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人文学者>> 李绍明 Li Shaomi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3年12月~2009年8月20日)
变革社会中的人生与学术
  个人是时代的影子。作为一个20世纪30年代出生的民族学学者,李绍明的一生与国家政治紧密相连。本书中,他讲述了自己七十余年的曲折经历:从考上华西大学,辗转三校完成学业,到参加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活动,在历次政治运动中三起三落,直至拨乱反正后重新焕发学术活力。沉浮之间,折射出中国人类学/民族学学科的发展历程,描画了建国以来中国民族工作的发展轨迹。
出关是个苦差事(1)
  李:……老家就是现在重庆市的秀山土家族苗族自治县。那个时候不叫这个名字,叫做秀山县。我父亲出生在这里,他叫李亨,清末出生的。他出生的时候家庭比较贫苦了,但也不是很穷,如果按解放后划分成分的标准来看的话,可能属于中农。家里还是有点田地,不多。我们这个李姓家族,在秀山是个大姓。听说以前家里还是很有钱的,但到我祖父的时候已经败落了,怎么败落的不知道。我父亲那个时候上过私塾,清末那个时候,这个地方是没有新式小学
  问:是在秀山县里的私塾?
  李:不是,私塾是乡里的,教四书五经嘛。有一个老师、一些儿童嘛,念《三字经》什么,受的是传统的国学教育。秀山这个地方虽然是少数民族地区,但清朝乾隆的时候就已经改土归流了,而且那个地方离县城也不太远,大概是十多二十公里的样子,不算很偏僻,所以在那里汉学教育已经有了。就这样我父亲在老家受了一点初级教育,可是他很勤奋,后来是自学成材的。
  后来,他年纪大了一点,可能十多岁不到二十岁的样子,就去了酉阳。酉阳那个时候是个州,州给(四川方言,“给”的意思)县不同,酉阳当时是个直隶州,好像就是现在地区一级的,它管下面的县,秀山就是酉阳州管辖的一个县。酉阳州以前有酉阳土司,是一个土家族比较大的土司,土司下面管了四个长官司,也是土司,不过是小土司。我们那个地方,以前是土司管辖的地方,但清末的时候土司已经没有什么力量了,实际上清朝政府已经进去了,已经管了那个地方,汉文化已经进去了。
  酉阳州清末已经办了新式学校了,这个学校现在还很有名。(问:酉阳第一中学?)对。但是那个时候不叫中学,就叫学堂,一个新式学堂,叫酉属学堂。我父亲去酉阳后,正好学堂招收工友去做工,干什么呢?上课的时候要敲钟,到时间了就打钟,下课上课都要打。当然也不止是这一个任务,他给我讲,打钟以后还有一些杂事。这些事很快就做(完)了,于是他就去旁听,跟着那些班去旁听。所以他在学堂里又自学了东西。
  他在酉阳的时候,当时大概是1905年,有一个很有名的人物吴嘉谟去了那。吴嘉谟不是酉阳人,具体他为什么去酉阳,我也不知道,大概给办学有关嘛,以后我想也可能跟赵藩有关。赵藩是谁?剑川的白族,做过四川的盐茶道,当时是酉阳州的知州,他在那做知州的时候,吴嘉谟为与办学有关的事去的?这个赵藩呢,还写了武侯祠里那幅对联,很有名的一副对联。毛泽东去了武侯祠看了这副对联后,把这副对联记了下来,叫每个到四川做大官的人都要去成都武侯祠看这副对联,这幅对联是:“能攻心则反侧自消,自古知兵非好战;不审势则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
出关是个苦差事(2)
  所以呢,吴嘉谟去过酉阳的那个学校,学校在龙潭,是个镇,离酉阳县城不远。我父亲就是在那里认识了吴嘉谟的。吴嘉谟喜欢我父亲的勤奋,看见这个小青年还不错,做了自己的工作之外还旁听,所以后来他回到成都时,就把我父亲带到了成都,(在)他身边做点打杂的事。1907年川滇边务大臣赵尔丰来成都以后,委派吴嘉谟他做关外学务局的总办。关外学务局是西康准备建省前,川滇边务大臣衙门下面的一个局,负责办学的,是管文化教育的一个机构。吴嘉谟任总办,相当于现在的教育厅厅长。他接受这个任务以后,就招一批人到关外去办学,我父亲也就随他参加到这个行列中来。
  吴家谟出关的时候,问我父亲愿不愿意去,因为这是个苦差事。我父亲就这么自愿去了。那个时候到康定以西的地方去叫“出关”。这就像北方叫“走西口”一样,或者叫“出口”,比如出古北口、娘子关,到了口外了。四川叫“出关”,就是到少数民族地区去,出去以后整个文化概念就完全不一样了。
  问:按这么说,以前是天下体系时,也存在这个“关”的概念,当时“关”可能意味着不是国与国的关系,而是文化中心区和文化边缘区的关系,或是汉族地区和非汉族地区的关系。那么,“关”这个概念似乎与民族国家的“疆域”不同,“关”在天下到民族国家的转换当中有什么意义呢?
  李:“出关”我不讲它的原意,不同时代有不同意义,比如明朝后期出山海关,出了明朝管辖范围到了后金,它已经是与明朝并立的国了,它衰落的时候由明朝统治的,但势力强大了就脱离掉。因为中国历史上从来没有固定的“国”的概念,不知道变了多少次,每个王朝“国”的概念完全不一样,疆域不一样,管辖的范围也不一样。民族是变动的,疆域也是变动的。在山西叫“走西口”,走到内外蒙古,“口”主要指古北口。四川就叫“出关”,康定以西有个叫“茶关”,茶马贸易的一个关,出了关民族就不一样了,风俗习惯不一样了,但是它不是出国。关有的时候与国家的概念是一致的,但是在清代出关是出到另一个不同的地方。
  问:就是即使出关,但那个地方还是属于清王朝羁縻的地方,虽不同于十八行省统治的地区,但还是属于四川。那云南的“走夷边”应该划到哪个范围?
  李:就是走到“江外”,红河以外就是夷边,怒江以外就是夷边呐。红河以外现在是红河州、西双版纳州、思茅地区那么很大一块;怒江以外是现在的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南边的临沧地区就是边疆地区。在当时人看来都是非常苦的差事,一个安土重迁的农业民族中的一员是要下很大的决心才会出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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