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缺點綴的中國人
“前美國駐華公使剋蘭氏說中國人自己沒有維持秩序的能力,曾提創國際共同管理。我想國際共同管理倒是很好的現象。……假令英國在國際共同管理之下,則愛爾蘭何至受那麽大的騷擾!我不曉得那時中國駐美公使是誰,如果這位公使能把美國像拳匪一樣圍殺黑人的事調查明白,報告中國政府,也主張國際共同管理,從非洲招些黑聯軍去攻打紐約的拳匪,打勝了之後,猶如在北京哈德門大街似的在紐約城中的五馬路立一塊紀念碑,那纔算公平。……”羅素臨別中國時,曾這樣的和我們說。他並且說:“這些意見不是上中國的岸時就有的。”
這回愛新覺羅溥儀遷居後海的事,雖有人額手相慶,卻也有人因而怒發衝冠;姑不論這事是出於溥儀的本意,或者他容納了別人的勸告,正如從前華林君之失戀一樣的是一件私事,不但算不得中國歷史上一件名譽的事,也算不得中國歷史上一件不名譽的事,也談不到孝悌忠信。雖然那時袁世凱並無特任愛新覺羅溥儀為人的明令,反正我們已經當他是一個人看,更從鬍適之先生的口裏,當他一個有為的青年看。
倘若我們刻毒一點,盡可讓他在私邸中稱孤道寡,不務正業。
如果仁厚一點也盡可勸他改邪歸正,設法嚮上。他在那裏送酒席為“段臨時執政”接風,別人勸他遷居,錢玄同在那裏為他計劃前途,都是私人的友誼與動作;閑空的人盡可去設法度他的閑空的日子,正不必前來幹預。
可是偏偏有人來幹預了。並且不衹是中國人,並且這些外國人也誠如荷馬詩裏所說的“不像是一個出身微賤或欠缺知識的人,”並且都是政務倥傯不是閑空的人。於是乎我又想到溥儀實有出“宮”之必要,而且叫他出宮實是我們不甘再作“奴臣” 的人的責任了。外國人懷着他們的好心——衹少也顧到中國人的體面,在那裏嚮我們的長官們,他們的輿論機關中說話,幸而有我們的外交官在那裏答復他們,雖然該如何的答復並沒有來徵求我的同意,我也不知道外交官究竟如何的答復他們,可是我已經證明中國人的愛中國不如外國人“愛”中國的熱烈,更談不到替外國人顧體面:愛爾蘭總統囚禁在培法司特( Belfast),不聽中國政府派朱兆莘去警告,日本慘殺大杉榮傢族與朝鮮人,不聽中國人想去弄個“領事裁判權”,也不聽美朝聯軍去攻打東京城;照例這些事中國人都應該做的,最低限度也該學他們“正誼” 與“人道”的辦法。偏偏中國人和我們的長官都忘記了——大概註全力於防止赤化的宣傳,忽略了這一路。
我倒沒有別的意見,外國人“正誼”與“人道”的辦法,我也可以同意,好歹我們可以還價。不過中國人有時也可以和他們的外交官去談談,好在“正誼”與 “人道”並不是一 件專利品,且也可以點綴點綴,符了國際平等的條例。
不然,你要猜透了外國人的心意,有美國預言傢保羅師父那樣的本領;衹要你愛中國的心在外國人之上,外國人也就不屑越俎而可以有機會去愛他們的祖國了。於此我感到中國海陸軍之不但不可裁,且也當發明千百種“死光”才能來整理你的傢務,至於“正誼”與“人道”實在衹配點綴。嗚呼!
發表於《語絲》四期1924年12月8日(署名川島)