠挂肚,不再幽恨绵绵,连眼角也不扫一扫那曾经天天思念地方。
  
  岂止不再眼巴巴地望着故乡,在她们这么多墓碑上,连一个真名字也没有留
  
  下。石碑上刻着都是“戒名”,如“德操信女”、“端念信女”、“妙鉴信女”
  
  ,等等。这些姑娘,身陷可怕泥淖之中,为了保持住一点点生命信念,便都皈
  
  依了佛教,希望在虔诚祈求间,留住些许朦胧微光。但是我觉得,她们不具真
  
  名,与其说是为了佛教信仰,不如说是要隐瞒自己家族姓氏,不使遥远族人因
  
  自己而招腥惹臭。
  
  这种情景,与边上那些耀武扬威地写满军衔、官职军人墓碑有多大差别啊
  
  。我仔细地拨开草丛,读着那一个个姑娘自己杜撰假名字。她们都有过鲜亮
  
  春,但很快都羞缩成了一枚枚琐小石丁,掩埋在异地荒草中。我认出那些字来
  
  了,显然都是死者小姐妹们凑几个钱托人刻上去,却又像死者在低声地自报家
  
  门。她们没什么文化,好不容易想出几个字来,藏着点儿内心悲凉:“忍芳信女
  
  ”、“寂伊信女”、“空寂信女”、“幽幻信女”……
  
  我相信,这些墓碑群所埋藏故事,一定比那边墓碑群所埋藏故事更通人
  
  性。可惜,这些墓碑群什么资料也没有留下,连让我胡乱猜想由头也十分依稀。
  
  例如,为什么这座立于昭和初年墓碑那么精雕细刻呢,这位“信女”一定有
  
  过什么动人事迹,使她死后能招来这么多姐妹集资。也许,她在当时是一位才
  
  貌双全、侠骨慈心名妓?
  
  又如,为什么这些墓碑上连一个字也没有呢?是因为她们做了什么错事,还是
  
  由于遭致什么意外?
  
  还有,这五位“信女”墓碑为什么要并排在一个墓基上呢?她们是结拜姐妹
  
  ?显然不仅是这个原因,因为她们必须同时死才会有这样墓,那么,为什么又要
  
  同时死呢?
  
  ……
  
  这些,都一定有故事,而且是极其哀怨、极其绚丽故事,近乎中国明清之间
  
  秦淮诸艳。
  
  发生在妓院里故事,未必都是低下。作为特殊时代一个特殊交际场所
  
  ,那里会包藏着许多政治风波、金融搏斗、人生沧桑、民族恩怨乃至国际谍情。也
  
  许,日本史和南洋史某些线头,曾经由这些“信女”纤纤素手绾接。我在这片
  
  草地上走了一圈又一圈,深深可惜着多少动人故事全都化作了泥土。当地不少文
  
  学界朋友常常与我一起叹息当今南洋文学界成果寥寥,恕我鲁莽,我建议南洋文
  
  化挖掘者,多找找这些坟地。军人坟地,女人坟地,哪怕它们藏得如此隐蔽
  
  。
  
   五
  
  “军人,女人,还有文人!”韩山元先生听我在自言自语,插了一句。
  
  是,这个坟地里,除了大批军人和女人,竟然还孤零零地插进来一个文人。
  
  这位文人墓,座落在坟地最东边。本来,寺内寿一墓座东朝西,俯瞰整
  
  个墓地;但这座文人墓却躲在寺内寿一墓后边,把它也当作了俯瞰对象。
  
  仅仅这一点,就使我们这几个文人特别解气。而且墓主还是一位挺有名日本
  
  文学家:二叶亭四迷。我记得他像片,留着胡子,戴着眼镜,头上帽子很像中
  
  国毡帽。我应该是在研究鲁迅和周作人时候顺便了解这位文学家,他葬在这
  
  里,对我也是个意外。不管怎么说,整个坟地中,真正能使我产生亲切感只能是
  
  他了。
  
  他墓碑上字也写得漂亮,是一种真正书法。这又使我们几个多了一份高
  
  兴。那些军官墓碑既然都是战俘们偷偷张罗,字能好到哪里去?
  
  二叶亭四迷1909年2月在俄国游历时发现患了肺结核,但是这位固执
  
  学家不相信医生,胡乱自己服药,致使病情严重,后由朋友帮助,转伦敦坐轮船返
  
  日本治疗。但是,他并没有能够到达日本,而是死在由哥伦坡驶向新加坡途中。
  
  就这样,他永久留在新加坡了。他进坟地是在1909年5月,不仅那些军人
  
  墓还一座也没有,连妓女坟墓也不会有几座,因为当时,日本妓女还刚刚向南洋
  
  进发。
  
  二叶亭四迷早早地踞守着这个坟地,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坟地以后会有这般
  
  怪异拥挤。他更无法设想,多少年后,真正文人仍然只有他一个,他将永久地
  
  固守着寂寞和孤单。
  
  我相信,如果二叶亭四迷地下有灵,他执拗性格会使他深深地恼怒这个环境
  
  。作为日本现实主义文学一员大将,他最为关注是日本民族灵魂。他怎么能
  
  忍心,日日夜夜逼视着这些来自自己国家残暴军士和可怜女性。
  
  但是,二叶亭四迷也许并不想因此而离开。他有民族自尊心,他要让南洋人民
  
  知道,本世纪客死外国日本人,不仅仅只有军人和女人。“还有我,哪怕只有一
  
  个:文人!”
  
  不错,文人。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但死时候不用像那些姑娘那样隐姓埋名,
  
  葬时候不用像那些军人那样偷偷摸摸、鬼鬼祟祟。
  
  我相信,每一次妓女下葬,送葬小姐妹们都会在整个坟地中走走,顺便看看
  
  这位文学家墓碑,尽管她们根本读不懂他作品;我相信,那些战俘偷偷地把寺
  
  内寿一坟筑在他近侧,也都会对他龙飞凤舞墓碑端详良久。二叶亭四迷为这
  
  个坟地提供了陌生,提供了间离。军乐和艳曲涡漩中,突然冒出来一个不和谐
  
  低沉颤音。
  
  不能少了他。少了他,就构不成“军人、女人、文人”三相结构,就构不成
  
  一种寓言式抽象。现在够了,一半军人,一半女人,最边上居高临下,端坐着一
  
  位最有年岁文人。这么一座坟地,还不是寓言?
  
  这个三相寓言结构竟然隐匿于闹市,沉淀成宁静。民族、历史大课题,既在
  
  这里定格,又在这里混沌。甜酸苦辣滋味,弥漫于树丛,弥漫于草地。铁栅栏围
  
  住,简直是个历史浓缩体。我走过许多地方,为曾见过如此具有概括力所在
  
  ,概括得令人有点难以置信。
  
   六
  
  离开墓地之后,我们车又在闹市间胡窜乱逛。不知怎么,大家对街上日本
  
  人特别注意起来。
  
  显而易见,今天日本人在这座城市地位特殊。前几天读到本地一位女作家
  
  一篇作品,其中写到一个年轻繁忙华族母亲把自己幼小女儿托养在公婆家里,
  
  没想到一年以后,女儿牙牙学语吐出来第一句话不是华语,不是方言,也不是英
  
  语,而竟然是日语。原来公婆家通用是夹着日语英语,而日语成分又日见提
  
  高。这位年轻母亲真正地发怒了,大声吼道:“我不能眼看着自己十月怀胎生下
  
  来孩子,成为一个是华人又不像华人怪物!”
  
  这种现象,在这里比较典型。日本是亚洲首富,经济界人士竞相趋附是不奇怪
  
  。你看,就在我们车窗外,那些最豪华商店门口,停得最多是日本旅游团
  
  大客车。一大串专供旅游人力三轮车从我们车外慢慢前行,不用细看,坐
  
  大多是日本人。
  
  这时我心中忽起一个念头,真想走上前去告诉那些坐在人力车上兴高采烈
  
  本朋友:就在这座城市,一个草木掩荫冷僻所在,有一个坟地。无论如何,你们
  
  应该去看看。我们刚去看过。
  
  真,你们应该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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